《秦人的悠闲生活》 第1章 我的老师韩非 第1章 我的老师韩非 咸阳的冬季,刺骨的寒风从西北吹来,咸阳城内的众多房屋都还有厚厚的积雪。 无论是咸阳宫里的行人,还是在咸阳城里的人,都显得十分匆忙。 在扶苏看来,整座咸阳城显得古朴又庄严,当年商鞅督建的咸阳城依旧保持着横空出世的威势。 今年的关中,比以往更冷。 而今天的咸阳宫各处都挂着白布,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数都低着头,因就在前两天华阳太后过世了。 如今,葬礼还在举行,扶苏与一群秦国王侯的亲眷们站在高泉宫的大殿前。 至于这些亲眷们都是谁,现在的扶苏根本不认识,肃穆的神情下尽量保持沉默。 扶苏稍稍抬头看到了殿内的灵柩,华阳太后是当年秦孝文王的妻子,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那个人际关系十分复杂的咸阳宫中,华阳太后都是一位极其特殊的人。 对父皇来说,华阳太后对他的人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传闻,不管是在吕不韦死之前,又或者是吕不韦死后,华阳太后都是父皇最尊敬的人。 现在华阳太后过世了,父皇也是最伤心的。 来到这个人世间,扶苏用了很长时间来适应,至少在面对眼前这些不认识或者可能认识的秦国亲眷,他们有的是以前的楚人,赵人,或者是燕人…… 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扶苏能够听到后方亲眷们有人在低声议论,还有隐约起伏的鼾声,该是有人跪着睡着了。 “公子,章台宫的早食准备好了。”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扶苏这才整了整衣衫,跟着这个内侍离开。 咸阳宫真的很大,走起来也很累人。 章台宫是咸阳宫南面最大的一座宫殿,平日里始皇帝都会在这里处理政务。 走到大殿近前,整了整衣裳,扶苏这才跟着内侍进入了殿内,见到了自己的父皇,也就是当今始皇帝。 扶苏站在殿内行礼,双手作揖躬着身子,等着话语声。 父皇又沉默不言,空旷又寂静的大殿内,甚至能听到他嘴里嚼着鹿肉的声音。 站在原地又过了片刻,父皇依旧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嚼着肉。 扶苏先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一旁的桌案边坐下,接着就是一盆热乎的鹿肉放到了面前。 宫殿内很安静,扶苏自顾自用着饭,父子之间沉默不言。 其实在记忆里,这位父皇都是沉默寡言的,在记忆中扶苏没见过自己的生母,但记得自己的母亲是楚人。 而眼下的环境……则是相较于经过商鞅变法之后的秦人。 至今,始皇帝治下的秦人民风都是务实且简单的。 当年六国旧地的人们至今还保留着以前的生活方式与习俗。 好战且勇猛的秦人,或者中原齐鲁文化的儒家,燕赵的粗犷好战,喜欢浪漫的楚人。 在多数秦人的评价中,楚人都是这样的,他们说公子扶苏的生母是楚人,有个浪漫的楚人生母,也就有了自己这个名字扶苏。 娶楚人女子为王后,都快成秦国的传统了,华阳太后是楚人,那么按照人们的思考惯性,扶苏公子的生母也该是楚人。 扶苏吃了两口鹿肉,目光看向坐在上座的父皇,他割下一片鹿肉,放入口中嚼着,目视前方似乎在思索,殿内依旧没有任何的言语。 自秦灭六国之后,这位始皇帝就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他就像是一台冷酷到冰点的政治机器,管理着这个庞大帝国的骨骼与各处毛细血管。 这个帝国还是有很多危机的,秦国一统六国,但当年的六国旧贵族还在。 各地带着各种复国理由叛乱依旧此起彼伏,以及在几年后,埋藏在各地有可能起复的反秦武装,比如那个叫项燕的人喊出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在这个自周王朝之后,在这分封旧时代刚结束的时期,如今这年月的多数人对未来都是迷茫的。 毕竟一统天下了,人们都在猜想这么广袤的天下要如何治理。 又见到父皇离开,扶苏忙起身行礼送别。 看着这位始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扶苏这才离开寂静的章台宫,父子间没有一句言语,陌生得不像父子。 也罢了,反正扶苏也不是扶苏了。 四周依旧是严冬的肃杀,站在远处鼓楼上的士卒见到了章台宫前,那个正在走动的身影,听身边同样正在值守的人讲着,他就是公子扶苏。 宫中有关公子扶苏的传闻还有不少,传闻中公子扶苏擅长医术,当年华阳太后病重。 老太医令说华阳太后的病,由公子治了之后,太后才活到了现在,多看了十余年人间。 华阳太后最疼爱的孩子,就只有公子扶苏。 待扶苏回到高泉宫,天色也已入夜了,在这里的亲眷与宾客都已离开,只有一人还站在这里。 此人大概四十余岁,留着短须,面带温和的笑容,穿着一件黑灰色的朝服。 “公子。” 见对方十分恭敬地行礼,扶苏也礼貌行礼。 眼前这人正是如今的廷尉,李斯。 扶苏看着还摆放在高泉宫内的灵柩,言道:“刚去与父皇用膳了。” 华阳太后的丧礼到了最后的阶段,明日清晨就要下葬。 李斯上前半步询问道:“听闻公子近来喜看韩非的书?” “是的。” “臣听闻公子以往还看儒家典籍?” “嗯。” 扶苏应声点头。 “若公子对韩非的书卷言语有困惑,臣可以解答。” 说着话,李斯依旧是面带着温和又友善的笑容。 在这位穿越者扶苏的印象中,这位秦国的廷尉总是这样,脸上带着数年如一日的笑容。 有人说李斯与韩非师出同门,也不知道当年两人关系如何。 但从当年秦王的角度,也就是现在的父皇来说,都事已至此了。 或许,死去的韩非对秦国来说更有价值,现在的李斯对秦国来说用起来更顺手? 扶苏停下脚步,望着阴沉的天空道:“韩非虽不在人世了,但在我心里他已是一位老师。” 能够在咸阳的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是当年那个时代的佼佼者,李斯就是这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害死韩非的主谋。 其实现今秦国所保存的,有关法家的书籍知识,它们对人与家国之间的剖析更加残酷。 对经受过后世教育的扶苏而言,每次看那些书籍就像是在一次次碾压自己那善良的人性,他们的书中所写的那些……太不是人了。 (本章完) 第2章 我的老师李斯 第2章 我的老师李斯 就比如说韩非的知识已经深刻融合了唯物论以及皇帝集权的实践性,一个能从封建时代学出来的人,竟然掌握了这种跨时代的前瞻知识,他真的是人吗? 这并不是说法家不好,看秦国数代人打下来的基业,本着或许自己就是将来继承人的身份,该学的总要学的。 李斯与韩非师出同门,能够更好地施行韩非留下来的“遗产”。 因此李斯是一个用起来很趁手的秦国重臣。 换言之,一个帝国要强大,要生存,它不能没有政治家。 “听闻昨天廷议,廷尉与丞相又在大殿争论?” 李斯尴尬一笑,再一次行礼言道:“臣与丞相的治国方略不同,才会在皇帝面前争论。” 扶苏看着火盆中烧着的火焰,笑道:“其实继续分封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李斯颔首道:“公子所言极是,可王绾毕竟是秦国的丞相,朝中有不少人支持他。” 如今的李斯还只是一个廷尉,官职不及丞相,但廷尉一职执掌律法与刑罚,类似刑部。 “王绾是个守旧的人,包括他的门客或者是他在秦国的同僚,还有那些与王绾一起反对你的老臣。” 李斯再一次低下头,神色更添几分恭敬。 扶苏又道:“秦国是由变法开始强大的,分封的老路走过一次何必再走,当今父皇该更倾向郡县制,其实廷尉大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如此也算是我的老师的遗愿。” 李斯作揖行礼。 在高泉宫外的宫人们眼中,公子扶苏与廷尉李斯彻夜长谈,直到天亮华阳太后要下葬了,李斯这才离开。 华阳太后下葬的第三个月,已是第二年的春季,关中的气候却依旧天寒地冻。 秦国的廷尉李斯走出家门,正在往咸阳宫而去。 李斯对身边的宾客吩咐道:“天下人皆知,公子扶苏颇有贤名。” 宾客回道:“现在也有很多人得知,公子扶苏喜看当年韩国公子韩非的书,说不定还在韩国故地的韩国名仕们也会得知。” 这位宾客所言的名仕大抵就是如张良那样的人。 王绾已有一个月没有去章台宫上朝,始皇帝也默认了这位丞相不来上朝这件事,反而越发重用李斯。 其实早在几年前,以李斯为首的朝中新派势力与王绾的老派势力就斗得很厉害。 王绾认为,如今治国还是要用以往的分封制,将始皇帝的儿子分封在各地,设置一个个的诸侯国进行治理。 因为这件事,李斯一系的人总是站出来反对王绾这个丞相,朝中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最后始皇帝还是选择了李斯的建议,选择了郡县制,而不是分封。 近来,公子扶苏喜养鱼,而始皇帝念在公子的孝心,就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居住,为华阳太后守孝。 守孝期间的公子,平日里只是养鱼或者看书,不与那些王绾之流的名仕往来,不与六国的旧贵族往来,只是住在高泉宫内,鲜有出去走动。 李斯走到高泉宫前,向这里的宫人说明了来意,门前的人禀报之后,这才准许进入。 被两位内侍领着来到高泉宫的后院,这里有一座假山,水流从假山上流下来,顺着一根竹管流入池塘中。 池子看起来并不是太深,还能隐约见到正在游动的鱼。 李斯见到池边正在看书的公子,便上前行礼。 扶苏笑着让人递上一些糕点,又问道:“听闻王绾得了重病,不能早朝,还听闻有不少人去拜访他。” “王丞相德高望众,他说病了,那多半是真的病了,只是病得不重。” 见李斯端正站着回话,扶苏又道:“还听别人说,父皇采纳了廷尉的建议,往后大秦要实行郡县制。” 李斯回道:“还要多谢公子两月前对臣的劝告,让臣有信心向皇帝进谏。” 李斯心中本就对法家思想是极其维护的,始皇帝也终究会采纳李斯的建议。 既然是李斯的进谏,那么接下来就该重用李斯了,王绾这个丞相的位置能否保住还要两说。 在外人看来,是公子扶苏与廷尉李斯联手要扳倒当朝的秦国丞相王绾。 不知始皇帝听到这个传闻又会作何感想? “王翦大将军的兵马何时回来?” “臣……不知。” 李斯将姿态放得更低,别的事能够告知公子,唯独有关王翦大将军的事,即便是知道也不能随便说。 见公子不言语,李斯又道:“皇帝有诏令,命臣往后教导公子。” 扶苏看着池中的鱼,又道:“嗯,我也收到父皇诏令了,以后有劳老师了。” 李斯会心一笑,连忙行礼。 能够得到公子一句老师的称呼,李斯心中热乎,不免更加欣喜,秦国有一位好学的公子,当然不是一件坏事。 这位新老师离开时脚步确实很着急,这也是正常的,未来几年会是他一展宏图的人生巅峰期。 高泉宫后方的池塘,所养都是一些寻常的鱼,公子还会命人抓一两条杀了吃,扶苏公子爱吃鱼,也爱养鱼。 扶苏重新坐下来,依旧看着书,在咸阳宫里有看不完的书,这些书有的是从六国收缴而来的,还有的是秦国的臣子所写的。 细数这些为秦国立功的能臣……其实他们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没有好下场的。 比如说张仪,商鞅,白起。 通常而言,掌权的历代秦王对所有事都有一票否决权,也有拍板决定的权力,任何事只要秦王反对就不能施行。 并且延续至今,就如当年在秦国执掌大权四十多年的魏冉,秦王说废就废,魏冉不敢有半句怨言。 当年的白起,那也是说杀就杀,白起逃都没逃。 要给秦国卖命就要看他的八字够不够硬。 在史书上,就连李斯他自己也没落得一个善终。 这个大秦帝国如今看起来空前的强大,可举目望去民生凋敝,富饶的关中还有待开发,郑国渠虽好。 但依旧不够用,整个大西北以及中原还有待开发。 (本章完) 第3章 要进步的李斯 第3章 要进步的李斯 曾祖母过世两月了,而自己也有两月没有见到父皇。 父皇很忙……要忙着这个治理天下,一统六国废除分封,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事业。 大秦在这十多年间,吞并了六国,此时的大秦要治理天下,要面对各种各样且以前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又过了一个月,西北的寒风依旧,繁华的咸阳城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座黑灰色的城,人们多数穿着黑灰色的衣裳,就连地面与屋顶也都是黑灰色为主。 守孝两月的扶苏得到了父皇的允许,能够出宫走动了。 这个时节出门可以见到人们正在地里挖着刚冒芽的野菜,还有人正在忙着在田地里翻土准备耕种。 三十余岁的蒙恬立在一旁,看着公子扶苏下了车驾就与几个闲散的农户谈话。 公子与这个农户谈得很高兴,只有蒙恬板着脸站在一旁,警惕四周,保护着公子安全。 扶苏用一卷竹简,与眼前这位老农交换了一些梁米,还讨问一些种粮食的经验。 有一小吏快步跑来,到了护送扶苏公子的队伍前,递上了一卷书。 没让这个小吏走到近前,蒙恬亲自将书带了过来,“公子,这是廷尉李斯让人送来的。” 见老农已走远了,扶苏拿起书卷看着,这卷书讲述的都是朝中如今的进展,比如说施行郡县制,如何再分田地。 李斯是一个十分进取的人,大抵……他也可能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身为秦国公子的老师,李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得到进步的机会,每每有需要施行的政令都会多写一份给公子送来。 书卷中所记录的方略与当初商鞅为秦国变法所作的诸多举措相差不多,都是将秦国全民加入了国家的建设中。 倒是有三两句话提到了长城,修缮燕赵北面的长城。 乍暖还寒的关中,一阵西北风呼啸而过,吹得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扶苏望着广袤的关中平原,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关中,每一块田地都有人在耕种,看着美丽的景色一时出神,直到夕阳落在了黄河的尽头,扶苏才回了咸阳宫。 入夜后,扶苏用了一碗梁米饭,饱腹之后便打算小憩片刻。 其实自己对蒙恬还不熟悉,与李斯也不过是几句交谈而已,自己还是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还没有彻底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还能怎么办呢?谨言慎行,慢慢学习,然后成为一个真正的秦人,成为大秦的公子扶苏。 而后建设大西北,但凡有所成就,也算是对得起这个身份与责任。 睡梦中,扶苏又梦见了钢筋水泥的森林,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叫赵秦的大学生,走在公寓嘈杂的走廊,走在走廊中还能隔着门听到各家的苦恼,或者夫妻间的争吵,甚至是孩子的欢笑声。 顺着走廊,来到了老教授的家中。 人刚坐下,醉醺醺的老教授开口了。 他道:“小赵,我在咸阳城旧址的文物中见到了一个兵马俑,那个兵马俑不像普通的秦国士兵,我是第一个见到它出土的,也是第一个见到它没有被氧化时的模样,它与你很像。” “陈教授,你喝多了。” 老教授又道:“小赵你的论文我看了,你所剖析的分封制历史还是不够深刻,不够尖锐。” 赵秦又给这位老教授倒了酒水,反问道:“太过尖锐,不是不好吗?” “呵呵……”陈教授冷哼道:“从秦开始废除分封,为何会引起六国旧贵族反抗,那是因为始皇帝要废除分封,要从民间选用官吏,还要重新分配土地,如此一来始皇帝就已经与六国旧贵族的所有中产以及以上的人为敌。” 陈教授打了一个酒嗝,接着道:“这些本就拥有旧贵族身份,并且拥有生产资料的人,他们一旦失去了这一切,他们就会与你拼命。” 赵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酒劲上来之后似乎觉得热了些。 “秦,太可惜了……” 那就算……被贬到上郡去监督蒙恬的大军修建长城,在那里有三十万边军,有这三十万边军的兵权,哪怕重新打个天下也够了。 赵秦看着老教授的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他的话缓缓落在耳边。 “你小子呀,你要知道让万千群众参加到国家的建设中,在封建时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呀,你要知道与其看着天下大乱,不如当一个推翻世道的人。” “你既要做一个能够坐下来在桌上吃饭的人,更要当一个能够掀桌子的人,行事犹犹豫豫非我秦人作风……与其等着六国旧贵族造反,不如扫清六国贵族,让商鞅在地狱狂笑。” 陈教授的话语声越来越模糊,眼前的环境越来越模糊,再一次感觉自己呼吸到空气,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高泉宫的宫殿中,木制与砖块结构的宫殿一片寂静。 原来是一旁的暖炉还在烧着,让自己热出了汗,擦去汗水,痛苦地扶着额头。扶苏已想不起来那天醉倒之前,陈教授是不是真的说过让商鞅在地狱狂笑,这种话…… “公子,廷尉让人送书来了。” 扶苏这才让神色恢复平静,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拿来。” 上一次交谈之后,李斯就很少来高泉宫走动了,大抵是为了避嫌。 他每天都会让人将朝政诸多事送来。 扶苏抱着学习的态度,看着李斯对每一道政令的解释,首先要做的就是设立三公九卿,言外之意是王绾这个丞相是真的到头了。 (本章完) 第4章 我的祖师是荀子 第4章 我的祖师是荀子 扶苏重新坐端正,继续看着这卷竹简上的内容,这战报父皇已看过,老师抄录了一卷,老师写的小篆其实很工整,其中就有王翦送来的军报,有关楚国项氏与楚王的消息。 其实项燕或许本可以不死,王翦与蒙武大将军原本没有对楚国的贵族赶尽杀绝。 但项燕逃亡之后,他与那些楚国的旧贵族再拥立楚国公子昌平君为楚王,并且带兵在淮南抵抗秦军,这才战死了。 战报书信往来也就一个月,扶苏也这才明白原来大秦一统六国的战争这才刚刚到尾声。 从老师的这卷书中也可得知,原来大秦对天下的改造也才刚开始。 人们都猜疑始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始皇帝能够接受李斯的郡县制与三公九卿制,那么始皇帝该是一位最能够接受推陈出新的人。 相较于一心想要恢复楚地甚至一度想要复国的项燕来说,始皇帝才是最能够接受变革的。 反复看了两遍,书中并没有项燕被杀的过程,也没有战争的形势。 当然了,扶苏也没有看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 关于楚国的灭亡,关于蒙武大将军出兵的过程都没有书写,老师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对老师来说楚国亡了就亡了,项燕死了就死了,老师的志向岂会被一个项燕左右。 毕竟,他可是李斯啊。 书中内容不过是简单的汇报工作内容,扶苏有一种被老师当孩子看的感觉。 夜风吹入殿内,吹得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扶苏搁下竹简,就放在一旁既没有写回话,也没有再拿起来,而是仔细看着地图。 在这里的宫人看来,始皇帝让李斯教导公子,可公子对朝中的政事似乎没有兴致,如果公子对政事关心,肯定会过问的。 高泉宫内有一位老内侍,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名叫田安。 自华阳太后过世之后,这位老内侍便一直收拾着这里,他躬着身子提着扫帚,扫着殿外的地面,走在殿门口站在黑夜中,正好能够见到殿内的情形,公子正手拿着一盏油灯,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 他抬头看了片刻之后,就提着扫帚离开了高泉宫。 夜色笼罩的咸阳宫特别静谧,章台宫依旧是灯火通明,始皇帝坐在殿内正在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报。 田安上前行礼道:“公子今天又看了丞相的书。” 宫里没几个人清楚这位满头白发的老内侍是什么时候在咸阳宫的,记得早在吕不韦来咸阳宫之前,这位老内侍就在宫里了,那时候就在照顾着华阳太后的生活起居,如今华阳太后过世了,他依旧留在高泉宫。 皇帝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扶苏居住,而扶苏又是华阳太后最疼爱的曾孙,始皇帝就让他继续留在高泉宫,还可以照看公子。 嬴政嘴里嚼着核桃目光盯着手中的奏章,沉声道:“李斯没去见他吗?” “公子没见李斯,李斯也没有求见公子。” 这位皇帝声音浑厚且低沉。 嬴政还在为大秦的三公九卿人选犹豫,尤其是在王翦与蒙武还未回来的现在。 思量了片刻,嬴政摆手示意这个内侍离开,而后便侧卧着躺下了。 有时秦人的生活很枯燥,多数时候都在劳作,晨起劳作,日落回家,周而复始。 咸阳城是一座等级森严的城市,森严到一个人穿什么样的衣裳,住什么样的屋子,就连睡觉的房间都有要求。 在秦律的规制下,不只是咸阳城,包括整个关中的每个人都过着这种生活。 对统治者来说,等级分明也是有好处的。 将来,全天下的人都会这样生活。 又过半月,李斯依旧会让人将当天的政令送去高泉宫,给公子扶苏看,这是他作为一个老师必要的职责。 今天,咸阳宫传出来一道诏命,始皇帝封李斯为左丞相。 扶苏觉得这应该是李斯的人生阶段中最辉煌的一天。 嗯,绝对的。 也就在今天,扶苏向老师李斯递去了“作业”从身份上来说哪个老师敢给秦国的公子布置作业。 李斯当然是个称职的老师,在老师的教导下,扶苏已初步掌握了未来大秦的官吏制度,三公九卿的官吏体系。 了解大秦将来的官吏制度,这是扶苏在李斯的教导中,学到的第一个成果。 给老师交了作业之后,扶苏便与绝大多数秦人一样,去春游了。 护送公子扶苏的依旧是蒙武大将军的儿子蒙恬,车驾在直道上走得并不快,一路顺着郑国渠而走,看着沿途的春光风景。 关内外皆知公子扶苏贤明,但公子扶苏正值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一个少年人最容易改变的年纪。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秦国公子就再也不与同龄人往来,同龄人喜欢的玩物,公子甚至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这就是始皇帝的孩子,总会与寻常人有些不一样。 就连蒙恬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们兵家也会常看兵书吗?比如说孙膑的兵法。” 公子忽然一问,蒙恬连忙回神,回道:“末将没看过孙膑的兵法。” 当年孙膑的围魏救赵是多么地精彩,围魏救赵虽说是个典故,却也是真实的战争实践。 说来也是,孙膑的兵法真正成书其实是在汉朝。 这个大秦,距离当年的诸子百家鼎盛时期很近。 韩非与李斯的老师,也就是传闻中的荀子,他老人家,过世才多久? 自己这个秦国公子是不是也可以,称荀子一声祖师爷。 扶苏自以为地觉得,再者说,荀子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岂会拒绝我这个徒孙? 蒙恬道:“末将觉得王翦大将军的兵法更好。” “是吗?” 听公子一句反问,蒙恬又道:“家父曾有言,王翦大将军善攻城略地,更擅长治军,六十万大军吃喝用度皆由大将军一人而决,如此本领无愧大将军。” 蒙恬是个话不多的闷葫芦,话虽少,可只要他开口,那就一定是实话。 光看王翦大将军能够统领六十万大军,并且能够保证大军调动有序,这等本领的确是世间罕见了。 别说秦律严格,就算是放在后世一个队伍中的一个班,规矩会比秦律少吗? 可就算是在后世,想要带好一个班谈何容易。 别说是六十万人的大军了。 车驾到了一条官道上,扶苏这才拿起地图,将眼前的环境与手中的地图对比着。 郑国是战国时期少有的水利专家,郑国修建了郑国渠,让关中成为了一片富庶之地,这也是秦王政元年伊始的重要工程。 不管是都江堰还是郑国渠,都是造福万千人的大工程,要说水利工程建设经验,秦国的经验也领先其他六国。 甚至秦律还十分讲人性地教人们种地,教导人们什么样的土地该种什么样的粮食,什么样的土地种什么样的粮食能够更高产。 秦法不仅仅是律法,更是劳动群众在生产工作过程中沉淀的朴素经验。 至于现在还有人说秦法严酷,那多半都是谣言。 扶苏瞧着地图又望向浐水的方向,便下了车架走向这片荒地。 蒙恬见公子低下身挖出了一捧土,有些好奇但也没问。 扶苏清晰地记得龙首渠的位置,位于浐水以西,当年汉武帝挖掘龙首渠,经过后世的几次改建,使关中四万公顷的盐碱地成了一片沃土。 而现在扶苏看着自己的脚下,这片盐碱地还在,龙首渠却还未修建,这也没办法,自己比汉武帝还年长八十多岁。 扶苏在这里思虑了良久,看着春日里的风光,以及这片阳光下最最朴素的人们,他们也是最勤劳的人。 重新坐上了车驾,在回去的路上这位穿越者扶苏一边熟悉着大秦,一边时常思考。 思考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这个身份该承担的责任以及以后想要做的事。 现在,想明白了两件事。 所谓拾人牙慧,荀子他老人家过世了,即便他已在天有灵,我这个秦国公子既熟读韩非的书籍,又有李斯这位老师,那么我的祖师就一定且只能是荀子。 如此在战国时期就流传至今的百家诸子圈子中的“学术圈” 我这个秦国公子扶苏,也算是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份子,这是门票也是一个身份。 在这个时代找一个师出有名很重要,对以后或许必要的政治资源与人脉都极其重要。 另一件事便是开凿龙首渠,让大秦更富有。 前有荀子已过世,后有龙首渠未开凿。 在这一前一后间,扶苏觉得拾人牙慧这个计划很不错。 黄昏时分,扶苏这才回到咸阳城,正巧遇见了准备离开咸阳的王绾。 在王绾身后还有很多年轻学子相送,这些学子有的衣着名贵,还有的衣着简陋,他们都是王绾的门客或者是学生,还有几个是腰间有佩剑的朝中官吏。 众人正依依不舍,王绾看着行礼的众多门生已经是老泪纵横。 这位昔日的秦国丞相就要离开了,秦国有了新的丞相,他叫李斯,李斯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年轻丞相。 扶苏多看一眼,低声道:“回宫。” 蒙恬赶着马车,就从王绾眼前的咸阳城南门进入了咸阳城。 众人见到了华贵的车驾,以及护送在前的蒙恬将军,还有车帘被风吹起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人。 在场众人纷纷行礼,能让蒙恬将军护送,能坐在如此华贵的车驾上,岂能不行礼。 在众人身前,须发白的王绾颤颤巍巍躬身行礼。 此时,王绾深刻体会到了秦国的冰冷与残酷,这个强大的秦国要往前走,要更强大,它就会摒弃一切无用的累赘。 无论是以前的秦王,还是现在的始皇帝,哪怕是这位公子扶苏。 这咸阳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至少是皇帝给了他优渥的养老条件。 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学习与积累是一个不能忽视的过程,扶苏叹息自己没有见到过荀子的稷下学宫,那座学宫多半已经毁于战火了,荀子最后安然地老死了,老死在了楚国的旧地。 扶苏本想问李斯有关稷下学宫的事,想知道荀子他老人家生前是什么样。 但自从上一次交了“作业”之后,李斯就没再让人送书信来,甚至也不让人来高泉宫问候了。 李斯能成为我这位公子的老师,是因父皇的一句话。 大抵是,当初李斯与父皇说了高泉宫那晚,在华阳太后灵柩前的谈话,父皇这才觉得我这位公子需要李斯这样的人教导。 高泉宫殿前,放着一把新做出的椅子,扶苏就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块木牌发呆,这块木牌本来是给荀子他老人家做灵位用的,这块木牌至今没有刻字。 因扶苏也不知道,若要祭奠荀子,到底是应该按照赵国的习俗,还是齐国的习俗? 难道说荀子老死在楚国,应该按照楚国的习俗祭奠吗? 各国习俗不同,思来想去,扶苏放弃了。 人嘛,有时总是一时兴起,有时也会思虑再三,而后放弃。 田安的脚步特别明显,走路时他的鞋履总会有一些拖行的摩擦声,这位老内侍的脚步声很容易辨认。 “公子,丞相来了。” 扶苏这才回过身,行礼道:“老师。” 李斯作揖行礼,站直之后面带十分温和的笑意,“臣近来忙于政事,疏忽公子了。” “忙于治国大计,丞相辛苦了。” 李斯拿出一卷竹简,笑着道:“这是公子写的。” 扶苏见到这卷竹简所绑着的细麻绳以及竹简的成色,这的确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卷。 李斯坐在椅子上,倒也没有觉得坐椅子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便开始讲解这卷作业,扶苏专心听着。 这位丞相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因为公子十分善学,这就像是原本忙碌的人生中有了一处能够寄托且踏实的地方。 讲解着,李斯见公子能够将之前的话语举一反三,惊讶于公子的天赋,身为公子的老师而骄傲。 李斯刚讲述完三公九卿的官吏任选与分封制官吏的核心区别。 扶苏便回道:“老师,我学会了。” 可以投票啦! (本章完) 第5章 吕不韦的遗产 第5章 吕不韦的遗产 丞相李斯与公子谈得很愉快,宫里的人都觉得,如此贤明的公子,又熟读法家典籍,这样的公子在将来一定会得到众多法家学子的拥护。 公子虚心求教,丞相李斯知无不答。 讲完了三公九卿制就开始讲解官吏的任用。 期间没有任何的提问,全身心将老师传授的知识,化为己用。 离开高泉宫时,李斯心情格外地好,他发现公子有个很神奇的本领,公子竟然会在听讲时写下笔记。 翌日,喂鱼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早晨祭拜了华阳太后之后,无事可做的扶苏就在喂鱼。 昨天,老师说要任用官吏要先从六国留下来的旧官吏中择优录用,并且施行秦律。 当然,在学习的过程中,一直都是虚心求教的,认真地了解着现在的秦人如何治理天下,以及他们如何通过以往的经验,来作出当下的判断。 简而言之,如今是大秦进行再分配与再生产的过程。 废除分封与古老分封制的首要矛盾,就是官吏选拔任用,不再是通过血亲旁支来进行资源分配。 可项燕他们想要复国,他们又何尝不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了他们的血亲旁支能够继续掌握这种资源。 对六国旧贵族而言,这种古老的分封制让他们习惯了用血亲关系享受既得利益,甚至习以为常。 现在天下的主人是大秦,大秦要打破这个从来如此的惯例,他们自然就会反抗。 可扶苏想起了,曾经一位很伟大的老师说过一句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李斯与父皇对待六国旧贵族,还是太过理想了。 见公子看着鱼塘忽然蹙眉,似乎是心情不好,田安忙躬下身行礼。 将六国旧贵族的官吏收为己用,那些六国旧贵族的官吏,他们有的是给齐国效命的,有的是以前给韩国效命的。 现在要让他们改变立场为大秦效命,且不说六国旧人原本对大秦就有着十足的成见,他们忠心与否都要打个问号。 扶苏将余下的麦麸都丢入池塘中,心中还在想着老师说过的话语。 即便大秦拿出十足的诚意与回报,难道他们就会为大秦殚精竭虑吗? 韩非曾经说过,慈母会养出败儿,而严厉的主人不会有强悍的家仆。 想要收买六国旧贵族的官吏,也是同理。 呵呵,老师要用真心与真诚收留六国官吏,不如信玄奘真的可以感化世人。 老师与父皇到底还是有仁慈的一面的,给了六国贵族能够商量的余地。 此刻的章台宫,早朝的廷议还在继续,今天的廷议应该是很顺利的,但朝堂上站出来一个两鬓微霜的人物,此人朗声道:“皇帝,臣听闻近来丞相在教导公子扶苏?” 嬴政的目光看着讲话的人,印象中还记得这个人物是李斯当初引荐的齐国人,名叫淳于越。 见皇帝不言语,淳于越又道:“皇帝,公子扶苏又是皇帝的长子,受人教导岂能只有一家之言。” 话音在章台宫的大殿回响,嬴政依旧没有讲话,端坐着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情。 淳于越的话语直指丞相李斯,自王绾离开,这位新任的秦国丞相,又有了新的对手了,而淳于越此人平日里就是一个狂士,当年他在齐国为官就得罪了不少人。 一个被李斯引荐入秦的齐国人,成了大秦的臣子。 现如今又在朝堂上向这位新丞相质问。 李斯他自己引荐入秦的人,却成了他的敌人? 面对淳于越的质问,李斯面带微笑没有做任何的回话。 直到下了早朝,李斯都没有搭话,只是始皇帝退朝了之后,单独召见了李斯。 秦人的早食一般都在上午接近午时的时辰,平日里都是早晚一顿,方能饱腹。 用了早食之后,扶苏收到宫人传递来的话语,是老师李斯让他这位公子在章台宫外等候。 扶苏一路走向章台宫,问向跟在一旁的田安,“这个时辰该是下朝了?” 田安点着头,落后公子两步就这么跟着。 “老师是在面见父皇?” “下了早朝之后,皇帝就召见了丞相。” 走到章台宫前,扶苏这才停下脚步,冬日里的酷寒刚过去不久,此刻阳光落在章台宫前,正是一天中午时阳光最好的时辰,也是最温暖的时辰。 像是刚从寒冬中活过来,扶苏站在原地等着老师,也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看多了韩非的书,人就会有一种既来之而安之的心态。 “丞相。” 听到身边的田安开口,扶苏这才睁开眼,见到了从章台宫走出来,正在穿着鞋履的老师。 扶苏上前道:“老师。” “皇帝命臣带公子去几个地方。” 言罢,李斯穿好鞋履,便带路往前走着。 咸阳宫内依旧保持着以往的森严,扶苏一路走着询问道:“楚地的叛乱平定了吗?” 李斯微微颔首,笑着道:“公子不用忧虑。” 扶苏道:“就像项燕,不足为虑。” “正是。” 走到宫门外,见到已在这里准备好护送的蒙恬,这才明白这都是父皇的安排。 说来,自己对这位父皇很陌生,在华阳太后的灵柩前说了那些话,父皇才觉得儿子长大了,需要人来教导了。 今天的车驾是敞篷的,这驾车有些像战场上的战车,只是在上方搭了一个遮阳的大伞。 “今天在廷议时有个叫淳于越的人说,公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扶苏道:“我当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我看荀子的书,我也看孟子,庄子的书。” 李斯又道:“教导公子的人,不能只有臣一人。” 见公子不回话,李斯又道:“淳于越是齐人,他对儒家典籍颇有见地。” 扶苏道:“老师,我看韩非的书,那么韩非就是我的老师,我看庄子的书,那么庄子就是我的老师。” 闻言,李斯脸上的笑意更甚。 车驾穿过了上林苑,来到了北面的一片田地,正是关中的农耕时节,还能见到耕牛在这里犁地,还有一家数口人围坐在一起,就这样坐在田地里用饭。 他们在田地里用了饭之后,休息片刻就会接着劳作。 人们的生活很简单,秦人尚武,因此秦人的食物多数还有不少野味,秦人的主食也都以粟,麦,豆,黍为主,而蔬菜也有葵,藿,葱,韭。 其中最为普遍的便是豆饭藿羹。 豆饭是绝大多数秦人的主食选择。 为了自己的营养需要,扶苏会时常吃一些鱼肉,鱼肉的优质蛋白对一个正在长个子的少年人来说,很重要。 下了车后与老师接着步行,又见到了不远处有几个同龄人正在为了一袋豆子争吵,扯开了布袋子,豆子撒了一地。 与他们相比,扶苏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叛逆期,上辈子的叛逆期也早就在人情世故中磨平了。 李斯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简,低声道:“这是皇帝让臣交给公子的。” 扶苏接过书卷,打开看着其中内容,不看还好,这一看好久没有回过神,因其中有三个字很刺眼,这三个字是吕不韦。 这卷竹简所写的本就是一份田契,这份田契是当初秦王赏赐给吕不韦的,足足三百顷田地。 李斯又从袖子拿出一卷布匹,解开绑在这卷布上的绳子,道:“往后这些田地就都是公子的了。” 扶苏接过田契又释然了,如今这天下都是秦王的,给几亩地也正常。 如果可以,扶苏还想多要一些田地,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父皇为何给我田地?” 李斯没说话,而是继续走着。 来到一处村落前,李斯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布,又道:“这片村子的人以前都是吕不韦的家仆,吕不韦死后皇帝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里,现在他们都是公子的。” 扶苏拿过这份契约,眼神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李斯的袖口,心中暗想老师的袖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吕不韦死了之后,他的遗产都留在了秦国。 身为战国时期最有盛名的商人,还是一字千金这个典故的主角,吕不韦其人确实了得。 可对嬴政来说,弄死吕不韦也很简单。 嬴政当年写了一封书信,骂了一顿吕不韦,大致意思是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我的仲父? 后来吕不韦就自尽了,而嬴政甚至没有明说让他死,只是书信一封将他骂了一顿,他自己就去死了。 一个商人与政治强人合作,通常这个商人都会不得好死。 吕不韦是先河,后来汉代的桑弘羊,以及之后的人,依旧遵循了这个规律,那些商人重复着吕不韦的下场。 “老师为何给我这些?” 又见老师从他的袖子里拿出一张饼,而后撕下小小一角,余下的一大半递了过来。 扶苏接过这大半张饼,见老师拿着那小小的一角饼慢条斯理地吃着。 待吃完,李斯回道:“这都是皇帝的安排。” “父皇为何给我这些?” 李斯接着道:“今天淳于越说公子不能只听臣的一家之言。” “嗯……” “所以往后公子可以招募门客,公子已到了十六的年纪,往后公子可以招募天下各路有识之士,辅佐公子,公子有了门客就需要蓄养门客,就需要很多的田地生产粮食,需要很多的家仆来照顾。” 扶苏整理着这些话语,以及手中的契约,忽然想到了当年吕不韦的三千门客。 吕不韦养了三千个门客,身为秦国的相邦,吕不韦还让三千门客为他自己撰写了吕氏春秋,又有了一字千金的典故。 吕不韦可谓是将商人阶级做到了巅峰。 扶苏捡起地上的一粒豆子,抬眼再看去满是跪在地上,面朝黄土的人们,“老师,我能要的更多一些吗?” 李斯先有些诧异,平日里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竟然消失了片刻。 只是刹那的片刻,李斯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要公子不谋权造反,要多少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接着道:“公子是觉得少了吗?” 扶苏指着远处,“浐水边有一块荒地。” 李斯颔首道:“可以,只要公子想要,臣都可以安排。” 再回到咸阳城,扶苏跟着李斯来到了一处宅邸前,这处宅邸最靠近咸阳宫,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的位置。 李斯推开老旧的木门,“这里以前是吕不韦的居所,公子可以在此地招揽门客,淳于越说公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有了此地公子可以听百家之言。” 当年李斯就是拜在吕不韦的门下,在这里与众多门客一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李斯需要瞻仰他人鼻息,还需要看吕不韦的脸色。 现如今,他李斯已是秦国的丞相。 李斯毕竟是李斯,他从未失去过野心与抱负。 一路走着,扶苏听着李斯讲述着这座宅邸的种种细节。 直到天色入夜,扶苏带着一堆契约这才回了宫中,打算好好收拾今天所得的契约。 当年吕不韦死后,这里的一切也都是封存了。 夜里,李斯依旧留在这处宅邸,他来到其中一处房间,这里是以前的三千门客用来摆放书籍的房间,一个个书架上,摆满了竹简。 其中就有楚人带来的书,齐国,燕国,魏国的诸多名仕的成果。 吕不韦死后,那些门客都离开了,而这些书却都留了下来。 “许久不来这里了。” 听到身后的话语声,李斯回头看去,见到了副相冯去疾。 面对公子或者面对皇帝,李斯总是笑容的,面对他人李斯则会严肃许多。 冯去疾道:“淳于越向皇帝进谏,是希望皇帝让六国名仕教导公子,你却让皇帝准许公子圈养门客,你这么做还是不想让六国名仕去教导公子,你只希望公子身边只有你一个老师。” 李斯抬首望着夜空中的明月,道:“六国名仕不足以教导公子,公子所学他们教不了。” “听闻公子颇为好学。” “公子还年少,待公子年长几岁,斯会亲自辅佐公子。” 冯去疾自认了解李斯,也对李斯有所保留,因始皇帝至今没说过韩非的死因。 (本章完) 第6章 朴素的经验 第6章 朴素的经验 李斯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站在月光下,沉声道:“公子想要祭拜荀子。” 冯去疾笑着道:“那很好。” “可是公子不知道该用哪一国的习俗来祭拜。” 冯去疾若有所思。 李斯关上身后书房的门,老旧的木门又发出吱呀声,直到门完全合上,还会因门框碰撞落下一些灰尘。 “明天你向皇帝进谏。” 冯去疾放低声音,道:“向皇帝进谏什么?” “如今楚地叛乱已平定,该重新划分郡县了。” 冯去疾颔首。 在皇帝与公子面前,李斯常常是面容和善的,而在冯去疾或者别人面前,这位丞相多数时候都是绷着一张脸,并且说一不二。 李斯与冯去疾在宅邸门前分别。 正走回家中,李斯一手还拿着一卷竹简,身后跟着几个秦军的护卫。 他忽然停下脚步,后方的护卫也停下脚步。 经夜风一吹,李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今天他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险些引起公子的误会。 那就是在给公子土地时,向皇帝要少了,应该多要一些。 公子好学且老成,一个想要更多且能够商量的公子,那么往后就不能将他当寻常孩子看。 夜色逐渐深了,寂静的咸阳城内,偶尔还能听到一队队秦军巡夜时的脚步声。 咸阳城内东城,这里的绝大多数宅邸都比寻常人家的大,因住在这里的也多数都是能够参加始皇帝廷议的大臣。 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没这么多,但随着这两年秦国不断吸纳六国旧贵族的官吏,这里的许多空置宅邸都有了主人。 过了子时之后,多数宅邸都已灭了灯火,只有一处宅邸还灯火通明。 宅邸内,一个身形消瘦,看面容有五十余岁的男子正从门内的缝隙往外面的主街道看去。 他刚一见到巡夜的秦军路过,便脚步匆匆又走回了屋内,对正在吃着饭食的淳于越道:“你发现没有,巡夜的秦军比以往更多了。” 闻言,淳于越只是抬眼看了看这个说话的人,端给对方一碗豆饭,示意先用饭。 眼前这个客人名叫周青臣,此人原也是齐国人,只是这两年秦国广纳六国能臣,他才会来到咸阳。 淳于越心中有些不快,大家都是被嬴政的人“请”到咸阳的,说是为大秦效力,可放眼当年六国旧人,有多少是真心为大秦的。 淳于越不想为大秦叫屈,只不过对眼前这个客人颇为反感,尤其是周青臣一见风吹草动就吓得茶不思饭不想。 正如现在,周青臣一边吃着豆饭,一边还时不时回头看,生怕秦军会破门而入,将他们这些六国博士全部车裂或者腰斩。 历代秦王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将碗中的豆饭一口气吃完,周青臣这才擦了擦手和嘴,也没见有秦军破门而入,夜色依旧是一片寂静。 他神色放松了些许,长叹一口气,道:“你可知,为何这里的巡夜秦军比以往更多了?” 淳于越一手拿着竹简正看着,没有搭理对方的话语。 周青臣着急地一拍大腿,道:“还不是你!你怎能在廷议时与李斯作对。” 淳于越并不觉得外面的秦军多了,更怀疑这个周青臣是多想了,再者说就算是多了几个秦军那又如何? 周青臣低声道:“你一人得罪了李斯,恐怕我们六国博士都会被刁难,你可知那王绾?” 淳于越的目光依旧看着竹简,回道:“他不是走了吗?” 周青臣压低了嗓音,言道:“呵呵,他王绾离开咸阳城之后,三天赶了五百里路,你可知为何?” 淳于越又沉默了。 “那是王绾得罪了李斯,他逃出了咸阳城就怕再有人去刺杀他。”周青臣的语调又高了几分,道:“你以为你三两句话就能让嬴政重视你?你还提公子扶苏,你可知他是李斯呀,他李斯是什么人。” 淳于越神色很镇定,并没有周青臣这般慌张。 “他李斯成了扶苏公子的老师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要和他李斯争吗……” 听着对方越说越激动,越发焦躁,越发慌张。 淳于越依旧没有搭理,也不想劝说对方冷静下来,自从来到咸阳城之后,不只是周青臣,还有其余六国的诸多博士,他们都惧怕秦国官吏,也惧怕嬴政。 而如今,六国博士们更惧怕现在已是大秦丞相的李斯。 周青臣被带入秦国,甚至被带入咸阳城,尽管始皇帝与李斯给了许多礼遇与厚待。 可就如眼前这个慌乱的人一样,他们都谨小慎微,现在他们又害怕李斯会报复。 且不说李斯当初如何,就说眼下。 他们觉得王绾贵为秦国的丞相,就因其人与李斯作对,就被嬴政夺了丞相位置,还会被李斯报复。 其实,李斯根本没有想过报复王绾,在他眼里王绾根本不是威胁。 淳于越心中感慨,荀子他老人家是儒家的大贤,却教出了韩非与李斯这两个法家弟子,且这两位弟子,都是法家学术了得的人物。 前些天,王绾还来了书信,说他已平安到了家中,种种迹象表明李斯根本没有派人报复,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他们这些人害怕呀。 咸阳城以东,函谷关外,一支数万人的秦军队伍来到了关外。 领这支大军回来的正是秦国的大将军蒙武。 大秦攻楚的第一批将士们回来了,在后方还有源源不断地秦人将士正在往函谷关而来,他们都是战后要归家的秦人,此刻已有人开始慌张地收拾自己的行装,还有将士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函谷关后方的家人,她们正在注目观望,见到至亲之人回家早已是流泪满面。 有两个穿着秦人甲胄的赵国士兵也在队伍中,其实这支队伍中还有很多赵国人,燕人,或者是以前六国的人,他们多数都会跟着秦军打仗。 一人问道:“你说我们杀敌这么多,秦王会给我们土地吗?” “会的吧,以前记得许多齐人投效了秦国之后,秦王也会给他们土地。” 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笑着面朝函谷关西面的方向,那是关内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他笑时咧嘴道:“我家里还有一个娘,一个大哥,还有一个婆娘等着我回去。” 几人不相识,只能尴尬笑着。 蒙武大将军回来的消息从函谷关一路送去,只要得到始皇帝准许,大军便可以入函谷关回家了。 大军归来的消息被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送去了咸阳城。 三天后,一道始皇帝的诏命送到了函谷关,命蒙武大将军,领着全军回家。 “回家!见娘亲,见婆娘,抱孩子!” 大军中传来了欢呼声,那两赵国人见到了那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已跟着大军入了函谷关,原来这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兄弟,他们是兄弟俩一起出征的。 当一支支队伍从函谷关进入关中,正值春耕时节的关中好似重新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将士们都回家了,田地就有人耕种了,原本萧条的关中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 咸阳城外,扶苏手中还拿着地契图,耳边是田安正在唠叨,说的都是使用田地要慎之又慎,种不出粮食或随意更换要种的粮食,轻则被皇帝责罚,重则所有家仆都要饿肚子。 虽说公子不会饿肚子,可饿死了家仆,也会被始皇帝责罚的。 扶苏见到了远处有一家数口人走在一起,笑着道:“那就是归家的将士们吧。” 田安回道:“皇帝给了诏命,让蒙武大将军回来了。” “难怪今天蒙恬将军没来护送。”扶苏端着手中的地契,又对田安道:“让他们种一些麦子吧,我喜欢吃麦子。” 田安稍稍点头。 扶苏又吩咐道:“浐水边西面的那一万多顷要开荒,挖一条沟渠。” 田安不解道:“公子,那不是皇帝所赐的。” “虽说不是赐给我的田地,但丞相也没说我不能使用那些田地,不是吗?” 田安又是一阵沉默。 前些天,丞相交代的话语大抵上就是这个意思,皇帝赐予的终究是有限的,但公子能使用的田地,就是两回事了。 只要不影响田地的所有权,丞相有的是办法将一件事变得名正言顺。 现如今攻打楚国的第一批将士回来了,也跟着迁入了不少人口,至少在人力方面就不用担忧了。 身为大秦的公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为自己的家产担忧。 只要一句话,田安就会将公子的私产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年的六国,谁家公子没点私产了? 蒙恬没在身边护卫,眼前在护卫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将领,扶苏看着这个比自己稍年长的将军,询问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在秦国年轻的将领有不少,年迈的老将军也有这么几位,而这些人扶苏绝大多数都不认识。 对方恭敬回道:“末将章邯。” 说话间,他躬身行礼,大抵是显得有些慌乱了,他的手还有些颤抖,腰间的佩剑因刚松手还有些摆动。 扶苏收回目光,道:“章邯?以前没见过你。” “末将……”章邯神色有些慌乱的道:“末将先前一直在咸阳城内任职,是蒙恬将军让末将来护卫公子。” 人的安全感来自武器与自身的力量,身边的近卫很重要,往往这种在掌权者身边提着刀的人,能够改变局势。 如果这样的人忠心,那么即便是身陷重围,他也能护着你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这样的人不忠心,则寝食难安。 扶苏递给他一张饼,道:“与我一起吃点。” 章邯高举双手接过公子递来的这张饼,依旧是一副拘谨的模样。 田安神色带有深意地看着这一幕。 扶苏接着道:“章邯将军能否代我,请几个人用顿饭食?” “不知公子要请谁?” 章邯依旧双手举着公子所赐的饼,低着头回着话。 扶苏望着远处道:“浐水以西的五个村子的亭长,两个县丞,地点就是吕不韦的旧宅,此事田安去主持,麻烦章邯将军明天将人带到。” “末将领命。” 给公子扶苏做护卫,那就要听公子扶苏的安排,他不敢耽误,当即就离开带着人手去办事。 秦人办事向来直截了当,第二天田安就回报说章邯将人悉数带到了,并且县丞与亭长们都同意帮助公子修建水渠,灌溉田地。 蒙武大将军回来了,这些天父皇一直都在与大将军饮宴。 咸阳的气氛也比以往好了许多,回来的人口多了,原本有些萧条的咸阳城才渐渐恢复了繁荣。 王翦大将军带着六十万大军打仗,这几乎是掏空了秦国的家底,咸阳城能不萧条吗? 今天,扶苏得到父皇召见,要与众将士共同饮宴。 章台宫内,扶苏闻着四周的酒气,这是第一次以大秦公子的身份,与众多大将军见面,而且是奉皇帝诏命,显得极为正式。 皇帝的意思相当明了,那就是自家的长子已经到了合适的年纪,让诸位秦国的大将军照顾一番。 没人敢不给面子,皇帝既然将公子请了过来,将来只要公子一句话,他们都甘心赴汤蹈火。 看着坐在上座,神态带着笑意的面容的父皇,扶苏起身再面向数位大将军,拿着酒樽朗声道:“扶苏谢过大将军们,为我大秦出战。” 言罢,诸位大将军纷纷行礼。 酒水下肚,殿内气氛就好了许多,皇帝有些醉了,便起身离开,默许众人可以随意些。 始皇帝不在殿内,众人皆放松了许多,扶苏坐在老师身边,听着周围将军们的议论。 借着酒意众人也打开了话匣子,都有些醉了就会说起一些趣事,或者说是楚地的女人如何美,燕赵的女人如何彪悍…… 又或者会说哪里的酒水好喝,齐地某些地方的水土更好,楚国哪个地方路难走,野兽最多。 众人的话语朴素且真实,都是宝贵的处世经验,扶苏耐心地听着,说不定将来能用到。 “浐水县的事臣听人说了,公子做得很好。” 身边传来了老师的话语,扶苏拿过一旁陶罐中热着的酒壶,亲自往老师的碗中倒上热酒。 (本章完) 第7章 公子喜种树 第7章 公子喜种树 李斯道:“有些事公子不用出面,让人去办就好,还有些事不要用公子的名义去办,若有些事不方便,臣可以代为出面。” 扶苏颔首道:“嗯,谢老师教导。” 李斯微笑着点头,而后继续端坐。 殿内众人大多都有互相可以畅快聊天的人,唯独老师一个人独坐。 大概是,学法家的人多数都没什么朋友。 宴席一直到了入夜才结束,老师送着诸位大将军离开,扶苏看着宫女内侍收拾着这里。 又见从后殿走出来一队内侍,扶苏抬头看去见到了神色有些睡眼惺忪的父皇,该是午睡到了现在。 扶苏起身行礼道:“父皇。” 嬴政稍稍点头,拿过布巾先是擦了擦脸,而后坐下来询问道:“你与李斯走得很近,有人进谏,让朕再给你安排别的老师。” 从父皇口中听不到忧虑的情绪。 见一箱箱的竹简抬了上来,看这场面该是又要处理朝政了。 扶苏回道:“父皇,那些进谏的人多半别有用心。” “他们有什么用心。” 嬴政的嗓音低沉,目光已放在了竹简上。 扶苏作揖行礼,回道:“父皇,所谓教导儿臣,实则是进谏之人另有用心,他们担心儿臣会成为李斯那样的人,他们惧怕李斯,更惧怕秦国的公子会成为下一个李斯。” “一个李斯就让他们怕了?” 扶苏颔首。 殿内又安静了片刻,就连在殿内走动的宫女内侍都放轻了动作。 站在下方,扶苏甚至能够听到父皇时而粗重的鼻息声。 面对父皇,扶苏还想再开口说话,却见父皇摆了摆手,示意离开的意思。 “儿臣告退。”扶苏再一次行礼,退出了大殿。 见一次面也说不上三两句话,站在大殿外穿好自己的鞋履,外面已是夜空如墨,只有星星点点在闪烁。 今天是新月,细长的月亮寂静悬在夜空中。 扶苏走在回高泉宫的路上,心中思索虽不知父皇平日里与李斯是如何相处的,也不知道以前的父皇又是如何与吕不韦相处的。 正值关中最繁忙的春耕时节,听闻近来朝中还有一堆事,而这些事都要父皇与老师去安排。 又是接连几天没有见老师,扶苏偶尔还会看到老师让人送来的书卷,得知一些朝中近来发生的事。 不过大秦的公子依旧没有权力,也无法涉足权力。 除了是始皇帝儿子这个身份以外,勉强可以在父皇面前说上一两句话。 近来公子扶苏又多了一个新的爱好,公子竟然喜种树了。 正值天气由寒转暖,到了午时的时候,阳光还会让人有一些汗意,远处的田地还有正在劳作的农户。 扶苏种好这一棵树,这才站起身,抬眼看去, 所种的树苗是水青树与山白树,运气不错的是在上林苑还发现了一株梨树的树苗,便也给移栽了过来。 扶苏借着沟渠的水洗了洗手,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正好也有人家在田地里用饭。 接过田安递来的一碗豆饭,扶苏也看着别人家吃饭,那是一家子围成一个圈,像是一家人几个兄弟姐妹,各自拿出各自的食物,而后家人分着吃。 秦人是很质朴的,他们的吃饭方式也很简单,在哪里劳作就在哪里用饭,农耕时节的一天两顿都是在田地里吃完。 而他们的整个白天,也都是在田地里度过的。 扶苏吃着豆饭,欣赏着春耕的景象,大秦的强大与土地有着密切的关系,换言之大秦之所以能够强大就是因田地,大秦分给了底层人田地,人们用军功换取田地,也给秦军带来无敌的战斗力。 看的书越多,越了解分封制的真面目。 在古老的分封制,寻常农户不能私自占有田地,农户没有田地的拥有权,那时候的田地只有王侯与大夫所持有,有着极其夸张的贫富差距。 所谓封国,那是大片的疆域交给一个人,而后这个人就是王,一个王占有疆域内的土地,再将土地分给他的大夫。 所以说,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谁都想成为拥有一切的王侯将相。 而商鞅给了底层人田地,给了他们可以使用的田亩,能够种粮食的田亩,也就有了一个能够生根的家。 所以,如今的秦法真的严酷吗? 扶苏叹息一声,其实秦法本不严酷,而且比六国任何一国的律法都更好。 秦法很注重细节,严谨不暴虐,对百姓很体恤,秦律教百姓种地,秦法对国家事无巨细。 他们之所以会说秦法严酷,多半是因为他们害怕秦法,也不敢施行秦法去伤及他们自己的利益。 不知道为何,扶苏心中有些悲凉,也不知现在这个天下能否让商鞅心中有所宽慰了。 扶苏没见过商鞅,但不知为何,却十分理解商鞅,也敬佩商鞅。 一碗豆饭吃罢,扶苏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躲闪的目光,那是个穿着简朴的姑娘,似乎是注意到眼神看来,她连忙躲闪低下头。 她还穿着黑灰色的厚重衣裳,坐在父母身边正低着头用饭。 扶苏倒也不在意,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田安,见章邯带着人手又将树苗送来了,便继续种树。 整个秦国所有人都很忙,始皇帝忙着他那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李斯忙着完成他的野心与事业,秦国的官吏们正在驾马在官道上赶路,传递文书,派出官吏。 还有忙着赶时节耕种的秦人们。 似乎所有人都很忙,扶苏觉得只有自己最清闲了。 嗯,大抵只有我无事可做了。 扶苏听闻王绾离开咸阳之后,三天赶了五百里地,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老人家都这般年纪了,还能如此赶路,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公子,井渠挖出来了。” 闻言,扶苏洗去手上的泥,跟着章邯来到浐水河边,这里原本是一片旱塬,也是一片地势较高的荒地。 此地更是一片盐碱地,因此一直荒着。 一阵风吹过,吹起地上的沙土,扶苏戴上斗笠遮阳,来到井渠边。 章邯道:“公子,此地井渠好挖,我们挖了三天就通了。” 按照章邯的讲述,井渠的开挖异常顺利,眼前只有一口井远没有达到龙首渠的标准。 这也没办法,章邯的人力是有限的,正值春耕时节,耕与战是秦国一直以来的头等大事。 如今战事停了,耕就是唯一的头等大事,自然不敢调动人力大规模开挖水渠。 扶苏回头看去又见到了正在陪着笑脸的两位县丞与五位亭长,县丞看着是人到中年,亭长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扶苏询问道:“这里的亭长都这么年轻吗?” 相隔挺远的,县丞与亭长自然不敢靠近,公子身边都是提着刀的护卫。 尽管对方听不到这里的谈话,章邯还是低声回道:“公子,关中不比其他地方,当年征战六国关中的人力都送出去了,有的亭长带着各自乡的男人去打仗,往往一去就是亭长带着一个乡的男人。” “是因他们的长辈都战死了,亭长的位置这才交给了他们的孩子,才会这般年轻。” 闻言,扶苏站在原地久久不言语。 田安让人给了后方的亭长以及几个村民赏赐,又递上一卷布,道:“这是公子交代要画的图。” 将这卷地图在地上铺开,扶苏有些想不起来当初的龙首渠是什么模样的了,倒是确切地知道商颜山。 好就好在,如今的商颜山依旧叫商颜山。 龙首渠要穿过相隔数里的山体,而且还是要从山下开挖一个地下沟渠,下游连接渭水才算是完成大部分。 扶苏将一个麻绳绑在了一个桶上,而后将木桶放下,井渠传来水声,拉出一些浑浊的水。 水质其实很好,只要沉淀一些时日,就会清澈。 章邯道:“上游的村民还来闹过,不过被末将赶回去了。” 扶苏道:“无妨,若能够将田地灌溉出来,可以分给上游一些。” 田安小声道:“其实今天有很多人想要拜访公子,他们都等在咸阳城的那座宅邸中。” “都是什么人?” “有几人说是荀子的弟子,是丞相同门好友,还有一些人是听闻公子贤名前来拜谒。” 扶苏将水倒在一旁的荒地上,吩咐道:“章邯。” “末将在。” “让人种一些豆子。” “末将领命。” 作为现在关中最清闲的人,扶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在田安他们看来秦国的公子应该趁着现在多结交一些人脉。 田安的意思多半就是父皇的意思,也是丞相李斯的想法。 可这天下多美好啊,大好时光都用来与那些人打交道未免太浪费了。 扶苏走远之后,再回头看去,就见到了一群孩子围了上来,他们争先看着井渠。 扶苏忽然想到,在老师眼里……呵呵,我也是个孩子。 商颜山就坐落在洛水边上,这座山横亘之下,导致山的两侧都是荒地,难以灌溉。 如此美丽的天下真想到处看看,看看还未改道的黄河,看看如今美丽的函谷关,或者是东临碣石观沧海。 章邯是个办事很勤快的人,只要给他一些雨露与关怀,他一个人就能做十个人的事。 来到商颜山下,章邯不知道何时去山上打了两只兔子。 到了下午时分,这两只兔子就被章邯烤了。 从打猎,杀兔子,烤兔子,顺路还陪着公子散步,并且不耽误护卫公子,这人大概是每一刻都有事做,每一刻都在为大秦尽忠职守。 扶苏吃着兔肉,看到一片鸟群落在一片草地里,风吹过时草地掀起了涟漪,鸟群再一次飞起,朝着远处飞翔而去。 现在的关中很美丽,黄河还未因河床抬高而淹没田地,关中也没有因黄土高坡有沙尘袭来。 说不定,在南方还能见到成群的犀牛。 听说就连北方的匈奴都有吃不完的羊群,扶苏感慨道:“关中多美啊,这么美的关中应该多种一些树,让它更美丽才好。” 章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有关公子的事很快就传入了宫中,正在与皇帝商谈如何处置楚地的李斯起声道:“皇帝,近来从楚地带来了不少战俘,既然商颜山两侧都是荒地,不如交给他们开垦。” 嬴政微微颔首。 李斯又道:“皇帝,此事臣去安排。” “朕听闻近来有不少人要拜谒扶苏。”嬴政拿出其中一卷竹简,丢在李斯的桌案前,道:“这是淳于越交给朕的,他说六国名仕拜谒公子扶苏,公子竟然拒见,此事令六国名仕失落,还说扶苏未免自视甚高。” 嬴政沉声道:“朕知道你向来与淳于越不和,但!” 皇帝的话语一停,李斯已站起身作揖躬身。 “但不论你教扶苏什么,秦国公子不能夹在你与六国名仕之间,哪怕他是淳于越。” 离开章台宫,李斯的脚步很快,他现在很想将淳于越那厮腰斩于市。 始皇帝说得不错,公子不能成为自己与淳于越暗斗时的条件。 也就是说,哪怕自己与淳于越闹得你死我活,也该与公子无关。 换言之,类似王绾的事只能有一次,谁也不能利用公子。 即便是公子犯错了,能指责公子的也只有始皇帝一人。 走出咸阳宫,李斯板着脸又放弃了腰斩淳于越的心思,招手唤来了等候在这里的家仆,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近来高泉宫的鱼池内多了一只乌龟,这也是章邯进献的,扶苏将其丢入池中就没再管它。 蒙恬平日里话少,但很威严,又是蒙武的儿子,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不需要给谁殷勤他就有大好前程。 而章邯则不同,这人虽说也是出身名门,但在咸阳没什么依仗,没有靠山的他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自然会很努力。 近来有两个不太令人高兴的消息,有个叫张良的人正在集结各路旧贵族准备反秦,还有一个叫项梁的人,至今不知下落。 “公子,丞相派了一千人给章邯将军,将军正带着人开挖井渠。” “老师哪里来的人手?” “说是各国的战俘。” 扶苏喝着茶水感慨,道:“老师,真是鼎力相助。” (本章完) 第8章 立夏的雨 第8章 立夏的雨 公子好学,因此高泉宫内有很多的书卷,一个个巨大的书架都放满了竹简,如果这些竹简堆起来就会成为一座比高泉宫还要高的小山。 公子说因竹简存放不方便,竹简太重了,所以堆起来的这些书其实不算多。 宫里的人不太明白公子为什么还要将衣服挂在一个木架子上,那木架子上有好多个脚,说是可以挂一些外衣。 也不知道这是哪国的习俗,说不定是生活很讲究的齐人习俗。 今天公子离开的时候,宫人们发现公子最喜的那双鞋履,已穿不下了。 这说明秦国的公子又长个子了。 扶苏离开高泉宫,高泉宫的宫人们就开始默不作声的忙碌起来,有的人将公子的竹简都拿了出来晾晒,还有的将烛台与油灯都清理干净,整个高泉宫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 高泉宫的诸多事都是田安在安排,至于以前那些较为懒散的宫人,都被田安赶了出去,现在留在这里的宫人都是手脚极其勤快的。 等日落时分,公子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洁净的宫殿,还有晾晒过有些余热的竹简,公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春季的关中,总是风很多,关中的气候就是这样,春季风多,秋季多雨,而冬夏两季又尤其漫长。 而关中平原南面是秦岭大山,北面又是高原,这种南北两边高,且中部平原稍低的关中地形,东依黄河又在兵事上形成了一种易守难攻的地形。 所以古人诚不可欺,老祖宗选地界眼光不会错,老祖宗所聚居的地方一定是一片福地,这又是一种人类文明在生活建设的过程中,得到的一种朴实的生活经验。 在气候上,关中平原又处于中温带与秦岭以南的亚热带季风气候之间,因此现在的关中真的是一片福地,这里既能够种北方的作物,还能种南方的作物。 扶苏看着三两个为一组的农户正在拉着耧车播种。 吕不韦留下来的遗产很多,光是这几百顷地就够折腾的。 老师很大方给了一千个战俘用来开荒,这也是一千口人,加上原本家仆家里的存粮,加之如今的消耗。 扶苏发现自己的粮食不够用了,自己竟然要养不活家仆了。 谁能想到养个家仆的成本这么大,何况算上吕不韦留下来的遗产,扶苏发现自己手中有三千多个家仆。 养活自己很简单,在宫里生活根本不用自己操持。 眼下,养在外面的三千家仆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尤其是多出来的一千口人。 田安看着公子坐在粮车边,正在算着粮食。 扶苏忽然问道:“当年吕不韦是怎么养活那三千门客的?” 田安回道:“有粮食,有家仆自然可以养活三千门客。”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端起一碗已放凉的开水,饮下一口蹙眉道:“吕不韦要是还活着,应该好好向他请教。” 粮食还在播种,龙首渠还在开挖,也见不到粮食收成。 种的粮食也以麦子为主,其次是豆与黍。 秦国公子怎么会缺钱缺粮食呢,其实老师早就都安排好了,吕不韦的宅邸就在咸阳城,而自己这个公子只要去一趟,那些人为了攀附公子的人,就会赶着送金银,送美人,送粮食。 其实只要按照老师的安排,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扶苏拿起眼前的竹简,这是自己的账本,也是自家的产业。 翌日,李斯听说了公子缺少粮食,很快就打开了自家的库房,拉了百余车的粮食送到了商颜山下。 扶苏吃着刚煮出来的面片,看着老师让人送来的粮食。 正吃着,扶苏听到了吸溜面皮的响声,响声很大。 再一看,正是章邯吃得狼吞虎咽,他甚至还用力吸了吸鼻子,大概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咸菜炖面皮。 扶苏吃罢搁下了碗筷对田安道:“余下的都给章邯吃。” 田安默不作声地又去盛面皮。 吃饭一直是人生大事,吃饭这件事在人类文明的发展阶段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尤其是吃饭能够给人带来幸福感。 田地里三三两两坐着正吃饭的农户们,在吃饭时孩子们能够幸福地笑容,孩子笑了大人们也跟着笑了。 幸福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啊。 还有那一千个战俘,自从有了充足的粮食之后,这些战俘眼睛都发着绿光,像极了一头头饿坏了的狼。 他们双眼满是绿光地拼命嘴里塞食物,而后拼了命地去干活。 近来,扶苏喜坐在田埂边,看着农户们坐在田地里用饭,也可以活得更像一个真正的老秦人。 两月之后,扶苏见到了已抽新芽的麦苗。 今天,许久不见的蒙恬终于来了。 扶苏吃着饼,也递给他一个,道:“刚出炉的饼,趁热,好吃。” 言罢,扶苏又对田安道:“给父皇与丞相送去了吗?” “回公子,送去了。” 几只麻雀从空中掠过,而后就停在人前, 扶苏嘴里嚼着饼,问向蒙恬,“听说你去北边了?” 蒙恬端正坐着回道:“家父说长城需要修缮了,已禀报了皇帝,看皇帝如何定夺。” 扶苏摇着手中的蒲扇,又递给他一只桃子,接着道:“你父亲要修缮长城了。” 蒙恬手里拿着桃子道:“家父已年迈,若家父不能主持修缮长城,末将就要带着家中妻小,带着大军去戍守长城,修缮长城。” 闻言,扶苏重重拍了拍蒙恬的肩膀。 “公子,我是秦国将军,我该去戍守长城的。” 蒙氏几代人对大秦都很忠心,蒙恬的祖父蒙骜当初是齐国人,而后深得秦昭襄王信任,其实说起蒙恬的祖父,就不得不说一个叫范雎的人。 只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蒙氏世代在秦国为将,经历了四代秦王,其家族命运早就与大秦绑在一起了。 “你家里有粮食吗?” “啊……” 忽然被这么一问,蒙恬先前有些失落的情绪顿时不在了,而是迟疑道:“粮食……有的。” 章邯孤身一人,没有家室,也没有存粮靠着军中的钱饷过活,他的确拿不出粮食。 之后,田安拿了十石粮食出来,就连蒙恬也让人拉了一百车粮食。 养三千家仆很困难,但总要一天天过,挨过这小半年就可以了。 今年的谷雨时节,雨水并不多,这老天给关中的点雨量,简直是点到为止。 蒙恬的父亲蒙武要告老了,始皇帝给了蒙恬军职,现在蒙恬也可以参加早晨的廷议了。 早晨时分,章台宫的廷议正在进行。 扶苏离开咸阳城,又来到商颜山。 这几乎是公子每天都会做的事,看看粮食种得如何 懊恼的打量着刚挖出来的新井渠。又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懊恼道:“马上就要立夏了吧。” 田安道:“过了四月就是立夏了。” “立夏该下雨了吧。” 以往在宫里总是面无表情的田安,最近也开始多了笑容。 听到公子的话语,田安笑着道:“该下雨的。” 粮食刚种下不久,临近立夏,田地里已是一片郁郁葱葱,扶苏见到了在田地里忙活的章邯,他双脚踩在水田里,弯着腰正在将田地里的淤泥捧上来,用田地里淤泥来垒高田埂。 扶苏问道:“他在做什么?” 田安看了眼,低声回道:“丞相与蒙恬将军给公子带来了很多粮食,章邯说他孤身一人没什么好帮助公子的,他觉得愧疚。” “护卫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没必要愧疚。” 田安又道:“章邯知道公子要人开辟荒田,他就帮公子种田。” 扶苏了然点头。 关中的四月过去,当五月刚来的时候,天边就传来了隆隆闷雷声。 扶苏坐在高泉宫内,看着漫天的雨水。 田安又笑了,他道:“公子说立夏会有雨水,雨水就真的来了,商颜山荒地的粮食可以种活了。” 这绝对是一场大喜事,这场雨来的太好了,等到修砌好的水窖蓄满了水,商颜山脚下的三千家仆就能够解决用水问题了。 扶苏感慨道:“我身为秦国公子,竟然到现在只是给自己的家仆解决了用水问题。” 田安不知道“用水问题”四个字的含义,他只知道公子需要老天给一场大雨,老天就真的给大雨了。 相较于当年六国其余公子的家境条件,一统天下的秦国公子只拥有三千家仆,实在是太俭朴。 扶苏不去看殿外的大雨,而是看着老师让人送来的政令讲解,始皇帝与老师要将天下重新划分为三十六个郡。 看完一卷又拿起另外一卷,扶苏依旧没有看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 自项燕扶持昌平君为楚王,想要恢复楚国却被王翦的大军剿灭,而项燕战死之后,项梁不知所踪,至今没有找到。 还有那位张良,至今不知道这个正在密谋反秦的张良在哪里。 有些话可以当作警示,如果秦国不好好治理天下,那就真的是亡秦必楚了。 人总是需要有一些危急感的,这些天李斯也颇有危机感,今天重新划分郡县,并且命天下文书都行小篆,因这件事又被淳于越反对了。 李斯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驾内,心中再一次升腾起了怒意,很想将淳于越以及其他的六国博士腰斩于市。 甚至,昨晚梦见了将淳于越腰斩于市的场面,梦里面血迹染红了咸阳城,睡醒的时候都是面带笑意的。 可是今天早晨廷议,淳于越又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 马车出了咸阳城一路往东南而去,李斯身体随着车架的晃动而摇晃,好在始皇帝已下了诏命,往后文书往来都要写小篆,书同文走出了很关键的一步。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道:“丞相,到了。” 李斯从马车的窗外看去,蹙眉看着雨幕中的远方,那里是一片麦田,生机盎然的麦子长起来了。 没想到还真的让公子在这片荒地种出了粮食。 注目远望,李斯见到了在雨幕中还有一个人穿着蓑衣正在挖田埂。 李斯又看了片刻,忽然一笑道:“回去吧。” “丞相不再多看一眼吗?听说商颜山北面还有一条井渠。” 李斯的心情好了许多,总有一天会将淳于越腰斩于市。 现在,始皇帝还需要他们来收买人心,不如暂且忍下。 看到公子的田地,李斯心情格外地好,就连个人恩怨都可以暂且放下。 他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书卷,听着雨水不断打在马车上的响动,低声道:“公子拥有如此家仆,却不用来给自己取乐,如此公子对秦国来说是好事,回去吧。” 车夫这才赶着马车一路回了咸阳城。 在田地里披着蓑衣劳作的正是章邯,他抬头看着那驾古怪的马车,对方匆匆而来,匆匆又走了,也不知来者何人。 章邯目光带着警惕,直到对方的马车走远了,他才继续低着头要为公子将这些粮食都种好。 这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午时才停下。 雨后,渭河的河水很浑浊,当阳光穿破乌云,照耀在这片大地,好似几道金光穿透了乌云。 只是短短片刻,湿漉漉的关中就忽然迎来了午时的骄阳。 因今天没什么风,因此气温升得很快。 扶苏站在河边只是半个时辰,就有些许汗水,看着湍急的水流,一路朝着东南而去,问道:“蒙恬要去北方了?” 田安回道:“今天的廷议没有说起这件事。” 蒙恬什么时候去戍卫长城,不过是父皇一句话的事,长城总归是要修的,这件事对大秦来说很重要。 最近,廷议说起了书同文,这天下终究要成为皇帝集权的模样。 分封制进行了数百年的周王朝,过了春秋战国时期,终于要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集权。 从某些方面来看,扶苏觉得老师与父皇不够冷酷,三公九卿制是为郡县制的地方班底配套的,书同文是为了保证各地文书传递有效,所以大秦的标准要高度统一。 始皇帝还是有人道关怀的,其实对付那些反对的人,扶苏觉得其实也没必要太人道。 (本章完) 第9章 故人的河渠 第9章 故人的河渠 如果始皇帝能够将那些反对的人杀光,或许也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事了。 其实吧,暴秦还是不够残暴的。 扶苏重新坐上车架,让田安顺着河道而上,从这里可以一直到渠口,也就是龙首渠的渠口也就是起点。 在洛水与渭河之间挖出一条连接的沟渠,这条沟渠在从商颜山下穿过,这就是龙首渠的全貌了。 自从先前修建了水窖,解决了家仆们用水问题。 现在章邯还带着家仆们在山林中赶走了野兽,并且在山脚下修建了一排屋舍,如此又解决了家仆们的住房问题。 而且章邯还亲力亲为,跑了两个县,给这片地取了一个名字,叫作商山乡。 因此关中有了一个叫做商山的村子,在这里的人有了新的身份,他们是商山走出来的家仆。 这是章邯这些天所做的事,每件事他都落实得很充分。 此人办事可靠,而且为人低调不显摆,更是点到为止,不会多做,总是默默无闻。 田安指着远处道:“先前,这些家仆想要给公子在山下建设一个宅邸,他们也是感念公子,昨晚章邯得知这件事之后,不仅不让他们建,那些要给公子修宅邸的人还被章邯罚了一顿饭。” 扶苏梳理着田安的话语,大抵就是这些家仆要给自己这个“恩人”修建宅邸,被章邯给阻拦了,而且还惩罚了那些家仆。 扶苏迟疑道:“章邯为何要阻止他们?” 田安低声道:“是章邯得知他们要给公子修建宅邸,章邯让人将消息送给了丞相。” “之后呢?” “之后丞相给了章邯回话,让他惩罚这些家仆。” 扶苏又反问道:“为何?” 田安坐在车辕上,眯着眼面朝阳光地回道:“公子岂能被外物所累,秦国公子虽有三千家仆,但却从不为自己取乐。” “老师用心良苦了。” 田安听到车驾内的公子话语,低声道:“若换作别人恐怕这些家仆都已被打死了。” 听起来倒不是一件大事。 照理说这样的人在军中也不会引人注意,现在有了丞相李斯帮扶,他倒还依旧勤勤恳恳。 章邯遇事就找丞相,将丞相的责任与他自己的担当,分得很清楚。 扶苏依旧坐在车驾内,看着当年吕不韦让三千门客编写出来《吕氏春秋》在战国时期,著书是一件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吕氏春秋一书杂糅了战国时期的很多古早观点。 其中多有道家的理念,或许吕不韦也更偏向老子他老人家思想,但再一看这卷书上的内容对墨家有更多阐述。 扶苏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揉着眉间放松着眼睛,忽然觉得吕不韦这位商人阶层的天板级别的人物,在著书方面还真不含糊,反而所用的人才都是诸子百家中颇有名气的门客。 有如此庞大的三千人团队,还能挑选出拔尖的几个,吕不韦的眼光就如他经商的眼光一样,总能发现金子。 田安道:“公子,当年丞相说这卷书读起来太过生涩,当年也有人劝过相邦不要著书。” “那为何又写了这吕氏春秋呢?” 田安又回道:“当年秦国有厉害的将军,有魏冉大将军,还有白起大将军,可秦国缺少文人,当年秦昭襄王多希望秦国也有蔺相如那样的人,可是这秦国总是缺少名仕,即便是张仪之辈,他们也不是秦人。” 扶苏安静地听着田安的讲述,安静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那时魏国有信陵君魏无忌,楚国有春申君黄歇,哪怕是向来粗野的赵国,他们也有平原君,或者是齐国也有孟尝君,但是秦国还没有这般的名仕。” 听田安说得多了,就会觉得田安的见识其实很广,他甚至能够说出当年编写吕氏春秋的其中几人的名字。 而这些事,也正是华阳太后所关注的。 田安忽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些事都是华阳太后让我们去打听,华阳太后让皇帝即位之后,吕不韦就成了相邦,可那时候吕不韦在秦国权势滔天,唯有华阳太后能够制住吕不韦。” “吕不韦不敢不敬华阳太后,没有太后就没有秦国相邦吕不韦,有太后在一天,他吕不韦就不敢造次,后来皇帝长大了,吕不韦到死都被太后的人监视,是老奴亲自看着吕不韦死去的。” 先有哭泣,田安忽然又笑了,他道:“现在好了吕不韦死了,华阳太后也能安心离开人世了。” 扶苏听着这些话,田安这个人平日里话不多,这位老人家一旦话多了,就会悲喜无常。 扶苏干脆坐在了车辕上,望着商颜山,又被老师当孩子看了。 建设宅邸的事,从未过问高泉宫。 老师做主就惩罚了家奴,这不就是被人孩视吗? 自己的事自己不能做决定,反而掌握在老师手中,那就是被当孩子看了。 或许,老师也怕秦国的公子会担负什么责任,维护公子的声誉是老师的职责之一。 若被外人知道秦国公子让家仆建设宅邸取乐,传出去就是另外一件事。 不要因自己或他人的善意而被外人误解,身为法家弟子这是必须要防备的。 说来,不论是老师,章邯,还是蒙恬,扶苏发现这个大秦很美好。 哈哈!如今的大秦,遍地都是忠臣。 马车到了商颜山的南侧,得到了田安的允许章邯这才走上前,他行礼道:“公子,末将会让人连夜开垦,将这里的田地都种上粮食。” 扶苏抬头看着洁净如一块蓝玉的晴空,道:“这个时节再种,还来得及吗?” 章邯又道:“来得及,秋冬时节晚收一个月,亦可。” “嗯,你来安排。” “末将领命。” 扶苏真的不懂这个时候的秦人是怎么种地的,开垦田地既需要用水,还需要防虫害,要除去杂草。 书卷中的知识看无数遍,也不及一个老秦人半辈子的种地经验,他们对脚下的土地最了解,他们甚至知道关东的土与关西的土味道有什么差别。 关西与关东的水土不同,种出来的粮食也不同。 公子大抵是不喜在宫里了。 每天天一亮就出宫,到了黄昏时分才会回宫,偶尔有下雨天,公子会留在高泉宫中。 高泉宫中所养的鱼越来越肥了,扶苏亲自挑选了两条,除去鱼鳞,杀好之后炖了一碗汤,吩咐道:“田安,给老师与父皇送去。” 田安双手捧着陶碗离开。 章台宫内,嬴政还在看着文书,书同文不是一道诏命就可以完成的事,还需要看看各地郡县递交上来的回复。 看了片刻,一碗鱼汤就放在了面前。 嬴政的目光落在这碗白色的鱼汤,鱼汤有些浑浊,其上还浮着一些姜丝与葱段。 一旁的太监解释道:“公子说,养出来的鱼都太肥了,炖了鱼汤,另有一条鱼送去给了丞相。” 嬴政点头,目光还看着手中的竹简,拿起一旁的木勺饮下一口鱼汤,稍有蹙眉,这碗鱼汤竟然意外地好喝。 咸阳城,吕不韦旧宅的对门,有一座宅邸,就是如今的丞相李斯的新宅邸。 这座宅邸距离咸阳宫最近,宅院内有亭台水榭,房屋百余间。 丞相每天出门都会看看吕不韦的宅邸,而后十分庄严地去上朝。 大概是将吕不韦当前车之鉴,以此警醒。 李斯坐在其中一间,正在处置余下的卷宗与文书。 “丞相,公子让人送了鱼汤。” 李斯抬头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田安,道:“谢公子赐。” 田安端着还温热的陶碗放在李斯的案前,又道:“公子说了,这鱼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斯搁下手中的竹简,揭开陶碗上的盖子,笑道:“好汤。” 田安面带笑容,道:“公子亲手烹的。” 李斯饮下一口,便不住点头,而后大快朵颐吃着,不仅将鱼汤喝完了,还将鱼肉吃完了,只留下了一碗鱼骨。 李斯铺开眼前的竹简,提着笔询问道:“如今在公子身边的都有什么人?” “回丞相。”田安思量了片刻回道:“与公子走得近的只有章邯,蒙恬二人。” 蒙恬自不用多说,章邯其人…… 李斯询问道:“章邯其人如何?” 田安回道:“看不出别的,倒是种田很勤快。” 李斯继续书写着在其名字后写下,善种田。 于是在丞相举荐的人才中,就有了一个善种田的章邯。 直到秋天,李斯都忘不了公子在夏天送来的那碗鱼汤的滋味。 今年,关中的秋雨来得比往年要晚,商颜山南北两侧的粮食终于迎来了丰收。 赶在这场秋雨落下之前,章邯带着三千家仆收走了田地里的最后一茬麦子。 天空阴沉沉,秋风萧瑟而过带来了几滴雨水。 先有三两滴雨水打湿了地面,章邯狼狈地扛着一捆麦草正在跑着,却有一滴雨水落在了脸上。 章邯抹去脸上冰凉的雨水,抬头看向漫天的乌云,紧接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秋雨应声而来。 章邯回头喝骂落在后方的家仆,数人用衣服包裹着麦子快步跑入了存放粮食的仓库中。 商颜山下站着一排兵马,他们都是保护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的。 而在山上有一座亭子,扶苏坐在亭子内将饼放在火边炙烤着,边上还放着几块羊肉。 羊肉加饼就十分饱腹,李斯吃了一张饼与几块羊肉就饱了,他行礼道:“开垦了六百顷田地,如今丰收,实乃好事。” 扶苏往火中加了一些木柴,“现在,我的家仆终于解决吃的问题,有多余的粮食可以交给军中,往后每年如此,商山只保留够吃的粮食。” 有些秋雨随风打入亭中,李斯端坐在一旁,也不顾雨水落在身上,言道:“臣,代军中将士谢过公子。” 扶苏道:“从今年开春至今,龙首渠还未开挖完成,让老师见笑了。” 闻言,李斯站起身,从山上看向山下,可以见到以前的荒地边多了一些竖井。 恍惚间,李斯觉得当初的郑国还活着,修建郑国渠的郑国应该还活在大秦。 一阵冷风吹过,让李斯这才醒悟,当年他入秦时见到的郑国,已在秦国老死了,得以善终。 郑国老死在了咸阳城,郑国渠会让他的名字流传千古的。 当初以为公子只是要建设一个沟渠用来开辟荒地,现在看来这条渠其地理位置之妙,不亚于郑国渠。 它亦能将上万顷地变成沃野,李斯道:“可惜了,郑国看不到这条渠,臣可以向皇帝进谏,征调民夫帮助公子挖通沟渠,不知公子需要多少人?” “人多了管不好。”扶苏迟疑片刻又道:“不知老师可有人选来组织人手修建河渠。” 李斯颔首,望着千里的沃野忽然眼眶湿了。 见到老师擦了擦眼泪,扶苏唤道:“老师……” 李斯又擦了擦眼泪,道:“无碍,想到了一位已过世的老人家,他叫郑国,当初臣来秦国时,他正在修缮河渠。” 扶苏怀疑当年太史公是不是记错了,在太史公司马迁的记录中,汉武帝时期挖龙首渠挖出了化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根据后世的遗迹推断,选错了位置? 至今没有挖到化石。 当年汉武帝为了挖这条渠用了上万人,而自己只有三千家仆,要挖这条上百公里的渠,也不知道要用多久。 既然,丞相有意帮忙,扶苏自然不会拒绝。 翌日,高泉宫,扶苏祭拜了华阳太后,又见到了一个人。 老师说派了一个人来组织人手修建龙首渠,起初还以为是水利相关的高人。 但听了他的自我介绍,以及对方十分亲切地唤了一声公子。 扶苏这才明白,老师派来的是他的儿子,李由。 老师还真是实在,造福社稷的事,并且人畜无害的事让他的儿子来办。 此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李由站在面前,扶苏一手扶着太阳穴道:“老师给了多少人手?” 李由道:“两千人。” “王翦大将军回来了?” “王翦大将军还未回来,大军也未回来。” 扶苏迟疑道:“那么……老师哪来的人手?” 李由解释道:“关中各县关押了不少犯人,家父挑选了一些,将他们提出来,已交给了章邯将军,共计两千人。” “关中,有这么多犯人吗?” 李由与丞相长得一模一样,几乎是年轻版的李斯,他带着和善的笑容,道:“让公子见笑了,以前战乱时抓得多,留到如今不知如何安置,只是近年来抓得少了。” (本章完) 第10章 公子的斗争与反思 第10章 公子的斗争与反思 李由说话时一脸的真诚。 扶苏又吩咐道:“这么多人,章邯恐怕管不过来。” 李由又道:“公子放心,家父安排了不少官吏主持,少府卿带着十余人住在了商山边上。” 接过李佑递来的名册,扶苏见到了名册上少府卿的名字,这个名字叫王贲。 原来王翦老将军的儿子已是朝中九卿之一,掌管皇帝家产的少府卿。 “你与王贲走得近吗?” 李由想了片刻,又回道:“臣与王贲不相识,倒是与他的儿子王离经常走动。” 扶苏若有所思点头,又道:“有劳你了,也有劳老师了。” 李由行礼告退,离开高泉宫后,心里还想着公子正如传闻中一样谦虚又贤明。 有了朝中的帮忙,扶苏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在这个烦人又多雨的秋季,再一次成为了整个大秦最清闲的人。 闲来无事扶苏就走在咸阳宫中,一边散步一边参观着这座咸阳宫。 咸阳宫很大,如果这个占地上万亩的皇宫是家,这个家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见公子走到湖中的栈道坐下来,田安又道:“当年六国为了争天下,六国的王宫修建是一座比一座大,诸子百家也会评价哪一国的王宫最大最漂亮。”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看起来又要下雨的模样。 扶苏问道:“咸阳宫是最好的。” 田安笑着点头。 “六国的宫殿都被毁了,那么就剩下秦国的王宫是最大的。” 田安解释道:“当年大秦历代秦王要完成一统天下的大愿,就将咸阳宫造得很大,若放在二十年前,那时候的咸阳宫也有一种雄视天下气势,早在一百年前秦国的咸阳宫就比其余六国更大,更美丽。” 扶苏重新站起身,走过栈道,听着田安唠叨。 这位老人家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一种停不下来的架势,说多了之后,就怕这位老人家又会伤心,又会痛哭。 田安是这座咸阳宫中最年迈的内侍,他是华阳太后那个年代的人。 说起当年的事,老人家如数家珍。 有时候,扶苏还不得不向这位老人家请教。 走到咸阳宫的北面,在这里有许多女人正在打理着各种衣物以及清扫着地面,收拾杂物。 这里的女子们见到穿着一身绸衣的少年人走来,这个少年人看着十五六岁的年纪,还留着一些黑乎乎的软胡子。 但当宫女们见到了站在这个少年人身边那位一身黑衣的老内侍纷纷低下头行礼。 咸阳宫里有数不清的美人,这些美人有的是各国进献的,还有的是各国战败之后,俘获的。 总之,现在的咸阳宫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 人嘛,总是希望自己的家越大越好,这个梦想自古以来就有之。 并且在人类的基因中,世代相传。 扶苏脚步没停,离开了这里,哼着从田地里学来的歌谣一路回到了高泉宫。 小篆的字体写起来不难,但要写得好很需要功底。 扶苏依照着老师的字,写了几个小篆字,并不能学会老师的笔法。 随后有些不服气地在一旁写下一个简体字,对照了一番之后,又用小刀将竹简上的字划去。 田安站在一旁,心中有了明悟,原来公子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发现公子讨厌写字。 扶苏搁下了竹简,侧卧着拿起一卷书看着。 春天的时候,商颜山是一片荒地,那时候开水渠浇灌荒地,还是自己的事。 现在,商颜山下的事还是自己的事? 那都快成为家国大事了。 现在,那边的事终于不用自己操心了,也不用担心那些家仆们会不会饿着,他们是不是没地方住,有没有解决如厕或者卫生问题。 原以为心中可以放下这桩心事了,完完全全交给朝中去办,那该多好。 人在心烦的时候,就该看看庄子他老人家的书。 学一学庄子他老人家的人生态度。 看了庄子他老人家一生穷困潦倒,却还能活出鱼之乐的人生态度,子非我安知鱼之乐? 庄子的人生态度的确值得人们去感悟,活得像个庄子,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扶苏看庄子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像庄子一样,摆脱一切的烦恼,将那些家仆的生活困顿都抛之脑后,将家仆的喜怒哀乐全部忘记,最好连他们的死活也都忘了。 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秦国公子。 为什么要去烦恼那些? 是咸阳宫后宫的那些美人不好看吗? 是吃吃喝喝,拉帮结派,营私谋利不香吗? 哪怕把李斯的女儿娶了,过得利己一些,一边要挟李斯一边继承这个帝国,不好吗? 一夜过去…… 扶苏睁眼的时候,天还灰蒙蒙,一夜没有睡好。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与一夜的自我反思,扶苏到底是被那种莫名的责任感所击败了。 这或许就是从后世穿越而来时,自带的一种同理心与责任感。 这种同理心早就根生在自己的思维方式中,从劳苦大众中来,终究还是要与他们走在一起的。 如此才能让自己有所……心安理得。 究其根本,这种同理心与责任感到底是来自于我从哪里来,我成长在一片什么样的土地上。 扶苏真的十分热爱这片土地,两辈子都是,太爱了。 这种情感与同理心已形成了一道屏障。 哪怕是看三千遍法家典籍,以及一万遍诸子百家,都不能攻破的思想武装。 那种精神就是来自心底里最强大的武器,不论自己在哪里,或者自己是谁,始终铭记。 当天完全亮的时候,扶苏就在蒙恬的护送下,再一次来到商颜山。 王贲见到是公子坐着车驾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走下马车,见到了这位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少府卿。 王翦老将军是秦国的大将军,他的儿子本来也是大将军,而且还有不小的军功,更是大秦的武侯。 只不过,此刻他穿着文官的朝服,王贲位列九卿之一,多半也是丞相的意思。 扶苏走在刚修砌好,用来运送物资的直道旁,询问道:“王翦大将军还未回来吗?” 王贲恭敬回道:“家中几次送去家书,家父多半会在今年的冬天回关中。” 扶苏看向远处,见到了正在组织文官安排人手的李由,以及一手扶着腰间佩剑的章邯。 章邯正在看管着一群家仆挖土。 照理说这片土地是父皇所赐,那么这里算是我这个秦国公子的私产。 扶苏检阅这些家仆与李由带来的囚犯,这些人口都是自己的私产之一。 一口人就是一张嘴,是要吃饭喝水的。 商颜山下的居住条件很简陋,在这个多雨多风的秋季,若住不好是会生病的。 殊不知,管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想要人们过得好一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就算是自己这么一片小地方,三千人的生活起居想要治理好都很难。 扶苏还见到有不少囚犯,只是在腰间系了一块布。 本来管三千家仆就已够麻烦了,要是将这些人都装备起来,那就是一支大军。 可事已至此了,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在王贲十分困惑的目光下,扶苏干脆接过了这里的所有事宜,并且亲自主持建设。 三千口人的粮食全靠自给自足,扶苏盘算了一番将多余的粮食让王贲送去给军中,余下的都是自己的。 王贲看着公子这里的诸多建设写在了一卷卷的竹简上。 每写好一卷,王贲都会看一眼,公子的小篆的确显得生涩,但所写的内容的确很有意思。 公子竟然给这些人安排了工作的时辰。 都说公子的老师是当今丞相李斯,但王贲看了公子所书的这些内容,公子将每个家仆每个时辰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得很仔细。 就比如说每个家仆每天早晨都要洗漱,并且相互监督,相互检查,如有人生病必须上报,否则连坐一起罚。 甚至就连入睡的时辰都安排好了,还有人巡夜。 王贲看罢,叹息一声。 李由跟上王贲的脚步,等到四周没有其他人,这才开口道:“王少府何故叹息?” 王贲道:“淳于越担心公子只听丞相一家之言,如今看来公子比之丞相更甚。” 李由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当真?” 王贲神色颇为凝重,缓缓点头。 相较于秦法的严酷,公子的规矩更像是军规,而这军规之严酷,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 哪怕是如厕都要去指定的地方,不可谓不严格。 其实这些,李斯都没有教过,扶苏只是觉得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放眼整个商颜山,家产其实并不多,无非就是三千口人,五百顷地,以及还未开垦那些土地。 扶苏很满意自己立下的规矩,管理若是不严格等于没管。 章邯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并且他会十分坚定地执行他的权力以及规矩。 有家仆不识字,章邯就让他们背诵,将这些规矩全部背诵出来。 期间传来了好几次鞭子响声,大概是有人背错了,被章邯打了。 虽说不识字,但总会说话,会说话就能背。 扶苏偶尔还能听见他们背诵时,带着各自地方的口音。 关中的秋季,秋雨断断续续,这些天扶苏一直都在亲自督建河渠。 今天的官道上很热闹,一车车的盖着黑布的马车送去咸阳城。 盖在黑布下的都是一车车的财宝,甚至还有很多绫罗绸缎。 隐约可见,还有许多木料砖石,甚至还有一些玉器。 战争所获的财宝与战利品先送来了,又一批秦军回到关中。 说明王翦老将军也快回来了。 章邯见公子招了招手,他便快步上前,道:“公子。” 扶苏盯着几大车衣裳,问道:“这些衣裳是不是战场上收缴来的?” 章邯抬眼看去,见到一车车堆积如小山的衣裳,这些衣裳有的明显有撕裂的痕迹,布料之间缠绕在一起,还有一些血迹。 “回公子,是的。” 战争之后,士兵会打扫战场带走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 而在将军的眼中,在秦国的利益面前,人口就是生产力,人口需要缴获,牲畜就是生产工具,需要运送或者就地再分配。 已经死了的敌人没用了,除却作人肥的作用,他的衣裳也归秦军。 公子只是这么一问,今天在用饭的时候,章邯与李由坐在一起吃饼,说起了今天公子的言语。 李由道:“公子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章邯道:“只是问了一句。” 吃饭时,除了军中的几百人手,王贲与李由,章邯三人坐得最近。 王贲吃得很认真,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 李由道:“家父说公子极其有天赋,公子管这三千人如同管牲畜。” 章邯吸了吸鼻子,不住点头,颇为赞同道:“对付囚犯就要用最严酷的规矩,还要用鞭子抽。” 翌日,结束了早晨的廷议之后,王贲便让人拉了满满三大车的衣服送去了商颜山。 章邯让人挖了一个池子,将这些衣裳全部泡入池子中,并且洗晒。 附近村县的人们都很好奇,商颜山下的这个新建设出来的村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村子的人衣着简陋,住的房子也都是用泥浆与草料堆起来的,甚至这里的人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 尤其是这个秋雨时节,地面泥泞多数人都还赤着脚。 午时,商颜山的河渠边,出现了一个奇景,有一大群男人就在河渠边洗衣服,他们洗了一整天的衣裳,到了夜里,一件件衣裳都被挂了起来用来晾嗮。 从山上看去,这些成排晾嗮的衣裳十分整齐。 这天夜里,有一伙囚犯想要逃跑,章邯亲自追了几里地才将人追了回来,并且就在开挖的河渠边,将人活活打死了。 到了第二天,扶苏才知道消息,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依旧在这个野蛮又简单的时代。 如此,扶苏又学会了一个道理,有了新的收获,有了严酷的规矩,还需要严酷的执行。 (本章完) 第11章 公子的反省 第11章 公子的反省 这个秋天,华西秋雨下得没完没了,商颜山上或山下依旧没有建设公子的宅邸,那条正在开挖的竖井边,死了两个人之后,此地显得更加安静了。 众人只顾低头干活,甚至没有人敢大声讲话。 商颜山修了一个不是很大凉亭,公子时常来这里,就如今天下秋雨,这雨下了一整天,公子看着朦胧的雨景一整天。 李由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而来,他行礼道:“公子,家父书信。” 扶苏将热茶放在一旁,接过竹简仔细看着。 李由神色有些为难,低声道:“家父说,若公子不喜这些囚犯,就送去修燕地的长城。” 老师在书信中所写的也的确只有这一件事。 扶苏道:“坐会儿吧。” 见公子没有当即回话,李由闻言又当即坐下,道:“公子是有心事?” 一旁的陶壶还放在泥炉上,水煮开了,还能听到壶内开水翻滚的声音。 扶苏从一个布袋子中拿出一些茶叶,倒入一个陶碗中。 田安当即拿起水壶倒上一碗开水,扶苏又道:“放凉一会儿,再喝。” 李由道:“谢公子赐。” 秦人多以饮酒为主,烹茶大概是齐鲁之地文人名仕才会做的事。 李由没有出过关中,但大抵也是听说过的。 扶苏解释道:“这是巴蜀各地进献的。” 田安解释道:“是公子让老奴去寻,以前有听说,今年又正好有人进献,这才给了公子。” 等茶水凉了一些,李由便一口饮下,还长出一口气。 扶苏又道:“其实章邯打死了那为首的两个逃犯,也挺好的,你看看现在这些人办事比以往更勤快了,若放了这两个逃犯会让这片刚建设的商山乡出乱子,而杀了他们之后,会让这里更加有秩序。” “人要死得要有价值,他们既然要逃,不如死了,对开挖河渠的进度来说更有价值,不是吗?” 李由颔首道:“公子所言极是。” 不远处,有了一些争执大概是一些人要拜谒公子,却被护卫阻挡在外,田安见公子还在与李由谈话,便过去询问。 凉亭内,淅淅沥沥的秋雨会有些许飘进这个凉亭内。 扶苏道:“章邯终究是军中出身,章邯治人就像是治军,没有规矩就会乱,他要立规矩,就算是在军中逃跑的人会扰乱军心,是要杀了定军心的。” 李由再次点头。 章邯这个人很简单,他的行为与言语也是十分朴素的,什么人该杀,什么人该赏他一清二楚。 因此整个商颜山就像是在军中,生活起居都有严格的规矩。 凉亭一里外,这里是上山的小道,小道是用碎石铺成的,田安见到来人是朝中的博士淳于越,便行礼道:“诸位博士可是来见公子的?” “我等自然是来拜谒公子的。” 田安回头看了看凉亭,再面对几人,道:“公子正在自省,今天不见客。” 淳于越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眼凉亭,便离开了。 凉亭内,扶苏道:“告诉老师,这里一切都好。” 李由颔首行礼。 扶苏的确是在反省,觉得该好好认识一下这个时代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此地又安静了下来,也没人知道公子此刻在想什么,只是公子目光看着远处,没有言语。 商颜山的挖掘依旧,三千家仆是最忠心的,这三千家仆分为一个个队正,管着那两千人的囚犯。 军中是什么样,这里大概也是如此,甚至比军中还有过之。 秋雨又下了三天,这场华西秋雨下得越久,西北的冷风就更大,天气也更冷了。 扶苏比平日里穿得厚实了一些,亲自检查着修建后的河渠。 少府卿王贲这些天很忙,因这场华西秋雨造成了山洪,河东淹了几处,南郡还起了一些动乱,派出了秦军镇压。 因此,朝中与军中很忙。 并不能说王贲这个少府不称职,而是他也分身乏术。 因为这场秋雨,关中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了灾害,商颜山下的家仆很紧张,他们日夜安排人手守着粮仓,手中提着棍子守着每个路口。 站在路口的老秦人目光不友善地盯着每个在路上经过的行人。 会这么紧张,也是因这场秋雨,秋雨浇灌了关中大地,带来了水,也带来了不好的事。 战争才结束了半年,人们刚从战乱中走出来,人们用以往的经验判断当下的情形。 不论是战争前后,还是发生灾害时,都是盗匪与山贼最多的时候。 每到这个时候,各家首先想到的都是保护粮食以及保护自己的家人。 当正值用饭的时辰,扶苏走过家仆所居住的地方,看着这些家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粮食。 他们的住处与囚犯们的住处不是一起的。 而这些家仆绝大多数都已成家了,应该是吕不韦还在的时候,他们家代代人都是如此,现在这些人也是一样。 看着这些家仆时,扶苏至少可以在这个冰冷的时代中找到一些温暖。 一场秋雨就让如此多地方遭了灾,这对进行集权统治的始皇帝来说,是一件坏得不能再坏的事。 扶苏甚至可以想象到,父皇因为这件事说不定在章台宫指着三公九卿形成的新班底,破口大骂的模样。 这个时代还是以农业为主,每当灾害发生的时候,粮食就是最珍贵。 而这个时代的农业极其脆弱,只是一场过于漫长的秋雨,就会造成各地或大或小的灾害。 这个时代农业水平,在灾害面前显得十分的脆弱。 这个大秦也不是这么美好。 扶苏见到了一车车的粮食被运出了咸阳城,一队队的人马离开关中。 朝中忙得不可开交,秦军和官吏纷纷离开关中,奔赴各地。 李由被调去了河东,王贲也许久不见了。 而这个商颜山,短暂地被他们遗忘了。 两个月后,深秋时节,就要入冬了,早晨时分地上还结着霜。 扶苏吃着早食,路口那些手拿着棍棒,把守家门口的老汉都不在了,这才觉得秋雨的灾害过去了。 近来朝中的奏报中所言的,大概就是哪里哪里死了一些人,在何地平叛平乱杀了哪些人,以及那些旧六国的势力兴风作浪,又被秦军镇压了。 章邯见到公子喜吃芹菜,他也拿起一些芹菜放入陶锅中煮了煮,而后捞起来吃,嘴里嚼着。 章邯心中暗暗有了想法,往后在山上要种满芹菜。 寒风吹过的时候,扶苏喝下一口热茶,吐出一口热气,在冷空气中化作一团雾。 虽说冬季倒不用为了粮食发愁,可现在商颜山的人们都在控制饮食,他们只要不饿着就不会多吃,因眼前仅有的粮食是要吃到来年秋天的。 田安见到案上的一堆卷宗,再看公子惆怅的神情,他心中想要骂人。 再看章邯正在狼吞虎咽嚼着饼,吃着芹菜,田安心中跃跃欲试,章邯这个憨货只会吃,都不知道为公子分忧,他很想大声地臭骂章邯一顿。 因为这片地是公子的私产,从土地到人口,再盘算粮食。 如果这些事都要公子亲力亲为,那么公子就会一天到晚为这些事忙碌,而不能分心。 公子已有些时日没有看书了。 在以往,公子最喜安静地看书,现在呢,每天都在为了这些事苦恼。 再看,公子竟然对这些事颇为热衷,孜孜不倦的算着两千人每天要吃多少粮食,每天的建设进度如何。 这些事本就不该让公子去办。 扶苏觉得,人总是需要学习的,从治理自己的地界开始慢慢梳理如何解决两千人衣食住行,扶苏觉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 要让两千人不冻死,并且让两千人不饿死,还要保证生产秩序。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大秦,谁家有两千家仆? 且在这个冬天没有人饿死,没有冻死。 那么足以说明,那户人家的治理能力很好。 至少到现在,商颜山没有人被饿死,也没有冻死。 半月后,当关中下起了第一场雪,商颜山依旧没什么变化,这里的房屋还是老样子,这里的山上或山下还是一样。 只是龙首渠依旧在开凿,并且每隔三里地都会多一口竖井,并且这条龙首渠已完成了五分之一。 扶苏耗费了一个秋天,学习了怎么编排人手,以及对这两千人进行重新分工,划分出工种人手与班组,以更有效的开挖龙首渠。 并且继续让章邯用军中的方式来看管这些囚犯。 扶苏每天午时会来这里,每天到了傍晚时分才会回咸阳城。 今天与往常一样,而田安领着一个人,来到了山脚下。 这个人正是一个秋天没见的李由。 扶苏见他还穿着黑色的官服,鞋履上还有不少泥泞后留下了泥斑,脸色蜡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扶苏蹙眉道:“这一趟去河东,怎么瘦成这样了?” 瘦脱相的李由盘腿坐下,接过田安递来的水,也不说话,拿起水壶就往口中灌。 扶苏听着对方咕咚咕咚地吞咽声,将边上的一盆饼端了上来,再递上一碗酱菜,与一些生芹菜。 李由面容消瘦,大口吃着食物。 田安将一个暖炉提来,就放在桌边。 酱菜是公子所做的,是用豆酱制成,将其涂在饼上味道更好。 田安正想提醒,这个酱菜很咸,一次不能吃太多。 但李由拿着陶碗,吞咽了一大口。 注意到,这人只是被咸得眉头微微一皱,便咽下了,田安便不再多言。 不过田安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李由吃得太多了,这商颜山上的食物都是定量的,存粮本就不多,多吃一口就少一口。 因此商山乡居民,从不欢迎外客,甚至会将人赶出去,扼杀所有想要蹭粮食吃的人。 在保护粮食的立场上,这里的三千家仆与两千囚犯都有着共同的底线。 公子的家底并不多,除了几百顷土地,就剩下了这些人。 李由吃饱后,十分痛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扶苏手捧着一卷竹简,正在看着。 先是看了看四下,李由见没东西吃了,才开口道:“公子,许久不见了。” 扶苏道:“去了一趟河东,你怎么成这样了?” 李由回道:“河东闹了水灾山洪。” “嗯,听说了。” “山洪水灾之后,那里闹了疫病,死了很多很多人。” 闻言,扶苏这才搁下手中的竹简,往来文书上对各地情况都有记录,但都是一些冰冷的文字,死了多少人,用了多少粮,以及多少兵马。 李由是真的亲自奔赴灾害之地。 李由的话语还在继续,那是一个活人不想活,死人没处埋的地方。 在灾害面前,人力十分渺小。 李由甚至亲自埋人,他说死人很重,真的很重,根本抬不动。 想要埋了,需要两个人拖着才能将其丢入坑中。 而亲眼见到一个没事的人从健康的状态,一直到发病,再到病入膏肓,直到死去,也仅仅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有的人甚至活得天日更短。 不管怎么样,在那里时,李由睡不好,更不要说吃了。 扶苏觉得李由甚至能活着回来都是一个奇迹。 如果李由也染病了,他也会被杀了的。 其实李由早就可以回来了,他在河东留了半个月,确认没有得病,那些将士才放行,又奔波了一个月,才回到关中。 李由神态浑浑噩噩地低声道:“死人真的很沉,搬不动。” 扶苏道:“准备些热水,让他好好洗洗。” 田安点头,吩咐几个家仆去安排。 李由洗干净之后,穿上了厚实的衣裳,这才道:“在南郡平乱的王贲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呵呵……他在杀人,我是在救人。” 一个秋天不见,李由的眼神更坚定了许多。 扶苏道:“人真的很渺小。” 李由痛苦地捂着脸,言道:“公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搬死人了。” 很快,丞相的人就来到了山下,带走了有些魂不附体的李由。 扶苏道:“其实,李由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田安道:“丞相的儿子,自然是不一般的。” (本章完) 第12章 齐鲁博士 第12章 齐鲁博士 近来,商颜山下多了一种吃食,那就是一种很大的饼,一张饼如同洗衣的木盆那般大,一个正常食量的人可以吃上四五天。 一家四口人,吃一张饼就能够顶两餐。 扶苏发现自从自己做出了这种饼之后,就成了家仆们最热衷的食物。 如果他们能够吃饱,也算是保证自己的家产万全了。 每个人都是宝贵的生产力。 这些天,扶苏偶尔会问询一些老秦人的种地技巧。 秋雨过去了,夏收与秋收也都结束了,关中又出现了无所事事的闲人。 尤其是商颜山周边的闲人比别处更多,这些闲人们都想要在这里找一些活,帮忙运一些土,挖一条渠。 天气都入冬了,家家户户都担心自家的粮食不够吃,想要找些活多换些粮食,也并不是所有人的粮食都充足。 章邯要的人手不多,他只要力气大的,并且要粮食少的,还要县官给的验,验明身份之后,才会在干活之后给人粮食。 而章邯亲自挑选人手,他甚至要看看来人壮实与否,还要看看牙口,看久了就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章邯挑人像是在挑牲口。 扶苏扭过头不去看他,提着笔在竹简上记录着,记录的都是农事与饮食,与气候水土方面的事。 扶苏觉得他也可以学贾思勰那样著书,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何其难得。 那么换作如今,是不是也可以写一卷书。 总归是有用的,人们的饭菜应该丰盛一些也好。 扶苏手中的笔没停,继续书写着。 田安是一位动手能力很强的老人家,不只是造家具与生活用品上的动手能力,还有做饭的水平。 和面的技巧他老人家一学就会,大抵是田安小时候是齐人,他对米面的吃食自小就很熟悉,因此在和面技巧上稍稍改变一下,他老人家很快就掌握了。 此刻,田安正在教导几个老妇和面,如有人做错了,他就会喝骂。 田安虽是个老内侍,却长得高大,光是往那里一站就颇有威严。 在宫里,田安就安排高泉宫的宫人们做事,因此他在面对这些人时也会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这些家仆听之任之。 李由回家的第三天,这人又回来了,这一次来商颜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跟着李由来到此地的还有两位中年人,这两人一胖一瘦。 李由介绍道:“公子,此二人乃是奉皇帝诏命入朝的儒学博士。” “臣叔孙通,久闻公子贤名,特来拜谒。” 扶苏作揖回礼。 另一人也行礼道:“老朽奉始皇帝诏命入秦,听闻公子事迹,特来拜谒。” 因为这里没有宅邸,所以扶苏只能在新开挖的河渠边,摆个饮宴。 只是这里的家仆看到客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如果是干活的苦力也就罢了,那些人不会白吃粮食。 可客人就不一样了,吃了就走,走了又会再来。 家仆中有个小丫头,叫狸奴儿,这名字田安给她取的名字,这个丫头大概只有九岁。 田安十分喜欢她,就将她收为孙女抚养了。 狸奴是对小猫的称呼,这丫头就像小猫一样机敏又聪明。 平日里,田安便唤她奴儿。 即便是在宫中,能够得到田安赏识的人并不多。 现在,奴儿将一碗面片与一碗腌萝卜端到客人的案上,而后她抱着小木盆神色十分不悦地站在不远处。 每当那三位客人多吃一口粮食,奴儿就抿着嘴,多难受几分。 李由痛快地吃了一顿,嘴里还在嚼着腌萝卜,言道:“也不知道为何,自从回去之后,总是想着公子的吃食。” 言罢,桌上的饼与菜都吃完了,甚至那一大碗面片也不剩了。 两位博士也罢,其中一人年纪看起来老迈许多,此人两鬓已白,须发中也有不少白发。 “臣到了这般年纪,能吃的就不多了。”他行礼道:“臣伏生,是那淳于越游说老夫,前来拜谒公子,又遇丞相之子引见,前来叨扰了。” 叔孙通看着更胖一些,稍矮一些。 伏生看着更高更瘦。 这两人都是儒家学术圈中颇有名望的人,不然李由不会这么重视。 既然李由重视,那也是老师重视的,尤其是此二人的影响力。 这两人的身后,可是一大批的齐鲁名仕与学子。 伏生抚须询问道:“久闻公子好学,喜看书。” 现在秦国一统了六国,这天下都是秦国的疆域,始皇帝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从春秋战国伊始,五百年间没人办成的事,被秦国完成了。 因此,现在的大秦对天下的影响最大,而始皇帝的长子,也就是自己这个公子扶苏,有着秦国公子这个身份,自然会受到诸多关注。 以及爱看书,爱看什么书。 而且,议论秦国公子恐怕已成了六国旧贵族的茶余饭后了。 也只有他们这些曾经是最高阶层的人,会关注的话题。 从爱看韩非的书开始,拜丞相李斯为老师,以及这大半年的种种,说不定扶苏的名声已传播许久。 那位离开咸阳的王绾,此人离开之后就在各地奔走,哭诉也好,庆祝劫后余生也罢。 李斯如何,公子扶苏如何,通过王绾已传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扶苏收回心神,倒了一碗热茶,又道:“平日里会看一些书,诸子的书多有涉猎。” 这也没办法,在这个生活单调且没什么乐趣的秦人生活中,看书是一件十分难得的消遣,反正咸阳宫有看不完的书。 伏生的目光看向桌案一旁,桌案旁就放着一卷竹简,来见时公子就是拿着这卷竹简作揖行礼的。 面对秦国的公子,身为齐鲁儒家名仕,伏生的眼神中还是有警惕,不会与公子说太多,此来咸阳面对始皇帝,他也有所保留,当年的诸子百家经过战乱留存至今的也不多了。 还活跃在天下各地的诸子后人,也就这么几家了,就怕始皇帝再多杀几家。 伏生询问道:“可否容老朽看公子的这卷书?” 扶苏将竹简递上,道:“这都是平日里写的笔记。” 田安看着两位儒家名仕面容带着微笑,又道:“公子每每看书,都会写笔记习惯。” 伏生看着笔记上内容,神色时而困惑,时而释然。 叔孙通也很想看看秦国公子所写的笔记会是什么样,可三人并排而坐,中间夹着一个李由,怎么都看不到。 伏生看得很仔细,看得也很慢,甚至能够听到竹简在他手中缓缓铺开的动静。 而后,这位老人家又将这卷竹简收了起来,他行礼道:“公子,能否老臣将此书带回咸阳住处,明日再送还公子。” 扶苏站起身道:“无妨。” 伏生躬身行礼,而后转身就走。 就吃了几口吃食,话也没说两句,这个伏生说走就要走,叔孙通道:“哎呀,这才想起来在咸阳还有亲眷需要去拜访。” 扶苏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会意道:“老先生何时再来都可以。” 叔孙通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个大秦公子,而后缓缓点头,转身跟上了伏生的脚步。 待两人走远,李由道:“公子,何不将此二人收为客卿?” 扶苏道:“这两位老人家一看就是十分了得的人物。” 李由放低自己的嗓音,凑近道:“公子,那伏生是孔子弟子的后人,此人在齐鲁两地颇有名望,还有叔孙通是孔鲋的弟子。” 孔鲋这个人扶苏听闻过,是孔子的第八代世孙,是孔子他老人家活生生的后人。 春秋战国才过去五百余年,孔子他老人后人至今还活生生地。 李由感慨道:“原来家父是想要请给孔鲋入秦,可孔鲋不愿,却让他的弟子叔孙通来秦。” 现在来秦的六国博士,扶苏听说的已有四位,有淳于越,周青臣,伏生,叔孙通。 扶苏道:“你不送这两位博士回咸阳吗?” 李由咧嘴笑道:“今天还有一人要来。” “何人?” 话音刚落,就听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来人穿着秦军甲胄,到了近前便勒马住行。 大抵是跑得太着急,扶苏见到这匹马的腹部还有不少已凝固的泥浆,再看眼前之人,正是当初与李由一起离开咸阳,如今才归的少府卿王贲。 翻身下马,王贲便伸手重重地拍在李由的后背上。 这让李由发出一声惨叫。 现在的李由很瘦弱,被如此一拍当场发出一声惨叫,而后扶着一旁的树咳嗽了起来。 王贲不悦道:“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李由退后两步,道:“你身上有血味。” 王贲抬起胳膊仔细嗅了嗅,闻得很仔细,又道:“末将带了一些南郡的酒水,来献给公子。” 酒水在如今很值钱,这个时代人们的经济行为是很古朴的,一坛酒水可以换不少粮食。 扶苏十分乐意让田安带着人手,将一个个酒坛子从马车上搬下来,都存入库房中。 财富是积少成多的,粮食与人口也是财富的一部分。 酒水倒入碗中,王贲先是灌了一大口,道:“南郡的事总算是平定了。” 李由喝了三大碗就有些醉了,他低声道:“公子,其实在上郡我也没救人,我不会救人,我也不会治病,其实我与王贲一样,谁也没比谁好。” 酒劲上头,李由神色痛苦,应该是又想起了在上郡时的种种,他低声道:“你王贲杀人,我李由埋人,都是脏活累活。” 不多时,王贲喝得醉醺醺就回了咸阳城。 扶苏看着已醉倒的李由,看着天色已入夜,外面寒风还在呼号,只能留下来照看他。 “公子,这是田爷爷煮的。” 一碗煮好的羊肉汤放到了面前,正在冒着热气。 扶苏道:“奴儿,你有梦想吗?” 奴儿蹙眉道:“梦想是什么?” “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她笑起来眯着眼,道:“爹娘常说,要是有吃不完的粮食就好了,还要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公子来了我们就能吃饱饭了,奴儿想……” 她的话语顿了顿,又道:“想公子永远不会死。” 扶苏笑道:“早点回家休息吧。” 这丫头离开时哼着小调。 这间小屋算不上宅邸,只能放下一个书架,一张桌案,还有一个炉子,能够遮风蔽雨就很好。 李由的鼾声此起彼伏。 扶苏想起了奴儿的话语,多半是她这个年纪就看过了很多死亡,她觉得人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从书架上拿了一卷竹简,扶苏坐在油灯边开始写着自己的笔记,这些陈列的笔记相当于调查关中民生情况的报告。 关中绝大部分的农户都是有耕田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一两个壮年男子在军中。 关中农户的家庭结构并不复杂,每户人家少则一两口人,多则十余口人,这些家庭状况都是从春耕时节开始,观察所得。 他们多数以家庭为一组,每家耕种五亩或十余亩地。 比如说一家有三个兄弟,各自有了婆娘,生了孩子,那么一家有十余口人,也是常事。 扶苏已习惯了这种观察,观察需要细致入微,且有耐心。 看看如今的秦人是不是按照秋收冬藏的规律生活,或者是他们的作息习惯。 哪怕是收效甚微,扶苏也觉得这种脚踏实地的工作,才会有最珍贵的收获。 自从郑国渠开辟之后,西北沿线数百余里的田亩成了沃土,关中的人口其实并不萧条,但开垦的田地依旧不够。 直到天亮,扶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一夜。 田安一把年纪了始终站在屋内,多半是他已习惯了站着入睡,后背稍稍靠着墙就能睡着。 扶苏站起身刚走动两步,田安便醒了,他看了看四下又道:“天亮了,公子该洗漱了。” 扶苏道:“收拾收拾就回宫吧。” 半个时辰之后,田安已准备好了回宫的车驾,扶苏见到屋内的李由已不在了。 先前伏生带去的笔记是民生调查的一部分,扶苏又在这里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人将笔记送回来。 名士大儒也会食言不成,以后不想再借出去了。 (本章完) 第13章 有当年张子之风 第13章 有当年张子之风 十月下旬的关中,一夜未眠的扶苏站在新修的河渠边,等着那位带走笔记的伏生再来此地。 关中大概是正式入冬了,不然西北风不会这么冷。 见公子蹙眉看天,站在一旁的田安道:“公子,恐怕要下雪了。” 扶苏道:“何以见得?” “往年都是如此,西北风最大时,若关中晴朗,今晚定有雪。” 田安讲述着朴素的生活经验,这是他在秦国大半辈子观察气候得出来的。 又一个队人马策马而来,来人正是蒙恬。 蒙武大将军回来之后,蒙恬就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现在蒙武老将军要退下了,这个年关……多半就是蒙恬最忙的时候。 来人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行礼道:“公子,皇帝召见。” 扶苏稍稍仰头深吸一口气,坐上了田安准备的车驾,在蒙恬的护送下往渭河的西面而去。 车驾走得很快,田安赶着马车为了跟上蒙恬的战马,他一次次挥动马鞭,尽可能让马车走得再快一些。 扶苏心想着,莫不是那两位儒家博士将自己的笔记给父皇看了?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该不会给父皇看的。 那笔记记录的都是一些记录民生的琐事,最大的影响也不过是会让人觉得公子扶苏注重农耕。 因车驾走得很快,车帘被风卷起,一起一落间还能看到直道两侧的景色。 扶苏大概能够想到父皇童年时的一些遭遇,直到后来咸阳宫发生的种种变故。 这些遭遇让父皇变得很冷酷,亲情方面又让人觉得很疏远。 咸阳宫太大了,作为始皇帝的长子,却很少能够见到父皇。 也没见父皇的其他孩子,在父皇面前有多么活跃。 而在此之前的秦王,秦昭襄王过世之后,秦孝文王在位仅有三天,秦庄襄王也才三年,那段时间是秦国最混乱的时期,而也在这个混乱时期,父皇秦王政即位,到了如今。 大概父皇是内心极其强大的人,能出兵征伐六国,废吕不韦,夺大权,平宗室,灭六国,究竟是多强大的人,才能有如此成就。 扶苏只好这般猜想着,内心思索着如何面对父皇,或是要面对的盘问。 马车到了渭河边,扶苏已将最坏的打算与最好的安排都想好了。 扶苏气定神闲地走下马车,见到了河边的仪仗。 四周看守的兵马大概有几千人,往河边走去还能见到许多宫女与内侍。 田安依旧守在马车边,安静得像一座立在风中的木雕。 扶苏跟着蒙恬一路走到木制的钓台上。 这个钓台很大,大概能站下数十人。 扶苏踩着木制阶梯,还能听到木料之间发出的吱呀声。 与蒙恬走到父皇身边,扶苏行礼道:“父皇。” 嬴政嘴里吃着枣,一手扶着太阳穴,闭眼斜坐着,安静地呼吸着。 风吹过的时候,这位始皇帝的两鬓也会跟着飘动。 在钓台的最前方,还有十余个内侍手中拿着鱼竿给始皇帝钓鱼。 “听闻你爱吃鱼?” “儿臣近来吃肉少,吃鱼较多。” 嬴政稍稍睁开眼,看了眼这个儿子,摆了摆宽大衣袖,一手搭在扶手上,言道:“你长高了。” “让父皇牵挂了。” 嬴政深吸一口气,从鼻孔缓缓而出,重新闭上眼沉声道:“见过那两位秦国博士了?” “见过了?” “那天……” 话语一顿,嬴政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沉声道:“淳于越在章台宫说你是秦国公子,秦国的公子需要老师教导,岂能只听李斯一家之言。” 闻言,扶苏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到老师。 “你觉得淳于越的所言如何?” “儿臣学诸子文章尚浅,不能议论他人学识,儿臣的老师是丞相,儿臣曾想若韩非在世,儿臣的老师该是韩非。” 嬴政依旧闭目端坐,呼吸稳定。 扶苏接着道:“但如今儿臣觉得所谓师门传承,丞相也好,韩非也罢,往上数还有荀子他老人家,人之所学是有限的,儿臣能学的学识也是有限的。” “儿臣能做到不听一家之言,但儿臣也不能盲从他人言语,就如当年秦国要东出。” 嬴政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个儿子。 “当年儿臣的先辈秦惠王,他若听从老太师言语,守旧地,遵旧制不行商鞅之法?那么何来之后的秦国,何来如今的大秦。”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嬴政竟然一时间回不上话。 扶苏见父皇神色如常,只好作揖行着礼。 边上的老将军蒙武悄悄一叹,公子所言正是始皇帝所想,人人都说秦国打下了偌大的天下,可这天下如何治理,谁都想要说两句,听多了也就听烦了。 现在公子所言,正说到了始皇帝的心中,恐怕往后公子扶苏要与谁学,要学诸子哪一家的学问,始皇帝都不会再过问了。 是啊,还有什么好过问的,这位大秦公子如此贤明,有取舍,会明辨,便足够了。 过了今年,这位公子该有十六岁了。 嬴政道:“你该拜张仪为师的,可惜晚了一百年。” 钓台上的人都将始皇帝的话语听在耳中,始皇帝是在说公子扶苏的辩解,颇有当年张仪之风。 再看一眼这个儿子,嬴政沉声道:“不用行礼。” 扶苏这才放下双手,问道:“父皇,当年张仪真打了惠子吗?” 闻言,蒙武会意一笑。 嬴政看了眼差点笑出声的蒙武,依旧板着脸沉声道:“当年,张仪差点把惠子打死。” 扶苏了然点头。 只是随口一问,因在咸阳宫的书中所记,与自己的认识有所偏差。 嬴政望着眼前的西渭河,低声道:“朕要在这西渭河修一座桥,李斯说这件事他可以安排,之后朕又问他,此事朕的儿子能否胜任,李斯本想让你多见见六国的其他名仕,朕想到你修的河渠不错,那么这座桥也给你修了。” 扶苏抬眼看去,此地所在的位置大概就是后世咸阳桥的位置,但扶苏也记得西渭河十分开阔才是,大概是现在的黄河河床还没有后世这么高。 “儿臣领命。” “嗯,你回去吧。” 扶苏再一次作揖行礼,接过蒙武老将军递来的令牌,便走下了钓台。 手中这块令牌是铜制的,其上有太仆二字。 太仆卿不是应该管马政的吗? 扶苏蹙眉走到自己的车驾边,拿着令牌沉默良久。 被人左右想法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在听谁教导这件事上,在始皇帝面前的扶苏早就不是以前的扶苏。 而在学习方向上,扶苏早已学了很多年了,应该说是学了很多很多年,所学知识面之广,知识点之多,就连自己都数不过来。 或许哪天遇到了某些问题,才会想起以前学过这个知识点,再将学过的知识拿起来,重新验证,重新实践一番相关知识的实践,大抵如此。 田安见到公子的脸色不太好,莫非是与始皇帝相谈不快? 他忙躬下身,摆出悉听吩咐的姿态。 其实这次谈话哪里有什么不愉快,应该是十分地愉快才对。 还得到了修建西渭河的咸阳桥这个大工程。 “回宫。” 听到车驾内传来的公子话语,田安忙坐回车辕上,挥动马鞭赶车。 接连几天,扶苏都没有再见到李由与王贲,至于伏生与叔孙通更是不见其人,老人家大概是忘了他在公子扶苏这里借了一卷书,至今未还。 这个大秦依旧很忙,扶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老师了,是从今年的秋雨后出现灾害开始,老师就没有再来过高泉宫。 而那位王翦老将军,至今未回关中。 父皇似乎有一种不管老将军的架势,就差没直说您老爱回不回? 呵呵,父皇当然不会这么说了。 要是王翦老将军真回来,定会大礼相迎的。 咸阳桥的修建工事也不是说建就建,一没人手,二没钱粮。 父皇所赐的这块令牌上所刻太仆二字,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卿才有的令牌。 “公子,皇帝还未定下太仆卿的人选。” 扶苏看着眼前高大的书架,也不知道咸阳宫关于马政的书多不多。 千头万绪还要一步步走,扶苏将令牌放在边上,拿起了一卷竹简,这上面记录的是先前向各家借的粮食。 当年养着三千家仆,粮食还是向蒙恬他们借的,扶苏在两根竹简上写了调粮的数目吩咐道:“将粮食还给各家。” 田安接过竹简,便快步离开吩咐人去办事。 这小半年的相处之后,扶苏也大概明白了身边这几人的为人。 其实都是在关中长大的,但大家的经历不同。 李由在河东搬运了很多死人,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而王贲则不用说了,他与蒙恬一般年纪,一样地忠诚,但为人较为豪爽,与人交谈时豪迈中不失分寸。 王贲对生死有种不屑一顾的态度,多半是他在李由这个年纪时,已跟着秦军常年在战场上厮杀。 李由所经历的那些事,对王贲来说算不上什么。 当李由再次想起河东的疫病酒后哭泣时,王贲反倒一笑而过。 王贲首先是秦军将领,秦军是残酷无情的,其次他才作为李由的兄长或者是大哥。 其原因,各自的爹一个是秦国的大将军,一个是秦国的丞相。 两人的子嗣围着公子扶苏走动,倒也正常。 王贲在南郡杀了很多反贼,杀了人之后还能高高兴兴带着酒水回来痛饮。 李由才会在酒醉之后说王贲冷酷无情。 身在军中混迹,王贲的为人与处世方式都已成了秦军的典型,王贲是什么样,秦军就是什么样。 秦国的将军是什么样,去看看王贲就知道了。 扶苏觉得李由到底是与自己同龄人,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最重感情,最纯粹的年纪。 因此自然而然就与李由自然熟络了,同龄人嘛……最容易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那晚,醉酒的李由就是在推心置腹。 很难想象得到,丞相这样的人,会有一个如此纯良的孩子。 章邯也是个很简单的人,他甚至比李由更简单,让他做一件事,他就会专心去做,并且按时按量地完成。 …… 五天前,田安说关中就要下雪了,可这场雪一直没来。 直到第六天,冬日里的关中,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秦人们都说当今公子贤明,公子的田亩丰收了,不但交了赋税,余下的粮食中还要再拿六成献给秦军。 有人说,公子是想让秦军每个士卒都能吃饱,是因为公子扶苏心善贤明。 还有人说,公子将多余的粮食拿出来是为了给始皇帝忠心,再怎么说公子扶苏的商颜山除了三千家仆还有两千囚徒,有如此人马若公子还囤积粮食,会有人告发公子谋反,因此有人说公子扶苏献粮给秦军,是极其高明的举动。 甚至,还有人说是公子扶苏在收买人心。 但在丞相李斯的控制下,这些议论公子扶苏的话语,很快就在咸阳城的各处公开场合,销声匿迹。 雪后的商颜山白雪皑皑,很是美丽。 今年的咸阳说忙也很忙,说不忙也不忙,入冬之后整个关中都静谧了许多,广袤的关中平原上,鲜有人走动,人们多数都在家里过冬。 商颜山又短暂地被人们遗忘了,扶苏很享受这种被人遗忘的感觉,可以在商颜山下建设一个小书库,修一个能够养鱼的池塘。 再将咸阳宫的书全部搬来,这样就能一直看书,闲时吃鱼,人生足矣。 如果这个冬天都这么度过,那就太好了。 也仅仅只是如果…… 今天,原本扶苏打算看一整天的书,然后天黑就回宫,可好巧不巧地……就有一人打扰了兴致。 扶苏看着眼袋发黑的李由,一度觉得这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 (本章完) 第14章 最后一茬蔬菜 第14章 最后一茬蔬菜 来人正是李由,他快步走到门口,行礼道:“公子,家父与蒙恬将军在来的路上了。” “蒙恬也来了?” 李由将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低声道:“蒙恬将军来得着急,昨晚家父从宫里回来,之后一夜未眠,多半是很重要的事。” 书房外,奴儿领着一群妇人正在准备今天的饭食。 入冬之后能吃的蔬菜越来越少了,秋季时准备的腌萝卜也都分给了各家。 扶苏没理会李由的话,而是朝着屋外道:“今天吃什么?” 听到公子的问话,田安回道:“章邯将军割了许多芹菜来,他说那是冬天的最后一些芹菜了,雪后就再也没有绿菜了。” 扶苏看到一车车堆积如小山芹菜从眼前拉着车而过,又道:“很好,那就吃芹菜吧。” “这就去准备。” 章邯平日里的饭量就不小,只要是能吃的,他都能吃。 当家奴们吃着芹菜的时候,章邯也在嚼着芹菜,一口生芹菜一口饼。 吃完了今年冬季最后一茬蔬菜,关中正式进入了地上无活物的季节。 饭后,这里的妇人穿着厚实的衣裳开始织着麻布,准备着过冬的衣裳。 如今,陆陆续续有大军回关中,送来的战利品也越来越多。 正如李由所言,丞相李斯带着蒙恬将军,还有一支兵马来到了此地,此番送来的还有不少器具。 场面有些混乱,也有些忙,来来往往的甲士将一车车的东西拉进了这个小村落。 蒙恬解释道:“昨天又从函谷关回来了一支兵马,还带了这些,王翦老将军托人带来,说是缴获所得,献给公子。” 扶苏站在雪中瞧着这些东西,它们已被盖上了厚厚一层雪。 这些东西可以归类为缴获的杂物,足可见王翦老将军是个很勤俭的人,得胜归来还将能带来的都带来了,包括这些杂物,准确的说这就是杂物。 还要一件件的挑,看看能不能用。 扶苏翻看着军中拉来的一车车杂物,这些东西都不是完整的,就像是一些木料堆砌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 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陶罐,样式还很奇特,奴儿挑了几个小陶壶,陶壶外的雕刻很漂亮,应该是楚地王宫内的东西。 李斯见公子与众人忙碌地挑选这些杂物,挑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公子还高兴地笑了。 难得有空闲来这里看望公子……看得李斯也笑了,一直站在一旁笑着。 扶苏从一个已半毁的犁上扯下一根木头,道:“老师,这种杂物在军中多吗?” 李斯颔首道:“有不少,公子若需要,臣再让人送来。” “好。” 李斯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文书,道:“这是军中文书,太尉蒙武大将军要将商颜山的两千囚犯全部送去燕地修筑长城。” 闻言,扶苏的动作一停。 李斯似看穿了公子的心思,又道:“蒙武此番征楚国,回来后就落下了病根,已不能再远行了,让蒙恬将军去一趟燕地。” 扶苏继续拆卸着这些用木料搭起来的各种器具,有些甚至是拆下来大床的一部分,还有些被烧焦的痕迹。 扶苏像是个废品回收员,很耐心地将军中送来的这些东西分类,整理。 蒙恬终于是要去修筑长城了,而且还要将这两千囚犯带去。 就像是在郡县制上,大秦有着死心眼一样的坚持。 修建北方长城,也是如此。 李斯往身后招了招手,蒙恬便会意上前,行礼道:“公子。” 此刻的蒙恬穿着秦军特有的甲胄,走路时还能听到甲胄的摩擦声,他抱拳行礼道:“公子,末将奉诏命,前往燕地修筑长城。” 蒙武老将军年迈了,王翦老将军也老了,秦国是一统了六国,秦国也灭了最后的楚国,但这一战似乎也抽空了秦国。 蒙武老将军已不能再远行了,王翦老将军迟迟未归,说不定也是因为太过年迈,不好走动太久。 往后的秦国还是要看下一代人。 扶苏拍了拍他肩膀道:“一路保重。” 蒙恬再一次行礼,而后领着他的人去集合那两千囚犯。 这些囚犯像是借给商颜山的,现在又被蒙恬带走了,在燕赵两地归入大秦之后,北方边关防御极其重要,不得不牺牲龙首渠的开掘进度,派人去修筑长城。 虽说早就心有预期,蒙恬也说起过这件事。 接连小半年没有见到他,却刚一见面来不及多说几句,他就要赶去北方。 扶苏送别了蒙恬,以及那两千囚犯。 章邯遥望北方,好似在给蒙恬送行,眼中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 那些囚犯走了之后,扶苏就觉得章邯的身后空落落的,先前他的身后总会跟着一两个人随时等候吩咐。 收拾了一番心情之后,扶苏又不得不再一次面对现实,开始盘算自己的私产。 所谓私产也不过是三千家仆与几百顷土地。 李斯与李由正在屋外争论着,似乎是这父子之间出现了什么矛盾。 扶苏离开这里,走远之后才觉得清静一些,见到田安正在修理着一驾纺车。 他修理纺车的时候,还有一群妇人正在看着。 扶苏上前瞅了一眼道:“为什么不在下面装个踏板,这样就不用费力地再分出一只手去扯线了。” 闻言,田安手中的动作一停。 扶苏又在纺车讲述一番原理。 田安点头道:“公子所言在理,这就试试。” 如此,扶苏又有了闲着没事做时,能做的事,站在一旁看着田安改造纺车。 这架旧纺车,也是秦军缴获送到这里的。 田安见它毁坏得不严重,便想着修一修,他一边拿着木锤敲敲打打,一边道:“公子,这是楚人的纺车,当年齐鲁各地的儒生都去找楚人做衣裳,楚人的纺车是最好的纺车。” 扶苏靠着身后的松树,又道:“那现在呢?” “若公子所言真的能够造出来,那这架秦人造出来的纺车,就是天下最好的。” 扶苏感慨道:“楚人与儒生得知秦人有了更好的纺织技艺,若抢了他们客人,又该骂暴秦了。” 田安会意笑着,道:“若是公子的家仆用纺织赚些粮食与钱,那公子的家业算是稳固了。” 扶苏笑着道:“我不缺钱。” 田安颔首,“王贲将军进献的酒水价值数万钱,公子确实不缺钱。” 在现在的秦律下,酒水是很值钱的。 在这个时代,钱真的不算什么,粮食才是最重要,农业是社稷的根基。 哪怕是自己脚下这片地的三千家仆,都还要为了粮精打细算。 黔首更不知钱值几何,甚至还处于以物易物的社会阶段。 商颜山下的生活很简单,一天两顿。 只有午时那一顿是吃热乎的,才有一些烟火气。 到了晚上大家都是啃干粮的,没有明火炙烤。 现在,两千口囚犯离开了这里,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但修建地下河渠与竖井的事,就只能依仗这三千家仆了。 扶苏站在纺车边,看着勤劳的家仆们将军中带来的旧物件放入一间间库房中,这些东西都不是家仆的,包括他们的性命也都是公子扶苏的。 田安熟练地用榫卯结构做了一个杠杆,扶苏狐疑地看着他老人家手法如此娴熟,这老人家是工匠出身的? 从来没听田安说起过他的过去,他只说在咸阳宫有很多很多年了。 一架纺车在他老人家手脚娴熟地改造下,终于有了改观。 田安在纺车前坐下来,一手提着线,一手扶着线的另外一头,抬脚踩下踏板,麻线就换了一头。 四周的妇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呼,而她们眼神盯着纺车,一个个都想要将其占为己有。 谁得到了这架纺车,就能成为这里织布最多的人。 扶苏与田安离开之后,那群老妇人就为了争抢那驾纺车开始了争吵,甚至开始动起了手,还有人互相吐口水。 所以呀,秦人是很朴素的,为了实现自我的价值,她们无所不用其极。 扶苏坐在回宫的车驾上,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询问道:“老师与李由争吵什么?” 田安回道:“丞相希望李由继续在朝中任职校令,但他想要辞去官职。” 李由在朝中只是一个传递文书的校令,大概就是帮着检查文书来处,以及文书内容,或者是要将文书送去何处。 老师教导李由还是很用心的,把最好且最磨炼人的位置都交给了儿子。 当然了,这些事李由都不是主事的人。 商颜山的主事人自然是我这个公子,督建河渠的人是王贲与章邯。 就如去河东也是如此,老师总能将李由放在一线但却出事了不用背锅的位置。 扶苏十分同情老师,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处在叛逆期,谁不想活得自我一些,叛逆也是难免。 当关中的大雪停了之后,难得有了阳光。 已停工多日的河渠开挖工作终于再一次开工了,公子的家仆们往身上绑好了麻绳纷纷跳下竖井,而后会有一篮篮的泥土拉上来。 当竖井下的人再一次爬上来,他们从头顶到双脚都是黄土。 李由不想回家,他真的与公子的家仆们生活在了一起,并且还与家仆一起下井挖渠。 一天的劳作结束之后,李由就被公子的家仆们丢入了冰冷的洛水中,好好洗了洗。 众家仆也将身上的黄泥洗干净之后,才穿好厚实的衣裳在孩子们的欢迎下回家。 李由哆哆嗦嗦地走上岸,牙齿都在打颤,披上一件大氅跟上众人的脚步。 李由观察着这里的人们,他们的神情,他们的笑容,觉得比起在繁忙的咸阳,不如在这里感觉更舒坦。 直到,章邯拦住了李由的去路。 “公子说过,要让家仆们看书识字,不知李校令能否教他们。” 李由苦涩笑道:“我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不过以后我就不是军中校令了。” (本章完) 第15章 完美的秦国公子 第15章 完美的秦国公子 李由失魂落魄地走着,大概是跟亲爹争吵之后,很是失落,不被理解,不被正视的感觉缭绕在心头,久久没有散去。 “家父根本不肯听我说完一句话。” 章邯板着脸跟在一侧。 李由又道:“将军,我不是校令了,我有我想做的事了。” 章邯道:“军中军职岂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 李由脚步停下,神色愕然地看向章邯。 章邯道:“凡有延误军机,违抗军规都要军法处置,想要不当校令除非……” 又见李由的脸色不好看,章邯这才有些后知后觉,改口道:“有丞相在,你不必担忧会被砍了,丞相不会用你的人头彰显军纪。” 李由神色麻木地走回了住处,自己的住处与这些家仆们在一起,屋内只有一盏油灯。 所谓油灯也不过是一个破了口的陶碗。 这算是众多家仆的屋子中较好的一间,而且这里原本是章邯给他自己修建的屋子。 除了治军,种田,鞭打囚犯,章邯竟然还能一个人建出一间像模像样,遮风蔽雨的屋子,这位将军的才能多到令人发指。 与章邯将军住一间屋子倒也不差,明天自己也去建一间屋子。 尽管这里的生活很困苦,至少自己很喜欢这里。 临近夜里,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李由开始教家仆们读书识字,公子的家仆有三千人,李由每次最多只能教二十人,因此也只是从中挑选了二十人,教会这二十人,再让他们教别人。 李由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可一开始教就遇到了困难,这些人根本不识字,更不能学文章,即便是将一个个小篆写出来让他们辨认,他们甚至会睡着,要不就是谁家孩子哭了,学到一半又走了。 直到入夜,李由教课的第一天结束了,人们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也不知道为何,最近诸事不顺,大抵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李由丢了手中的树枝,用力踩着树枝,一边小声抱怨道:“怎么这么难,怎么都这么难。” 寒夜的寒风肆虐,夜色笼罩下的咸阳城只有风声在一处处街巷中呼号。 在一处六国博士的居所中,始皇帝与秦国的丞相李斯请来了六国诸多博士,也给了六国博士们宅邸,不仅容许他们住在咸阳城中较好的房子,还能安顿家人。 尽管始皇帝与丞相李斯给了他们足够的厚待,足够的包容。 可包括淳于越在内,没人将家眷带来秦国的咸阳,而且多是孤身前来,颇有一种舍生忘死的气势。 一处宅邸中,油灯的火光摇摆不定,屋内齐鲁老者伏生还在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这卷向公子扶苏借来的书,他已看了许多遍。 叔孙通神色多有愁色。 “今天又去何处饮酒了?” 听到伏生的问话,叔孙通先拿起陶壶饮下一口凉水,又用手捋了捋胡子道:“几个当年的好友。” 叔孙通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明显有许多失落。 伏生接着道:“没想到你在咸阳城还有好友。” 叔孙通坐得更端正了,他抚须道:“说来今天与几个好友宴饮,说起了一个叫张良的人。” 伏生询问道:“哪位张良?” “张平的孩子。” 伏生未听说过张良其人,可在当年六国旧贵族中有一支韩地的贵族,在秦军攻取韩地之时离开了那里。 后来伏生才从一些门生学子的口中,听说了那支贵族是张平一系。 只是后来战乱多年,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叔孙通道:“今天宴席上,说东边有人要反秦,那人将数百家仆与田产全部卖了,之后还有人说那个变卖家产的人就是张平的后人。” 伏生的目光依旧看着书,没有任何的反应。 “哎呀……”叔孙通长长一声感叹,道:“前两天,又听说楚地的项氏也在各地寻找六国的旧贵族,想要联合反秦。” 见伏生不搭理自己,叔孙通自语道:“现在,还有人在私下联合,打算寻求时机再复六国。” “也有些人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的,秦国给了他们妻儿安稳的生活,反秦谈何容易,哪怕六国复立之后……与以前有何区别,还不是战乱不休。” “这些天见的人多了,听到的话也就多了,不该去见他们的,见了这些人也是自乱心绪。”叔孙通稍稍抬首,又道:“就不该去见他们的。” “哎呀。”叔孙通一拍脑门,忙言道:“公子的书还未归还。” 这卷竹简伏生已看了许多遍了,他将竹简放在案上,低声道:“你觉得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来了咸阳之后,倒是有所耳闻。” 言罢,叔孙通先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秦国公子扶苏在年幼时便颇为懂事,华阳太后病重的那些年,年幼的公子扶苏便自学医术,为太后调理身体,当初有医者说华阳太后是在公子的诊治下多活了几年。” “又过几年,华阳太后也过世了,始皇帝将高泉宫赐给了公子,公子又拜了廷尉李斯为师,现在李斯就是丞相,公子扶苏好学,谦逊,知礼,又善学。” “许多学识公子只需看一遍或者听一遍就会了,至今……年有十六却依旧好学,依旧如当初那般,时常看书,学政,又善待家仆,公子生活简朴,听闻在外无享乐之宅邸,在宫里无取乐之玩物。” 伏生道:“秦国有如此公子,令人羡慕。” 叔孙通又道:“秦国有如此公子的确难得。” “他会是下一代秦王。”伏生又改口道:“该是下一个皇帝,如此公子定能得到众多拥护的,老朽观此书中所记,公子正在学农事,什么样田种什么样的作物,季候会影响多少收成。” 叔孙通侧卧在榻上,闭着眼准备入睡,临睡着前又道:“公子扶苏看着就不像个孩子。” 伏生重新拿起这卷竹简看着,再想起叔孙通的话语,也不知道他的那句不像个孩子,究竟是喜是忧。 寒冬时节的关中又下了一场冻雨,咸阳城上上下下都在期盼着王翦老将军的归来。 扶苏将挖河渠的人手分成了一个个三人为一组的小队,妇人们早早就开始为了吃食忙碌,老少壮年还在井渠中劳作着。 挖井渠的事不能着急,十天半月也挖不通,不如挖得细致一些。 忙完眼前这件事,扶苏走到书房外,看到了一窝小狗正缩在墙角,它们互相靠在一起取暖。 扶苏抱起其中一只,小狗通体黑灰色,除了嘤嘤嘤还不会叫唤。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这群小狗纷纷围了上来,公子的双脚很快就被这群小狗给淹没了。 “公子,王将军与章邯将军来了。” 听到田安的话语,扶苏这才放下小狗,将它们一只只都拎进柴房中。 仔细数了数,一共十只,一只没少。 温暖的柴房中还有一只大狗,便是生了小狗们的大狗,它似乎不是很喜欢闹事的小狗们,扶苏注意到它的目光,那双黝黑的眼睛似乎在说带小狗是会累死的。 扶苏对它目光熟视无睹,十分无情地关上柴房门,只留了一条小缝。 再回头,两位将军已在眼前。 扶苏解释道:“冬天到了,大家都闲得慌,除了我们商山乡,其余各县都无事可做,呵呵……我也无事可做。” 章邯躬身而立没有言语,神情严肃。 王贲会意一笑。 扶苏走在这座村子中,村子里还是有变化的,他们将房屋规整了一下,路面也更平整了。 奴儿正在带着一群小孩子写字,她见到公子路过,忙停下来行礼。 等公子走远了,她又接着教小孩子们写字。 这里还养了三只鸭子,六只会下蛋的鸡。 牲畜都是要吃粮食的,这里也不敢养太多,如今粮食紧张,也不敢扩大养殖。 扶苏一路走着,又见到了几个妇人收拾着一排炉子,从炉子里拿出来的饼都是今天没有吃完的,这些饼还是热乎的,但在寒风中,用不了片刻就会凉。 妇人们拿着饼去外面换粮食,如此美味的饼能够换来一袋黍米或者一些豆子。 从成本来看,怎么换都不亏。 “王将军,老将军何时回来?” 听到公子问话,王贲回道:“关中天寒,家父在函谷关外过冬,待天暖之后再回咸阳。” 扶苏颔首道:“老将军年迈了,的确该好好休养。” 领着两位将军来到鱼池边,扶苏从书架上拿了两卷竹简,分别递给他们,又道:“算上今年开荒的田地,我们一共五百一十顷地,该为明年的耕种做准备了。” 章邯行礼道:“末将愿听公子号令。” 人总是要未雨绸缪的,今年的冬天想来年春天的事,等来年春天就要考虑来年秋天的准备。 这个时辰想下个时辰的事,扶苏早已习惯了考虑事情的方式。 “明年开始,我们将现有的田地以家庭来分,每家每户按照人丁分田,还未开垦出来的田地还是以家庭来分,谁家能多开出一亩地,谁家能收获的粮食就多一亩。” 扶苏又叮嘱道:“我吃得不多,不用考虑我。” 章邯难得笑了笑,得了吩咐就行礼去办事。 扶苏将书架整理好,看到王贲还站在面前,疑惑道:“王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王贲道:“李由他……” “他怎么了?” 王贲低声询问道:“他在挖井,丞相说能否让末将带他回去。” “李由啊……”扶苏思量片刻,又道:“他最近得病了,王将军不用管他。” “什么病?” “心病。” 王贲三缄其口,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李由得病了,不能回咸阳?” 扶苏道:“李由太傻了,何必与他计较。” 刚离开公子书房的章邯,刚走两步就听到了书房内的言语。 章邯也觉得李由是个傻子,最近越来越傻了,总做一些很傻的事,还时常自言自语,教公子的家仆识字写字时也不认真。 章邯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代替李由教他们识字写字。 公子的家仆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大概是公子觉得家仆们识字了,识字的家仆更值钱。 冻雨下得断断续续,夜里又迎来了一场大雪,扶苏回到了高泉宫。 有零星的雪随风飘入殿内,在殿门内外还有一些薄薄的积雪。 扶苏多看一眼,原本就昏昏欲睡地内侍忙去打扫干净。 田安端着一碗羊肉热汤而来,道:“蒙恬将军到北方了,匈奴人向蒙恬将军进献了五万头羊,羊群都送到咸阳城了。” “哪个匈奴部落送的?” “是一个匈奴人部族送的,老奴也不知是谁,军中有军报该有记录的。” 扶苏喝下一口羊汤,感受着热乎的汤水流过自己的肠胃,在风雪中回来时所带来的寒意也不在了。 田安道:“老奴让人去过问了,商山附近各县的县令都不会过问开垦的田地。” “我奴役家仆开垦田地,而肥己。”扶苏叹息一声,道:“恐怕又有人说我,暴秦之公子,名副其实。” 田安道:“那些议论公子的人,都该杀了。” 扶苏笑着将一碗羊肉汤喝完,嘴里还嚼着一些羊肉。 羊是蒙恬让人从酷寒的北方送来的,扶苏写了一封书信,让蒙恬去打听打听如今的草原局势,再问问是不是有一个叫冒顿的匈奴人。 写完书信,盖上封蜡,扶苏吩咐道:“明天,让人送去给蒙恬。” 田安颔首。 一直到了深夜,扶苏还在看着法家典籍,一阵冷风吹来让烛台的烛火有些晃动。 翌日的早晨,咸阳还在下着大雪,伏生老先生还没将书卷送还。 扶苏早早睡醒之后,一边吃着早上的饭食,一边看着书,这卷书所记录的都是工匠相关的知识,尤其是造桥方面。 近来公子越来越喜看书了,有时几乎一整天手不释卷。 田安道:“公子若想学造桥,不如看看这卷。”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竹简,秦国曾有过两位水利方面的专家,一位是建设郑国渠的郑国,另一位便是在蜀郡建设都江堰的郡守。 (本章完) 第16章 戍边 第16章 戍边 扶苏看罢田安递来的竹简,便离开了高泉宫。 咸阳宫的宫殿多到数不过来,好在这里还有几座书库,都是用来存放秦国收集而来的典籍,其中就包括农桑水利相关的典籍,不管是郑国渠也好,还是都江堰,它们在开凿的过程中都被详尽地记录在案。 而历代秦王都会将这些卷宗保存下来,放入咸阳宫中,成为宝贵的知识财富。 扶苏觉得在这个时代,看到这些宝贵的记录极为难得。 无论是开凿龙首渠,还是修建西渭河的桥,都需要水利方面的知识。 书库中书架排放整齐,扶苏拿起其中一卷竹简,手上还沾了不少灰尘,阳光从窗外照入,还能见到空气中有灰尘在漂浮。 等田安将这里的窗户都打开,这里的空气才好了不少。 扶苏正看着手中的书卷,就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又在田安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言罢,这个内侍见到公子在此地看书,也不敢多打扰,便行礼告退。 扶苏疑惑道:“怎么了?” 田安回道:“今天皇帝宴请诸多齐鲁名仕,淳于越为首的儒生都进谏,希望皇帝行周礼,丞相听闻此事勃然大怒。” 扶苏道:“最近,老师心情很不好。” 田安颔首。 淳于越与老师之间的矛盾已有很久了,就因当初自己这位秦国公子的老师,淳于越还几次进谏。 在朝政意见上,淳于越还希望秦国的公子应该多与各家名仕走动。 治理一个国家谈何容易,这种争论大概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给蒙恬的信送去了吗?” “回公子,一早就让人快马送去了北方。” 人嘛总是要多学一些,十五六岁正是最善于学习的年纪,当然了人要活到老学到老。 他们会说起周礼,无外乎是希望始皇帝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君上,这位君上要遵循周礼。 再对老师来说,遵守以前的礼制,却又要回到分封制。 所以啊,老师与淳于越那些人所抗争的礼数吗? 根本上,他们还是在为了分封制与郡县制争吵。 吵来吵去,又没完没了了。 扶苏目光看着手中的书,临近午时的时候让人将水利相关的书籍全部装入一个个箱子中,送入高泉宫。 午时,扶苏又煎了一条鱼,再将鱼头与鱼骨熬成汤。 田安已将食盒准备好了,食盒下部分是用铜所铸,底部可以存放烧好的木炭,如此一来食物在盒内还能继续加热,不会走到半路就凉了。 “公子,让人去询问了,皇帝在章台宫。” 扶苏收拾了一番,就急匆匆离开了高泉宫,往章台宫而去。 正值天寒地冻,盒中的鱼肉与鱼汤即便是在食盒底部的木炭加热下,在这寒风中还是有可能会凉透,扶苏只能加快脚步。 天空又下起了大雪,或许在以后人们的记录中,公子扶苏冒雪给始皇帝送去温热的鱼汤,以表孝心,这或许也是人们口中的一大美谈吧。 章台宫前,站着穿着甲胄的侍卫与一身黑衣的内侍。 经过通禀之后,扶苏这才拎着鱼汤走入殿内。 一入殿内,感觉温暖了许多。 抬头看去,父皇正在竹简上写着批复,长长的须髯都快碰到桌案了。 “端来吧。” 闻言,扶苏打开食盒将一碗煎好的鱼,与一碗鱼汤放在父皇的案前。 嬴政吃了一口鱼肉,满意地抚须道:“甚好。” 扶苏又将温热的鱼汤端上。 嬴政接过鱼汤又饮下一口。 温暖的章台宫中,父子两人相对而坐,公子扶苏为始皇帝递碗,递勺。 始皇帝耐心尝着鱼肉,喝着鱼汤。 安静的殿内殿外,在这里的内侍与侍卫皆肃穆不语,或许这就是人世间最好的父子了吧。 始皇帝的神色还是严肃的,话语也不多,有子如此,令人何其羡慕。 待父皇喝完了鱼汤,吃了鱼肉之后,扶苏还端坐在一旁收拾着碗筷。 嬴政的目光先是落在眼前的文书上,而后看着手脚正忙碌收拾的儿子,目光看向了儿子的发冠,低声道:“朕该让人给你做一个更好的发冠。” 扶苏应声点头。 嬴政拿起搁在一旁的毛笔继续看着文书。 安静的殿内,只有香炉飘着一些细烟,还有暖炉正在烧着。 嬴政又道:“洛水的河渠修缮得如何了?” “回父皇这才第一年,儿臣觉得最快三年建成。” “三年……”嬴政蹙眉道:“西渭河的桥打算何时建起来?” 田安站在一旁,始皇帝话语中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更多的是关心。 也不知道为何,田安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角也有些湿漉漉的。 是啊……哪怕这天下六国的旧贵族要反抗始皇帝,哪怕那些齐鲁名仕如此指责始皇帝,好在始皇帝身边还有公子扶苏能够支持,父子相依,理解。 扶苏回道:“还不知道该如何建,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处着手。” 嬴政道:“朕还记得当年郑国挖渠时,郑国留下了几个人,朕让他们帮你。” 扶苏应声点头,又道:“听闻今天老师很生气,他又与那些齐鲁名仕争吵了。” “呵呵呵……”嬴政笑着道:“他们说朕该遵循周礼,李斯看不惯就反驳了几句……” 也不知道扶苏为何说起了这件事,嬴政打量眼前的儿子,他就要年满十六,忽然就明白了这孩子是想要学政。 的确也到了该学这些的年纪,嬴政又会意一笑,低声道:“以后,你来廷议听政。” “谢父皇。” 现在六国都被大秦灭了,是秦国要重塑这个天下的关键阶段,这些人自然是希望这天下还是与以前一样。 怎么?难道他们还能再找一个“赵武灵王”来与大秦抗衡? 这天下又能有多少赵武灵王? 见父皇的情绪稳定,扶苏没再多言,便起身行礼离开了。 走出章台宫时,寒风迎面而来。 回到高泉宫的时候,扶苏又听说,刚回到关中五万大军也被送去了北方,需要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人,而这些人都由蒙恬带领。 匈奴部落中那位叫冒顿的人,大概会成为北方的隐患。 信中一再提醒了,也不知道蒙恬看到了又会作何感想。 天实在太冷了,一场雪后地面又结成了薄冰。 今天是公子去章台宫听政的重要一天,这也说明了大秦的公子扶苏能够参与国事了。 大抵,能够在章台宫,在始皇帝面前说上一两句话,那就算是参与国事。 扶苏穿好衣裳,离开高泉宫走在寒风中,早晨的咸阳宫并没有什么人走动,就快走到章台宫的时候,才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大臣,他们一边议论,一边走向大殿。 扶苏不动声色走在后方,而四周的人也注意这位走在朝臣中的少年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秦国的公子,而当有人认出了此少年就是公子扶苏,这才有不少人惶恐行礼。 来参加廷议的人不少,扶苏走到章台宫门口,看众人见到自己就要行礼,扶苏还要作揖回礼。 小半刻时辰之后,扶苏便觉得如果人再多一些,说不定自己光是行礼就要累死。 不多时,扶苏见到了老师李斯与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家。 李斯快步上前行礼,“公子。” “老师。” 李斯又介绍道:“这位就是蒙大将军。” “原来是蒙武大将军。” 蒙武笑着道:“哈哈,末将当年见过公子,那时候公子还是很小一个。” 扶苏尴尬一笑。 随着来参加早晨廷议的人越来越多。 穿着一身黑青色朝服的淳于越正快步走来,在他的身后还有不少人,这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裳,足足十余人。 章台宫大殿前的台阶很高也很多,有些上了年纪的人需要互相搀扶才能走上来。 眼看殿前的人都快到齐,殿内又有内侍朗声传话,“入殿!” 众人这才纷纷脱了鞋履。 走入殿内,又感觉到了些许凉意,扶苏跟着老师李斯找了一个前排的位置。 又过了半刻时辰,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 始皇帝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神色严肃地走入大殿内。 众人纷纷行礼。 等始皇帝坐下了,众人这才有所放松。 李斯先站出朝班,讲述今天廷议需要议论的事。 扶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本着学习的态度,听着这次廷议。 其余诸多事都很顺利,只要是丞相李斯与副相冯去疾讲述的政事,大家都通过了决议。 而始皇帝坐在大殿内,依旧一言不发。 扶苏正想着今天要不要请老师去商颜山看看,就因一件事惹得大殿内所有人议论不停。 章台宫很高很大,即便是两百余位朝臣站在大殿内,这里还显得空旷,众人的议论声不停回响在大殿中,就像是无数只蚊子,形成的某种低频噪音。 这种声音本就听着不舒服,而随着朝臣们议论得越久,议论声也逐渐越来越大 直到现在,丞相李斯的脸色尤其难看。 因要修筑北方长城,需要将五个郡的乡民,迁往北方。 而这种移民戍边的事一经说出来,便引起了这么大的议论,议论声中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见到一人站出班列,其人正是齐鲁博士淳于越。 “敢问丞相,要迁民多少户?” 李斯的目光盯着对方,沉声道:“三千户。” 此言一出,大殿内惊起一片议论声。 淳于越又道:“丞相迁民是为了修筑长城?” 李斯道:“抵御北方匈奴。” “臣为何听闻匈奴向秦国进献羊群数万头。” 李斯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抚平情绪,又道:“蒙恬一到北方,赶走了在燕赵长城内外的匈奴,匈奴人送来了如此厚礼是为了收买,蒙恬没有接受他们的收买,夺了匈奴人的羊群。” 淳于越又道:“如此迁民令北方各郡民生凋敝,田地何人耕种?” “长城以南自然有田地给他们开垦。” “如何安居。” 李斯又回道:“有大军戍边,自然可以安居。” 又有文臣站出来,言道:“敢问丞相,是否担忧各地六国旧地之民起兵反复?” 扶苏注意到,老师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老师甚至用力咽了咽唾沫,目光盯着每一个站出来质问的齐鲁博士。 现在,扶苏见到此场景有些明白了。 从众人的身份上来说,这像是一场齐鲁与法家的对抗。 而让老师最生气的,则是有人竟然说大秦是不是怕六国旧地的人们起兵造反,这才发动迁民戍边。 这如何不令人生气,老师本着为了抵御匈奴人,保护北方的公心才有了迁民戍边的决策。 可在有些人眼中,竟然成了担心六国旧人起兵造反的胆小举动。 被小人如此揣测,李斯呼吸沉重,站在大殿内,面对众人大声道:“你们都应该去北方,用你们的眼睛好好看一看,现在的北方是什么样子!” “你们在这里这般言语,可有想过一旦北方失守,匈奴之祸将祸及大半个中原!” 李斯的话语声越发响亮,他的语气带着怒火,又道:“若不坚守北方,匈奴人就会南下!抢夺我们的粮食,土地与我们的妻儿!” 话语声停下了,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李斯这句话如同咆哮般的喝骂,还在大殿内有些许回响。 只有丞相的呼吸声,以及丞相愤怒的目光,看着刚刚站出来反对的每一个人。 扶苏心中感慨,老师每天的生活莫非都这么精彩? 嬴政道:“移民戍边之事不可延误,此事由李斯与蒙武主持,都散了吧。” 始皇帝的话语声带着疲惫,而后起身离开了大殿。 众人纷纷行礼,等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见老师还在这里与几人吩咐着,扶苏就站在一旁。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行礼道:“皇帝命公子与丞相,留下用饭。” 待眼前的事吩咐完,李斯回身行礼道:“公子。” 扶苏站在原地,行礼道:“老师面对数十人质问,不曾退让半分,扶苏佩服。” “事关北方安定,臣不敢有半分退让。” 内侍躬身道:“公子,丞相,这边来。” 扶苏跟着这个内侍与老师走向章台宫的后殿。 (本章完) 第17章 雪天中的煞风景 第17章 雪天中的煞风景 从章台宫的殿前绕过,就是后殿。 扶苏跟着内侍走在前往后殿的路上,又侧目看了看跟在后方落后半步的李斯。 廷议上有如此多的人反对迁民戍边,刚在章台宫大殿的怒喝犹在耳边,再看现在的老师,依旧是一脸的自信与从容。 就快要走到后殿,就听到了编钟被敲响的声音,扶苏抬眼看去,看到了一群美人正在殿内起舞。 扶苏被内侍领着在一旁坐下,而老师就坐在另一侧。 再看坐在上座的父皇,正在吃着饼,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群美人们。 大概是,历来六国贵族们都喜欢看着美人起舞下饭。 扶苏看着宫女端上来的吃食,一盆羊肉,一盆切好的饼,还有一碗酒水。 酒水入口较酸,扶苏又吃了一口饼,这饼的制作方法就是出自商颜山。 田安学会了这种饼的制作方法,就连商颜山下的妇人们都学会了这种饼的做法,宫里会出现这种饼一点都不奇怪。 每一块饼被切成了手掌大小,每一块都有大拇指的厚度。 扶苏吃了一口饼,又往口中送了一口羊肉。 一顿饭吃罢,钟乐声也停下了。 始皇帝摆了摆手,一群宫女以及内侍都退了下去。 当眼前的桌案也被收拾干净,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扶苏,你知道以前的秦人是什么样的吗?” 听父皇开口,扶苏提了提精神,回道:“儿臣听闻过,听人说当年的秦人勇猛,儿臣以为如今的秦人也一样。” 嬴政端起酒樽,饮下一口酒水。 李斯坐在另一侧正闭着眼养神,听公子言语,回道:“臣还记得,当年前往齐地想在稷下学宫求学,后拜荀子为师,前来秦国。” 嬴政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臣初来秦国,所见的是遍地的大军,他们的眼神十分有敌意,不只是对臣有敌意,而是对每个来秦的人都是如此。” “先前臣不知为何,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的野心,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秦国士卒,也有杀敌立功的野心,再后来臣见到了更多的秦人。” “秦人与六国旧地的人是不一样的,最大的区别便是自商君变法之后,秦人的眼中有了希望,秦人有了能够耕种的土地,就能够在耕种的土地边建一个家,如此他们就有了希望。” “自商君变法之后,能让所有秦人都有耕种的土地,不仅如此秦人可以入军,杀敌立功,从而封侯,有了军功在身就有了底气与立身之本……” 今天这顿饮宴上,老师尤其开怀,大概老师许久没有这般尽兴了。 老师说到了希望,但又说到了麻木。 李斯以前的家境并不富裕,出身寒门靠着苦读得到贵族的赏识,只能做一个小吏,并且得到这个位置还十分地困难。 须知,仅仅是那高高在上的贵族的赏识。 自那时起,李斯就走了,寻找能够真正让他施展才学的地方。 因此老师十分能理解,当时六国各地的人们麻木的是什么,贵族的孩子依旧是贵族,士卒儿子还是一个士卒,没有田地的人早晚会饿死。 听老师讲话时,扶苏又注意到了父皇的神色,或许父皇与李斯都明白,这个天下要怎么改变。 为此,李斯能在章台宫指着数十个齐鲁名仕大喝,事后还能如此自信镇定,那是因始皇帝有着一样的理想。 扶苏自以为是地觉得,理想与希望对老师与父皇来说,极其重要。 李斯道:“陛下,臣以为明日就布告文书,开始迁民。” 见父皇看向自己,扶苏行礼道:“父皇,老师所言极是。” 李斯稍稍抬首,竟然笑了。 嬴政沉声道:“拿图来。” 有内侍脚步匆匆抱着布绢来,布绢很大需要五个人才能横着抱得动。 而后将地图在地上铺开,一张画着北方防线的地图就在眼前。 老师正指着并州的方向讲述着迁民的过程。 扶苏站在一旁听着,目光也看着北方防线,其实在后世大概近一百年之后,也有一个叫汉武帝的皇帝,他为了抵御北方匈奴采取了一样的迁民策略。 扶苏本着不被问话就不回话的态度,安静地听着老师讲述完大致的规划,从原本的三千户,老师又增加了三千户,也就是六千户。 嬴政道:“那些儒生还会非议的。” 李斯俯首行礼,只要这些人依旧出现在章台宫,那就管不住他们的嘴。 嬴政道:“朕很想杀了他们。” 闻言,李斯微微颔首,因他心里尤其是那个齐鲁博士淳于越,早就在他的心里与睡梦中死了很多次了,死法各种各样。 李斯咳了咳嗓子又道:“这些人不能杀,他们活着对大秦有用。” 扶苏觉得原来老师也是一个极其冷酷的人,有些人活着是因他有用,反之就杀了? “近来,叔孙通与伏生可还有拜谒你?” 听到父皇问话,扶苏回道:“之后就没见过那两位老先生。”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儿臣今天见章台宫的齐鲁博士对迁民之事如此激动,不如就按照老师所言,派几个博士,去北方看看。” 人总是要先有调查与观察,才能再做结论的嘛。 有调查,有实际的观察,才能有发言权。 至于那些博士的议论,他们缺什么就给他们什么,现在他们缺少观察。 李斯笑道:“公子所言极是。” 嬴政看了看天色,道:“你回去吧。” 扶苏躬身行礼,退出大殿。 刚转身穿好鞋履要离开这里,却又听到老师与父皇的话语。 大概是老师在说公子的办法可行。 父皇是在说老师平日里该多给些教导。 扶苏暗暗叹息一声…… 孩子终究是孩子,公子扶苏是咸阳宫的人们看着长大的,不仅仅是蒙武老将军,还有王翦老将军,李斯与田安。 只是多听了一耳朵,扶苏又听到父皇与老师说起了有关反秦势力的事。 这个现在看起来平静的天下,还是有反秦势力的。 到现在,扶苏也不知道项梁,项伯,项羽在何处,还有那位张良。 能够活着就很不容易,尤其是经历过乱世的那些人。 楚都亡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扶苏觉得这种战争很无趣,十分地没有必要,从章台宫前的大殿而过,一路走回高泉宫。 走到高泉宫的后院,还能听到水流进入鱼池中的水流声。 扶苏看着满满一池的鱼,沉默良久。 田安站在一旁看着,公子多半是在挑选,今天该吃哪一条鱼。 正要开口,又见到公子神色不悦地起身走入殿内,田安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公子不想吃鱼。 但今天,公子与丞相面见了陛下,公子还参加了早晨的廷议。 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都看出来了,今天的公子满腹心事。 田安询问道:“公子,晚上吃些什么?” “还有芹菜吗?” 田安犹豫了片刻,又道:“还有的。” “那就吃些芹菜。” 田安命人去宫里看看有没有芹菜,宫里要是没有就去外面找找。 不知不觉,天色就入夜了,入冬之后白昼也更短暂了。 内侍端着一盆翠绿的芹菜而来,来人回道:“宫里没有芹菜了,章邯将军在商颜山种了一些,就剩这些了。” 田安将这些芹菜煮了煮,就放在了公子的桌边,再热了一张饼。 就看着公子将芹菜与羊肉都放入一张饼中,将饼卷起来吃了。 夜色逐渐深了,公子依旧在看书。 平日里,公子就是这样的,公子高兴的时候会看书,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看书。 殿外又下起了大雪,田安吩咐道:“公子爱吃芹菜,转告章邯将军,来年多种些。” 一夜过去,天还未完全亮,殿外的天光还是灰蒙蒙的,扶苏侧卧在榻上睡醒,便在一旁拿了一卷书看着。 即便是睡在寝殿内,还是能够感觉到外面的寒冷。 直到躺着有些累了,扶苏坐起身穿好了外衣,打开殿门。 迎面而来吹过一阵冷风,带着寒意与雪吹入殿内。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扶苏望着眼前的雪景,手中还拿着一卷书。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公子,皇帝有诏命,说腊月休朝一月。” 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开始洗漱。 耳边又是田安的念叨声,他道:“多半是那些齐鲁的博士害陛下不高兴了,他们竟然敢在大殿公然驳斥皇帝与丞相,真该将他们都杀了。” 扶苏道:“老师说那些人留着有用。” “公子可是用早食?” “昨天的芹菜还有吗?” “还有剩不少。” 扶苏吩咐道:“今天既然不用去廷议了,我自己做些饭食,拿芹菜来。” 平时公子都是自己动手做饭食的,而且公子的手艺很好,传闻是当年华阳太后教给公子的手艺。 因此,当今皇帝也十分喜欢公子熬出来的鱼汤。 每每想到这些,田安总是会满眼的热泪。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只有田安知晓,公子的做菜手艺不是华阳太后传授的,华阳太后也说公子的手艺很好。 田安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年幼的公子坐在华阳太后的榻边,为华阳太后熬煮羹汤。 那时候的公子是那么的年幼,却能不辞辛劳地亲手做饭食。 那时候的华阳太后还在世,太后总是看着年幼的公子,总是十分疼爱。 公子就是在太后的膝边长大的。 至今,华阳太后不在了,人们不知当年的隐情,太后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解释过,田安自然而然就让这个误会继续传下去。 如今咸阳宫人尽皆知,当年华阳太后最疼爱的孩子是公子扶苏,公子做饭食的手艺都是太后教的。 田安任由这种误会在宫里扩大,也从未解释过,哪怕这是误会,至少现在宫里的人看到公子,就不会忘记华阳太后。 而田安自然而然地觉得,他就是公子身边最忠诚的奴仆。 扶苏先将一些小米放入陶碗中,放在炉子上煮着,再将两颗鸡蛋放入另一个碗中,放在另一个火较小的炉子上,慢慢煮着。 而后一边看着书,一边耐心地等着今天的早食煮熟。 又过了半个时辰,扶苏这才将切好的碎芹菜放入锅中,又煮小半刻。 如此,那两个鸡蛋也就煮熟了,扶苏搁下手中的书,一个人安静地吃着饭食。 殿外依旧下着雪,地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 吃罢饭食,扶苏打算出去走走。 咸阳宫内到处都有正在清理积雪的宫人,扶苏走在咸阳宫的城墙上,从这里居高临下能够俯瞰咸阳城。 一个人读的书多了,那么这个人一定很博学。 扶苏觉得自己再读几年书,也可以成为一个博学的人,如果……将来能当一个博学的皇帝,应该也挺好的吧。 在这个静谧的雪天,丞相李斯开始了他的迁民计划,而且将原本的三千户人增加到了六千户。 不只如此,李斯还点名了十六个齐鲁博士前往北方,去主持迁民之事,还要记录长城修建情况。 如果说那些齐鲁博士在廷议时反驳李斯的迁民计划,属于蹬鼻子上脸。 那现在丞相李斯用迁民之事,来对付齐鲁博士,是反击,而且是蹬鼻子上天灵盖的。 几个齐鲁博士此刻正在丞相李斯的宅邸门口叫嚣着,用着他们毕生所学的脏话,骂着那位秦国的丞相。 可惜,秦国丞相的宅邸家门紧闭,不见客人。 这天寒地冻的,谁家还会见客? 几个老人家在李斯家门前撒泼打滚,就被几个巡街秦军给带了下去。 不知道为何,扶苏觉得丢人,毕竟迁民计划中,安排齐鲁博士的一环是自己提议的,老师竟然真的安排了,太损了。 今天看到了这煞风景的一幕,扶苏竟然感到有些脸红,转身便走下了城墙。 今天又有一队队的秦军离开了咸阳,其中被带走的还有齐鲁博士,这些老人家被请上了马车,要去北方查问边防。 令人觉得意外的是,这一次派往北边的博士名册中没有淳于越。 正值大雪天,淳于越送别这些要远去北方的故交好友,其中就有他年轻时在稷下学宫就结交的朋友,周青臣。 (本章完) 第18章 叔孙通 第18章 叔孙通 风雪落在咸阳城,淳于越望着一驾驾离开的马车,每一驾马车上都坐着一位齐鲁博士,而且都有秦军周全的护送。 再回头看去,周青臣也登上了车驾。 淳于越道:“此去北方,多顺从秦军,切莫违抗军令。” 周青臣坐在车驾上,一言不发,就任由秦军赶着马车将他带出了咸阳。 淳于越神色凝重地送别这些人,这才见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也望着远去的车驾。 此人正是被始皇帝与丞相李斯请来咸阳的待诏博士,叔孙通。 淳于越道:“希望,这些人去了之后能平安回来。” 叔孙通抚须迎风而立,道:“会回来了的,李斯不过是想让他们看看北方的形势,而不是为了杀他们。” 淳于越又道:“听闻你见过公子扶苏?” 叔孙通叹道:“见过一次。” “可惜,公子一直不见老夫。” 叔孙通又道:“今天还有几个老友要见。” 淳于越神色不悦还想再说什么,再回头看去,见那叔孙通已快步走远了。 雪天中的咸阳城,十分萧条。 扶苏觉得,当天色就要入夜的时候,反倒会让人觉得咸阳城很温暖,因为入夜的时候,在咸阳城一间间屋子中都点着灯火。 黑夜笼罩咸阳,漫天都是风雪,家家户户的窗台上还有积雪。 那从人们家中窗户照出来的点点灯火光,在这个寒夜中显得异常温暖。 扶苏从城墙边的鼓楼走了下来,刚刚站在鼓楼上,看着万家灯火的景色,这种感觉很好。 前来换防的士兵,见到公子连忙行礼。 扶苏颔首道:“有劳了。” 士兵再一次躬身行礼。 自从商鞅变法之后,秦人都是善于追求自我价值提升的,其实这也无关是否是秦人,换作别人,不论是谁都一样,几百年过去了,人们太渴望一个能够上升的通道。 扶苏想起了自己的家仆,几个妇人为了争抢一架高效的纺车都会互相敌对。 李斯从一个廷尉升任到丞相是一次自我价值的提升。 田安递上一卷书,道:“公子这是,章邯将军送来的名册。” 扶苏接过名册确认了一番,又道:“早些休息吧。” 闻言,田安退出了公子的寝殿。 这辈子,扶苏已经习惯了每天不知几点睡,每天不知几点醒的生活。 只有在每天醒来的时候,扶苏问了田安之后,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概是昨天太晚睡了,扶苏醒来洗漱着,问了田安之后,才知道现在是辰时。 不过现在都休朝了,也就不用在意什么时候睡醒。 洗漱完,扶苏用浸了热水的布巾,使劲擦了擦脸,随后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热气化作了一团雾。 洗漱完,扶苏亲手准备着自己的早食。 今天的天气依旧灰蒙蒙的,扶苏坐在炉子边,等着米粥煮开。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公子,有人求见。” 平日里老师来见,这些内侍也会直接说丞相来了。 扶苏喝着一碗热水,道:“谁来求见?” “是个叫叔孙通的人,说是来还书的。” 扶苏一手端着碗,碗中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又道:“请人进来。” 早晨时分的高泉宫是忙碌的,来来往往的宫人们正在打扫这里,清扫着地面的积雪。 宫里的积雪看起来更厚,叔孙通走在清理出来的小道中,一直来到了殿前。 公子扶苏就坐在殿前,而在面前还有三个炉子,每个炉子上都有大小不一的陶碗。 叔孙通双手捧起竹简,道:“公子,这是先前伏生老先生所借的书,臣特来归还。” 扶苏示意让田安接过书卷,一边揭开陶碗的盖子,将一些切好的鱼肉放入碗中,再煮片刻。 叔孙通观察着公子的举动有些好奇,疑惑的眨了眨眼。 叔孙通的须发白,从须发上来看该有五十岁有余了,再从他的气色还有微胖的脸颊来看,大概有四十岁,如今的古人实在不好分辨年龄。 就比如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留着长长的须髯,不把对方的胡子刮了,光是看着那张满是须髯的脸,就会往三十岁以上猜测对方的年纪。 而在古人的样貌上来看,扶苏又发现中年时期就白须白发的人也有不少,可能一个须发白的人只有三十余岁,四十余岁?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以及以上这些念想,就是扶苏刚刚在几个呼吸间所思虑的。 而面对对方好奇地目光,扶苏道:“怎么,大秦公子亲自动手做饭食很奇怪吗?” 闻言,叔孙通又连忙行礼,解释道:“臣……臣只是觉得少见。” 扶苏道:“其实吧,做饭是一件很有意思,尤其是在消耗时光与成就感,你就当我这个大秦公子太清闲了。” 叔孙通又是意外一笑,又道:“大秦的公子的确与当年六国的公子不同。” 不得不说,听这人讲话很舒服,齐鲁博士中还是有会说话的。 扶苏将鱼粥端了起来,摆在一旁放凉片刻,又将另一个炉子上正在煮着的豆浆也端了下来。 “这个叫做豆浆,是商颜山的人们磨出来的,研磨此物很累的。” 田安明白公子的意思,就将桌案搬了上来。 叔孙通的面前放着一碗豆浆,一碗鱼粥。 扶苏自顾自地吃着,还又看了看搁在一旁的竹简。 叔孙通又看了看四下,这里的每一个内侍与宫女都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 见公子已快将一碗粥喝完了,叔孙通这才端起碗饮下一口热粥,温热的粥入口,还有些咸味,夹杂着一些鱼肉。 这碗粥好吃得让叔孙通瞪大了眼,他大口吞咽着将碗中的粥全部喝完。 再端起一旁的豆浆,仰头一口气喝完。 如此,叔孙通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又意识到是在公子面前失礼了,忙面带惭愧的躬身行礼。 扶苏道:“无妨,我不在意这些礼节……嗯,也难怪你们说秦人粗鄙。” 叔孙通道:“臣不觉得秦人粗鄙。” 扶苏的目光依旧在书上,接着道:“当年不论是燕赵,齐人,还是楚人,都说秦人不识礼数。” 叔孙通道:“臣以为所谓礼并非拘泥一言一行,而在于制,所谓礼制……” 这一说,这位齐鲁博士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关于礼的事。 其实他讲的这些大抵上都是不重要的,往往是为了让你听晕头转向,而后你自己也就忘了当时为何发问了。 扶苏又道:“听闻昨天丞相让你们这些齐鲁博士去北方,你们还在老师的门前叫骂?” 叔孙通稍一思量,忙回道:“臣昨日在拜访好友。” 昨天的事情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扶苏本想为难一下这位博士。 不得不说他又是个十分狡猾又聪明的人,一句话两头谁也不得罪,干脆拿出了一个不在场证明。 言外之意,我不在那里,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在朋友家吃饭。 大抵如此…… 扶苏询问道:“你在咸阳的朋友很多吗?” 叔孙通道:“其实那些人并不全是臣的朋友,是臣的老师故友,多数人都是瞻仰臣的老师的名望,希望将他们的孩子送去齐地读书,这才讨好臣,不瞒公子,只要臣在咸阳每天都有人邀请臣。” 所以呀,孔子他老人家后人的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谁都想要自己的孩子有个名门老师,而在这个时代最好的学术背景,多半就是叔孙通的老师,孔子的后人孔鲋。 扶苏没见过孔鲋其人,但从这些事来说,这个时代的古人已十分注重名师效应。 古人从来不傻,就像是叔孙通,他来者不拒,但对于对方的求学,会不会答应就两说了。 因此,古人所面对的问题,也是很值得研究,以及有着深刻的反思价值。 扶苏接着道:“我的老师当今丞相,丞相师出荀子,如此说来我也算是荀子他老人家的弟子,但我才疏学浅,我的老师忙于国事,实在是分身乏术,倒是有一件事不知道老先生能否相助。” 叔孙通道:“公子但说无妨。” “我在商颜山下有三千家仆,还有三百余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我想要给他们找一个老师,不知道老先生能否教他们。” 见叔孙通没有当即答应,扶苏又道:“若他们能够在老先生门下学有所成,将来我会让他们去北方杀敌,杀敌有了功就恢复他们的户籍,让他们在大秦为官。” 叔孙通还是没有答应。 扶苏继续画着大饼,道:“如此一来,你就有三百个弟子,并且这三百人都是大秦的官吏,但凡这三百人中有三五人能够成为大秦重臣,老先生也可以名满天下了。” 叔孙通听到这话明显神色有了些许变化,他十分恭敬地行礼,心底里有了警惕,这位秦国公子实在厉害。 “能否容臣思量……” “半个时辰。” “这……” “老先生,若不愿,我也不勉强。” 本来是伏生找公子借的书,他叔孙通是来还书的,伏生欠公子的人情怎么落在自己的头上,还遇到了一个口齿如此厉害的公子。 思来想去,公子将好处也都讲了,本就欠着人情。 叔孙通真是三缄其口,最后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道:“臣领命。” 言罢,叔孙通肠子都悔青了,若自己不答应,公子让人去议论老师孔鲋,后果更不堪设想。 大秦的公子还是个少年人,叔孙通实在没想到贤明的公子扶苏竟然会提出这般要求。 扶苏看了看天色,又道:“田安。” “在。” “安排车驾,送老先生去商颜山,现在到了商颜山,下午时分还能上课,让章邯将军安排住宿与教课时辰。” 三两句,公子扶苏就将这位老先生送了出去。 直到坐在了车驾上,叔孙通还在反复懊悔,怎么就答应了? 田安自然是高兴的,公子三两句话就给商颜山的孩子们找了一个老师。 田安走到了高泉宫,回禀道:“公子,就怕这位老先生教不好,不好好教。” 扶苏还在盘算着自己的私产,又道:“没关系,教不好就换一个,近来军中还有往商颜山送去的杂物吗?” 田安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竹简,回道:“章邯将军都记录在案了。” “哗啦……” 扶苏将竹简打开,核对着一件件杂物,秦法的治理下往来文书一定要仔仔细细的记录,包括每个细节,就如军中送到商颜山的每一根木头,每一尺布都要一清二楚。 一来这即是给军中交底,让军中放心,而这些往来记录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落人口舌。 田安又道:“公子,丞相安排的宅邸公子至今还未去看过。” 扶苏道:“现在还有人去那处宅邸拜访吗?” “回公子,入冬之后就没人去拜访了,人们都快忘记了。” 扶苏稍稍点头,又道:“把书架整理好。” 田安点头,亲自给公子收拾着书架,那一卷书放在哪一个格子,哪一类书在哪一列都有标记,不能放错,也不能乱放。 到了午时,田安听到内侍们议论,便又来禀报,“公子,今天有人去拜访丞相了。” 待叔孙通到地方之后,扶苏还要等着章邯的回报,一边喂着鱼疑惑道:“记得自休朝之后,老师就不见客了。” “此人进了丞相的宅邸,还被丞相宴请。” “什么人?” “回公子,其人名叫张苍,传闻是丞相的好友,而且与丞相师出同门,亦是荀子的弟子,就在咸阳任职御史,当初是丞相向陛下举荐的。” 扶苏还在看着荀子他老人家的典籍,其中就有荀子老人家对孟子的评价。 扶苏道:“张苍是御史?” “回公子,张苍虽是御史,但管着文书卷宗,平日里官吏需要调阅卷宗,需要查问典籍,都要张苍批复准许,咸阳宫的藏书有几何,也都是张苍在看管,皇帝评价过,其人博学多识。” 荀子他老人家的弟子很多,不过教出来的弟子,真是每一个都不同。 (本章完) 第19章 我们都是荀子的弟子 第19章 我们都是荀子的弟子 荀子的弟子有很多,或许荀子都不知道他有多少弟子,若每个看荀子典籍的人都将他老人家当作老师。 那么,再过两千多年……荀子他老人家的弟子,一定会遍布世界各地,若世界各地都有荀子门生,的确是数不清的。 身为荀子的弟子,有这样的理想,是极其正常的吧。 自叔孙通离开之后,过了三个时辰,商颜山那边才有军报送来。 扶苏翻看着急报中的内容,叔孙通到了商颜山,一路上很顺利,并且是章邯将军亲自将人带入村子里。 章邯将军,他是一个内心装满了忠诚的人。 扶苏希望如章邯这样的人,能够感化叔孙通。 翌日,丞相李斯就带着张苍来到了高泉宫。 田安亲自前来迎接,一边笑着道:“近来公子时常看书养鱼,还养了一些竹子与松树。” 李斯跟着田安走着,又道:“听闻公子让叔孙通前往商颜山了?” “嗯……”田安点着头,又解释道:“公子为叔孙通挑选了三百个弟子,叔孙通感激不尽,为此亲赴商颜山教导。” 李斯不在意其中隐情如何,既然是公子安排,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 起初走入宫中并不觉得这里的内侍与宫女多,而越是靠近高泉宫,这里的人就更多了。 这给了张苍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这里的宫人多得已逾制,大抵是因这里是以前华阳太后的居所? 张苍一路上低着头,余光观察着这里,这里的宫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每个人似乎都过得还算很好? 高泉宫内的和谐与欢笑,令张苍困惑不已,这里有如此多的宫人,为何这些人还能过得这么愉快。 跟在丞相的身后,张苍又听到了丞相与老内侍的谈话,说的都是些有关公子的话语。 殿内,扶苏正看着一卷书,边上放着两盆梅。 在殿内的宫女看来,公子多半是觉得今年的冬天太冷了,连梅都不开了,这才将长得半人高的梅抬进了殿内。 公子一定是在期待着梅开放,那么高泉宫的所有人也都在期待梅绽放。 只要公子高兴,高泉宫上上下下的人都会高兴。 扶苏看着孔子他老人家的书,了解他老人家的春秋笔法,直到后来的人们,看到春秋笔法下的故事,人们都会如痴如醉。 “公子丞相到了。” 扶苏抬头看去,笑道:“老师可有用饭?” 李斯作揖道:“臣至今还在想念公子的鱼汤。” “好,今天就吃鱼汤。” 李斯还来不及介绍身边的人,就被公子拉着一起去杀鱼了,有些惶恐,但也觉得师徒间的情谊更深厚了。 留下了张苍一人站在殿内,面对两棵梅树一阵无言。 看起来这两棵是刚被人从土中挖出来不久,张苍叹息一声,能让丞相引荐来见公子已是一桩殊荣了。 本想着心中该别无他求了,张苍却注意到了一旁的竹简,这些竹简堆放在一起,都是诸子的典籍,有孔子的,还有孟子的典籍。 张苍拿起其中一卷,站在原地看了起来。 等话语声再传来,张苍再一次抬头看去见到公子与丞相已走了回来,后方还有一个个端着陶碗的宫女。 而两棵梅树还在眼前。 扶苏笑道:“老师,张御史快快入座。” 三人每人一碗鱼汤,一盆鱼肉,一张饼,这是今天的早食了。 扶苏道:“张御史,尝尝。” 坐在另一侧的李斯先端起了陶碗,十分享受地饮下一口鱼汤。 扶苏看着张苍有些还有犹豫,但碗已到了嘴边,张苍还是一口气将其都饮下了,他甚至连碗中的姜片也都送入了口中,正在咀嚼着。 李斯道:“今年入夏起,淳于越或周青臣几次进谏,希望能另有老师来教导公子,公子不能只听臣一家之言。” 丞相正说着,张苍还在低着头吃着,他把陶碗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就多给他盛一碗鱼汤。 这个张苍嘴里还在不停嚼着饼,鱼汤带着鱼肉入口之后,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嘴。 田安站在一旁,这个被丞相引荐而来的御史,怎么看都像是个只会吃的老实人。 “臣带张苍来面见公子,是想请张苍来教导公子。” 闻言,正在往嘴里塞着饼的张苍忽然一愣,口中咀嚼的动作也停下了,正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斯,眼神特别地无辜,似乎在说你李斯来之前也没说这事。 而李斯介绍道:“这位是臣的同窗张苍,少时便酷爱读书,与臣一同在荀子门下求学。” 扶苏行礼道:“往后,还望老师多多赐教。” 闻言,张苍忙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有些仓促且慌乱地行礼道:“臣张苍不敢受公子一声老师。” 这张苍看着也就三十岁左右,扶苏道:“我常看韩非的书,虽未见过韩非其人,但私以为韩非就是我的老师了,之后丞相就成了我的老师。” 张苍还是躬身行礼的姿势,低着头十分恭敬。 “我既看韩非书籍,又有丞相教导,那么我也是荀子门下的学生。” 张苍依旧低着头,心乱如麻。 李斯道:“公子,张苍学识渊博,诸子百家之典籍,张苍都有涉猎。” 扶苏又道:“那往后,还望老师多多指教。” “臣不敢指教公子。” 眼看天色到了下午,李斯想到家里还有不少事,也没有提李由的事,就当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一顿早食用完,李斯这才告退带着张苍准备离开。 扶苏亲自送着两人到了殿外,又是几句寒暄。 受到丞相的眼神暗示,张苍忙行礼道:“臣敢问,公子可是在看孔子的春秋与孟子?” 扶苏了然点头道:“荀子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君者,舟也,黔首者,水也。而孟子曾经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张苍稍稍颔首。 “虽说我们的老师荀子与孟子相隔近一百年,可从治国治民的学识上,两位老人家的主见极为贴合。” 言至此处,扶苏又解释道:“我是秦国公子,需要学习,学习就要脚踏实地,多看多问。” 张苍再一次躬身行礼,道:“待臣回去查阅典籍之后,再给公子解答。” 如此,李斯终于有了满意地笑容,终于心满意足地带着张苍离开了。 扶苏回到殿内,整理着桌案上散乱的书籍,一碗鱼汤就换来了一个老师,真是太划算了。 田安帮着一起收拾,他低声道:“丞相是想要帮扶公子的,丞相将他的同窗引荐给公子,将来丞相也会将他的人脉,他的同窗都引荐给公子。” 李斯是一个很忠诚的人,至少他对始皇帝是极其忠诚的,这份忠诚与他毕生的理想,与他毕生的信念有关。 而现在,始皇帝长子,秦国的公子能够成为李斯的理想的延续,他自然会向公子倾其所有。 现在是引荐同窗,将来李斯也会将他的身家性命都交给公子的。 见公子不言语,田安以为说错话了,忙退后一步要行礼。 扶苏将竹简放在书架上,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当年在祖奶奶的病榻前,只有你不言辛劳地收拾里里外外,现在祖奶奶过世了,这个咸阳宫……除却父皇,你老人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除了我,这些话……你还能对谁说?”扶苏低声道:“没关系,不用担心说错话,你在我心里是长辈。” 田安背过身,用袖子擦着他的眼泪。 直到入夜,那两棵梅树依旧留在殿内,公子没有要搬走它们的意思,高泉宫的人们都在与公子一起期待它们开。 深夜,当咸阳宫恢复寂静,田安来到始皇帝的寝殿内。 寝殿内,烛火明亮,始皇帝正在翻看着北方送来的奏报,蒙恬到了北方之后赶走了几个匈奴部落,一切看起来很顺利,迁民戍边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田安走到殿内,默不作声地将掉在地上的竹简捡起来。 “李斯今天去见扶苏了?” “丞相还带了张苍一起见公子。” 嬴政点着头,道:“扶苏近来如何?” “回陛下,公子一切都好,在公子小时候华阳太后就说,公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天分的孩子,公子这孩子不与同龄人玩闹,很孤单,却很懂事,太后过世之后公子显得更孤独,虽说孤独可公子是个极其坚强又贤明的孩子。” 嬴政稍稍抬头,目光短暂地离开了竹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朕知道了。” 只是简单地一句话,嬴政又再一次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军报。 田安望了一眼始皇帝,眼中还有热泪。 在这个咸阳宫,始皇帝与公子扶苏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父子都是一样地孤独又坚强。 翌日,宫女将公子的衣物都洗好之后,挂在后殿晾晒。 扶苏正巧路过,听着她们低声讲着闲话,说的是田安昨晚深夜去面见始皇帝,回来之后他老人家又在华阳太后的灵位前哭了很久。 田安是个感情很丰富的老人家,多愁善感又待人和善。 难得是晴天,一大早田安就十分精神地号令着高泉宫上下几百个宫人,整个高泉宫开始了大扫除,将所有能搬出来的东西都搬出来洗了,再把公子的桌椅与几大箱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田安高声道:“手脚麻利些,现在不拿出来晒,过了腊月都要发霉了。” “哗啦啦……”一堆堆竹简被搬了出来,而后铺开在地上,挂在台阶上,或者是吊在屋檐下,能晒的地方都晒着竹简。 这种时候,高泉宫是不能呆人的,宫殿外摆满了东西。 闲着无事的扶苏来到了御史府。 御史府靠近丞相府,平日里主持这里工作的都是大秦的副相冯去疾,御史府是副相的地盘。 既然自己拜张苍为师,哪怕拜师礼不隆重,那也是老师,一碗鱼汤换来的。 正是休朝期间,平日里这里没有人,张苍果然不在这里,扶苏推开门却见到了另外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官服,一缕阳光正从门缝照入。 其人须发还有些凌乱,眼窝深陷,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睡好。 扶苏站在门口又确认了一番,确认了御史府内真的没有别人了,这才走入府内。 那人行礼,道:“臣程邈,拜见公子。” 扶苏道:“不用多礼,可用过饭食了?” “臣……”程邈迟疑道:“臣带了干粮。” 扶苏从袖子里拿了一张饼,递给他道:“这是今天刚做的饼,还热乎的。” 程邈又道:“臣不敢受公子……” “一张饼而已,无足轻重。”扶苏又解释道:“本来今天是来寻我的老师张苍,可惜他今天不在,不知道程御史可与张苍有走动?” “臣与张苍是好友。” “我书信一封,还望程御史帮忙送去。” “臣领命。” 扶苏随即在御史府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拿起一卷显着新的竹简,提笔书写着,将自己读书的困惑写下来,让程邈送去给张苍。 程邈接过竹简,依旧恭敬以对。 而后,扶苏这里翻看着文书,大秦的御史府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御史府更像一个案牍库,保存着各种机密卷宗。 扶苏一边看一边讲着,“父皇要在西渭河建一座桥,我需要一些造桥相关的书籍。” “所以才会问询老师,还望程御史不要见怪。” 程邈依旧恭敬,手中拿着公子所赐的饼不敢乱动,这张饼还有些温热,正在飘着迷人的麦香,这饼实在是太香了。 眼前这些都是大秦的一线官吏们所写的文书。 地方的文书传到咸阳,再看咸阳如何往地方派去官吏。 这些文书与平时在书库所看的卷宗不同,书库中的卷宗都是经过整理与总结的。 而这里的卷宗是真正的一线官吏所写,了解这些文书的往来,就像是在看这个国家机器的运作流程。 御史府的文书,很有学习价值。 而在一旁,程邈已站到了角落,他捋了捋嘴边的胡须,一边吃着饼,一边眼神迷茫,大抵是在想他该怎么办,该说什么话,公子怎么还不走…… (本章完) 第20章 老秦人 第20章 老秦人 田安站在御史府外,等着公子出来。 而且今天阳光很不错,田安抬头看了看阳光,有了阳光就暖和了许多,前两天留下来的积雪正在融化,化开的雪在屋檐下成了水帘。 公子扶苏真的一直都在御史府内,真的在耐心看那些官吏往来的文书,而且就是一个地方小吏哪怕是县令的文书,公子都要来来回回看许多遍。 程邈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他再睡醒时,公子已不在御史府。 他站起身,一手扶着后腰,看着天色就要入夜,打算离开这里,又想起公子的书信,这才拿起一旁的一卷竹简,再一看……原本在桌上的字帖也不见了。 “那多半也是被公子带走了。” 程邈如此想着,赶在天色入夜之前就离开了咸阳宫。 翌日,因正在休朝,廷议要在来年开春之后才会继续,可御史府不能没人看着,往来文书还是需要看管的。 为此,天才刚亮,程邈便早早来到了御史府,接着写字。 始皇帝对自己的隶书有所褒奖,他就接着写。 今天,偶尔有三两官吏前来走动,都是来递交各地文书的。 三两官吏还在低声议论,程邈手中提着笔,安静听着。 张苍为何深夜造访丞相府?公子回宫为何一夜沉默不言? 程邈又想起昨天的饼,公子的饼真的很好吃,这辈子要是能再吃一次就好了。 西渭河位于咸阳的南面,扶苏走在河边还在想着那座咸阳桥,如今这条河的两岸依旧空落落的。 从地理位置来看,若是在这里修建一座桥,渭河两地的人们往来能少走数里路。 “听闻公子昨日去了御史府?” 来人正是老师。 扶苏见老师下了车驾,上前行礼道:“老师。” 李斯走到河边,望着渭河,言道:“臣昨夜见到了公子给张苍的书信,张苍大为动容,深夜造访臣,臣给了些许指点。” 言罢,李斯拿出一卷书,双手奉上,“这是张苍的回答。” 扶苏接过竹简,没有当即打开看,而后交给了一旁的田安。 李斯站在公子边上,今天似乎话语很少。 “臣先告退了。” 扶苏望着渭河,这才回神道:“田安,送送老师。” 田安笑着道:“老奴送丞相。” 临到重新登上车驾,李斯又回头看了看公子的背影,恍惚觉得公子心事高悬,但又不肯与自己这位老师说。 坐回车驾内,李斯侧目看窗外。 车夫赶动马车,李斯又多看了一眼田安脸上的笑容。 马车渐行渐远,扶苏依旧看着渭河。 田安站在公子身后,也不知公子是不是想吃鱼了,要不要让人下河去抓鱼? 昨天,扶苏在御史府看各地往来文书,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其中就有一卷文书,所言就是恢复六国分封,并且安抚六国旧贵族,再减免田赋,如此天下可定,人心可定。 这卷文书乍一看的确是为了天下安定,但也就只是乍一看,细想之下实则充满了私心。 其一,他们要恢复分封,其二安抚六国旧贵族,再者减免田赋。 但……一旦恢复分封,大量的田地又会回到王侯与贵族手中,而黔首依旧没什么田地耕种,黔首仅有的几亩薄田如何会受田赋增减影响? 若这卷文书上的进谏真的能实施,真的减免了田赋,拥有大量田地的王侯与贵族首先获益。 明明是为安定天下的举措,减免了田赋,却反而肥了少数人。 所以,昨天从御史府回来之后,扶苏就将那卷文书丢入炉子中,一把火烧了。 原来这个大秦的官吏,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张苍,程邈,章邯那样可爱,也不像蒙恬,王贲那样忠心。 大秦的官吏中还是有坏人的。 “田安……” “老奴在。” 扶苏缓缓言道:“你说人们是不是都愿意活得更好一些。” 田安低声道:“那是一定的。” “当年商君变法之后,那时候的秦人过得好吗?” “回公子,当然是好的。”田安的话语声停顿了片刻,他又道:“可是在商君来秦之前,那时候的老秦人太苦了,太难了,老秦人是从亡国之危难中一步步走过来的,老奴年少时,还记得大片大片的老秦人去祭拜秦孝公。” “在老奴的小时候,总听爷爷们说老秦人太难了,老秦人很苦很苦,现在的大秦就是从那时候起一步步走出来的,爷爷们告诉老奴,让老奴别忘了老秦人们的苦。” 扶苏看着河边还漂浮一些薄冰,望向远处的天空,黑云压顶,又没有风。 昨天才晴朗了一天,现在的关中天气看似又要下雪了。 扶苏打算回宫了,在回去之前又顺便去商颜山看了看,见到了骑着一头驴,拿着一卷书的叔孙通。 叔孙通骑在驴背上,他一边念着书中的内容,身后跟着一大群孩子。 他每念一句,那群孩子们也跟着念一句。 扶苏没打算让车驾停下,而是路过商演山回了咸阳,在路上还能看到勤劳挖竖井的人们。 还有那位站在要道口,恪尽职守的章邯。 看着这些景色,这才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受了很多。 扶苏回到宫中,看着张苍的解答,而后又写了一篇文章与问题,让田安派人去交给他。 这个寒冬又下起了大雪,大雪接连下了好几天。 程邈站在御史府门前,闲着无事的他将双手收在袖子里,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的大雪。 这场雪真的很大很大,几乎是看不清前路了。 公子已有三天没有来这里了,程邈在冷风中叹息一声,心中觉得恐怕这辈子再难吃到如此美味的饼了。 正想着,程邈忽然听到脚步踩着雪的声音,他转头看去,见到了走在雪中的人影。 原以为是什么人在这个大雪天来递交文书,等对方走近了,程邈见到了高高瘦瘦的田安,与提着一个食盒的公子扶苏。 “臣,程邈,拜见公子。” “不用多礼。”扶苏说了一句就走入了御史府中,一边道:“听闻你的字不错。” 说起写字,程邈又有了自信,他解释道:“公子若喜,臣可以多写几个字的。” 扶苏摆手道:“用饭吧。” 程邈再一次躬身行大礼,他双手接过公子递来的饼,又一次尝到了这美味,脸上带着笑容,嘴里还在咀嚼着,此生足矣。 田安将砚台上结着的碎冰渣磨开,而后研磨好墨,放在公子的案前。 程邈正吃着,扶苏坐在边上就开始书写,这一次要写的问题还是要由程邈交给张苍。 “公子,那张苍平日里也深居简出,与臣一样的。” 扶苏写了一篇文章,吩咐道:“还请交给我的老师张苍。” 程邈十分满足地将这卷竹简放入了袖子中,而后站在边上,等候着公子的吩咐。 与那一天一样,公子扶苏很专心的看着各地往来的文书,期间没有言语。 炉子烧得很旺,府内既温暖又安静,加之刚吃了温暖的食物,困意上心头,程邈又一次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公子已不在这里,而且天色也快要入夜了。 接连几天,扶苏的生活都是这么度过的,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御史府,而自己与张苍这位老师都是通过书信往来,来传授学识。 虽说只与张苍见过一次,但扶苏觉得自己与张苍,从师徒关系都快成为笔友了。 而程邈就是给两人传递书信往来的重要关节。 这场大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五天,关中的冬季很漫长,往往到了来年的三月还会有雨雪。 扶苏坐在寝殿内,正执笔在竹简上书写着,所写的就是老秦人的故事,田安就是一个老秦人,他知道很多老秦人的故事。 扶苏听到这些艰苦奋斗的故事,在心底里有一种力量被唤醒了。 那是一种潜藏在灵魂深处,永远不会被抹去的记忆,这些血与战火的记忆就像是一幅幅画面出现在脑海中。 有时历史就是如此的相似,落后了就会被打,所以要富国强兵,要艰苦奋斗。 当年商鞅写下了秦人食草,那时候的秦人为了保护家园连草都能挖出来饱腹,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没守护住家园,他们的妻儿就会被卖为奴隶。 扶苏手中的笔继续写着,人不能忘了那艰苦的故事,老秦人要富国要强兵,就需要变法。 哪怕这个变法过程中会有很多既得利益者受伤,哪怕会消失一个阶级,这个过程残酷又无情,可还是要咬着牙走下去。 就像是荀子他老人家说过,君者,舟也,黔首者,水也。 那么,现在的大秦似乎在进行第二次变法。 翌日,程邈如往常一样站在御史府门口等着公子扶苏。 不管是大风还是大雪,公子都会很准时的来到御史府门口。 程邈行礼道:“公子。” 扶苏诧异道:“怎么值守这里的人,一直是你?” 程邈解释道:“原来是我们几个人轮流值守的,那几人家中都有变故,就在下一人无事,冯副相就让臣来值守御史府,臣家中……也无甚事的。” 扶苏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 田安将小半箱竹简放在桌案上,叮嘱道:“这些都是要交给张御史的,有劳了。” 程邈狼吞虎咽吃着一碗面皮汤,一边不住点头。 而扶苏又如先前一样,翻看起了这里的卷宗。 不论风雪多大,公子扶苏每天都来这里查阅文书,就这么持续一天又一天。 当今年的风雪再一次停歇的时候,这一年也就结束了。 次年一月,关中依旧是阴沉沉的,风雪依旧,风声听久了也就习惯了。 张苍背着一个包袱来到了商颜山下,他抬头看着这个新建设的村子,脚步稍停,目光似在寻找,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便又迈步走入这个村子。 刚走两步,就有一个秦军校令快步跑来,拦住道:“什么人?” 张苍拿出自己的官身令牌,解释道:“我来寻叔孙通夫子。” 那校令见到令牌就让开路,并且又道:“随末将来。” 张苍又提了提肩膀上沉重的包袱,终于到了一间屋子前,几个孩子刚跑出来。 与此同时,章邯也来到了这里。 张苍转头看去,就见到这位将军一到此地,一群黑乎乎的小狗就朝着那位高大的将军冲锋而去,像是小狗大军冲向了目标。 一路上还有几只小狗翻倒在地,它们扭动了几下再次跑去,而后一大群小狗围着章邯,扒拉着要往上爬。 章邯用脚将这些小狗拨到一旁,听了校令禀报,沉声道:“准备一些姜汤给公子的老师驱寒。” 张苍作揖表示谢意,就走入了叔孙通的屋子。 屋内,叔孙通见到来人,道:“张苍?师从荀子,与丞相李斯是好友,现在又是公子扶苏的老师。” 张苍走入屋内,没有当即发言,而是将包袱放下。 包袱落在桌案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以及竹简那特有的碰撞声。 “老夫入秦虽才半年,可老夫善记人,什么样的人,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叔孙通又道:“公子扶苏与丞相当真是好计策,用迁民戍边之举将一些齐鲁博士发往北方,公子赐给我三百弟子,实则是为了让老夫离开廷议,这一前一后当真是好设计。” 言至此处,叔孙通又叹道:“哎呀……李斯实在是太厉害了,老夫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我等都进了公子扶苏与李斯圈套。” 正说着叔孙通又走到了屋内的一个角落,他坐下来开始研磨豆子,又道:“商颜山有一物,名为豆浆,此物实在美味,可要喝一口豆浆太累了,嗯……” 说着话,叔孙通转动这个磨盘,因太用力下巴的胡须还有些颤抖。 张苍道:“豆,本是充饥饱腹的粮食,何必如此。” 叔孙通有些推不动磨盘了,累得扶着腰,又道:“张御史,所来何事?” 张苍解释道:“公子让我将这些书送来,希望你能教授给这里的孩子,都是公子亲手所写的。” (本章完) 第21章 成果 第21章 成果 叔孙通还在推着小磨盘,又看了看张苍带来的一堆竹简。 张苍还立在一旁,大抵是有一种你不看,就不走的架势。 叔孙通扶着受累的后腰,神色狐疑,又惊觉这个张苍与李斯一样都是荀子的弟子,什么时候这个张苍竟也如此拥护公子扶苏了。 公子扶苏,丞相李斯,御史张苍,此三人何时走在了一起? 叔孙通在入秦之前,倒是听说公子扶苏贤明,而盘算眼前的形势…… 不知为何,叔孙通心中越发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是与日俱增的,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 应该是从第一面见到那位公子扶苏,从那时起就隐有不安。 叔孙通走到桌案边打开了包袱,随着包袱的绳节打开,垒在一起的竹简就滚下了几卷,而后拿起其中一卷仔细看着。 屋外寒风依旧,墙角与路边还有些没有融化的积雪,张苍看着村中正在玩闹的孩童。 屋内,叔孙通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张苍看着窗外的景色,“公子还说了,若是你不愿教授给那些孩子,我可以来教,以后我张苍也会来教这里的孩子。” 闻言,叔孙通将手中这卷书放在桌案上,“都是以前老秦人的一些事迹。” 张苍准备离开了,他又道:“有劳了。” 叔孙通行礼道:“既然是公子吩咐,臣自当尽力。” 不过是给孩子们讲秦人的故事,叔孙通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何况都是些很好的故事。 当新年到来的时候,人们就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迎来今年的谷雨,人们都期盼着今年的春耕可以早点开始。 扶苏坐着马车离开咸阳城,来到渭水河的南面,这里有一片林苑,叫作上林苑。 如今的上林苑面积并不大,到了汉武帝之后,上林苑的面积才会扩大。 而现在的上林苑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园林。 现在都已是二月,可寒风依旧,看不到上林苑的鸟兽,河渠也结着一层薄冰。 田安坐在车辕上,低声道:“公子,近来太官令想问询商颜山做饭食之法,还有御府令询问公子衣裳长短,还有少府令询问西渭河建设桥的人选。” “新年伊始,看来大家都很忙。” 马车内传来了公子的话语,田安笑道:“今天恐怕要下雨了。” “无妨,可以在上林苑躲雨。” 如今大秦的吏治还算是很清晰的,至少与以前的六国相比,秦国可以说是做到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提倡专业化生产。 而这种制度,在当年六国相继变法的过程中,只有秦国做得最完整。 因秦国所取用官吏,只找专业的人,如修郑国渠的郑国。 而其他六国,在这些关键位置上的人选,多少都会选择自家的宗亲或是贵胄的血亲。 从选人制度上来看,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是极为重要的。 所谓以吏为师,秦人讲究实用性的国策就强迫官吏必须掌握相应的能力,以及应对实际政务的能力。 而今天,扶苏来这里是来见秦国的另一位水利专家,此人名叫监禄。 监禄原本奉命修缮上林苑,得知公子要见自己,他早等在上林苑外。 马车到了近前,监禄行礼道:“臣,监禄拜见公子。” 扶苏下了车驾,笑道:“不用多礼。” 监禄又道:“臣奉命修缮上林苑,听闻公子前来,便在此等候。” 扶苏抬头看了看乌云厚重的天空,又道:“进去说话。” 监禄又是行礼,跟着公子走入了上林苑。 其实上林苑以前有很多名字,这里一直都是历代秦王耕种的地方,自商鞅变法之后,也就只留了这么一片地。 其实上林苑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几亩地,一些树,还有一条小河。 监禄在这里修建河堤,以免大水到来会淹了田亩。 几人走入了田地边的一处宅邸中,这处宅邸到处都是灰尘,进来之后,田安的眉头一直都是紧皱的。 他大概是不喜这里的环境,好像每一次呼吸都会吸入一鼻子的灰尘,让他原本的好心情都消失不见了。 “拿图来。” 听到公子的吩咐,田安将一卷布递上。 监禄用他的袖子擦了擦桌子,这下他的袖子上都是灰白色的灰尘,他神色轻松地笑着,“臣的衣裳可以换洗,无碍无碍。” 从政治立场上来说,秦国公子加上丞相弟子的身份,其本质就是一个极好的政治资源。 而大秦上下没有人敢得罪这样的公子,既是长子,又是丞相弟子,不说权势滔天,也算是背靠大权。 很多事,只要你一句话就可以让很多人为此去奔波,这是扶苏初步体验到权力的感觉。 当然,扶苏也觉得以后这种感觉会越来越明显。 看监禄笑着,扶苏铺开地图,道:“这是西渭河的图。” 监禄蹙眉看着河道图。 屋内安静了片刻,外面就传来了雨声,雨水夹杂着冰粒而下,而后冰粒越来越多,再之后雨水就没了,全是冰粒沙沙地打在屋顶上。 扶苏在地图上作了标记,“禄大匠也觉得此处建设桥梁最好?” 监禄忙行礼道:“禄,当不起公子一声大匠。” 因此人就是修建灵渠之人,至少这是自己心里的秘密,扶苏习惯地先入为主地称呼了一声,属于是见到高人且还是活的,高兴得讲话没过脑子,又改口道:“我在御史府看过你的文书,你有修建河道与桥梁的经验,还有与郑国共事的经历。” “禄,浅薄之见,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又将图收了起来,交到他手中,道:“我知道你在朝中没什么朋友,但我与少府交好,少府能派出人手,帮助我们修建西渭河桥。” 听到公子称了一声我们,田安注意到这个监禄的神色越发忐忑了。 扶苏道:“谷雨之后,我会安排少府的人手来见你。” “臣领命。” 与他说定之后,扶苏就准备离开,天上依旧下着冰粒,但势头没这么大了。 “公子莫怪老奴多言,老奴只是担心他难当大任。” “冯副相还是有识人之明的,留着监禄的文书,而且还要求他修缮上林苑……” 言罢,扶苏又觉得大秦的副相冯去疾也肯定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监禄举荐给始皇帝。 田安戴着斗笠,任由冰粒打在身上,他赶着马车面带笑容,公子在御史府看了一个月的文书,就连程邈在那一个月都胖了许多。 看了一个月的文书之后,公子对朝政越发清楚了,做什么事找什么人,也都清清楚楚。 公子善学,别人需要学很久才能掌握的能力,公子往往就掌握得很快。 更不要说,公子前往御史台看文书那可是整整一个月风雪无阻。 而公子一个人在御史府有时一坐就是枯坐一整天,一整天不与任何人说话,安静查阅文书。 田安的眼角湿润,他感觉公子就像当年秦孝公,那位为人厚重且坚韧的秦孝公又回来了。 这场冻雨到了午时才停,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粒。 扶苏回到高泉宫之后,又给张苍去了书信。 临近夜晚的时候,就有人带来了张苍的回信。 扶苏正在给一条烤鱼挑着鱼刺,以此来消磨时间,等田安将老师的书信递上来,这才打开竹简看着。 田安道:“公子,这鱼凉了可就腥了。” 扶苏的目光看着竹简,道:“喂鱼。” 田安笑着端起盘子,将这条烤鱼丢入了鱼池中。 高泉宫的人们很高兴,公子所期盼的梅终于开了,原本应该在去年入冬开放的梅,到了今年二月才开。 晚是晚了一些,但总算开了。 公子修建西渭桥的大事,也终于有了着落。 秦国是有开春大朝会的规矩的,在漫长的寒冬时节秦国会休朝,等到来年谷雨之后才会有开春大朝会。 这个规矩一直延续到现在,如今暖春还未到来,冻雨却先至。 这天气令人担忧,切莫耽误了农时。 秦人习惯了耕与战的生活,人们都期盼着寒冬早点离开关中,让人们可以早点去田地里劳作。 今天,一队人马路过商颜山,章邯远远看到了车驾的规模就当即行礼,如此规模还会有谁,能让蒙武大将军与王贲护送,必然是始皇帝。 那车驾距离商颜山并不近,大概有三五里地。 不多时,一队骑兵驰骋而来,领队的正是蒙武大将军与副丞相冯去疾。 章邯躬身立在一旁,任由蒙武大将军与冯去疾进入村子。 大军没有拿这里的粮食,也没有过问低头行礼的叔孙通与李由,只是那位副相询问了一群孩子。 叔孙通使劲眨了眨眼,这位大秦的副相真的在询问孩子。 在公子家仆们担忧的目光下,他们的孩子十分从容地回答了副相的问题。 听了孩子们从容的回话,就连叔孙通都觉得。 他多半是真的教出了三百个不得了的弟子,可教这些孩子的人不只是自己,还有李由与张苍。 始皇帝的车驾就在商颜山的北面停着。 冯去疾策马来到了车驾边,行礼道:“臣都询问过了。” “扶苏对那里做了什么?” “公子让叔孙通与张苍教那些孩子。” “教?呵呵呵……” 车驾内传来了始皇帝的笑声,“叔孙通是孔子后人的弟子,张苍是荀子的弟子,扶苏把这两人放在了一起,倒是有意思。” 冯去疾道:“臣问了那些孩子,他们都学了什么,他们说学了徙木立信。” “徙木立信?” “当年商君变法,为了让黔首能够信任秦官,商君就下令谁能够将一根木头扛到城北,就能得到一百金,可那时候没有黔首相信,当有一人真的将木头扛到了城北,商君真的赏赐了对方一百金,如此,黔首们只信商君。” 车驾内安静了许多,冯去疾也相信始皇帝是知道这件事的。 因为这个故事是真事,早就在一百年前,就在秦人之间传遍了。 未等始皇帝回话,冯去疾又道:“臣问那些孩子,为何给他们讲这些故事,孩子们说秦法赏罚分明,有功必要赏,在秦为官就要取信于黔首,唯有取信于万万千的黔首,秦法才能立足。” “官吏必有职责所系,就要言必信,行必果乃官吏执行之魄力,不取信于民何以为官?” “唉,这天下这么大,能有几个商君?” 车驾内的始皇帝一声感慨,车驾外一众官吏与将军纷纷肃穆行礼。 “回宫,朕也想看看那些故事了。” 蒙武朗声道:“回宫!” 这支庞大的护送队伍,只是出来短短半天,又匆匆回去了。 一个故事就让始皇帝打消了出来看春景的想法。 在回去的路上,已有人将商颜山的故事送了过来。 一路上,嬴政翻看着这些故事,又问道:“那些孩子都是扶苏的家仆吗?” 冯去疾回道:“臣询问过那些孩子,他们是公子的家仆。” “嗯……是朕赐给他的。” 嬴政才想起这件事,不过是李斯碍于齐鲁博士的纠缠,让扶苏开府招揽名仕,不过这件事在后来就不了了之。 再回想,嬴政才后知后觉,扶苏已做了这么多。 扶苏并不知道今天父皇出游的见闻。 而此刻,扶苏站在当年吕不韦的旧宅内,旧宅内的一切都很老旧,屋子年久失修有些漏雨了,地上的还有雨水,田安带着人正到处巡察,看看哪里需要修的,哪些家具需要置换的。 扶苏面前站着一个人,此人名叫毛亨,也是荀子弟子。 其人与韩非,李斯在同一时期拜在荀子门下求学。 这毛亨有个伯父,其伯父叫毛遂,毛遂自荐的毛遂。 “亨拜见公子,愿为公子效命。”毛亨声音十分响亮地讲道。 “慢着。”扶苏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三缄其口一番,才言道:“毛遂是你伯父?” “正是。” “当年毛遂与楚国的春申君黄歇联手,你伯父与楚王歃血为盟,联手抗秦。” 毛亨沉默了片刻,蹙眉不语。 扶苏低声道:“如此渊源,你还效命?你与秦应该是世仇呀。” …… 注:监禄主持修建灵渠,有人称其史禄,这里作者用监禄。 (本章完) 第22章 落魄的博士 第22章 落魄的博士 毛亨的年纪与张苍,李斯相仿。 这天下与秦有着世仇的人太多了,又何止他毛亨一个。 面对公子的问话,毛亨解释道:“为公子效命乃是为了师门学脉相承,与世仇无关,臣听闻公子喜看韩非书籍,特来拜谒。” 扶苏笑道:“我看的书有很多,诸子百家都有涉猎,我的确喜韩非的书。” 毛亨行礼道:“臣是荀子的弟子,若公子对荀子典籍有所不解,臣可以解答。” 到现在,扶苏已见到第三位荀子弟子,丞相李斯,御史张苍,还有眼前的这个毛亨。 本来,今天就是为了来看看父皇所赐的这座宅邸。 这是吕不韦留下来的遗产,准确地来说这本就是咸阳城的一座建筑而已,先前是在吕不韦所住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有意为之,这座宅邸的对门就是老师的家。 当年李斯是吕不韦的门客,而现在大秦的丞相是李斯,李斯就把家安置在了当年吕不韦旧宅对门。 而用了早食之后,扶苏来看看这处宅子,就当是给盘算一下私产,总不能不管不问。 而当这里的门打开之后,这位毛亨便第一个赶来了。 扶苏也不想在这里久留,担心像毛亨这样,前来拜谒的人会更多。 从身份上来说,毛亨的确是荀子弟子,但也是跟随齐鲁博士来到咸阳的人之一,丞相李斯招揽各地名仕尤其是齐鲁博士,顺便带来的。 这位毛亨,多半是与叔孙通他们同一批入秦。 “典籍上的困惑,我可以问我的另一个老师张苍,他每一次都会解答得很详细。” 毛亨了然点头,又见公子带着打量的目光,又道:“臣不是为了所谓世仇而来,况且臣向来与伯父疏远。” 人嘛,总是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让朋友变得更多,让敌人更少。 扶苏朗声道:“你去商颜山,那里有个叫章邯的将军,他会收留你,你先在那里教书吧。” 得到公子收留,毛亨又一次行礼,因常年拮据,他袖子有些老旧,甚至衣裳已破了线。 如此,觉得自己窘迫得毛亨,讪讪一笑。 田安递给他一个木牌,吩咐道:“既然公子收留你,你带着这块木牌,去商颜山就好。” “谢公子。” 待对方离开之后,扶苏走向这处宅邸的深处,这片宅邸中还有一个开阔的场地,还有几个坐垫堆放在一旁。 扶苏觉得这里大概就是吕不韦的三千门客所聚的场所,那时候三千门客可能就在这里编写吕氏春秋。 扶苏还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个个木牌,这些木牌上的墨迹已模糊不清,大概是当初三千门客的名字? 扶苏抬头看去,见到有一间屋子屋顶还在漏雨。 田安道:“公子,已安排工匠前来修缮了。” 顺着这片场地往后走,就来到了吕不韦的书库,扶苏打开老旧的木门,入眼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的一个个格子摆着数量不一的竹简。 这是一个被尘封的地方,扶苏每走一步,就在这里留下一个踩过灰尘的脚步。 有些竹简还挂着木牌,扶苏意外地发现了老师李斯与张苍的名字。 扶苏初略看了一圈,心中不免有些震撼,这些留下来的书才是吕氏春秋的全貌。 那三年门客所编写的书都在这里了,足足上千卷竹简。 吕不韦死了,可那三千门客所编写的吕氏春秋却留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宝藏,扶苏低声道:“老师用心良苦。” 田安依旧站在屋外,这位老内侍对干净的环境要求十分严格,这也是高泉宫时常被打扫得很干净的原因。 相信用不了一两天,这座旧宅邸也会在田安主持下,变得焕然一新。 扶苏走出了书库,吩咐道:“将这里好好收拾一番,不要动书架上的竹简。” 走出这处宅邸时,扶苏又回头看了看这座宅邸的大门,以前这里应该是丞相府,现在对面成了丞相府,而这里闲置多年又没有名字。 扶苏想了片刻,干脆不给这间宅邸起名字,在一队护卫的护送下回了宫。 今年二月,关中气候多雨,在暖春到来之前,整个关中都是湿漉漉的,而且还有连续的雨雪天气。 这种连续阴天与雨雪天气,大概会在三月的中旬结束。 天才刚亮,高泉宫内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扶苏正扯着面条,去年商颜山种了不少麦子,如今留下来的麦子足够家仆们与自己吃的。 陶锅中的水已开了,扶苏将面条下入锅中,而后再将包子也蒸上。 扶苏从陶锅中倒出清澈油亮的羊汤,而后从一旁的盆栽上摘了几根刚发出来的葱。 用小刀将葱切碎,而后再煎一些羊油出来。 公子面前有三个炉子,三个炉子同时烧着,而公子竟然可以有条不紊地同时用三个炉子,换火候,换陶锅,这个过程还要加水,这一切都熟练得令人深觉……不可思议。 不多时,扶苏已做好了四碗羊油拌面,撒上一些碎羊肉,再配上一碗清澈油亮的羊汤,与十余只羊肉包子。 今年,咸阳有很多很多羊,蒙恬在北方又打了几个匈奴人部落,将收获的羊群送到咸阳,这导致咸阳的羊肉根本吃不完。 而且宫里还有很多羊肉冻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吃。 扶苏道:“今天,你们都多吃些羊肉,总要想办法吃光的。” 闻言,一众宫人纷纷行礼,齐声道:“谢公子。” 扶苏又让田安准备好了食盒,将另外三碗羊油拌面与羊汤,羊肉包子分别送给父皇,丞相李斯,御史张苍。 与公子的精细吃食不同,宫人们将羊肉炙烤之后就分了吃了,吃得很简单。 如果每个人都像公子这么用饭食,他们觉得自己多半会累死的。 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公子刚睡醒时,就开始为这一顿精细的吃食做准备,而且公子还乐在其中。 可高泉宫的宫人们不同,他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 现在,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们偶尔能够吃到公子赏赐的饼或者是面食,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吃惯了简陋吃食的他们,都一致认为公子吃的这些,都是世上最好吃的。 田安目送着三个内侍提着食盒离开这里,而后又走回了殿内,言道:“禀公子,章邯将军有消息送来。” 扶苏道:“你说就好。” 田安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先是不出所料地一笑,低声道:“毛亨到了商颜山就说太过穷困。” 扶苏喝一口羊汤,低声道:“呵呵……不能吃苦的人,我要来何用?” 田安了然颔首,公子要能吃苦的人才,就像是章邯那般。 停顿了片刻,田安又道:“毛亨入商颜山,先用了饭,饼三张,腌萝卜一碗,羊肉一盆,方睡……章邯将军言,其人看似干瘦,食量匪夷所思。” 扶苏想起昨天见毛亨,这人穿着简朴。 应该算是齐鲁博士中,较为落魄的一个。 但要论饭量,大概是荀子的弟子有各中本领,且都天赋异禀? 扶苏自认不了解毛亨,也不了解毛遂或者是春申君,可能是当年败给秦军之后,毛遂一系的族人过得都不太好。 若不是知晓对方也是以前的六国旧贵族之一,还以为是寒门子弟。 田安依旧看着商颜山送来的呈报,又道:“毛亨饱腹则睡,深夜梦呓,痛骂丞相李斯。” 扶苏缓缓扭头看去。 见状,田安忙躬身将手中竹简放低,让公子看清楚,章邯将军的确是这么写的。 扶苏先是有些惊疑,又亲眼见到章邯真是这么写的,望着阴天,“这天下,骂丞相李斯的人太多了,想来老师也不介意多一个骂他的人。” 田安低声道:“今天一早,章邯就拉着毛亨给孩子们教书,毛亨起初不肯教,后来丞相又给商颜山送去了信。” “哦?还有波折?” 田安点着头解释道:“丞相去信有言……毛亨若不为公子效力,章邯将军可痛打之。” 扶苏将碗中的羊汤喝完,将碗放在了边上。 “章邯提鞭而起,还未打,毛亨已求饶,未了……其人又怒指咸阳……骂丞相李斯为人阴险狡诈。” “后经章邯询问,其人精通诗经与荀子学识。” 言罢,田安又将竹简合拢,低声道:“公子,就这些。” 扶苏询问道:“毛亨以前与老师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田安回道:“老奴不知,这天下记恨我们丞相的人太多了……” “嗯,是太多了。”扶苏又问道:“与韩非有关吗?” “老奴也不知,要不要派人询问?” 扶苏摆手,低声道:“不用了。” 殿前,主仆两人低声交谈着,公子靠着身后的柱子而坐,时而蹙眉开口,时而了然之色。 田安躬身身子,公子每说一句话,他老人家就答一句。 宫人们心中好奇,也不清楚公子与田安都说了什么。 扶苏本着吃瓜的心态,现在看来,毛亨与李斯大抵是有仇怨的,张苍应该是个中间派,不会参与到纠纷中。 这个时代,有很多讳莫如深,且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 冷风吹过,依旧冻得让人直缩脖子。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见到了公子行礼道:“太官令奉皇帝诏令,询问烹羊汤之法。” 田安道:“不用劳烦公子,老奴走一趟就好。” 用过早食后,扶苏就去了御史府继续翻看文书。 今天依旧只有程邈在御史府,天气暖和了一些,他就继续钻研写字。 闲暇之余,扶苏看了看他的字,不得不说程邈的确是个书法大家,这些字笔画虽多,但每一个都十分工整。 “这不是小篆吧?” 听到公子问话,程邈回道:“公子,这是赵地文字。” 扶苏手里拿着自己要看的文书,目光看向程邈桌子,又问道:“这又是什么文字。” “回公子,这是楚人的文字,还有这是燕,赵,魏的文字。” 扶苏仔细瞧着一个个文字,惊疑道:“这些字你都会写啊?” “臣平时喜专研文字。”说起文字,就到了程邈最擅长的领域,他又解释道:“六国文字看似繁杂,实则多有形似,楚地文字偏长瘦,看着漂亮但书写繁杂,还有魏地文字显得简略,但不及楚地文字好看的。” 程邈道:“这是陛下推崇的小篆,以前是秦篆,秦篆是从周时留下来的文字,六国文字皆从中演化而来。” 扶苏看着这些字,神色动容,感慨道:“当真是玄妙。” 程邈颇有成就感,抚须笑着。 扶苏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自己的文书,其实吧……对于程邈刚说的那些话,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以免让人觉得说了白说,不免会让对方失望,扶苏只是感叹了一句。 感叹是真的,只是听其人一番话,就能达到此人的书法境界,多半是不可能。 不通此道,不作评价,扶苏觉得专心看书,方为正道。 下午的时候,外面短暂出现了一些阳光,等到了傍晚时分,阳光又藏匿在了乌云后方。 这个时辰的天……入夜很快,风又很大。 二月天就要过去了,人们都期盼着三月能够暖和一些,一封军报送入了咸阳宫。 田安踩着殿前的台阶,进入了殿内,“公子,有军报送来。” 扶苏还在欣赏着从御史府带来的程邈字帖,道:“什么军报?” “王翦大将军到洛阳了。” 老将军距离函谷关还有一百多公里呢,就算是大军往来,没个十天半月多半也入不了关。 “老将军还未到函谷关,有几支前军先回来了,还迁来了不少人口入关。” 扶苏依旧看着程邈的字,这幅字帖的字既不是秦篆也不是六国旧地文字,而是一种书写更为简便的隶书。 这就是隶书的原型,隶书字体刚诞生的模样。 扶苏觉得,只要在这咸阳宫,只要自己善于发掘,那么就能经常见证历史。 延续至后世的许多字体中,复古的隶书在两千年后,也是时常被人们津津乐道。 (本章完) 第23章 老秦军 第23章 老秦军 扶苏将程邈字帖放在一个木盒中,妥善保管起来。 这是隶书最原始的字帖,尤其珍贵。 田安觉得公子还喜欣赏字帖。 翌日,早晨天刚亮的时候,寒风呼啸。 正值三月,关中的老农早早出门,神色担忧的望着天空,人们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今年的暖春未来,倒春寒却来了。 叔孙通早早睡醒,在河边提了一桶水,询问道:“老兄弟,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被称呼为老兄弟的老农,笑着道:“记得你们村子有水窖,怎么还来河边取水?” 叔孙通将水桶放在一旁,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解释道:“水窖平日里不常用,老兄弟这关中都三月了,还如此冷。” “你不是关中人吧?” “我从齐地来。” “齐地……”那老兄弟目光似有回忆,低声道:“老头我当年去过齐地打仗,杀了不少齐人呢。” 言罢,他脸上还有些骄傲的笑容。 叔孙通刚还想说什么,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秦灭六国才过去多久,当年列国纷争也才多少年,老一辈的人都还在,说起来往往都是记忆犹新的。 老兄弟接着道:“现在好了,不用打仗了,多种点粮食吧。” “天还这么寒,你们不怕粮苗冻死?” “关中是福地,晚种半月也无妨的。”老兄弟端坐在河边,又道:“因为我们关中的夏天会很漫长,所以呀……我们不怕春天冷,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都习惯了。” 叔孙通注意到对方穿着的腰带与头发上布带的打结方式,这都是秦军才有的穿着习惯。 眼前这位老兄弟是一位老秦军了。 叔孙通稍稍行礼,就离开了这里。 洛水河边佷宁静,叔孙通提着水桶一路走着,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吹过的风声。 地上已经有了绿草,叔孙通又看到了远处有一队队秦军,在这关中平原上驰骋而过。 这支秦军带来了许多人口,而这些人口都是要在关中居住耕田的,弥补关中的人口消耗。 好在这些新迁入关中的人没有住在商颜山下,不然商颜山的人们又要为粮食与水发愁了。 商颜山的山脚下本就缺少水源,在挖通河渠之前,水一直都是不够用的。 而水窖中的水都是以备不时之需,叔孙通这才早早睡醒过来装一桶水。 水与粮食都是极其重要的。 回到村子边,叔孙通见到了正忙碌的张苍,又见他与一群村夫搬运着一个个盆栽,询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张苍解释道:“公子今天要来。” 叔孙通将水桶搁在一旁,叹道:“这天下真的不会再打仗了。” 张苍道:“但愿吧。” 叔孙通又反问道:“你不觉得吗?” “公子爱民,公子扶苏如此对待家仆,将来也会如此对天下人。”张苍又道:“墨家有言,人首先要爱自己,先要有自爱,再去爱别人,而后爱天下人。” 叔孙通困惑片刻,询问道:“现在,那些墨家子弟还在吗?” 张苍又道:“我问公子,要如何施行兼爱,公子说正如墨子所言民和,国富,财足,黔首皆暖衣饱食,便能无忧。” 冷风吹过,张苍两鬓有些凌乱的长发,随风而动,他稍稍抬头,神色有些悲悯。 叔孙通暗暗惊讶,原来公子与张苍时常书信往来,还会谈及墨子。 当天边的晨光逐渐敞亮,金黄色的晨光照在每个人的侧脸上。 毛亨已开始带着一群孩子们读诗经,他每念一句,孩子们就跟着念一句话。 这里的一切都很宁静,早晨的人们说话声音都不大,等一缕缕青烟升腾而起米面的香味就会传遍这个村子。 因当初在田地里种了很多麦子与豆子,商颜山的人们多数都以吃米面与豆饭为主。 今年这里的麦子与豆子丰收,附近的几个县也决定在今年春耕时多种一些麦子,为此他们需要上报咸阳,等着朝中的准许。 村子的西面,有一队骑兵正快马而来,是王贲将军护送着公子而来。 叔孙通心中暗暗盘算着时辰,公子在这个时辰来到此地,多半是天刚亮就出了咸阳城。 得知是公子前来,村子里的人纷纷出来行礼。 扶苏走下车架,目光巡视自己的私产,而后先是扶起站在前方行礼的章邯。 从职位上来看章邯是王贲的下属。 穿着一身黑衣的公子站在人前,似乎又比去年高了。 是呀,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孩子最会长个子的年纪。 扶苏道:“章邯将军,让他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不用都聚在这里。” 章邯抱拳行礼,而后就去吩咐。 有了公子的话语,这才散去。 也好在他们散去得早,不然越来越多的家仆跑来行礼,扶苏只觉得黑压压一片,未免太隆重了。 叔孙通还恭谨地站在一旁。 穿着一身破旧布衣的张苍也站在边上,只有毛亨又跑去教孩子们念诗经了。 迁民戍边的事已正式上轨,而且寒冬也要过去了,所以商颜山开挖河渠的事,又成了大秦的家国大事。 忙完眼前的事,回过头,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这个地方,有人想看看这座新修的村子能够做出什么样的成效,能够立下什么样的功,或者是会闯什么祸事。 除了这些,肯定还会有人觉得公子扶苏奴役家仆,将来也会奴役天下人。 身为大秦的公子,你的一言一行少不了被有些人揣测。 扶苏在这个村子走动了一上午,就听说有刚被迁入关中的黔首,想要逃回楚地,又被抓了回来。 望着远处争吵的场面,细看之下,原来是一家五口人与几个秦军在争执。 “老师,他们为何不愿意留在这里耕种定居,关中明明给了他们田地,甚至也没有封地主人来要他们的粮食,只要他们能够勤劳耕种,他们能得到的比以往在楚地的更多。” 闻言,张苍低声回道:“因他们没见过秦人,他们只见过秦军。” “老师所言在理。”扶苏神色了然。 “公子,在当年的列国眼中秦国是暴秦,没入秦亲眼见过的人就是如此,他们会害怕,也不信任秦人,要解决也很简单,寻一个楚地德高望族之辈,带头劝说一二便可迎刃而解。” 言至此处,张苍低声道:“逃了一户就会有三户,五户接着逃,公子请看县令已来了,他们是不会让迁入关中的人家离开的,他们身负官职,比公子更明白其中要害,公子不用多虑。” 言罢,张苍没有等到公子的回话,转头看去,原来公子已不在看这边的在争执,而是在看树苗,又觉得自己说的这么多,感情是公子没多虑,是自己担忧公子会多虑,反而自己多虑了。 张苍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到公子身边。 “三月与四月是种树的好季节,老师觉得种什么树比较好?” “公子想种什么样的树?” 扶苏道:“自然是越容易活的树越好。” 张苍迟疑了片刻,而后将其中一株树苗提了出来,道:“公子,种桑树吧。” “桑树?” 张苍又道:“桑树的价值比其余的树好,若能够种下十余亩桑树,则商颜山可富裕。” “桃树不好吗?” “公子,桑叶可以养蚕,蚕丝可以织衣,桑树的三年老枝可以做拐杖,十年的桑枝可做弓身,也可以做刀柄,若二十年的老桑树,则是做车驾的上好木材。” 张苍又道:“一架上好的车驾价值万钱,且不说蚕丝桑葚,光是木材就能让一地黔首生活无忧,桑树从叶子到枝干,再到果实皆有价值,公子现在觉得桑树如何?” 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确实很有用,只要你开口问,他随时都能答上来,也不需要你再去学什么。 也难怪,有权势的人都喜与博学之人往来,因他们的学识说不定能让你更富裕,更有权势。 他们的三两句提点,往往都发掘出极大的价值。 更不要说当年,列国为求变法为求强大,甚至不惜重金,赔闺女,送宅子地去请那些博学的隐士。 因列国都清楚,想要让自己的国家强大,知识太重要了。 所以呀,就算是两千年前诸子学说,将它们放在后世,与后世的思想观念结合,也会觉得诸子学说,十分了不起。 而现在,自己的身边有了张苍,老师用心良苦了。 扶苏亲自种了几棵桑树的树苗。 叔孙通先前听了张苍的一番高谈阔论,便道:“公子,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种桑树。” 一个人的劳动能力是有限的,商颜山的老少都去挖河渠了,哪里来的人手种树。 其实桑树很好种,扶苏将一根桑枝种下,浇一些水就可以等着它抽芽生根了。 还未等张苍回答叔孙通的问题,扶苏颔首道:“叔孙通夫子所言在理,我们的人手不够,不过也不是难事。” 叔孙通恭敬地行礼,道:“公子可有对策?” “让其余各县的孩子也来这里听课,让他们也可以读书写字,拜在商颜山门下,每一个来这里读书的学子,每天都要为商颜山种一棵桑树,并且要每天养桑树。” 叔孙通沉默片刻,一时不知该说这个对策是好是坏。 师从孔鲋以来,叔孙通就擅长察言观色,见张苍不言,他也不作声了。 教书资源何其重要,在这个物质还很匮乏的年代,谁家的粮食都不够吃,而教书资源是在物质资源之外的另外一种高附加值资源。 而对大秦公子来说,要利用这个资源太容易了。 到了午时用饭的时候,也是这个村子最热闹的时候,一群孩子飞奔地跑向家里,生怕下一秒会饿死一般,一大群孩子用尽全力跑到了饭桌边,而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只不过,他们大概是真的饿坏了,都有大半天没有进食了。 扶苏发现,毛亨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反倒是不这么活泼了,还挺拘束。 记得在章邯的奏报中,这个毛亨就差上房揭瓦。 之前,毛亨觉得只要拜在公子扶苏门下,大概就能衣食无忧,甚至还能在别人面前光鲜亮丽。 可现在呢,放在毛亨的眼前是几间破落茅草屋子,还有一大群穿着麻布衣裳,穿着草鞋且脏兮兮的孩子。 这群孩子还十分玩闹且难管。 原本,毛亨觉得他应该住在咸阳城的那座大宅子中的某个客舍? 扶苏喝下一口热水,询问道:“先生在此地如何?若不习惯,扶苏再另寻他处。” 叔孙通面带笑容,公子所言的另寻他处,可能是比这里更苦的地方,说不定是苦寒的北方。 毛亨行礼道:“臣在这里很好。” 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叔孙通听到了回话,他的神色上多了一些失落。 张苍与章邯相邻而坐,吃得很认真。 趁着讲话的空隙,叔孙通将吃了一半的饼放入袖子里,问道:“公子是想要那三百个孩子学成之后,为公子所用?” 扶苏道:“夫子觉得这些孩子如何?” “若这三百个孩子能够学有所成,公子想要治理天下,有三百个得力且忠心的臣子辅佐,则大秦三代人,无忧。” 叔孙通说得有些夸张了,但这人说话很有水平,总能让人听着很舒服。 田安立在一旁,看着眼前吃饭的场景,他将一碗豆饭放在公子面前,而后继续看着众人。 在公子身边,有王贲大将军,章邯将军,还有张苍,叔孙通,毛亨,还有丞相的儿子李由。 田安心中很欣慰,他低着头擦去眼角的湿润,他又想念华阳太后了,太后过世一年有余了,公子的身边有博学之人,有当今名仕,还有忠心的将军。 公子自小就比寻常孩子有天赋知礼,现在公子的身边有这些人辅佐,想必华阳太后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正想着,一骑快马卷着尘土而来,来人到了近前,道:“皇帝诏命,命公子扶苏领一千骑,前往函谷关,迎王翦大将军入关!” 扶苏想都不用想,这肯定又是老师的安排,一定是老师向父皇进谏的。 (本章完) 第24章 守规矩的公子 第24章 守规矩的公子 田安快步跑上前就接过了军令。 王贲上前道:“还请回禀,末将亲自护送公子前往函谷关。” 传令士兵颔首,调转马头,赶马朝着咸阳回去了。 扶苏接过这块令牌,令牌带着陈旧的黑色,但从边沿的一些金色,大概这是一块铜制的令牌。 用过饭食之后,田安已让人将出行要准备的物件都带来。 函谷关距离咸阳也不算太远,如果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来回也就三两天。 就算是走得慢,往来一趟费十余天也足够了。 扶苏等着一千铁骑到来,顺便坐在新做的竹椅上,闭眼午睡。 村子里又传来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又是毛亨在教孩子们读书。 毛亨通晓列国流传已久的诗经,的确学识渊博。 几只小狗就躺在公子的躺椅下,正睡着。 午时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在这个倒春寒的天气,只有在午时能够暖和片刻。 扶苏躺在竹椅上闭眼午休着,一旁站着张苍与叔孙通,这两人沉默不言,像是两尊雕像。 耳边是章邯的话语声。 扶苏稍稍睁开眼,见到章邯与王贲正在讲着话。 在王贲的几番追问下,章邯说着他小时候的事。 “我自记事起就在叔父家中,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叫章平,叔父是秦军的一个百将,他说我只能入军,那时候我就跟着大军打仗了……” 说着话,章邯双眼向天看,似要在头顶的空气中找到当时的场景。 “我记得那时是王贲将军打魏国,我也在军中,亲眼见到了水灌魏国大梁。” 言至此处,章邯又有些激动,一手握拳神色振奋道:“那一仗,王将军打得真漂亮!” “哈哈哈!”王贲伸手拍了拍章邯的后背,颇有军中老将对晚辈关怀的架势,也是在关怀自己的下属。 后来的事章邯也不愿说了,王贲也知道后来的那些事,章邯的叔父战死了。 其实秦灭楚这一仗真的很不容易。 李由还在与那些村民一起挖井挖水渠。 扶苏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有文有武,文有张苍,武有章邯,眼下还缺什么人? 田安将煮好的水装入水囊中,又去准备公子出行要用的炉子,他甚至还让人从宫中带了一些书,方便公子在路上看书。 一千铁骑来得很快,扶苏小憩还不到半个时辰,一队兵马就到了眼前。 一千兵马其实也不少了,扶苏抬眼看去,这些秦军个个穿着黑色铁甲,骑在马背上正听候号令。 王贲走上前朗声道:“章邯着甲,随老夫护送公子前往函谷关。” “章邯领命。” 战马的鼻孔出着气,马匹很强壮,给人一种很强的力量感。 而这支兵马到了此地之后,很肃静,等候下令。 等田安驾着马车而来,扶苏这才觉得马车的马匹比战马还要矮一头。 章邯平日里是不穿甲胄的,因甲胄很沉重,只有在必要时才会穿着,甲胄的针线完整,看来他很爱惜。 秦军就是这样,收到了命令,绝对不能延误,立刻就要动身。 王贲与章邯一左一右领着队伍,已做好了开拔的准备。 扶苏临走前,对张苍道:“这个村子就交给老师了。” 张苍行礼道:“公子放心。” 言罢,扶苏坐上了车驾,道:“走吧。” 田安驾着马车开始往前走,而那一千秦军的黑甲铁骑将公子扶苏的车驾保护了起来。 张苍站在原地,看着护送的队伍与公子的车驾远去。 叔孙通站在一旁,也良久不语。 又听身后传来孩子们的玩闹声,叔孙通不解道:“为何便要在这个时候让公子扶苏去迎王翦大将军。” 张苍一手拿着一卷竹简放在后背,道:“其实始皇帝真的很爱这个儿子,始皇帝很重视公子,寄予厚望。” 叔孙通抚须片刻,看着大秦的骑兵越走越远。 张苍又道:“始皇帝的孩子中唯有公子扶苏能够拜丞相为师,只有公子扶苏能够接触朝政,接近将领,甚至还让王贲将军与公子这般相处而不猜忌,始皇帝能够给予的其实都给了公子,而始皇帝的其他孩子们呢,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公子扶苏。” 眼前的事实的确是如此,叔孙通也没见过始皇帝的其他子嗣,再者说始皇帝的其余子嗣现在还很年幼,反正他也没见过。 叔孙通不喜张苍的说话方式,此人说话太过平静了。 张苍又道:“我还是有担忧的,但愿是我又多虑了。” 有时很感慨,荀子门下有张苍这个弟子,这个弟子学识渊博,叔孙通自愧不如,低声道:“张苍,听老夫一言,人学得越多,忧虑得也就越多。” 张苍点头,就离开此地。 身为公子的老师,还需要为公子建设这个村子,余下的几天,赶着春耕与谷雨时节,等到倒春寒一过,会非常地忙碌。 临近黄昏的时候,关中的风又大了一些,这个季节就是这样的每到夜里总是多风。 扶苏坐在车架内,看着手中的一卷周易,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摆动,耳边是忽快忽慢的马蹄声。 走得慢的战马是多数,那都是护卫在车驾边上的。 而快马的马蹄声,多半是穿行往来的秦军斥候,他们需要保证方圆几里地内的安全,保证前面没有伏兵,后面没有人马跟着。 扶苏觉得秦军应该是天下最忠心的大军,因为他们军功是直接变现为财富的。 在这个粮食还匮乏的时代,谁能为家里多挣几亩田,挣一个爵,那都是好男儿。 因此,与当年相继变法的列国相比,秦国的大军算是最忠心的。 “公子,就要入夜了,是否驻扎。” “王将军安排吧。” 听到公子回话,王贲大声告知了前军,队伍就在洛河东南休整。 扶苏下了马车,在夕阳的余光下,见到了秦军严密的防护。 章邯正在来回巡视着四周。 秦军对刺杀这种事还是有阴影的,历代秦王都没少经历刺杀,尤其是当年的荆轲,或者是前几年的高渐离。 田安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条活鱼,这条鱼有巴掌大小,他手拿着一根木棍,一手按着不停摆动的鱼身,举着木棍用巧劲熟练一敲,这条鱼就没了动静,而后他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一边熟练地打理鱼。 扶苏望着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过了片刻,再回头看去见到田安已点好了两个炉子,烧开的水已在陶锅中翻滚着。 又坐在篝火边,望着夕阳出神片刻,再一次回头,那条鱼已被田安放入了锅中,并且切好了葱与姜。 四周的士兵换防的士兵也都三三两两坐了下来,他们聚在一起而坐,生好了火堆准备取暖过夜。 不多时,田安已做好了一碗鱼汤,一碗黍米饭。 黍米饭上还铺着一层苦菜。 田安笑着道:“公子,老秦人最好一口苦菜。” 扶苏吃了一口苦菜,苦菜夹着淡黄色的米粒入口,放入口中嚼着。 虽是苦菜,嚼了两下之后,又不觉得苦了。 章邯吃着烤好的兔肉,目光见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公子,公子的吃食很简单。 王贲走来也在边上坐下,道:“公子与列国的公子不同。” “如何不同?” 王贲讲话时,牙齿上还有野菜的菜叶子,他道:“即便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出来走动也会想着到处玩,到处走,哪怕去别的地方看看,你看看公子扶苏,他就坐在那里,在大军的保护中,不会乱走。” 听王贲如此一说,章邯发现还真是这样,今天走了一路,公子就从未说过要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者是走动。 即便是公子说要去其他县,大军也能护送着去,晚一天两天到函谷关,也无妨的。 章邯颔首,口中没有言语,但心里觉得这样的公子令人感觉踏实又放心。 其实扶苏哪里有想这么多,一路上走来,这路边的风景还不够自己看的,哪里能想着去别的地方转转。 这八百里秦川,一眼又看不完。 扶苏坐在火堆边,双手捧着布绢,布上所画的就是关中的地图,现在的黄河还未改道,函谷关依旧是关中的门户,也是战国第一雄关。 队伍从洛水上游出发,沿着洛水一路而下,而后向东就只能直达函谷关。 路程不算远,一路上还能吃着黄河的河鲜,看着美景,何其快哉。 这一千铁骑都是自带干粮的,他们一天一张饼,一张饼吃两顿,到了函谷关再行补充干粮。 扶苏盘算完接下来的路线,天黑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即便是出门在外,这位公子也是吃好睡好,早睡早起。 翌日,早晨,天气还是一样地冷。 关中的倒春寒很奇特,它反复无常。 通常来说倒春寒到了三月中旬就结束了,可对关中来说直到四月还会出现很极端的倒春寒,甚至四月还会有大雪。 队伍行进了三天就到了宁秦县,也就是后世的潼关。 这里距离函谷关已很近了,扶苏直接在这里的县衙住了进来,与县令正交谈着。 而今天,屋外竟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水不断落在黄河中,躲雨的士兵们纷纷躲到了屋檐下,还有士兵拉着战马来到了马厩,给战马喂着草料。 田安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的雨水面带笑容,这场雨水来得正是时候,他对王贲道:“公子一直在盼望着今年的谷雨能早点到来,现在这场谷雨就来了。” 王贲坐在一张板凳上,嘴里啃着饼道:“公子所想便能成吗?” 田安又笑着道:“公子说想要多看两场雪,今年的雪下了很久。” 章邯坐在边上,目视前方,使劲嚼着饼,心无旁骛。 这人做什么事都很专心,吃饭时就专心吃饭。 县衙内,扶苏看着此县的文书记录,通过这些文书可以看到这里的商贾往来与人口往来。 县令站在一旁,恭敬站着丝毫不敢怠慢。 扶苏道:“近两年入关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出关中的人反倒少了。” 出入人口都记录在了文书上,甚至详细到哪个县哪一户。 县令回道:“前几年各地都在打仗,打仗出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 简短的一句话,扶苏就能从中听出许多意思。 县令又道:“禀公子,战乱结束了,入关的人就比以前更多了。” 这些年关中一直都在增补人口,人们都说战乱结束了,要多种粮食,多养孩子,陆续从楚地回来的大军带来了很多人口,让原本萧条的关中多了许多生机。 “报!” 听到外面,有士卒跑来。 王贲喝道:“何事?” 此人淋着雨而来,甲胄还在滴着水,他双手捧着一个竹筒,朗声道:“王翦大将军书信,交予公子。” 王贲先是拿过竹筒,双手递上,道:“公子,家父书信。” 扶苏接过竹筒,捏开竹筒上的封蜡,解开竹筒盖子,从中拿出一卷薄布。 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的沙沙雨声。 扶苏看罢,又看看站在边上的王贲道:“老将军说要让王离前往北方,协助蒙恬抵御匈奴人,修筑长城。” 王贲迟疑了片刻,又道:“离儿?” 扶苏将信交给了王贲,这应该是老将军家的家事,让他老人家孙子前去北方,王离是王贲的儿子。 虽然,老将军没有明说,王离没有去北方他就不回来了。 可扶苏猜测,他老人家大有企图。 “末将书信一封告知家父,公子放心。” 扶苏望着外面的谷雨,迎接老将军最好是别有一波三折,早点接回来大家也都安心了。 至于老将军家的家事,扶苏自是不想参与的。 王贲正在写着家书,扶苏对外面的章邯,道:“等雨停了就动身前往函谷关,宜早不宜迟,让大家准备好干粮与水。” 章邯重重抱拳行礼,“末将领命。” 这场雨下了两天两夜,黄河的水位也上涨了不少。 扶苏得以见到了黄河奔涌而过的场景。 可章邯神色担忧,他禀报道:“公子,今年的倒春寒久而晚,这场谷雨又来得早,一冷一暖之下,恐怕……今年的桃汛要来了。” 扶苏道:“我书信一封,告知父皇,让朝中提前准备。” 章邯道:“末将准备快马,让人星夜兼程送去咸阳。” (本章完) 第25章 黄河的脾气很大 第25章 黄河的脾气很大 望着奔涌的黄河,就容易让人感慨万千。 往后数两千年,历代皇帝,要做个明君嘛……或多或少要治一治黄河的。 只不过,我们的母亲河……她的脾气太大了。 又看了片刻,扶苏在县衙内给丞相李斯写了一封书信,用布袋将竹简包起来,将袋口的绳子收紧,刚递出去,又吩咐道:“在去咸阳路上沿途告知各县。” 章邯双手接过竹简,点了点头就快步跑开了。 早在三月初的时候,这倒春寒就来得凶,谷雨又来得急,的确不是好兆头。 扶苏走出县衙,沿着官道一路走到黄河边,看着河水一路向东。 此刻天气依旧是阴沉沉的,道路泥泞一时间也不利于大军跋涉。 “王将军呢?” “回公子,将军正在写家书。” 扶苏看着漫天乌云,感慨道:“老将军的家事也挺复杂的。” 气氛轻松了许多,章邯颇有同感地稍稍点头。 冷风一吹,头脑一醒,章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王贲还是自己的上将军,便又忙摇头。 黄河边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扶苏低声道:“一切顺利就好。” 人还未到函谷关,眼见黄河恐来汛期,又担心老将军发脾气,他老人家要是发脾气了,不回来了怎么办? 虽说自己是大秦的公子,可人家的家事确实不好插手。 再者说,王贲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中青年将军中的中流砥柱,正值事业巅峰。 老将军就差一个上柱国。 这父子间要是闹起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末将去看看战马粮草。” 见公子点头了,章邯这才离开。 从宁秦县发出了一路骑兵,一共十余骑。 沿着洛河而上,沿途接连路过各县都有一骑前去传令。 咸阳城内,丞相李斯正在看着各地春耕的消息。 “报!丞相,公子扶苏急报。” 李斯稍稍抬头,招手道:“拿来。” 来人进了丞相府,双手将竹简递上。 竹简上所写的内容很简单,无非两件事,桃汛与老将军的家事。 过了午时,李斯急匆匆来到章台宫。 烛台下,始皇帝神色凝重地看着文书。 “陛下,丞相来了。” 嬴政合拢手中的竹简,抬首看向殿外,朗声道:“进来。” 李斯在殿前行礼,快步走入殿中,双手呈上竹简,“陛下,公子书信。” 嬴政将手中的竹简放在边上,接过内侍递来的竹简,询问道:“扶苏到哪儿了?” “该是到宁秦。” “朕记得,那里距函谷关不远,快马一天能到。” 李斯点头,又道:“听说,公子一路上没有游玩,也没有酒肉饮宴,期间没有过多停留,一路开赴函谷关,没有延误。” 嬴政听罢,看着这份急报,又道:“这上面所写,章邯还能识晴雨?” “回陛下,臣写过章邯的评语。” 嬴政缓缓点头,“你觉得如何?” “臣看过关中各县文书,确实有河水倒灌的迹象,若再来两天雨水,恐怕会淹了田亩。” 嬴政搁下手中的竹简,沉声道:“让各县看住河道。” 李斯行礼道:“臣领命。” 嬴政又道:“吃些枇杷。” “谢陛下。” 李斯提着一篮子枇杷急匆匆出了章台宫,一路出了宫脚步不停。 这位丞相咬下一口枇杷,在嘴里嚼着,脚步匆匆地又招手唤来几个小吏,一边走一边吩咐。 丞相每说一句话,就有一个小吏快步跑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但看丞相一路走,一路嚼着枇杷的模样,看起来还挺高兴。 两天之后,关中果然迎来了一场大雨,这场雨来得很急很快,像是老天在倒水。 关中各处河道的水位再一次上涨,好在各县早有准备,早在两天前,丞相李斯就对各县下令,加固河堤,预防洪水。 而今年,本该会有一次倒灌入田的洪水,就被各县的提前防备下,给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张苍与叔孙通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站在河渠边,因这场大雨,让商颜山的井渠开挖不得不停下。 大雨还在浇灌着,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还有些疼,叔孙通一手扶着头上的斗笠,道:“听说这一次是公子给丞相去信,让丞相提前防备的。” 张苍的目光看着刚刚坍塌的竖井,这处竖井本就刚挖出来,还没加固,大雨一冲之下,就塌了。 心中有些懊恼,但也无可奈何,哪有这么多一帆风顺的事。 新开挖的竖井塌了,刚种下的桑树苗也都被大雨冲走了。 不过好在,河渠及时停工,也好在没人在倒塌的竖井中。 张苍穿着草鞋,披着蓑衣往回走着。 因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地有些滑,叔孙通险些跌倒,张苍忙搀扶一手,人这才没有跌倒。 站在这里还能听到洛水主河道的隆隆水声,张苍走回了村子里,见到了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看着这场大雨。 有的孩子扒着窗户,默不作声地看着雨水。 还有的孩子就坐在家门口,抬头看着从茅草屋顶流下来的雨水。 张苍也走到了屋檐下,他脱下了斗笠与蓑衣,也不顾脚踝与草鞋上都是泥,坐下来等着雨停。 叔孙通刚回来就急匆匆进入屋内,而后端着一碗热姜汤出来,“喝一口驱寒。” 张苍接过姜汤,道:“这里的孩子很懂事。” 叔孙通站在一旁,他坐下来比张苍还要矮一头,叹道:“这些孩子都知道,大雨要是把田地泡坏了,他们今年要饿肚子了。” 张苍喝着姜茶点头。 桑树还没种成,就被大雨冲走了,凡事……开头都挺难的,张苍倒不泄气,不过叔孙通却很悲观。 到了第三天,大雨终于停歇了。 当人们陆陆续续走到田地里,看到了田地里的沟渠将水都排了出去,看到田地没有被泡坏,人们都放下了心。 其实商颜山很脆弱,若今年一场水灾,公子的三千家仆都会饿肚子。 好在提前有防备。 “张御史,朝中文书!”一个骑兵快马而来,递上一卷文书。 张苍接过文书,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文书中提及了一个叫监禄的官吏。 丞相让监禄提前查探了各处河道。 看罢文书,张苍又将自己的奏报递上,吩咐道:“送入御史府。” 骑兵拿着文书又策马离开。 大雨之后,整个村子看起来乱糟糟的,张苍觉得其余各县也好不到哪儿去,当阳光再次出来的时候,商颜山的人们又开始忙碌了。 一场大雨,把迎接王翦老将军的队伍困在了黄河边,整整三天。 一千骑兵,人吃马嚼,都快要把这里的县令的脸都吃绿了。 毕竟一千人也就罢了,还有一千匹战马要喂,压力不可谓不小,一个县的官仓的存粮本就不多。 “禀公子,禀大将军,前方道路修整好了,可以启程。” 章邯在屋外禀报着。 雨水才停半天,关中大地还是湿漉漉的,黄河依旧凶猛。 扶苏与王贲吃着饼,吃着河鲜,道:“章邯将军,一起来吃点河鲜。” “末将领命。” 人在黄河边,就不怕饿着,这里有吃不完的河鲜。 田安坐在两个炉子边,还在煮着鱼粥。 扶苏道:“出门在外,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章邯吃了一口饼,颔首道:“末将领命。” 闻言,田安解释道:“公子曾说过,睡觉与吃饭是人一生中的大事。” 饭后,扶苏又小睡了片刻,队伍这才启程。 大军终于走了,那县令与一众县官送别时,他们眼角都是含着泪水的。 队伍再一次朝着函谷关而去。 沿着黄河走,走得并不快,王贲策马在公子的车驾旁,目光看着前方,低声道:“末将的家书已送去咸阳,咸阳还回信送来,末将担心因家事耽误老将军归咸阳,若家父不肯入关,末将自会回咸阳领罪,与公子无关。” “还没到函谷关呢,王将军不用着急担忧。” 王贲道:“末将这就去催促前军,寻个今晚能驻扎的营地。” 队伍沿着黄河又走了一天,距离函谷关还剩下半天的路程。 夜里黄河的河水时不时漫上河岸,又流了回去,就这么反复着。 公子还是与之前一样,一路跟着大军走,在大军的严密护送下,公子没有提过任何要求,甚至还很配合大军,在黄河边驻扎。 不止如此,这位公子还能与将士们一同用饭一同谈笑。 这让章邯觉得军中将士们也轻松了不少。 “禀公子,我原本出生在北地,我是燕人,我爹投了秦军,我们一家就跟着来了咸阳,我们燕人善骑射,我就入了铁骑。” “大秦的铁骑是用来冲阵的。”又有一人补充道。 那燕人兄弟又道:“那又怎了!我可以帮着公子去打匈奴人,你见过匈奴人吗?你知道铁骑在草原上要怎么打匈奴人吗!” 说到这话,几人就要争执起来。 扶苏吃着肉干,又注意到这支骑兵中还有一部分须发灰白的老秦军,这些老秦军都是百夫长。 别看他们此时沉默,而一群年轻士兵吵吵嚷嚷。 这些沉默的老秦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 不得不说战争的残酷,秦一统六国,几乎是抽空了国力,军中仍还有满头白发的老秦军。 翌日,公子扶苏早早就睡醒了,公子不想耽误行军,也没想着多睡一两个时辰,将士们睡醒了,公子也睡醒了。 在朝野,人们对公子扶苏的议论是很多的,以前都说公子扶苏十分仁孝贤明。 当然,现在的公子扶苏依旧仁孝贤明。 只是近两年,公子拜丞相李斯为师,又与荀子门生走得很近,并且大有一种与荀子门生为伍,并且大有要推崇荀子学说的架势。 大雨过去的第三天,黄河终于平静了许多。 今天,扶苏见到了不少骑兵在黄河边往来,还有一队队的商旅或者农户从函谷关一路往西入关中。 田安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道:“公子前面就是崤山了。” 闻言,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绿山,山脉连成一片,如果这个时候爬到山顶,应该能够看到崤函古道。 函谷关就在崤山的北面,只要看到了崤山距离函谷关就很近了。 队伍又走了两个时辰,黄昏时分,就有函谷关的守军不断来人询问。 扶苏坐在车辕上,抬眼看去,黄昏时红彤彤的阳光下,那座矗立在山麓间且高大的雄关就在眼前。 这就是当初列国联手伐秦,却败走之地。 秦国凭借函谷抵挡住了列国联军,而后秦国东出,所向无敌。 函谷关的守将正是当年灭燕的老将军辛胜。 老将军辛胜须发皆白,被一位裨将搀扶着而来,行礼道:“末将,拜见公子。” 扶苏忙上前扶住老将军,“老将军不用多礼。” 辛胜拄着拐杖而立,又道:“公子,王老将军就在函谷关驻扎,末将已派人前去知会他。” 扶苏道:“我这就去见老将军,不用劳烦。” 辛胜点着头,道:“公子,这边请。” 无论是蒙武大将军也好,还是眼前这位老将军,当年攻打列国的将军都老了,甚至在函谷关也有不少老兵。 见此情景,扶苏不由觉得岁月不饶人,秦才一统天下,老将军却都年迈了。 扶苏走入函谷关,放眼看去,这座城关依山而建,抬头看去还能隐约见到在远处山脊的烽火台,从内门走入瓮城,再往外走,眼前就狭窄了许多。 走向外门,扶苏还来不及好好欣赏此地的景色,就被带入了函谷关外的大营。 大营就在河边,扶苏一眼看去,留在此地还未入关都是年迈的老秦军,他们须发皆白,三三两两而坐。 辛胜解释道:“年轻人都要入关见家人,耕田养娃,所以王翦老将军只留下了这些老秦军相伴。” 还在走到大帐前,扶苏就听到了中气十足的话语声。 “哼!齐威王?鼠辈!” 听到家父的喝骂声,王贲神色一紧,又见公子脚步停下了,他板着脸急急忙忙走入大帐之内。 等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停下,王翦老将军神态如风中残烛,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还咳嗽了两声。 扶苏听得出来,这两声咳嗽多半是故意的。 (本章完) 第26章 一老一少 第26章 一老一少 一个成功的将军总会细数过往的对手,而后将对手的不足之处拿出来再说道一遍,而后再将各种经验总结一番。 老将军刚说那些话……多半就是如上情况。 但再一想又不太对,齐威王距离王翦老将军应该还差一个大辈分,孙膑都过世多少年了。 眨眼间,扶苏脑海闪过一大片思绪,而后上前扶住这位老人家,道:“老将军先请休息。” 王翦摆手道:“老臣还未给公子行礼。” “不用多礼。” “老臣还是要行礼的。” 一老一少推诿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下,老将军与公子一起行礼了。 四周的老秦军都面带笑容的看着这一幕。 章邯听到了四周的议论声。 “我们的公子都长这么高了?” “我孙子也这么高了……” “你们看这公子,双手双脚长得多好,一看就是能在军中练砍杀的好娃子。” 大家的话语声朴素且友好,章邯听在耳中,但依旧肃穆而立,不敢有笑容。 但再看眼前公子扶苏与王翦老将军站在一起的场面,一老一少互相扶着对方,的确是令人心安的一幕。 本来嘛,老将军回来了,满朝文武的心也该踏实了。 立下如此大功的老将军回来了,有点架子也正常,而且还有公子扶苏前来迎接。 现在,人们看到谦逊有礼的公子扶苏,又觉得就应该是公子接老将军回去,如此又何尝不是一桩美谈。 公子扶苏亲自迎老将军入关,这是一件多好的事。 大秦的老秦军们,看见这一幕也都心安了。 王翦被公子搀扶着,白的胡须随风而动,低声道:“公子,老朽的孙子要是不肯去北方……” “老将军放心,我就算是绑也把他绑到北方。” 王翦重重点头,叹息一声道:“公子比老朽的孩子有出息多了。” 扶苏尴尬一笑,道:“说笑了。” “老夫没在说笑。”王翦的语气强调了几分,一手悄悄指着身后的王贲,道:“老夫看了一辈子人,打了一辈子的仗,从赵国打到楚国,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公子……将来必然不凡。” 扶苏觉得老将军这话,有言外之意,言外之意就是把全家老小托付了。 再一听,又觉得这位老将军在哄孩子开心。 王翦抓着公子的手,又道:“老朽这就收拾收拾,与公子一同回咸阳。” 扶苏站在原地,又见王翦老将军大步走了回去。 这个大步,真的是走得虎虎生风,一点都不像风中残烛。 而后,王贲也脚步匆匆跟了上去。 在大营的正中,有一驾囚车,囚车上有个中年男子,此男子衣衫破烂,神色疯疯癫癫,正在痴痴笑着。 章邯解释道:“公子,此人就是楚王。” 到现在,看到眼前这个被俘的楚王,扶苏才觉得秦灭六国的战争,是真的结束了。 扶苏道:“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章邯面对公子,抱拳行礼,道:“皇帝有诏命,善待被俘的六国国君,只是……” 闻言,扶苏颔首道:“若为难,不说也罢。” 章邯退后一步,在一旁站得笔直。 始皇帝的确说过要善待六国的国君,这些事扶苏是知道的,当初大秦善待了韩王给了韩王居住的地方,可是韩王却趁着秦楚大战,在新郑发动了叛乱。 之后,在始皇帝与秦国群臣的愤怒之下,韩国的最后一位韩王韩安被杀了。 而大秦攻下齐地后,齐王田建并没有死在秦军的刀下,而是被活活饿死的,其实他本可以不用被饿死的,但却没有齐人愿意帮助他们的齐王,大概是齐地的人也痛恨齐王。 还有眼前的这个楚王,扶苏觉得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仅比拼的是兵力,更拼的是国与国之间谁更能撑,谁能耗得住。 负刍在位时的楚国正是内事混乱,外事不稳的阶段。 至于燕国,唉…… 夜风吹过,吹起函谷关前的一片黄沙。 扶苏想起了韩非的一句话,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 换言之,也可以这么说,一个再好的泥瓦匠修不好一面要塌的墙。 扶苏站在原地,对一旁的章邯道:“原来接老将军回去,还挺容易的。” 章邯沉默不言,肃穆以对。 迟疑片刻,扶苏抬首又道:“本来……应该也挺容易的吧。” 一想到眼前大营还有这么多的老秦军,还有回咸阳的一路,扶苏吩咐道:“请章邯将军先走一步,再回咸阳的各处要道准备好粮草。” “末将领命。”章邯翻身上马,招呼了一队百夫长,一路朝着黄河的上游而去。 天色逐渐入夜了,明月高悬,夜空中星罗棋布,谷雨下过之后,这夜空中的星星也更多了。 闲来无事,扶苏就坐在函谷关的城关下,炖着今天晚上的饭食。 田安拿来了羊肉,还有芦笋与野果子。 当吃饭与丝竹放在一个场合,那么吃饭也会成为一件十分有艺术感且高级的事,眼前有了丝竹之音,再或者是眼前有一群美人在起舞,就更好了。 不过函谷关下,别说没有丝竹之音,又去哪里寻美人呢? 扶苏将芦笋切了之后,放入一个陶锅中,在其上铺上一层切好的羊肉,放在炉子上煮着。 田安将扯好的面片放在碗中,而后擦了擦手,又给炉子中添了些木材,将炉子下方的风口打开,如此炉子的火也就越来越大了。 这个炉子是公子帮忙修好的,便于携带又好用。 田安看到有热气从锅盖的缝隙中冒出来,满脸笑容地又去扯面。 不多时,锅中香味就传了出来,扶苏揭开盖子见到了正在随着汤汁翻滚的羊肉。 “好香的肉。” 听到老将军的话语,扶苏忙将盖子重新盖上,将勺子也搁下,询问道:“老将军可用过饭了?” “老夫……” 话说到一半,王翦的目光看着陶锅,又正色道:“可惜了,公子拜李斯为师,可惜当年老夫打得太慢了。” “何出此言?” “当年,末将要是早点去打楚国,说不定就能活捉荀子,把荀子抓到咸阳来教导公子。” 话语到了兴头上,扶苏将这锅羊肉端了下来,让老将军边吃边说。 王翦嘴里还嚼着烫嘴的羊肉。 扶苏问道:“老将军还见过荀子?” “末将也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荀子是什么时候了。” 扶苏见面条煮好了,便捞起一些放入老将军的碗中。 王翦吃完了锅中的羊肉,再将面条伴着余下的汤汁一口气吃完。 吃罢,他老人家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感慨道:“公子这一锅,值万金。” 田安勤快地继续拉着面条。 扶苏听着王翦大将军说着当年打仗的事。 一老一少坐在函谷关下,一个愿听一个愿说。 关于当年征战天下的事迹,王翦大将军可以说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在王贲与章邯的护送下,扶苏与老将军同乘一车,一路上还在听着老将军讲当年。 来函谷关时,队伍只有一千铁骑,现在要去咸阳了,队伍的规模扩大到了六千人。 除却那还在护送的一千铁骑,还有五千老秦军。 六千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六千兵马一起走动着,就怕到一个地方就吃空一个地方。 哪个村县经得住六千人的吃用。 章邯是个办事很得力的人,他连夜奔走各地调粮,大军走了一天,就提前准备好了今天驻扎的地点与粮草。 现在章邯应该是在安排明天的粮草了。 王翦道:“这些都是公子安排的?” 扶苏解释道:“我让章邯将军去办的,我有个习惯让老将军见笑。” “公子有什么习惯?” “总是今天想明天的事,春天想夏天的事。” 王翦抚须笑着点头道:“这是好事。” 扶苏问道:“项燕很厉害吗?” “老夫有六十万大军,他项燕就算是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六十万大军吗?” 言罢,王翦爽朗地笑着,“哈哈哈!” 扶苏了然点头,秦灭楚国的过程是十分曲折的,到底过程如何,敌人与对手如何,只有这些老秦军与王翦知道,他老人家是说得简单了。 回去路上明显比来时更加顺畅了。 谷雨之后,关中的气候明显回暖,晒久了会有些许汗意。 老将军与公子扶苏走了一路,说了一路,也吃了一路。 沿途,老秦军们各自散去了,多数都回了自己家。 就快要到咸阳,来到了商颜山附近。 那驾载着楚王的囚车就稳稳地在队伍中,扶苏小声问道:“就没有楚人来劫囚吗?” 王翦摇头道:“没有。” “为何?” “他们楚人自己都看不上这个楚王,谁会来救他。” “扶苏受教了。” 一边说着,扶苏还惊疑,原来还有这样的啊…… 王翦又道:“公子不用过谦,楚国那点破事大家都知道。” 楚国的春申君之后,权臣李园与楚幽王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的内部已烂了,谁都想要得到更多,谁都想要权力。 王翦道:“公子,楚国本来是有机会的,哈哈……老夫就笃定他楚王没魄力杀了权臣,也没魄力决断国事。” “是呀……” 扶苏不住点头,相比秦国那真是说杀就杀,即便是扳倒吕不韦的时候根本就没犹豫,要杀吕不韦的时候,父皇最多只是内心挣扎一番,委婉地给了一封书信。 而后不用刀斧手,吕不韦自己就自杀了。 所以呀,一个君王在位,气魄和决断力很重要。 “前车之鉴,扶苏学到了,感谢老将军教导。” “哈哈哈!”王翦笑得更开怀了,这个公子真是越看越欣赏,虽还年幼就已如此贤明谦逊。 队伍临时在商颜山休息,扶苏要去村子里处置一些事。 王贲守在老父亲身边,今夜不知为何,老父亲似乎做梦了,做梦都在笑。 翌日,咸阳城遥遥在望,天还未亮,队伍就要启程前往咸阳。 王翦早早睡醒,询问道:“公子可都安排好了?” “这里一切都好,请老将军上马!” “贲儿,给老夫披甲!” 原本穿着一身布衣的老将军重新穿上了战甲,整个人看起来貌似年轻了十岁。 可老将军也真的年迈了,需要王贲扶着才能上战马。 田安牵着一匹马儿而来,行礼道:“公子,马匹准备好了。” 这匹马儿通体黝黑,阳光下还有些发亮的反光。 战马看起来高大且有力量感,扶苏拉住缰绳翻身上马。 这匹马儿只是有些不耐地踏了两下马蹄,就安静了下来。 扶苏又轻拍马脖子,这战马是受过训练的,因此特别地温顺。 章邯朗声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面向咸阳方向,又回头看向东方,朝阳还没出来,这个时辰动身,一路顺利的话可以在午时之前赶到咸阳。 “走,去咸阳。” 章邯朝着前方的王贲朗声道:“公子有命,开拔,去咸阳!” 这是前往咸阳最后一段路了,队伍走得很安静,直道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距离咸阳越近,沿途的官吏与兵马也越多,他们正在维持路上的秩序。 距离咸阳城只有几里地了,马儿停下了奔跑,在王贲的指挥下,让战马缓缓走着,因为道路两侧围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扶苏又回头看了看那驾囚车的楚王。 楚王负刍,负刍这个名字有背负薪木柴火的意思,大概在起名的时候是希望这个楚王能够背负起社稷的。 扶苏又确认了一番,一路上的确没有楚人来劫囚。 正想着又一人站在路边,举着竹简道:“公子,丞相书信。” 田安拿过竹简,再递给扶苏。 策马在一旁的王翦,询问道:“是有何事?” 扶苏看罢,又收起了竹简,回道:“有儒生说我对商颜山的家仆太过严酷了。” “哪来的儒生?敢议论公子家仆。” “老将军不用动气,老师都已帮我解开误会了。” 扶苏又将竹简收了起来。 王翦又笑道:“如此甚好。” 众人在咸阳城前下马卸甲,而后有内侍站在城墙上,高声宣读着始皇帝的旨意。 待旨意念诵完,丞相李斯这才走到城门前,三两步就抓住了王翦的手,激动地道:“大将军回来了,陛下的心也就踏实了。” (本章完) 第27章 封赏 第27章 封赏 城门前,尤为热闹,在咸阳城臣民的目光下,丞相李斯带着王翦大将军进入了咸阳城。 扶苏回头看去,见到了那群须发灰白的老秦军。 这些老秦军领着校令发的钱饷各自离开了,而发钱的正是军中校令,丞相的儿子李由。 李由想要摆脱这个官职,但他的少年时光多半是不能摆脱丞相的管束与控制了。 相较于被咸阳臣民热烈欢迎的大将军,这群老秦军离开时,却是默默无闻的,这些老秦军拿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就转身要回家了。 扶苏翻身下马,看着这群老秦军的背影,躬身深深一礼。 公子的这一行礼,站在城墙上的御史程邈看在眼中,而后他将这一幕写下来,挥毫一笔就将大秦公子的行为写在了大秦的史书上。 咸阳城内,群臣与众将一起走入了咸阳宫。 一路上正走着,淳于越对走在一旁的伏念说着话,一边走向章台宫,一边低声且语速很快地道:“老夫当初在廷议时说过,教导公子扶苏不能只听他李斯一家之言,谁知他李斯又让公子拜张苍为师,岂有此理……” 淳于越越说语速越快,就怕走到章台宫还未说完,“天下谁人不知,他张苍与李斯师出同门。” 伏生低声道:“李斯师出法家,荀子与张苍又不是法家。” 淳于越神色带着些许怒意,又道:“那也不能任用他。” 跟在后方的叔孙通听得直皱眉,他道:“其实丞相忙于国事,哪有闲心教导公子,公子多数时候都是与张苍往来。” 伏生缓缓点头。 这下轮到淳于越无言以对了。 叔孙通暗暗叹息一声,道:“事涉公子扶苏,就是国事,莫要用个人恩怨。” 淳于越想说他与李斯只有治国成见,没有个人恩怨。 众人纷纷走入大殿中,等丞相李斯与王翦大将军走入大殿,今天的廷议也开始了。 张苍正站在章台宫,见到公子这才到来,忙上前道:“公子,廷议开始了。” 扶苏道:“原来是我迟到了。” 张苍解释道:“丞相说公子只是听政,不去也无大碍,若担心召见,不如就等在这里。” 扶苏听话且懂事地站在边上。 迟到了嘛,就在门口罚站也不错。 章台宫前的台阶太高了,扶苏听不见此刻大殿内的议论,也见不到大殿内的众人。 在这里站了小半刻时辰也没见要召见楚王的意思,被俘虏的楚王就像是被始皇帝与群臣忘记了一样。 一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在张苍身边低语了几句。 闻言,张苍道:“丞相有吩咐,让臣带公子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张苍又道:“公子这边请。” 扶苏又看了看大殿,跟上了张苍的脚步。 从章台宫前,一路往南走,路过御史府时扶苏见到正在行礼程邈报以微笑,对其他人行礼的人也都报以微笑。 张苍一路走,一边道:“公子能将老将军接来,公子是大功一件,朝野上下都要恭贺公子。” 扶苏低声道:“白捡的。” 张苍道:“公子过谦了。” 博士府是新建设,近来年入咸阳的六国博士越来越多,除却叔孙通,张苍,淳于越之流。 还有很多很多人,但其中绝大多数人,扶苏都不认识。 扶苏跟着张苍脚步走入博士府。 此刻,这里没有其他人,显得空空的,大概多数人都去咸阳城看热闹,要不就是章台宫参加廷议了。 眼前的博士府内,坐着一个老者,这个老者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童照顾着,正在研墨。 张苍介绍道:“公子,这位是甪里先生。” 老人家起身道:“老臣见过公子。” 扶苏忙行礼,甪里先生是与荀子他老人家同一时间的学者,在战国时期就有不小的名声,更是后来的商山四晧之一。 这位老人家须发不是那么整齐,看起来装束长发都打理得很随意,老人家白发已比黑发要多了,看起来是黑发掺杂在白发间。 “老将军回来了,始皇帝的心也就放下了,往后始皇帝也该好好处理国事了,大秦还有许多事要办吧。” 扶苏先是看了看身边的张苍,老师闭目眨着,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照理说,是这样的。” “你们要如何处置楚王呢?” 甪里先生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扶苏行礼道:“扶苏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置楚王。” “公子年少就如此沉稳,当真难得。” “只是实话实说,不敢妄言。” 甪里先生的目光这才从眼前这位少年公子身上离开,他低声道:“打完了,真的打完了,秦真的一统了天下。” 扶苏听着这些话语,话外音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可事实是战国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现实就是列国真的不在了,秦真的一统六国。 对眼前这位老人家来说,多半是如梦如幻的。 列国的时代真的结束了,对始皇帝来说,对丞相李斯来说,有些国事就该施行了。 甪里先生又道:“列国打了八百年了,这八百年的纷乱,每三五年一次战争,每隔十余年就有一次举国大战,黔首怨苦,士兵战死,多少家亡,多少国破,徒增孤寡。” 扶苏行礼道:“列国的战争真的结束了。” 甪里先生忽然道:“还望秦能够珍惜世人。” “扶苏谨记。” “那么公子以为该如何治理天下呢?” 扶苏道:“这也是我正在想的,无非是做一些对的事,将对的事做好,将错误的事纠正过来。” “他李斯想让老夫能够留下来,为大秦为始皇帝效命,可老夫还未答应李斯,原本老夫是准备在今天离开咸阳的。” 扶苏蹙眉而立,安静听着。 “但有人说公子扶苏贤明,还有人说公子师从法家迟早会是下一个李斯,前两天公子还不在咸阳,老夫听了叔孙通与张苍所言公子近来的行状,才会在今天留下,见一见公子,也好回应李斯是去是留。” 到现在,扶苏明白了老师的用意。 甪里先生摆了摆宽大的衣袖,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问道:“公子觉得天下该如何治理。” 扶苏还未开口。 一直沉默的张苍就抢先言道:“先生,公子曾说荀子有言君者舟也,黔首者,水也……” 扶苏退到了一旁,很自觉地将讲话的主导权交给老师。 有些话,大秦的公子不能随便说,若是说了会被人利用,会被曲解。 这个时候张苍能够站出来说话,扶苏心中感激这位老师,为弟子解惑,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保护弟子,他是一位好老师。 接下来,扶苏保持沉默,谈话交给了老师,老师与甪里先生正在谈着。 张苍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出头,却大有与甪里先生辩经的架势。 其学术与论述水平,不比甪里先生差。 而后就说起了选官与用官的制度,扶苏记得这还是当初自己与这位老师提过的疑惑。 那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师徒之间只是书信往来。 万事都是开头难,哪怕这个开头要走十余年,要杀很多人。 扶苏都觉得自己还年少,还有很多时间。 老师与甪里先生又讲到人口,分封制能养多少人口,郡县制能养多少人口,为什么近一百年间,秦国的人口会增加这么多。 直到廷议结束了,外面走动的官吏越来越多,也已是黄昏时分。 甪里先生十分满意地点头,笑呵呵道:“公子寻了一个好老师。” 扶苏道:“老先生见笑了。” 而后张苍又与甪里先生走出博士府,双方在黄昏下分别。 扶苏望着老先生离开的背影,低声道:“他老人家会留下来吗?” 张苍缓缓摇头。 甪里先生没说是否要留下来,他当然也不知道。 始皇帝想要将六国博士都留在咸阳,丞相李斯给了情面,张苍与叔孙通又几番劝说,该做的努力也都做了,就算是留不住也不能勉强。 张苍又道:“丞相说了,老先生若要走,派兵马护送,赐百金。” 扶苏道:“真是大方呀。” 张苍道:“这是丞相向始皇帝进谏的,始皇帝答应的。” 真的没有人去管楚王的死活,他被几个侍卫给带了离开咸阳宫,他这辈子或许会在咸阳默默无闻地老死,或者是病死。 这大概也是始皇帝给六国国君的人道了。 当年的六国国君鲜有像现在这位楚王这般听话的。 比如饿死的齐王,叛乱的韩王,派荆轲刺秦王的那位,都没什么好下场,大抵……他们不想活得像个黔首,可能连像黔首都不行吧。 扶苏回到了高泉宫,翌日一早,朝中就休朝了,始皇帝昨晚与群臣饮宴,今天休朝也是情理之中。 田安脚步匆匆来报,“公子,楚王被交给了咸阳城的一户人家照顾。” 看来始皇帝根本不想为了这个一个楚王分心,至少楚王的衣食住行不用担忧了,就让他在咸阳默默无闻地活着。 “公子,封赏也赐下了。” 扶苏心中有些失落,当初没有参加廷议,没有见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王翦灭楚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就移交了兵权,将兵权交给了始皇帝。 一路上边走边将兵马都散尽了,只留下了两千老秦军相伴。 听罢田安的言语,扶苏才知道,王翦大将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封赏。 始皇帝赐王翦彻侯,封号武成侯,这比当初白起的武安君还要高一级。 赐封邑频阳,频阳是王翦的家乡,也是王翦长大的地方,子孙世袭。 不止如此,还给了楚地吴县三百户封邑,吴县此地……那可是楚地核心最富裕的一片土地之一。 特赐剑履上殿,岁禄万石。 王翦成了咸阳最闪耀的人。 扶苏又觉得这是一位很有意思的老人家,他老人家得了赏赐之后就告老了。 听说这位老人家在章台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他的不容易。 其实,这就多少有些老不修了。 扶苏很想为父皇说一句话,“你老人家带着六十万大军在外面跑,你觉得我父皇吃得好,睡得好吗?” “公子,有人求见。” 扶苏喝着碗中的热水,询问道:“谁?” “回公子,是右相。” 说来御史府是副相的地盘,老秦人在冬天都是要窝冬的。 去年,休朝窝冬,我这个公子也算是在御史府窝冬两个多月,还没与副相打过招呼,副相即是右丞相,朝中多称右相。 冯去疾的年纪与李斯相当,就是看起来高瘦,比李斯还高几分。 此人被迎入殿内,扶苏行礼道:“扶苏,见过右相。” 冯去疾也行礼,道:“公子。” “当初我在御史府查阅文书,一直没与右相说叨扰。” “无妨,公子想去随时都可以,不叨扰。”冯去疾摆手,又从他的袖子里拿出一卷竹简,道:“陛下对公子也有赏赐。” 扶苏再一次行礼。 冯去疾将竹简递上,又咳了咳嗓子道:“公子护送武成侯回咸阳有功,陛下特赐都水长。” 一国公子被封官职并不少见,历代列国还有让自家国君的公子当丞相的。 冯去疾又道:“陛下与丞相念公子年少,命张苍任宫室令协助公子,还望公子早日修成西渭河的桥与商颜山的河渠。” “扶苏领命。” 冯去疾笑着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丞相让臣来告知公子。” 扶苏抬首看他。 “丞相说王离已被派去上郡戍边。” 言罢,冯去疾行礼道:“臣告退。” 待右相离开高泉宫,扶苏还在思索着,搜刮着自己近来在御史府的所见所得,都水长主管修桥修路,建造营造。 忽然,扶苏又想到了自己与张苍的官职,都归九卿之一的少府管。 现在朝中任职九卿之一的少府是谁,那不就是王贲吗? 王贲就是我与张苍的上官。 那么王贲的上官是冯去疾。 这一次,王翦大将军回来了,父皇开始安排九卿位置,多半……朝中有不少人要升迁。 “公子,公子。”又有一人快步跑来,“公子,有人送来消息,说是甪里先生决定留下来了。” (本章完) 第28章 贺礼 第28章 贺礼 甪里先生对大秦有用,对父皇也有用。 唯独这件事和自己这位公子没什么关系,扶苏翻看着冯去疾带来的诏命反复看着,既然有了官职就要好好做事了,不容耽误。 咸阳,丞相府。 张苍迈过门槛走入府中。 府中往来的官吏见到是张苍来了,纷纷行礼。 张苍是丞相十分倚重的人,而且还是公子扶苏的老师,甚至与丞相一起师出荀子。 府邸内,李斯正在看着北方的战报,还有眼前三公九卿的官吏增补,见到张苍来了,他笑着道:“王翦回来了,老夫也真是越来越忙了。” 张苍站在一旁,稍稍行礼,“若是公子在这里,想必会来帮助丞相处理文书。” 李斯翻看竹简的动作好听,他忽然道:“公子会批阅文书了?” “公子还未批阅过文书,但看得不少了。” 李斯将手中的竹简放下,看向屋外的蓝天,正是一年中春景最好的时刻,他一边放松着肩膀与脖子,一边道:“张苍啊……” 丞相话语还未说完,张苍恭谨在一旁已作揖行礼。 李斯抬头看向蓝天与白云,问道:“毛亨,近来可好?” 张苍回道:“丞相知道毛亨是个什么样的人,其人不知政事,只通晓诗经。” 李斯笑道:“老夫当然知道,他现在还骂老夫吗?” 张苍无奈一笑。 大家都是师从荀子,自然彼此都清楚。 只可惜,韩非不在了…… 李斯又道:“昨天看了博士府送来的记录,你与甪里先生倒是谈得不错,好在有你与公子,那位老先生愿意留在咸阳了。” “丞相,这是臣分内之事。” 李斯一手背负,一手抚须道:“你教导公子已有半年了?” “自去年腊月伊始,有近半年了。” “老夫看了博士府的记录,以及你与那位老先生的话语,有些论述老夫以前怎没听你提及?” 张苍蹙眉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李斯都没有怀疑这是公子的缘故。 多半,李斯他同样身为公子的老师,根本不知公子心中所想。 博士府的谈话,的确是受了公子影响,张苍觉得有些话有些事说得……的确无懈可击,尤其是在官吏选用的制度上。 以至于,现在李斯回过头,才会这般多疑。 见张苍没有回话,李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老师所教诗书礼乐与春秋,斯一直自以为的所学所知,还是浅薄了,愧对老师。” 见张苍站在原地,依旧沉默不言,似还有些为难之色。 李斯忽然一笑,试图让对方也轻松一些,低声道:“斯一直以为老师最得意的弟子是韩非。” 张苍道:“老师最得意的弟子的确是韩非,老师最骄傲的弟子该是丞相。” 李斯感慨道:“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成君子……老师所教,令斯受用无穷。” 言罢,李斯又道:“甪里先生的事,有劳你了。” 张苍道:“苍不敢居功。” 李斯颇为欣赏地点头,“老夫还有事要禀报陛下,公子你多照看。” 张苍还未开口再说什么,李斯已快步离开。 走出丞相府,李斯脚步稍停,心中思量颇多,却看不清张苍的深浅,谁让这张苍说话滴水不漏。 当年师从荀子,老师将《诗》给了毛亨,将《书》给了自己与韩非,却将《春秋》给了张苍。 思量完这些,李斯快步走向了宫门。 张苍依旧站在丞相府内,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卷竹简,其中所写是对官吏任选的看法。 其实公子是一个善于提问的人,张苍也不知……是不是受公子影响,才会写出这卷书。 去年寒冬,在与公子的往来书信中,公子曾说过,这世上绝大多数事是没有完美的选择的,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最优解。 既然不是最优解,就一定会有不好的地方。 张苍犹豫了良久,坐下来帮着丞相处置余下的文书。 直到夜色深了,李斯这才带着疲惫神色回到了丞相府。 此刻,丞相府内还灯火通明,这里已没了其余的小吏,只有张苍还坐在府内,正在批阅着文书。 寂静的夜里,夜风吹入府内,烛台的火光有些许晃动。 谷雨之后的夜里比三月时,还要暖和几分。 更容易让人有睡意,有三两仆从还站在府内,却已是瞌睡占据了理智,昏昏沉沉,连丞相回来了都未察觉,只有张苍还神色极其专注地书写着文书上的批复。 李斯迈步上前道:“那毛亨又在河渠边大骂老夫,说李斯老匹夫罪不可赦。” 闻言,张苍忙搁下笔行礼。 四周的仆从猛地提起精神行礼。 李斯道:“老夫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张苍回道:“当初在荀子门下,毛亨就与丞相不和,这么多年了,没变过。” 李斯坐下来,看着已被批阅过的文书,一卷卷都很满意,道:“还有淳于越,他又在说公子如何奴役家仆,呵呵……老夫已将公子用在家仆上的规矩放在了修筑长城上,半年内就可见成效。” 张苍道:“公子年少,行事欠缺考虑,苍定会悉心帮助公子。” 李斯点着头,沉吟片刻道:“陛下又要往北方增兵了。” 待丞相将这些竹简整理好,眼看就要下值了,张苍将先前准备的竹简递上,躬身道:“丞相,这是苍所写的。” 应该说这是经过公子启发,自己所写的选官用官之法,其中多是改善以吏为师的理念,但又不舍弃以吏为师为核心的想法,这让韩非或者李斯两者所主张的法家理念,多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李斯按住这卷竹简,又道:“让冯去疾来。” 半个时辰后,右相冯去疾脚步匆匆来到这里,也不知道深夜是何大事,见李斯与张苍在这里。 人到了近前,李斯将竹简递上,言道:“右相,还请过目。” 冯去疾先是整了整衣襟,仔细看着,一边看着神色越发凝重,一边来回踱步,时而自语。 李斯拿起一旁的干枣放入口中嚼着,又给一旁的张苍分了些。 良久,冯去疾合上了竹简道:“丞相是何用意?” 李斯道:“右相以为如何?” “不可!”冯去疾道:“至少现在不可,六国旧地的人都还在,怕是会引出更大的祸端。” 李斯眼神多了几分锐利,道:“他们不是想恢复分封?这个选官之法正好彻底断了他们的分封之念。” 冯去疾缓缓摇头,道:“丞相,此策还未到能用的时机。” 李斯看向一旁的张苍,“那么是否要陛下看?” 张苍正要开口,冯去疾再一次道:“更不可,陛下看到此等选官之策,势必要推行,到那时候,你我更拦不住。” 李斯又嘴里放了一颗干枣,一边嚼着一边思索。 深夜时分,越发寂静,一阵风吹入府内,张苍接着道:“待苍回去,将此策再行完善。” 李斯终于点头了。 冯去疾也颇为赞同。 三人终于达成了一致的理念,这是一把利剑,但不能轻易使用,一旦使用谁也不知会引起多大的祸端,至少要一步步实施。 张苍拿着这卷书离开了丞相府。 也不知为何,李斯竟心有遗憾,如获至宝,却不能使用。 三人深夜一番谈话,感觉暂时算是稳住了大秦的社稷。 夜色如墨,这个夜晚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咸阳上空的黑夜如以往一样,很宁静。 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张苍又想起了公子曾经说过的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选择,总是要舍弃一部分的。 翌日,耕田是关中的大事,谷雨之后的关中无比地繁忙,农事成了所有人的头等大事。 扶苏出了咸阳城,一路朝着商颜山而去,就见到了眼前的壮景。 张苍策马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是无言良久。 每一块田地都有人在耕种,一家三五人有推着犁的,还有赶着牛的,人们赶着将粮食种下去。 田安赶着马车,一边大声道:“公子,附近好多个县也要多种一些麦子。” 张苍道:“麦子熟得早,夏收之后还能再种豆子。” 一行人来到了商颜山,就见到了骑着一头驴的叔孙通。 一群孩子正在追着叔孙通玩。 “别闹了,别揪老夫的胡子。” 尽管叔孙通这么说着,孩子们还是接二连三地伸手去抓他长长的胡子。 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老人家的胡须确实比以前稀疏了很多。 之后,叔孙通又被一群孩子拉着去玩闹了。 扶苏也不知道,这老人家与一群孩子怎么也能玩得这么开怀。 “叔孙通身为博士,不理朝中之事,只顾在这里与孩童玩耍,也不知道老师知道会作何感想。” 扶苏自语一句,便看到了正在挖着竖井的李由。 李由身为军中校令,就知道在这里挖土,因此,扶苏心中又释怀了。 去了一趟函谷关,回来之后,这里还是老样子。 章邯将军依旧看管着这里。 山上种了不少桑树苗,此刻章邯颇为认真地道:“公子,末将在山腰处开辟了一片田,打算在那一片山腰处种满芹菜。” 扶苏笑道:“嗯,芹菜好,还能用来做醋芹,嗯……再多种些萝卜。” 章邯抱拳道:“末将得令。” 谷雨之后,各县都在开耕,出征的士卒们都回来了,扶苏又看到了一家六七口人,坐在田地里用饭的场景。 田地里刚翻好了土,劳作了半天的一家人坐在一起。 这一家人有年迈的老人,老妇,或者是青壮年夫妻,还有三两个孩子,如此就是一家人。 他们一边吃,甚至还能与同样在田地里用饭的邻居打招呼。 用过饭食之后,这一家人就会接着开垦田地。 扶苏正看着眼前的景色,就有一队人马闯入了视野中。 等这队人马到了近前,扶苏这才看清来人,笑道:“见过少府。” 王贲翻身下马,笑呵呵行礼道:“公子,家父让我带一些货来。” 扶苏上前询问道:“西渭河何时开始建设?” 虽说自己是都水长,张苍是工室令,但何时开工修建西渭桥,还要九卿之一的少府来做安排。 王贲道:“等春耕结束,枯水期开工建设,右相会安排人手。” 事情涉及到了右相,由右相总领,扶苏觉得自己顶多只能在小事方面言语几句,毕竟是家国大事,身为大秦公子还年少嘛。 被人当孩子看的感觉很不好受,他们就差没说,“公子放着,我来!” 大抵如此…… 扶苏道:“你家带来什么好货了?” 王贲领着人朝着队伍的后方走去,掀开其中一驾车上盖着的布,笑道:“二十车犀牛皮。” 犀牛皮的确是珍贵物件,可做盔甲,也可做腰带,甚至入药,甚至还能做盾牌。 在列国还在的时候,犀牛皮是列国在战前都要储备的物件。 扶苏想到现在的南边,大概还有成群的犀牛。 春秋战国时期,犀牛皮都是以车计,是一种重要的皮革。 扶苏看着这些犀牛皮有些为难。 王贲注意到公子的神色也十分疑惑。 让扶苏为难的是,这些犀牛皮做什么呢?难不成给自己的家仆做皮甲?又不是要打仗。 王翦大将军现在是整个关中,除却始皇帝以外最富有的人,他老人家倒是豪爽,一送就是几十车犀牛皮。 扶苏还看着一车车的犀牛皮,不知该如何处置,哪怕送点粮食也好呀,多实在呀。 这三千家仆上上下下,什么都不缺,就缺粮食。 王贲见公子半晌没讲话,他也沉默了。 扶苏道:“太缺粮食了,总不能抱着犀牛皮啃。” 应该说现在的关中乃至整个天下都是缺粮食的。 “王少府。” “臣在。”王贲恭敬上前。 “能换成粮食吗?” “这……”王贲也很为难,一车犀牛皮能换几十车粮食了,问题是他家就算是享受万石食禄,可现在手头上也缺粮食呀。 这万石食禄要等到今年夏收之后,才能到手。 扶苏又道:“犀牛皮也挺好,商颜山收下了。” 王贲终于长出一口气,这下总算是能够回去跟老父亲交差了。 (本章完) 第29章 弱小的人有巨大的力量 第29章 弱小的人有巨大的力量 张苍站在边上,看着公子与王贲的笑容也跟着笑了。 等王贲带着他家仆从离开,张苍这才拿出一卷书,道:“这是臣近来编写的一卷书。” 扶苏接过书卷,好奇道:“少见老师编书。” 将绑在竹简上的绳子打开,扶苏入眼便是荀子的言语。 张苍解释道:“这是老师当年教导我们时留下的话语,臣写了些许下来,也许对公子有用。” 见公子正看着这卷书,张苍站在一侧,望着远处的田野。 “老师。” “臣在。” 扶苏想了片刻,问道:“这卷书有名字吗?” 张苍道:“臣还未想好。” 言罢,公子又不再提问了,张苍就站在后方。 今年关中,比之去年热闹了许多,只要沿着洛水走一段路,就会发现在田地里的人,比之去年更多。 章邯一手拿着一把木锄头,颇为威风地站在田地边,号令公子的家仆们开垦田地。 现如今,各县的人们铆足了劲种地,种粮食生人口。 见是公子与张苍来了,章邯忙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扶苏道:“老师,种田不容易,教民更不容易,荀子所言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太难了。” 张苍对眼前这位公子,眼神中充满了希望,道:“公子是想做,所以会觉得很难,若公子不想做,则会像他们一样,只觉得荀子所言乃治国之道。” 张苍远远见到了一群坐在田地里念书的孩子,这些孩子跟随着叔孙通念着诗书,叔孙通还会给他们讲故事。 一想到教民,何止是难,扶苏更觉得头皮发麻,“章邯将军!” “末将在。” 章邯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扶苏询问道:“章邯将军觉得种田难吗?” 章邯低着头陷入了犹豫,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言道:“末将让孩子们在山下种了三百株桑树苗,都已抽出了新芽。” 扶苏颔首,心说章邯将军,忠臣典范。 离开商颜山的时候,扶苏还在看着一群群在夕阳下回家的人们。 他们往往一家人走在一起,家中的壮年男子走在前头,后方是女人与老人,在后方就是不急不慢跟着的孩子们。 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是充满理想与志向的,这些人包括李斯,叔孙通,或者是甪里先生。 甪里先生是一个悲悯的人,他悲悯到希望大秦能够珍惜天下人,八百多年的春秋,也不知世间人是怎么走过来的,现在秦一统了天下,有些不敢相信。 眼前,这些正在回家的普通人,他们大概也是心怀理想的。 夜里,商颜山下依旧很热闹,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休息了,唯独孩子们,还在释放着他们旺盛的活力,有的孩子正在与一群小狗打架,还有几个孩子正在一边跑一边嚎叫着。 这些孩子恐怖的活力,令人咋舌不已。 李由正在给一间屋子的屋顶添着干草,而屋顶下的屋内,章邯就坐在这里。 此刻,章邯喝着一碗酒水,吃着羊肉。 他的下巴还有浓厚的胡子,盘腿而坐,放下了酒碗,双手放在膝盖上。 即便,李由与丞相不对付,可他们毕竟是父子,所以李由能够,无忧无虑地学他想学。 但章邯觉得自己不一样,自小破家,寄人篱下。 而自己,需要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才能一步步进取,让这个家重新好起来。 章邯见到了李由从屋顶跳下来,随后李由跟着几个孩子去玩闹了。 见状,章邯失落地低下头,自己与李由是不能相比的。 章邯迫切想要成家,他现在需要一个好妻子,一个能与他从一间小屋慢慢养成一个大家族的妻子。 本来,是有希望的。 章邯其实有一个婚约,那是以前与董府的一个婚约,可现在对方却反悔了。 章邯平时不饮酒,只有换防下值之后,才能饮一两口。 按照以往,张苍要不就不住在村子里,他要是在这个村子里,那么他就要赶在天亮前到咸阳。 叔孙通平日里与张苍相处得并不好,两人的主张不同,也坐不到一桌去,见章邯正在饮酒便走入屋内,叔孙通行礼道:“章邯将军。” “嗯。”章邯沉声应道。 “章邯将军似乎有心事?” 章邯给叔孙通也倒了一碗酒,言道:“请。” 叔孙通却之不恭,接过酒碗痛快地饮下一口,“不知老夫能否听将军的心事。” 章邯道:“都是一些旧事,我有一桩婚约。” 叔孙通微微颔首,听着章邯讲述着与董府的一桩婚事,笑呵呵道:“即是婚约,怎能反悔,再者说你现在为公子扶苏建设河渠,他们岂敢轻视你。” 章邯低着头道:“家中……呵呵,已不如当年。” 叔孙通打量着章邯,又道:“此事老夫可以帮助将军。” “当真?” 叔孙通神色轻松一笑,道:“老夫在咸阳有的是朋友。” 章邯起身行礼道:“有劳了。” 翌日,叔孙通坐着驴车来到了咸阳城,来到了董府。 如以往在咸阳拜访一样,被对方的门子十分热情请入府内。 叔孙通没有见到董府的主人,倒是见到了董府的一个青年,此人名叫董翳,在军中任职校令。 董翳见到叔孙通先是说了一番恭维的话语。 叔孙通道:“老夫听闻你们家有一桩婚事,事关章邯将军。” 董翳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感慨道:“大军回来之后,许多军中将领都被加了爵,可是章邯他……” 叔孙通接着道:“就因为章邯没有随着大军去征讨楚国,你们才悔了婚事?” 董翳忙解释道:“老先生,舍妹年幼的时候就对章邯将军有意,可家父不愿舍妹嫁给一个家道中落的章邯。” “唉。”叔孙通叹息一声,“如今章邯在为公子扶苏督建河渠,如今看似不起眼,但以后章邯将军之成就,定能让你们家另眼相看,如今你们不守约,将来难免落人口舌,如若你们守约。” 言至此处,叔孙通话锋一转,语气低下来,低声道:“你们董府如今不因章邯落魄下嫁女儿,将来章邯有所成就,也能装点你们董府门楣,反之……” “就当老夫没来这一趟。” 叔孙通又是摇头一叹。 董翳不敢怠慢叔孙通,又行礼道:“晚辈会告知家父。” 直到叔孙通回到了村子里,章邯也没有得到董府的回话。 三天后,正在锄地种田的章邯得到了消息,董翳亲自带来了家书,两家于秋后举行婚事。 直到夜里,心中高兴的章邯在田地里拉着犁。 商颜山,山脚下,李由啃着一只杏子,手里还拿着一筐,见到张苍也分给他两只,“洛阳送来的。” 张苍接过杏,拿着也没吃,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李由看天色都要入夜了,西边的天色都只剩下一点点余光了,勉强能够看到天上的白云。 就这个时辰了,章邯还扛着犁,在田里干活。 李由问道:“张御史,我们是没牛了吗?” 张苍道:“有牛的,牛都休息了。” 李由深吸一口气,眯眼瞅着远处那朦胧的身影,“章邯将军还不休息吗?” 张苍双手背负,平静道:“他心里高兴,就让他多犁两亩地吧。” 李由又啃了一口杏子,使劲嚼着,看着还在犁地的章邯失语良久。 谷雨之后,关中的气温回升得尤其快,到了五月,午时就热得人满头大汗。 上林苑内,这里摆放着一个模型,这是西渭桥的模型。 嬴政穿着宽松的外衣,目光看着眼前的模型,沉声道:“需要征发多少民夫,多久能够建成?” 站在一旁的冯去疾回道:“已准备了六十位工匠,五百人民夫。” 嬴政看着这座桥的模型,桥的侧面写着三个字,这三个字叫做咸阳桥。 扶苏觉得这是身为都水长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为这座桥取个名字。 父皇与右相正在谈着建设事宜。 扶苏手中摇着蒲扇,懒散坐在新做的竹椅上不想动弹。 “兄!” 听到一声满是稚气的呼唤,扶苏侧目看去,见到比自己还小七岁的弟弟高。 公子高如今九岁,穿着还有些显宽大的衣裳,一旁有两个内侍候着。 “兄,吃甜瓜。”高双手捧着半个甜瓜。 扶苏拿过甜瓜,吃下一口,点头道:“很甜。” 见状,公子高傻里傻气地笑着,坐在一旁很是高兴,“高听闻兄喜读书,高也想读书。” 注意到这个弟弟颇为崇拜的目光,大概他以为他的兄长是个很厉害的人。 扶苏嘴里嚼着甜瓜,咽下之后,道:“你去商颜山,寻叔孙通。” “好!” 因今天很热,高的脸颊被嗮得通红,还有些干燥。 扶苏饮下一口凉水,吩咐道:“往后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你都一并带去商颜山,拜师叔孙通老先生。” 闻言,公子高学着大人模样行礼,话语声还很稚嫩的回道:“高领命,父皇与兄治理天下,高会照看好弟弟妹妹。” 扶苏满意地笑了,这个弟弟很懂事。 父皇正听着冯去疾讲述,时而点头。 随后,扶苏见到冯去疾将监禄引荐,之后由监禄给父皇讲述水利相关的要点。 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的。 扶苏又看向那个模型,监禄设计的桥梁还是很科学的,设计舟形分水墩,减轻水流冲击。 高捧着甜瓜一边吃着,抬首问道:“兄,父皇为何要修这座桥呀。” 扶苏道:“为了抵御匈奴人。” 高继续吃着点头。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咸阳桥连接渭河东西两岸,可以通行兵马也可以运送粮草,同时还能加强通商,商旅经过咸阳桥直抵咸阳,也会繁荣咸阳。 如果在这里设卡,还能起到防卫咸阳的作用。 建设这座桥的眼光,确实是高瞻远瞩。 如今的人们对地理,兵法,商业的运用以及扩张,丝毫不比后世的人差。 听监禄的话语,按照他所言,关中已到了枯水期,并且这个枯水期会持续到六月。 “扶苏,你要好好协助冯相。” “扶苏领命。” 送别父皇离开了之后,扶苏继续发挥着自己这个都水长的作用,参与到桥梁地建设中。 翌日,随着民夫与工匠们的到达,咸阳桥的建设开始了。 这是扶苏第一次主动地参与到国家的建设中,一座横跨西渭河两岸的桥梁,就要在自己的参与中诞生,影响后世两千多年的咸阳桥就要出现了。 这如何不让扶苏觉得振奋? 后世的杜甫在咸阳桥写下了战争苦难的诗篇,后世的王维在咸阳桥写下了离别,温庭筠在这里写下了关中烟雨。 关中的夏季很炎热且漫长,穿着麻布衣裳的民夫们赤着脚踩着泥泞的河床。 扶苏每一次见到劳动群众的力量,心中都感到尤为的热血。 河床边,传来了人们颇有力量的大喝声,“一!二!拉!” 随着一声高喝,一根根绳子捆绑着那根巨大的柱子,它从泥泞地河床陡然拔地而起。 人虽弱小,但愚公能移山,这片大地的人们拥有着最有力量的双手。 刚到六月的时候,下起了一场雨,建桥的工程暂时停下了。 贤明的公子扶苏提着一盆刚出炉的饼,将饼分给正在草棚下躲雨的人们。 人们拿了饼纷纷行礼,还有的要行跪拜大礼,扶苏忙将人扶住。 在河边还有御史府的官吏,他们站在河边记录着公子扶苏的言行,而这些言行很快就会在御史府的御史们之间流传。 扶苏吃着饼,看着这座建设到关键阶段的大桥,已有两月没有见到了丞相李斯,最近也没有回咸阳,一心留在了西渭河边。 好在这场雨并不大,第二天就停了。 扶苏坐在一间刚搭建的小屋内,田安站在屋外,蹙眉看着刚恢复晴朗的天空。 屋内,扶苏先是看了看章邯让人送来的急报,都是如今商山的近况,除了多了一个公子高,没有别的变化。 扶苏沉下心,继续看着监禄的工程规划,低声与一旁的临时工室令兼御史的老师张苍商量。 工事规划好之后,需要让人交给右相批复。 待午时,酷暑的阳光再一次照在大地上,河床上的淤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白,开始凝固。 (本章完) 第30章 共同经历 第30章 共同经历 扶苏走到屋檐下,抬头看向蓝天,四周静悄悄的,就连呼吸时都能感觉到空气的热度。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阳光依旧这般猛烈,晒得远处的风景都被扭曲了。 扶苏转头见到田安还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好像高温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张苍刚将文书递出去,让人交给少府,而后忧心地道:“近来,恐多有雷雨。” 田安十分赞同地点头。 这酷热来得太快了,本来雨后的地面还有些湿,现在几乎是烫的。 扶苏道:“告诉他们往后早晨提前劳作一个时辰,午后都好好休息,十人为一队,哪一队有人不休息闹事,闹事者扣钱饷,整个队伍受罚。” 田安得到话语就去吩咐了。 公子的治理方式是十分严格的,这片河床工地有一块一人高的木板,这个木板上所写的就是河床工地的规矩。 洋洋洒洒四十余条规矩,其中包括用饭与劳作规范,甚至严格到几时劳作几时到,谁也不能无故迟到或早退。 但这里提供吃喝,虽然说住的地方简陋些。 可仅仅是住,这五百人民夫也要遵守住的规矩。 对此,怎么住,住在何地,都有规矩,甚至还要互相监督。 不只如此,连吃与拉都有规矩。 唯一好一些的,大概就是这里的民夫每五天可以休一天,这一天他们可以回家。 有个老汉叫黑方,算是这群民夫中较为有威望的一个老人家,这里的年轻人都称他老人家一声方伯。 “方伯,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了。” 闻言,黑方板着脸道:“回家吃得还多,你不如在这里。” 那青年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小声道:“娘让我回去,说是谈个婚事,我们打楚国回来了,我有军功,我还有田,我爹给我建了房子。” 四周还有几个年轻人也围了过来,说着以前以及现在的事。 以前的老秦人比现在还凶悍,那时候老秦人之间的男女只要看对眼,就会钻林子。 一群壮实的年轻人与老人家聚在一起,说着说着难免就会说起这方面的趣事。 其实黑方是个很苦的老汉,他有五个儿子,方伯须发已白了大半,当年与一伙老秦军去打楚国。 回来之后,他将钱饷给家里用还不够,为了给更小的儿子谋个好出路,为了让他的小儿子读书,将来在关中谋个差事,黑方随着大军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找活干。 黑方不想他的儿子再去战场拼命,他希望他的孩子读书识字,在关中谋个写字的差事。 听说公子扶苏的商颜山可以读书,黑方就把孩子送过去了,如今孩子就养在商颜山,商颜山教孩子需要给粮食,黑方每月都要交五斗米,才能让孩子继续留在商颜山读书。 干瘦的黑方虽须发白了大半,但还是很有力气,那一双眼睛很明亮,看什么都很仔细。 不然也不会在老秦军中混迹多年。 年近六十的黑方有一个本领,他总能在死人堆中找到有用的东西,也能在死人堆中找到同乡,他的记性特别好,哪怕同乡的尸体被水泡得发胖了,他都能认出来,而事后再确认往往又不会出错。 因此在同辈也好,在这群年轻人中也罢,黑方总能得到足够的尊重。 在军中混迹,尤其是像黑方这样混迹多年的老秦军,以前或多或少都有活命的本事,要不就是能扛饿的,要不就是跑得很快的,比较机敏的。 黑方还记得,当初他在打长平的时候,那时的他才十七岁,长平那一仗打了很久很久…… 烈阳依旧高悬头顶,众多民夫都在河床边的草棚下,休息着,有人正躺着酣睡,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话。 众人在这里劳作,谁家也不会嫌自家的粮食多,这年头太缺粮食了。 来这里干活,也是为了少吃家里一口,再给家里多带去一些。 见到有官吏走来,众人纷纷盘腿坐好,那官吏就是西渭河的啬夫。 来人朗声道:“工室令说了,等傍晚时分再开工。” 众人纷纷点头,目送着这位啬夫去下一个草棚讲话。 风吹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众人纷纷坐下来,有的继续睡觉。 直到傍晚时分,阳光西沉,这里才陆续开工。 即便是到了夜里,众人扛着木梁也热得满头大汗。 张苍书写着近来他观察工程的感悟,对公子来说,一个能够干活的民夫是十分珍贵,他们能够发挥生产作用,造桥也罢,种地也好,少一个人口都是巨大的损失。 对公子来说征发的民夫不是消耗民力,民力是需要照顾的,因此河床的工事边准备了三个医者。 若有人中暑或者有人生病,都要第一时间医治。 换作别人,可能生病就不要了,然后再去征发一个民夫,可对公子来说不同,生病了要将其治好,而后接着干活。 公子扶苏还是很爱民的,用公子的话来说既然要给粮食,雇佣双方就履行雇佣关系。 这让读了二十多年春秋的张苍,在这一年间收获颇丰。 翌日,许多民夫领着粮食回去了,他们可以休息一天,但在第二天就要回来劳作。 也就一天而已,扶苏觉得这并不会影响工期。 河床边的一间小屋,张苍看着一张巨大的图表,这是公子设计的工期表,这张表对照日期,有预计的建设进度,还有具体人数。 从六月到九月的工期都已排好了,虽说不是细致到每个人的劳作量,至少将人分成一个个队伍,能够清楚知道每一队要做什么事。 并且在一旁写着督建的御史是谁,少府是谁,工室令是谁。 公子甚至将这个工期表就放在西渭河的河边,让人们看。 张苍意外的发现,咸阳桥的建设进度很快,比预想的要快很多。 如果将公子每天要做的事,以及每天的记录分开,那么至少还需要三个文吏辅佐。 “张御史?公子何在?” 听到监禄的话语声,张苍看着墙上的图表解释道:“少府准备了酒宴,说是还带来了几个美人,要与公子饮酒。” 监禄稍稍颔首。 西渭河的另一头,扶苏正喝着王贲带来的酒水。 王贲酷爱美人与酒,扶苏也看着眼前这些美人起舞,一旁还有乐人在吹奏。 本来王贲是给宫里选乐师,扶苏心中暗想着,只是顺便带来给我这个公子解闷? 扶苏饮下一口酒水,道:“这是楚国的酒水?” 王贲道:“楚人的米酒入口甜,后劲也不小。” 扶苏神色一凛,缓缓搁下了酒碗。 正是关中水果正丰收的季节,甚至还有西域送来的葡萄,扶苏吃着葡萄看着美人跳舞。 身为少府,还要来察看咸阳桥的修建进度。 直到夜色深了,扶苏扶着醉酒的王贲坐上马车,叮嘱道:“明天早朝,若是有人在廷议时说起少府今天巡视咸阳桥醉酒……” “公子放心,此事与公子无关。”王贲坐上了马车,口中还醉醺醺地道:“与公子无关,饮!” 而后一群美人上了马车照顾着醉酒的王贲。 扶苏忧心地看着马车远去,本想告诉他最好实话实说,像淳于越那样的御史可不好对付。 不过也罢了,谁让王家对大秦有这么大的功劳,王贲有分寸,他知道这么做最多只是罚一些俸禄,以及会加长他儿子戍边的年月。 但这对勋贵荣耀已到人臣巅峰的他们家来说,有这些行迹,反而显得他们家更安全,让始皇帝更放心。 扶苏走回工地的小屋,就撞见了监禄。 监禄行礼道:“公子,下个月就要放水了,下游的田亩要灌溉。” “禄大匠安排就好。” “臣领命。” 六月中旬,每到夜里,关中炸雷此起彼伏。 因天时不太好,咸阳桥的修建磕磕绊绊。 酷暑当下,午时根本不能干活,到了晚上又容易遇到雷雨,这让工事的进度拖慢了许多。 今天也是一样,午后雷声滚滚,雷电划过天空,大雨就倾盆而来。 一场雨从午后一直下到了夜里。 因一场雨,大半天不能施工,人力只能闲置,这无疑又是一种损失。 在第二天,天刚要亮堂的时候,才可以赶工。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原本定在十一月就完工的咸阳桥,现在说不定要推迟到十二月。 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清晨,天才蒙蒙亮,扶苏就已热得一头的大汗,汗水浸湿了前领后背。 随着人们一声声高喊,西渭河的堤坝被掘开。 扶苏看着巨量的水流倾泻而下,目光看向立在河床的六根柱子。 先是巨量的水流冲击柱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柱子依旧屹立不倒,直到水流平缓,河道水位稳定下来,还有河水在柱子打圈,形成了三两个小漩涡。 直到那些小漩涡也不见了,立在河中的柱子依旧稳固。 第一次完成这个工程的扶苏举着手中的竹简,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落下来,高声道:“彩!” 民夫们也都欢呼着。 众人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如果这一次放水有什么意外,咸阳桥的建造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来下游的田地要灌溉,二来咸阳桥的工事又要推倒重来。 现在看来,大功告成。 这一个月,扶苏几乎是住在了这里,见到如此成果,如何能不高兴? 这当然高兴,人们依旧在欢呼,也令人心中火热。 张苍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当人们有了一起经历的事,就有了共同的悲欢。 现在张苍又理解了公子曾说过的,“人们的劳动与斗争总能够形成一片片壮丽的美景。” 监禄确实是个水利高手,他相当于咸阳桥的“总工程师”。 而自己这个公子所做的只是规划与管理。 “公子,有西域商队。” 闻言,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对岸拉着货物的西域商人,还有几头骆驼。 扶苏心情很好,笑着与他们挥了挥手。 而西域商队的人们,他们也朝着那位被众多穿着大秦官服的官吏们所簇拥的年轻人行礼。 这些西域商人中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主持建造这座桥的人正是大秦的公子。 正值西域瓜果丰收的时节,偶尔也会有西域商队来咸阳做买卖。 或许很多年之后,当西域的商队再一次来到大秦,再一次来到西渭河边,走上横在西渭河两岸的咸阳桥上,眺望繁华的咸阳城,又会想起今天在这里朝着他们挥手的少年人,这个少年人建造了一个强大的帝国。 这个少年人之所以会挥手,只是因为他很高兴而已。 西渭河对岸。 扶苏对田安道:“去买一些瓜果,每个人都有份。” 公子高兴,田安就跟着高兴,他翻身上马,就去采买瓜果。 监禄要忙着准备建设桥面的事宜,等田安带来了五车瓜果,众人分完吃了之后,就开始接着干活。 夜里,西渭河两岸有火把成片,是民夫们还在劳作。 河边的小屋内,田安提着一个香炉正在驱赶着屋内的蚊虫。 屋内,油灯正亮着,扶苏坐在桌边,借着油灯的灯光看着民夫的名册。 屋外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是马车轮子的吱呀声。 等到马蹄声停下,马车轮子的吱呀声也停下。 一个小身影走入了屋内,他提着一个沉重的篮子走来,走到近前他吃力地将篮子放在桌案上,“兄?” 扶苏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高,问道:“你怎么来了?” 高将篮子里的一些冰块拿出来,而后将甜瓜也拿出来,就帮着用盆装起来,而后将冰镇的甜瓜摆在桌案上,一边道:“父皇赐的冰,父皇说兄还在西渭河造桥,让高带来。” 扶苏吃着冰镇的甜瓜道:“近来与叔孙通学得如何?” 他回道:“夫子说,高是大秦的公子,不能与他们一同听课,但高想与那些朋友坐在一起听叔孙通夫子讲课,高这么做,对吗?” “对。”扶苏颔首。 他又行礼道:“我去说服夫子,兄长不必担忧。” (本章完) 第31章 一无所获的提问 第31章 一无所获的提问 扶苏陪着高走到屋外,看着他坐上了马车,在一队兵马的护送下回去了,又蹙眉问道:“高住在商颜山吗?” 田安回禀道:“公子高住在宫里,白天在商颜山读书,晚上就回宫。”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扶苏看了一眼河床边,蛙叫声此起彼伏。 翌日早晨,阳光刚出来,酷热就扑面而来,监禄正在带着队伍,将一车车的木料拉到河边。 扶苏站在河边,见到民夫手中举着一个个小木锤,正在敲打着桥面木板。 他们利用榫卯结构将木板固定,虽不能说是严丝合缝,但却很牢固。 这座咸阳桥除了方便渭河两岸,还要用于兵马通行与粮草运送,因此这座的桥面宽三十七尺,能够容下五匹战马并排通行。 横跨西渭河两岸,长一千两百尺。 这座大桥,是迄今为止渭河两岸最大的一座桥梁。 大秦一统天下,自然拿出无所畏惧的态度,修桥就要在最关键的位置,使用最好的木料,建设出最漂亮的桥。 扶苏很满意监禄的设计,虽说自己不过是将它取名叫咸阳桥,可在后世,它原本就叫咸阳桥呀,如何不令人高兴。 闲暇之余,扶苏会看章邯让人送来的军报,身为督建商颜山河渠的将军,他一如既往的尽职,每天都会事无巨细的汇报,以及开挖河渠与竖井的进度。 大秦依旧是个很古典的经营环境,即便是现在的人们,多数还是以物易物的状态,粮食就是最值得信赖的交易工具。 扶苏看着民夫们勤劳地敲打着桥面,再过三个月,一座漂亮的咸阳桥就会在他们的双手中诞生。 民夫们举着手中的木锤,一次次敲打着,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天气也越来越高,豆大的汗水接连滴落在刚修好的桥面上。 扶苏见到一个啬夫快步跑向张苍,他到了近前慌忙道:“禀工室令,有几个人上前不肯捆安全绳。” 施工的要求是公子扶苏定下的,每个人上桥铺设桥面的人都要在腰上捆上一根粗麻绳保证安全。 现在正是渭水的涨水期,如此宽的河面,一旦跌入河中,救都来不及救。 闻言,张苍神色严肃道:“将那些人提出来,罚没一天工钱。” 啬夫快步跑开去吩咐。 啬夫一职在国政体系中,一直都较为贴近基层的一环,而在这个正在进行集权统治的大秦,啬夫依旧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一个县的啬夫通常清楚一个地方的人口分布,壮年,幼年,老人几何。 啬夫中有调集民夫的,有管理马匹,或者看管各县各亭拥有兵器的人家。 如此,若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死人了,哪怕是有私斗,这些啬夫能够在第一时间给予官府消息。 大体上,这些啬夫都是与营造,劳役相关的事宜做得最多。 他们也是秦法中将“以法为教,以吏为师”的理念践行者。 扶苏就站在边上,看着老师张苍给这个啬夫叮嘱。 于是,不绑安全绳的几人就被罚了一天的粮食。 扶苏感受着人们在施行秦法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麻烦,而这些麻烦也在张苍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一桩桩一件件地完成。 本来,张苍就是大秦的御史,本就是个大才,用来管这一座几百人的工事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雷雨,雷雨应声而下,眼看着渭河的水流越来越湍急,水位也越来越高。 在桥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枯燥的。 扶苏听说了高真的说服了叔孙通,让高能够与家仆们的孩子一起听课,并且住在了商颜山。 本意上,是想要这个弟弟能够早早的自立,他的确很懂事,也做的很好。 唯一的趣事是,王贲偶尔会带着一队美人,众人可以一边听着丝竹声,一边喝酒吃肉看着美人跳舞。 扶苏记得,那天看着美人跳舞喝酒之时,老师张苍曾经说过,毛亨此人最喜美人与美酒。 只是现在毛亨只能在商颜山吃饼教书,大概是看不到美人,也喝不到美酒。 到了八月之后,就没见王贲再来看咸阳桥的工程了,可能是朝中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办,听说此事与南方的有关。 扶苏只能让田安打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并不知此事的全貌。 当乐趣没了之后,人们都在厌倦这个漫长的夏季,期盼着这个漫长且酷热的夏天能够早点离开。 而修桥工程又是一件极其需要耐心的事,它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脚踏实地,一点点地造起来。 扶苏想起了如今还在北方修筑长城的蒙恬,他多半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扶苏摇着手中的蒲扇,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手中的书,听到桥面上传来木锤在木板上的敲打声,心中就踏实了。 这说明民夫们都在努力地干活,甚至可以听锤子的声音是否密集,来确认他们今天是更勤快还是懈怠。 民夫们的汗水打湿了刚敲平整的桥面,有人脚底踩到汗水打湿的木板,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一侧摔去。 一侧的桥面并未铺好,他整个人跌落下桥。 扶苏听到惊呼声,目光离开手中的书,抬眼看去,见到一个人挂在桥下,距离水面很近,他腰上的粗麻绳救了他一命。 接着就有接二连三的啬夫朝着桥上走去。 那挂在桥下的人被一点点拉回了桥上,扶苏又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监禄脚步匆匆来报,“公子,人拉上来了,无碍。” 扶苏吩咐道:“安全方面一定要严格。” “臣领命。” 田安就在后方,给公子洗着芹菜,准备着今天的饭食,他低声道:“公子,章邯将军派人来说,山下的桑树长得很好,以后这些桑树都要种在河边,结出来的桑葚又黑又甜。” 闻言,扶苏点头,换了一卷竹简,继续看着。 当桥面上的敲打声停下了,民夫们终于结束了半天的劳作,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离开桥面。 今天发生的一件险而又险的事成了民夫们的谈资。 扶苏依旧看着手中的书,这卷书来自吕氏春秋,是从吕不韦的遗产中的那一座书库中带来的,其中多有诸子百家学说,此刻正在看的就是农学。 在吕氏春秋中,对农事也有详尽的描写,任地与辨土篇记录了关于列国土地农作物的记录。 其中就有记载,蜀地这个粮仓以及辽东的黑土地。 扶苏一边看着,一边提起搁在一旁的毛笔,仔细记录着。 秉着看什么书,就要做什么事的准备,扶苏在河边开辟了一片田地,种下了一种谷子,这种谷子六月播种,到了十月就可以收获。 扶苏一手拿着书,来到自己开辟的田地边,也不顾烈日当天,看着自己种下的谷子。 这种谷子种出来也是一种淡黄的小米,这是在西面的河西发现的,这种谷子一般长在河谷中。 扶苏将谷子外壳捏碎,得到了一粒小米,米粒很小,比关中的谷子都要小。 虽说收成并不好,但扶苏并不灰心。 粮食一直是国本,这一点从列国征战时期就可以看出来,吕氏春秋有记载,管仲主张富国强兵,在粮食上大做文章,就能吞并一个个小国,管仲种种言行亦是齐国法家一系的主要主张。 其实,这天下的法家并不是秦国一家,早在商君时期就有了法家学派,并且分散在列国之间。 关中到了八月的下旬,关中各县已开始陆续收获粮食。 张苍放壮年的民夫回去了,留下了几十个还有力气的老人家继续修补桥面。 而余下的事,也就不用自己的这个大秦公子去费心,扶苏觉得余下的事根本不用自己参与,而自己制定的那些施工规范,张苍会很好地践行。 闲下来的时候,扶苏就有了闲心专研农作物,钻研了一个多月,除了种了一些谷子,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的确是一无所获啊。 因为关中能够找到的粮食种子并不多。 田安见公子坐在河边,公子的神色多有失望与挫败,他上前道:“公子,南郡要修建驰道了。” 扶苏微微颔首,没作理会。 田安站在一旁,也不再多言了。 民夫一下子走了大半,这让张苍身上的负担小了很多,他坐在桥面,看着自己昨夜所写的文章。 曾经公子有所听闻,列国征战时期,人口时而锐减,而土地总是保持不变,如若将天下能够耕种的所有田亩均分,每个人至少得多少亩地。 张苍记得那时候自己对公子的回答,当初的回答是土地不可能均分,首先土地归国君所有,其次是王侯,再是士大夫,最后才是黔首。 因此土地均分本就是一件不可能事。 再之后,公子又用郡县制为条件来提问,也就有了公子在之后的提问,那就是郡县制与分封制各自可以养活多少人。 大秦吞并了六国,并且得到了六国的财富与土地,并且消灭了这么多的王侯,让各国的国君失去了土地,实行郡县制之后,能否养出比列国分封时期更多的人口。 张苍写了一篇文章,作出了简要的问答。 思虑再三,张苍将手中的竹简放下了,总觉得其中少了很多条件,譬如说如何耕种,如何分田赋,如何分田亩。 一个大问题往往会引出很多小问题。 公子所提的这个问题,从去年至今,张苍想了半年。 这半年过去了,张苍依旧没有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再看远处,张苍见到公子正手拿着一株麦子观察着。 关中到了九月,有民夫陆续回来了,咸阳桥的建设终于要恢复了,桥梁的主体都完工了,余下的都是桥梁上的精细活,需要的人手也没有之前这么多了。 张苍身为工室令可以调动工匠,从宫中带了一队工匠来到了咸阳桥边。 扶苏发现自己的个子又长高,去年的衣裳穿在身上有些短。 田安看着道:“这就让宫里再制新的衣裳。” 扶苏倒不在意,本来衣服就显得宽大,穿在身上倒不束手脚,他上前道:“老师,朝中如何?” 张苍笑着回道:“朝中一切都好,今年关中大丰收。” 扶苏道:“太好了,有了今年丰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张苍迟疑道:“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见老师的神色不好,扶苏询问道:“什么事?” “百越。” 张苍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扶苏也沉默了。 张苍又解释道:“今天廷议时,朝野对是否南征百越有议论,臣也只是听说。” 扶苏道:“朝野多半还要议论吧。” 张苍颔首,“公子,北面有匈奴扰边,南面其实并不稳妥,丞相还在推行书同文,此时朝野议论不休,有人说可以拿六国五十万罪徒,去南边戍边垦殖。” 再看眼前,扶苏又道:“还是抓紧眼前修桥。” 张苍作揖道:“臣领命。” 商颜山,现在的叔孙通已一改刚来秦国时的儒生打扮,如今他讲话时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今年丰收之后,各县的粮仓都很充足。 尤其是看到商颜山库房中,满满当当的粮食,叔孙通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河渠已挖通近百里地,灌溉了上百顷田地,仅仅只是完成了一小半,就让大片旱地成了良田沃土。 叔孙通来这里一年了,这一年他见证着人们劳作挖渠,见证了荒地成为了良田,他此刻真的很高兴。 李由在这里挖了一年的竖井,河渠沿线有十五口竖井都是他参与挖掘的。 李由穿着粗麻衣裳,赤着脚坐在边上,整个人也黝黑了,虎口处已长出了老茧,他笑着与一个老汉谈着话。 正说着,一个朝中官吏匆匆来到这里,找到李由朗声道:“丞相请校令回家一趟。” 闻言,李由整了整衣衫,道:“还以为家父忘了我。” 那官吏见李由站起来,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忽然感觉这个李由长高了不少,就连讲话时的气度也与以前不同了。 李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那官吏诧异的目光下,就这样回了咸阳。 (本章完) 第32章 理想是建设出来的 第32章 理想是建设出来的 正值关中丰收的季节,关中各县的绝大多数人都在田地里。 反而,在这个季节咸阳城,显得有些萧条了,因为人们都出了城,去乡野的田地里收粮食了。 李由大步走入咸阳城,他穿着一身沾了不少泥土的麻布衣裳,勉强穿着一双草鞋,脚上还有褐色的泥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农户的孩子,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少年人会是丞相的儿子。 李由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丞相家的家仆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但最后几经确认之后,又十分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李由还没走入府内大堂,就有家仆快步走来,低声道:“丞相,这……” 言语间,眼神示意正在走来的李由。 李斯神色平静,看着文书道:“怎么?换一身衣裳就不是我李斯的儿子了?” 家仆颔首退到一旁。 李由走入堂内,目光四下看着。 见儿子就站在面前,也不行礼,也不讲话。 李斯稍稍一抬眼,眼神一瞪。 原本颇为神气的李由,被这么一瞪,顿时又萎靡了不少,低着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年迈的家仆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踏实了不少,悄悄一笑。 不管儿子在外面成了什么模样,回家被父亲一瞪,又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如今的李由就像是小时候,被父亲这么一瞪,心中委屈,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但又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 “河渠挖得如何了?” 李由道:“何必多此一问。” 李斯沉声道:“好好辅佐公子,这些天会有蜀中的调兵文书送来,会有人交到你手里。” 李由缓缓点头。 李斯板着脸道:“走吧。” 迟疑了良久,见家父还板着一张脸,李由委屈地站起来,就这么离开了。 李由的精气神的确与以往不同了,但在丞相面前依旧是一个孩子,只不过变成了一个精神气更好的孩子。 以前的李由都是穿着一身绸衣的,在咸阳城别说有多神气。 现在,李由穿着草鞋,粗麻衣裳,看起来依旧很神气。 当然了,相对于当年,反观现在。 李由大步走在咸阳城内,目光所及穿着各种衣裳的人,尽管如今穿着草鞋,但心中有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大致是,这些人没挖土,没有吃过苦。 而现在,李由觉得自己哪怕是遇到再苦的事,也有底气面对。 商颜山的山脚下,章邯正在给这些桑树苗浇水,一旁还有三个孩子举着火把。 偶尔有蚊虫叮咬,孩子们就用火把左右挥动一下,驱赶蚊虫。 都快九月了,关中还是这么热,趁着夜里,章邯还要给这些树苗浇水。 “章邯将军,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浇水。” 章邯抬头借着火把的光看到了来人,擦了擦流到下颚的汗水,回道:“这个夏天接连枯死了好几株。” 看着火光下刚长出来绿芽,章邯又道:“长出叶子的桑树就不容易死了,再养一年就不用天天浇水了。” 李由颔首道:“嗯,有劳章邯将军了。” “谈不上有劳,闲暇之余过来看看罢了。” 夜晚的村子格外安静,就连养在各家的鸡鸭也都伏下休息着,在这个酷暑天,唯独只有在夜里,才有这般凉意。 章邯领着三个孩子一路往村子里走去,又道:“等酷暑过去了,就要在山上多种一些萝卜与芹菜。” 李由颔首,“是啊,去年不够吃,今年要多种一些。” 讲话时,李由面带笑容,其实等酷暑过去之后,还有一件喜事,那就是章邯将军要成婚。 夜风吹过时,李由又道:“明天开始,我要多挖几口竖井。” 章邯点头没有多言。 李由站在屋门前,又想起了父亲的话语,可能要离开这里出一趟远门了。 蜀中的调兵文书?在蜀中调什么兵马? 近来朝中的大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关中的大丰收,另一件事就是百越。 李由躺在屋门前的大石头,现在就要在蜀中调兵了,那么或许真要打仗了。 一般能看那些文书的都是随行的官吏与将军。 李由缓缓闭上眼睛,父亲既然这么说,那么自己就是要前往百越的其中一个人了。 翌日一早,李由就早早提着木锄头与篮子去挖河渠了。 叔孙通早早就开始给孩子们教书了。 朝野对百越有过争论,但始皇帝始终没有表态,这件事也就没有人议论了。 至于始皇帝的真正的谋算,恐怕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这几人也不难猜,大概就是蒙武,李斯,冯去疾与王贲。 今天,御史张苍来到章台宫参加廷议。 见到丞相李斯面带笑容而来,张苍稍稍行礼道:“丞相。” 李斯打量着,道:“黑了。” 张苍颔首。 “公子还在桥边?” 张苍解释道:“公子一直守在河边,咸阳桥就要落成了。” 李斯伸手在他的肩膀外侧拍了拍,低声道:“朝中近来对公子征发民夫颇有言语。” “苍听闻了。” 李斯又低声问道:“之前的选官之策……” 张苍稍稍放低自己的姿态,小声道:“丞相,苍近来听闻朝中诸多博士对公子管束民夫,奴役家仆有颇多言辞。” 李斯的目光先是扫视陆续进入大殿的众人,轻哼道:“不用在意。” 言外之意,丞相似乎在说早晚对付他们。 张苍又道:“丞相,苍跟随公子已近一年,开凿河渠也好,修建咸阳桥也罢,苍从中体会到一个道理。” “哦?什么道理?”李斯依旧站着。 众人偶尔看向最前排的丞相,安静有序的大殿内,李斯正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们的目光。 李斯的耳边又是张苍的言语。 “丞相,公子让人开凿河渠,灌溉田亩,只是短短一年有余,让数百亩荒地成了沃土,收获的粮食让商颜山成了洛河以东最富庶的村子。” “当初为了修建郑国渠,为了秦能东出,又杀了多少秦国宗室,杀了多少人。” 在内心,张苍一直相信且确信,李斯与始皇帝都是有大理想的人。 为了巨大的理想,杀一些阻碍理想人而已……对李斯与始皇帝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对公子来说,甚至这都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是好事。 郑国渠修建至今才过去多少年,哪怕那些因郑国渠修凿而被杀的人。 现在将他们再挖出来,说不定还是全尸,衣服都没烂。 直到廷议开始了,张苍随着众人向始皇帝行礼之后,如同雕像一般地站在朝班中。 再一想,张苍想起了叔孙通的话,当初公子承诺过的,他会让三百个孩子去打仗,待他们有了军功就给他户籍。 一想到此处,张苍心中便明朗了许多。 廷议上,李斯与儒生们又因书同文,车同轨的事,争执了起来。 大殿内,李斯大袖一挥与众人争论了起来,而这种廷议的结果往往就是寸步不让的丞相,让儒生们一再退让。 李斯站在殿内,朗声道:“书同文,车同轨乃是秦一统后的第一件大事!”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经过近三年的争论,大秦正式开始了书同文,车同轨。 一骑骑快马离开咸阳,奔赴天下各地宣读皇帝旨意,大秦向世人宣告,往后六国的文字只能存在在仅有的书卷上,以后所学所写都要用秦的文字。 扶苏坐在河边正烤着肉,听田安说这个消息,特别高兴。 西域人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扶苏让田安买了一些胡椒,将胡椒碾碎用盐混合之后,撒在烤肉上,尤为美味。 黄昏时分,扶苏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烤着肉串,已是满头大汗。 田安笑着接过公子递来的一串肉,他老人家牙口不好,只能多吃些肥肉。 西渭桥的粮草,有人身上绑着麻绳,挂在桥边,正在凿着桥面,咸阳桥三个字依次被凿了出来。 扶苏很满意这三个小篆字体,待人重新爬到桥面上,道:“这位大哥,手艺不错。” 那中年人笑着行礼道:“回公子,家传手艺。” 听出对方的口音,扶苏又问道:“哪里人?” “臣原是魏国人,如今在工室当值。” 扶苏道:“多给他两袋麦子。” 田安从一旁多拿了两根竹简,让人将麦子装车之后,交给了公子刚夸赞过的工匠。 所谓建设社稷,书同文与车同轨是最必要的底层建筑。 建设家园嘛,扶苏觉得建设大西北也是建设,文明建设更是建设,人文建设更是不能缺少。 在这里建一座桥,能够造福西渭河两岸的人们,也能够关中的兵马从桥上而过,兵锋直指匈奴人与西域。 为此,扶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造一座装点十分华丽的大桥。 再华丽的装饰都挡不住岁月的洗礼,如今这座桥只要稳固,古朴,简单,实用就足矣。 关中到了十月,华西的秋雨总能在这个时节准时到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咸阳桥的桥面上。 这是公子扶苏第一次迈步走上新修的桥上。 虽然工匠们在这座新桥上已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了。 在众人目光中,公子扶苏能够走上这座桥,对他们的意义是十分重要的,哪怕他们走几千遍,也比不过公子扶苏走一回。 扶苏的脚踩在结实的桥面上,而后大步往前走着。 在公子扶苏的身后,有一大群工匠,以及几个官吏与几个官兵跟着。 众人随着公子的脚步从桥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 走动间,公子的脚步会忽然停下,看看桥面上的雕刻,或者看看桥下的河水。 绵密的秋雨落在身上,倒不觉得太凉,公子的脚步依旧,后方的人们也脚步依旧。 直到走到西渭河的对岸,扶苏又回过头,领着众人走了回去了。 张苍领着一队骑兵而来,“公子,臣向王将军借来了骑兵,只有这十余骑。” 桥边的道路还有些泥泞,扶苏走到屋檐下又道:“让骑兵来回跑一跑。” 张苍闻言颔首,与身边的骑兵吩咐了几句话。 战马的嘶鸣声响起,一队骑兵驾着战马跑上了桥,而后来回跑了几遍,便一路朝着西去,越跑越远,不打算回来的样子。 扶苏疑惑道:“他们可有要事?” 张苍回道:“丞相得知咸阳桥已成,本意就是让他们去西面调动战马。” “丞相他……还真是顺便呀。”扶苏感慨了一声。 “公子,丞相还说了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 张苍作揖道:“丞相说既然咸阳桥已成,大军过桥可直冲西戎,在西戎有一块地,那是一片被两侧高山包围的河谷,听闻那是一片极佳的养马地。” 扶苏当然知道那是哪里,那个地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河西走廊。 关中的另一头,洛水边上的商颜山下,这里正在举办一件喜事,章邯将军在今天就要成婚。 山下有一处宅邸,那是章邯在这半年间靠着他自己的双手建起来的宅邸。 今天正是大喜,章邯难得穿着整齐,拿出了压箱底的好衣服,来迎娶他的妻子。 这场婚事没什么宾客,章邯也是孑然一身,只有村中人热闹一番。 李由牵着一匹战马而来,他已穿上了秦军的甲胄,走到近前道:“章邯将军,由来告别。” “为何?”章邯上前疑惑道。 李由拍了拍身侧的战马,站在细雨中,道:“可能真的要征讨百越了,我得到军令,要奔赴蜀中调集兵马。” 这一年间,李由真的变了,他少了些嬉笑,多了些成熟。 大概,吃苦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成熟, 李由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又道:“章邯将军,军令不敢延误,我这就赶去蜀中,待再来关中,与你共饮!” 章邯又道:“你就一个人去吗?” 李由道:“调集兵马有军令在身,一人足矣,走了!” 言罢,他一挥马鞭,战马嘶鸣,跑入了雨幕中。 章邯也是军中将领,他双手握拳,似被李由的热血感染,望着已在雨中朦胧不见的身影,暗道:“待你再来关中,商颜山必换了新面貌。” (本章完) 第33章 桥建成 第33章 桥建成 章邯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孩子们的欢闹声又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而后继续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 见到自己要娶的女子坐着车驾而来,章邯面带笑容迎接妻子。 这桩婚事进行得很简单,孑然一身的章邯娶了心爱的女子。 而董翳与董家只是派了两个婢女前来照顾,董家是咸阳城的大户人家,说是嫁女章邯,这种下嫁之事多半是为了不让叔孙通到处议论。 他们可以敷衍章邯,但不能小看叔孙通的影响力。 不过既然董家的姑娘也对章邯有情,倒也乐见其成, “章邯将军,这些都是从咸阳送来的。”几个官兵将一个个箱子放下。 章邯觉得自己平日里没什么朋友,自己都不知道亲朋都不知去何处找,又询问道:“是谁送来的?” 那士卒回道:“我乃王将军麾下,这一箱是王将军送来的,王将军还在宫中与众将军商议兵马大事,无暇来赴宴。” 章邯又看向另外一个箱子。 来人解释道:“这一箱都是一些上好的绸缎布料,是公子扶苏让我们送来的,丞相让我们送来一箱钱,御史张苍送来的一箱书……” 章邯看着一箱箱的贺礼,向着咸阳城方向躬身行礼。 漫长的夏天结束了,李由在官道上奔走了三天,一路南下来到了南山下的一处村子。 有村民见到了骑着战马穿着甲胄的一个男子,这男子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便有人匆匆去禀报这里的亭长。 这里亦是后世的关中以南的终南山一带。 因这个村子处于南山的要道上,但凡有兵马官吏南下,都会路过这里。 最近,几乎每天都会有兵马从此地路过。 此地的亭长也是一位老秦军,见到来人穿着的甲胄,行礼道:“将军。” 李由递上令牌与文书,道:“可有吃食?” 亭长道:“有的。” “将马儿喂了,休息一晚还要继续赶路。” 亭长领着这个年少的将军进入传舍,在这里还有三两个也在歇脚的官吏。 大秦的官吏是很忙的,忙碌奔波各地岂止李由一人。 厨夫端上一碗面糊,还有一碗姜汤。 李由将一碗面糊喝完,再饮下一碗姜汤,舒坦地睡下了。 快睡着的时候,李由隐约听到了窗外雨水的沙沙声。 连日奔波的疲惫感袭来,李由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待再次醒来,李由舒坦地伸了一个懒腰,扶着桌案坐起来,道:“厨夫!” 传舍内空空的,过了好一会儿,厨夫抱着一个包袱匆匆而来,他先将包袱递上,道:“将军,这都是干粮,可以在路上吃。” 李由接过包袱确认了一眼,询问道:“昨夜下雨,外面如何?” 厨夫道:“路好走,马儿已喂好了草料,休息过了。” 李由写了一道文书,又吩咐道:“让人送去咸阳。” 厨夫双手接过文书。 李由收拾好包袱拿好佩剑,走到门外,再一次翻身上马继续南下。 厨夫站在传舍门口,目送着这位小将军离开,低声道:“这么年少就成了将军,他家一定立了大功。” 不多时,传舍的啬夫慵懒地走出来,小声道:“这个小将军来历不凡,听说是咸阳大人物家的孩子。” 厨夫疑惑道:“当真?” 啬夫道:“亭长说的。” “将军说了将这卷文书送去咸阳。” 啬夫与厨夫站在传舍门前,一齐望着闯入浓雾中的少年将军,齐齐叹息。 这声叹息多有羡慕。 是啊,老秦人都想驰骋疆场,打仗建功。 啬夫平日就因自己的儿子没有机会出去打仗,而整日郁郁不得志,现在秦都一统六国了,以后还去哪里找军功。 “送文书。”厨夫拿着一卷文书戳了戳啬夫的胳膊道。 望着那少年将军离开的方向,啬夫道:“我儿要有这般神气……” 言罢,他又叹息一声,接过文书就从马厩牵出来一匹马,翻身上马就朝着咸阳方向去了。 当天完全亮堂的时候,浓雾才散去。 李由这才看清四周,让马儿在官道上走得快一些。 官道的两侧,还有人在田地里忙碌着。 只是刚走了一段路,秋雨再一次落在了这片大地上,李由的身侧是依旧郁郁葱葱的南山,眼前蜿蜒的道路。 在商颜山挖了一年的土,都熬过来了,死人都扛过无数,还有什么难事能难倒自己? 李由提了提勇气,眼中带着坚毅的目光,朝着远处纵马而去。 华西秋雨来得断断续续,每年这个季节的关中都是湿漉漉的,直到入冬。 一场雨又下了三天,西渭河的水位上升了不少,这条河又恢复到了鼎盛时期,它的河水湍急且有力量。 雨停时,正是黄昏时分。 咸阳桥边,扶苏独自一人坐在夕阳下。 在不远处,田安正在屋内忙着整理卷宗。 张苍接连几天都在咸阳,他帮助丞相李斯处置书同文,车同轨,还有度量衡之事。 监禄被右相带走了,多半有更重要的任命 当咸阳城的人们都忙碌起来的时候,很少会再有别人来打扰。 就像他们忙完了,会记得看一看商颜山挖渠的进度。 而当他们都忙碌的时候,又会将商颜山抛在脑后。 咸阳桥大体上落成了,朝野也就不关注这里了。 扶苏又回到了闲人的状态,人们的生活就是如此,许多事陈年旧事会在秋后算账,秋后的人们忙得不亦乐乎。 咸阳桥的工事到了收尾阶段,再将细枝末节的事情处置好,等田安将卷宗整理好,向少府上奏,一切就都完成了。 用了七个月时间的咸阳桥也就修好了。 夕阳照映下,大片的天空也被照得通红 咸阳桥的桥面上就剩下了两个工匠还在修补着一些边角。 扶苏面前的桌案边上,放着一卷文书,那其实也是李由的告别信,他说得到军中军令,现在已奔赴蜀中调集兵马。 扶苏还记得,当初李由还不想在军中任职了。 “兄!” 听到身后的呼喊声,扶苏坐在椅子上,回头看了一眼。 公子高快步跑来,到了近前大口出着气,“高摘了许多柿子。” 他嬉笑着将一个个柿子放在桌上,而后也搬了一把胡凳,坐在边上,与兄一起看着咸阳桥。 扶苏吃着柿子问道:“近来读书如何?” 高摇头道:“读不懂,叔孙通夫子讲解了许多遍,可高还是不懂。” 他的话语声渐渐放低,又道:“可是高若一直说不懂,夫子会很失望的。” 扶苏道:“那就问,问到你懂为止,你不懂不是你的错,也别觉得自己多问了会让叔孙通不高兴。” “嗯!”高用力点头,话语声带着一些稚气,继续道:“高会好好学的。” 言罢,他站了起来,行礼道:“高回宫了。” 扶苏颔首,依旧看着眼前的风景。 田安看着公子高坐上了车驾离开,心想着若有人,能多陪伴公子该多好。 远远地看着独坐在咸阳桥边的公子,公子的身边总是空落落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总是喜欢一个人独处。 公子是始皇帝的孩子,也只有始皇帝的孩子能够忍受这种孤独。 看着公子长大的田安知道,不论华阳太后在世的时候,还是现在……公子扶苏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一个人独处的。 余下的几天,等所有的工匠都离开了,扶苏依旧住在咸阳桥边的小屋。 时而看着秋雨中的咸阳桥,晴天的时候看着阳光下的咸阳桥。 这是公子主持造出来的第一座大桥,当然是怎么看都喜欢,怎么看都觉得这座桥很漂亮。 公子的这种成就感,田安感同身受,因他是站在公子身边,看着一座桥从无到有。 只要公子高兴,那么田安也会替华阳太后高兴。 田安注意到公子做饭时的笑容,公子很喜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多数时候公子所用饭食,都是公子亲手所作。 田安捧着一个碗,公子说碗中的食物叫作羊肉面,几片羊肉盖在面上,汤水清冽带着油水,还漂浮一些葱。 田安刚提起筷子,就见到公子从田地里挖出了一个东西,而后坐在那里正剥着什么。 又多看了一眼,田安这才确认,这是从西域人手里买来的东西,难怪当初公子不吃,竟然被公子种出来。 见状,扶苏道:“这个是蒜,很好种的,一种就活。” 公子吃着烤好的羊肉,又往口中送了一口蒜。 田安接过公子递来的蒜,吃了一颗,嚼在口中有些辣,猛吃了一口面,忽然又觉得这感觉还很不错。 于是就一口蒜一口面地吃着。 从远处看去,一老一少坐在咸阳桥边,正在吃着饭食。 而咸阳桥两岸以及周边,还有兵马围着,寻常人不能靠近。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公子扶苏不是坐在桥面书写卷宗文书,就是在做饭食,又或者是在桥上来回跑着,跑到一头大汗才肯罢休。 到了十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了。 田安坐在一旁给公子烧着热水,低声道:“老奴听闻,楚地到现在还很热,还能收一季庄稼呢,要是关中四季都像楚地那样,该多好。” 扶苏继续书写着文书,虽说小篆写起来很累,写习惯了也就好了,一边回道:“关中若是四季如春,虫害就会遍野。” 田安颔首,若有所思。 身为官吏是要书写文书的,扶苏需要将老师张苍没有做完的事补上,将监造的文书补齐全,本来老师就是丞相的得力助手。 朝中但凡有重大的事,都少不了老师的协助。 而自己这个弟子,则要早点自立,好在去年在御史府看了不少文书,大秦的文书书写格式也不复杂。 荀子他老人家说过:学不可以已。 人若停止学习,如同木材被外力定型,丧失天然韧性。 他老人家的劝学一篇,受益匪浅呀。 到了十月的下旬,扶苏才离开了咸阳桥,不过没有走远。 而是带着这些护卫留在了咸阳桥的上游。 扶苏看着往来的人们尝试着走到咸阳桥上,有的人大胆地直接从桥上跑到了对岸,还有人走得小心翼翼。 这座桥本就是给人们的,其用途就是为了造福两岸的人们。 如果将来有战事,大军可以从咸阳桥西进,若匈奴打来,人们也可以借咸阳桥逃到咸阳,得到大军保护。 咸阳桥的意义还远不止于此,不论是为了关中发展建设,还是渭河两岸的繁荣,这座桥十分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扶苏就住在西渭河上游,在这里能远远地看到咸阳桥的情况,看着人们往来咸阳桥,有老人,妇人,或者是拉着车的商旅。 这些天,往来咸阳桥的人们习惯了上游的那支兵马。 今天,有个妇人带着孩子来到桥边,那孩子指着上游方向,用疑惑的语气道:“娘,他们不在了。” 听到孩童的话语,人们往上游看去,那支留在上游的兵马,的确离开了。 人们只是好奇了片刻,就继续走在了桥上。 咸阳桥的建设事宜总算是全部结束了,身为修桥的主要责任人之一,扶苏需要向始皇帝报备,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将这些卷宗收入库中。 扶苏回到了咸阳宫,修桥的卷宗有整整两箱,其中包括账目与修建事宜记录,并且有每个民夫的名字与对应钱饷,以后翻阅卷宗,找出修造咸阳桥的相关人手,哪个县的哪个民夫参与过咸阳桥的修建,领了多少钱饷,做了多少天苦役都要清清楚楚。 这个时节的咸阳宫很忙碌,扶苏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排内侍,内侍们扛着两箱卷宗,吃力地跟着。 见到公子扶苏来了,章台宫台阶下的披甲侍卫上前道:“公子,大殿内还在廷议。” 扶苏摆了摆袖子,示意他们将箱子搬到一旁,而后自己也站到一旁。 侍卫会意也不再多言,站回了他的位置。 廷议还在继续,自己来迟了,如若有事需要禀报皇帝,那么就站在这里,等到廷议结束。 这是扶苏从老师张苍身上学到的。 (本章完) 第34章 公子的权力 第34章 公子的权力 直到太阳西斜,公子扶苏还站在章台宫前,当值的侍卫已换了一队,但廷议依旧没有要结束的架势。 后方站着的几个内侍已站得脚发酸,但看公子扶苏依旧站着,像是闭眼在思索,就这么站着不动。 终于,有杂乱的话语声传来,接着就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脚步声密集显得所有人都走得很着急。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穿着朝服的众人,正三三两两说着话,从章台宫的台阶走下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齐鲁博士们,如今在朝中的齐鲁博士越来越多了。 听着他们的话语,所讲的都是一些有关周礼的事。 走在这群齐鲁博士最前方的便是淳于越。 说来扶苏觉得自己与这个淳于越并不是相熟,但见对方走来行礼。 扶苏也双手作揖行礼。 比之前两年见到淳于越,自从李斯成为大秦的丞相之后,淳于越好像在这两年间老了十余岁。 “听闻公子将咸阳桥修成了。” 扶苏回道:“嗯,特来呈报父皇。” 淳于越稍稍颔首,就带着一队博士离开了。 章台宫更高的台阶上,廷议之后还未走下台阶的张苍也注意到了公子扶苏。 李斯漫不经心走上前,道:“公子大可以让别人来禀报咸阳桥修建好之事。” 张苍缓缓低下头道:“这件事本该,让苍去向陛下禀报。” 李斯又笑道:“这也是你教公子的?” “不知道丞相是何意思?” 听对方的语气略带忐忑,李斯低声道:“这样也很好,他们不知公子为何站在这里等着廷议结束,你与老夫岂会看不出来?” 张苍稍稍退后一步。 李斯轻拍他的后背,小声道:“公子长大了,公子想要权力了。” 张苍依旧蹙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秦自商君变法以来,一直是有功者得权,公子建成了咸阳桥,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力,自然是需要亲自来章台宫的。” 听着丞相的话语,张苍依旧是躬身行礼的姿势,一言不发。 李斯笑得意犹未尽,难道他张苍看不出来吗? 呵呵,那淳于越……多半都看出来了。 这张苍讲话始终滴水不落,令李斯不知该如何拿住此人。 一个想要权力的公子扶苏当然不是坏事了,李斯觉得秦国有这么一位进取的公子,是天大的好事! 公子的举动与动机,让李斯打心里地高兴,不然大秦的将来还能交给谁,自然是现在这位正在长大,且已展露些许锋芒的公子扶苏。 谁说,公子在咸阳桥边住了近一年,都快忘记朝中政事了。 谁说,公子在咸阳桥边的这一年无所事事了。 谁说,主持挖了两年河渠,修桥一年的公子无心政事。 近一年不见,李斯才发觉,公子真的不一样了。 李斯还觉得身边的张苍教导得很好,以前张苍在参与朝政之前,就是站在章台宫的台阶下,等候皇帝召见。 并且,李斯心中断定,公子想要得到权力,这就是张苍教的。 “丞相,陛下召见。” 闻言,站在殿前的李斯转身走向殿内。 张苍还是站在原地,愣神了片刻,这才走下台阶。 走下石阶,张苍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老师,有两月不见了。” 张苍道:“丞相去见陛下了,很快就会召见公子。” 话音刚落,就有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公子,陛下召见。” “扶苏先去见父皇。” 张苍思量了片刻,就快步前往了丞相府。 扶苏走入空旷的章台宫内,而在殿内始皇帝依旧坐在那里,借着烛台的火光看着一卷竹简。 丞相李斯就站在一旁,正在讲述着迁民之策。 扶苏走到边上,听着丞相的话语。 这个天下还是有隐患的,其中就有跃跃欲试的北方匈奴,以及六国旧贵族的复国之心,现在南边纷争不断。 扶苏安静站在边上,听着丞相李斯的话语。 话语中,丞相李斯主张先是迁民五万,就在蜀中以南的地界,主要位置大概是在西南一块。 按照丞相的说法,先迁民,若迁民还不能安定,那就打。 扶苏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安静地呼吸着,听着丞相讲完。 而始皇帝依旧坐在那里,竹简已看了好几卷,依旧没有发言。 殿内很安静,只有丞相李斯的话语声,甚至还有李斯讲话时的换气声,都清晰可闻。 大概,李斯说了小半个时辰,始皇帝依旧看着竹简只是低声说了一句,道:“让屠雎去蜀中看看。” 闻言,李斯作揖行礼。 嬴政这才注意到了站在殿内的儿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咸阳桥建成了?” “回父皇,咸阳桥已建成。” “任少府丞,修造关中水渠。”嬴政稍稍抬眼看了眼这个长高了不少的儿子,近一年不见了又长高了不少,又吩咐道:“王贲近来还要忙碌军中诸事,蒙恬又在北边修长城,少府令一职空悬,你领少府丞领少府一应事务,往后监禄任都水长。” “儿臣领命。” 嬴政微微颔首。 李斯会意行礼道:“臣告退。” 扶苏闻言,跟着一起退出了章台宫。 两人在章台宫殿外重新穿好鞋履,扶苏道:“老师近来还在与博士们争论?” 李斯穿好鞋履,走了两步道:“公子勿念,淳于越之辈,不足为虑。” 这是当然了,老师岂会将那些人放在眼中。 一边走下章台宫,李斯落后公子半步,又道:“淳于越之辈无非希望秦遵循周礼。” 朝中为了争这件事,都吵了多久了,不说李斯是不是烦了。 扶苏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听出茧子,而那些人又一次次地提及,乐此不彼。 走到御史府门前,见公子停下了脚步,李斯道:“如今,公子身为少府丞,应当多看文书。” “老师教诲,扶苏谨记。” 当公子扶苏走入御史府内,原本在这里忙碌的御史们纷纷抬头,愣神了片刻。 右相冯去疾起身行礼道:“臣听闻公子素来喜看各地文书,臣安排了一个位置。” 在御史府的书架边,放了一个专座,甚至边上还放着烛台。 扶苏看到一些较新的竹简,问道:“这都是今年新收上来的文书吗?” 听到公子问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紧张了,竟然一时间都没有人立即回话。 见状,程邈搁下笔,扶着桌案站起身,小步且快速地走到公子身边,解释道:“公子,这都是入秋后送到咸阳的文书。” 他一边说着,指着其中几卷,道:“这是燕地送来的,这是上郡的文书,还有这是楚地的。” 扶苏听着他的话语,又到:“咦?程邈,一年不见你还在这里啊。” “程邈与公子确有一年未见了。”他面带笑容行礼,道:“臣本就是御史府官吏,就该在这里的。” 此言一出,御史府的其余人都讶异了,这个程邈是何时结交了公子扶苏? 再一想当初寒冬似乎只有程邈在御史府,而公子又十分好学。 有人低声道:“公子扶苏修咸阳桥都有一年没回宫了。” 确实,这一年间都没有见过公子扶苏。 修一座桥就是一年不归,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想着休息,就来御史府查阅文书了。 有人又道:“公子递交修桥卷宗时,还在章台宫外站了一个晌午。” 那说话之人,将语气压得很低,一边说还很确信地向周围几人点头。 如今始皇帝多么的勤政,人们都知道。 公子扶苏也不愧是始皇帝的儿子,有人觉得大秦的后继者定会众望所归。 这些话语,有好的也有坏的,零星几句飘到右相的耳中,冯去疾瞪了眼,众人才悻悻收住议论。 扶苏一边看着文书,还要问程邈几句,程邈也干脆坐在了公子边上。 一边看一边将各类文书要点记录下来,大概就是魏地哪个县多少田亩,几亩一地一户,或者是哪个县查明人口有多少,秦一统六国刚起步的这几年,大抵都是这些事。 这些文书,可以让扶苏更充分了解各地的大致情况。 临近黄昏时分,在御史府的官吏纷纷离开。 屋外已完全入夜了,程邈坐在边上靠着墙角正似睡非睡。 直到一缕香味飘入鼻中,程邈稍稍睁开眼,眼前多了两个炉子,还有一个穿着内侍衣裳的高瘦老人。 再是揉了揉眼睛,程邈看清了是公子正在炉子边煮吃食,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还很失态,起身道:“公子,臣……” 扶苏盛了一碗面,递上道:“无妨,先吃点。” 正是肚子饿的时候,程邈捧着公子递来的碗,看着碗中的面汤,不争气地老脸一红。 扶苏道:“这是羊肉面,慢点吃。” 程邈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扶苏再问道:“平时,这卷文书我抄录了下来,带回去看,原来的那一卷放回原位了。” 程邈痛快地吸着面条,不住点头。 公子用了晚食就离开。 程邈还在回味这碗羊肉面,独自一人掐灭御史府内的油灯与烛台,这才走到外面,关上了御史府的大门。 深秋夜里,冷风呼啸而过,大概是吃了那碗羊肉面的缘故,程邈觉得今晚的风都不冷了。 翌日,扶苏早早就去廷议了,今天廷议说起了修筑长城,以及第二次往北面迁民戍边的大事。 下午时分,廷议这才结束。 今天,扶苏没有去御史府,而是回了高泉宫。 商颜山的挖渠工作有了不小的成效,扶苏正看着章邯让人送来的军报,甚至还说了谁家多生了几个孩子。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道:“公子,老奴让人去询问了,公子的书信确实送到了张御史府上。” 一般来说,交给老师张苍的书信第二天早晨就会给回信。 这一次没有送来回信,多半是真的为了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事,忙得无暇他顾。 扶苏又将商颜山的诸多人事进行了划分,将人手细分,按照现在人们的工作方式以及工序,分成一个个岗位。 往后他们都是有岗位的家仆,扶苏试着将岗位这个概念,当作一棵种子,种在了商颜山。 扶苏希望有更多人敬岗爱业,有更多能够在关键时候守住岗位。 写到一半,扶苏问向正在清理炉子的田安,“我若是想着要所有事都办到最好,是不是太贪心了。” 田安拿着一块布轻快地擦着炉子,回道:“公子吩咐的事,老奴一定会办到最好的。” 扶苏无奈一笑,这老人家会错意了。 也罢……扶苏继续书写着,将细分的岗位一一写下来。 其实大秦的将士都是极为忠诚的,只不过扶苏希望能够有更多人,做好他们的工作,未来数年,商颜山会一直很忙。 这并不是挖了河渠就了事的。 公子写了三卷竹简,当即就被送出宫,一路送到了商颜山。 主持修渠的章邯,正坐在河渠边,身后还挂着一张图,这张图所画的正是整条河渠的模样。 “将军,公子书信。” 三卷竹简放在了桌案上,章邯将手中的芹菜一口气吃完。 这一次公子送来的书卷内容有很多,章邯越看越是蹙眉,随后叫了毛亨与叔孙通。 如果这个时候张苍在这里,说不定三两句话就将公子的嘱咐办好了。 叔孙通道:“其实这些事也不难办。” 叔孙通平日里都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这位老夫子很是有办法,总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智慧。 又因为自己的婚事,章邯如今十分依仗他。 叔孙通道:“安排岗位其实并不难。” 章邯点头。 “但要人们爱岗敬业,需要有人去说。”叔孙通缓缓点头,道:“老夫教孩子们读书,可以让孩子们每天说给人们听。” 章邯道:“夫子所言在理,孩子们都懂得的道理,爹娘不会不懂,也不敢不懂。” 叔孙通笑着点头。 “末将这就写下对策,让人交给公子。” 屋外又传来了孩子们的玩闹声,叔孙通发现这个章邯虽有依仗,但他却也不会对自己这个老夫子听之任之,秦的将领果然不凡。 (本章完) 第35章 局促之人 第35章 局促之人 其实毛亨平日里挺不服叔孙通的,平日里他也一直以公子宾客自居。 当叔孙通正在给孩子们讲读所谓敬业爱岗之类的话语,毛亨听出其中意思。 章邯没有过问他要去何处,只是给了他一些干粮。 现在张苍在朝中帮着丞相李斯办事,而公子近来没有来此地走动。 翌日,自觉得没趣的毛亨就此离开了商颜山。 章邯又回头看了看,正在给孩子们讲课的叔孙通。 一个小小的商颜山,章邯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暗斗,而且是眼看这条河渠的建设进程已过了一半的关口。 注意到章邯的目光,叔孙通上前询问道:“章邯将军是有心事?” 章邯依旧是以前那样,一副严肃的表情,回道:“为什么要让毛亨离开。” 叔孙通低声道:“他与丞相李斯,御史张苍都是荀子的弟子。” “那又如何?” “敢问将军一旦河渠修成,毛亨是否会抢功?” 看章邯的神色还有些不悦,叔孙通耐心道:“昨夜看了公子的书信,所谓岗位是要将每个人放在一个既定的位置上,而这个位置不能轻易动摇,还要为此担责,敢问将军若是以后让毛亨一直留在这里他会愿意吗?” 经过这一年来的相处,章邯知道毛亨的为人。 叔孙通又道:“一个擅诗篇的人,是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的,即是成全了他毛亨,也是为了章邯将军。” 见章邯要快步离开,叔孙通又道:“将军忠心无二,可万事不能不为自己着想。” 闻言,章邯脚步又停下了。 见能劝动,叔孙通这才道:“公子如今任职少府丞,主持水利建设,将来呢?” 章邯回身忽然瞪着叔孙通,沉声道:“你胆敢揣度公子?” “岂敢,只是为将军解惑。” 见章邯气得快步离开,叔孙通摇头轻叹。 如今这商颜山的主事人只有章邯将军与自己,叔孙通为了能化解嫌隙,只能又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章台宫。 过了三天,高泉宫才送来了公子的回信。 当叔孙通将回信放下,章邯并没有看书信中的内容,反问道:“你胆敢因此事惊扰公子?” 叔孙通沉声道:“此事是为了商颜山的稳固,这片地界只有一个主事的人,这个人不能是毛亨,只能是你章邯将军,如果毛亨要当这个主事人,你觉得公子会不会在丞相与张苍,还有将军之间两难。” 章邯内心挣扎了一番,拿起书信仔细看着。 叔孙通解释道:“老夫向公子进谏商颜山治理之策,公子有言以后老夫负责与商颜山的文书往来,以及与周边各县往来,而章邯将军领此地所有兵马家仆,督建河渠。” 大致意思就是两人管着这片地,一文一武互相弥补。 叔孙通又道:“公子还说往后这等事尽管自荐,能如此纳谏,公子贤明。” 章邯看罢了书信中的内容,沉默良久,心中已动摇。 又觉得文人的可怕,章邯颔首道:“将来若是末将没用了,你也会向公子进谏,把末将赶走吗?” 叔孙通道:“将军多虑了。” 有些事章邯不知道,可咸阳宫近来发生的事,他叔孙通还是能听到一些风声的。 现在的公子是少府丞,将来也会成为少府令,而后位列九卿,再之后会是第二个皇帝? 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 叔孙通低声道:“我们的这位公子为人踏实且好学,为公子效力不是一件坏事,张苍要为丞相办事,公子亦不会一直留心此地,公子还有叮嘱,让臣与将军同心协力。” 重新审视叔孙通,章邯深吸一口气,道:“末将自当听从公子安排。” 之后的几天,叔孙通不仅仅继续给村子里的孩子教书,甚至还要主持村中事宜。 这天,章邯扛着一块石碑来到河渠的上游,这块石碑上写着五个字,爱岗敬业渠。 这个名字是公子扶苏所赐,从此就是这条渠的名字。 章邯觉得这既是告诫自己,也在告诉世人,要爱岗敬业。 尽管叔孙通在主持事宜方面不如张苍那般厉害,倒还勉强能应付,给商颜山的人们分了岗位,这些岗位都是为了建设河渠而分配的。 这让人们隐约觉得这片地界真的要不一样了。 其实,于家仆们而言,他们的生活比之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拥有很多存粮,现在也不用担心挨饿。 咸阳宫内,扶苏最近一直忙着主持少府内的事宜,自己这个少府丞能够直接接触的职能,也就仅限于水利与工匠。 而其余的职权依旧在右相冯去疾手中。 扶苏倒是在这些天的廷议中结识了冯劫。 当初李斯还是廷尉,而现在李斯成了丞相,廷尉的位置就交到了冯劫手中。 又因如今的丞相是当初的廷尉,这又让朝野对现在的廷尉一职多了几分瞻仰。 冯劫坐在廷尉的位置上,不得不多想,是不是李斯刻意为之。 冯劫陪着公子扶苏走出章台宫,眼下廷议刚刚结束,在众人眼中的公子,与李斯一系的官吏真是越来越近。 以至于,最近那淳于越,每每在廷议结束之后,都是黑着脸离开章台宫的。 人们都在猜想公子扶苏的意图,难不成是公子是想将来借着李斯一系的人支持,而后成为下一个皇帝,继续推行法家? 不止如此,这公子扶苏说不定还会推崇荀子学说。 冯劫一边走下章台宫的石阶一边道:“昨日,陛下与丞相去咸阳桥看过,公子主持建造的咸阳桥令丞相称奇,就连陛下也颇有赞叹。” 这个冯劫看起来与李斯年纪相仿,长得黑了些。 听他言语中多有吹捧之意,扶苏道:“只是希望将桥修好,也没见得修得多好。” 冯劫追问道:“听闻公子在商颜山施行岗位,臣身为廷尉掌刑狱,不知能否去看看?” 扶苏道:“无妨,廷尉尽管去就好” “多谢公子。” 扶苏道:“廷尉也可放心,商颜山一应安排都是依照秦律,不会有半分逾制。” 冯劫再一次行礼,道:“臣告退。” 入秋之后,往来御史府的文书越来越多,扶苏走入府内与平常一样,坐在这里查阅着。 在秦一统六国之后,人口一度锐减,战争几乎打空了各地的人口,齐国旧地有许多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在李斯的几次迁民之下,多数人口进入了关中,还有一部分人口去了边关。 现在中原各地的多数情况并不是没有田地种,而是田地荒芜太多,无人耕种。 战争,几乎打空了一代人,扶苏想起了在函谷关看到的那些老秦军。 这天下想要再恢复元气,需要再等十年,二十年? 人口凋零之下,生产力急剧下降,粮食产量甚至还恢复不到列国争霸时期的一半。 就在这种窘境之下,还要派出兵马去抵御匈奴人,考虑到生产力短缺的当下,既要保证兵马戍边,又要保证后方粮草的供给。 丞相李斯才会作出迁民戍边的决策,将大量的人口迁徙到边关,抵御匈奴人,一边耕种,一边给养戍边大军。 扶苏看着这些往来文书,各郡各县都在上报各自的情况。 当初的秦国在变强的路上十分艰难,而现在的大秦其实也挺难的吧。 深秋时节,每到早晨,白霜遍地。 今天,冯劫没有廷议,而是早早地来到了爱岗敬业渠。 这个渠是公子扶苏让人开挖的,渠的名字很好,也很长。 “爱岗敬业?” 冯劫疑惑地读了一遍就走入了村子里。 早晨的阳光刚照入这个村子,就看到一群孩子手拿着棍子,正在做着挥打的动作。 冯劫在冷风打了一个摆子,走到近前。 正要说话,就有一个军中士卒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冯劫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铜符。 士卒看到铜符,意识到眼前的人正是如今九卿之一的廷尉,他连忙行礼。 冯劫笑呵呵道:“这些都是公子的家仆?” “正是。” 冯劫又是点头,道:“这些孩子长得真壮实。” 士卒回道:“此地连年丰收,孩子们自然吃得壮实。” 冯劫走向村子里,一边道:“你带着孩子们继续练,老夫走走看看,也别去惊扰章邯将军。” 整个村子建设得尤为整齐,这里的地面铺着一些细碎的石头,走在路上还会发出一些石头挤压的声音。 直到阳光完全出来的时候,家家户户的人们都出来了,冯劫又看到了一大群孩子飞奔着去各自家里吃饭,吃完又飞奔着去听课。 冯劫自然是认识叔孙通的,只是远远看着没有惊扰。 直到章邯注意到了自己,冯劫这才面带局促地笑了笑,又行礼道:“老夫来看看这里,公子应允的。” 章邯颔首道:“廷尉不必多礼。” “那爱岗敬业渠颇受议论,老夫身为廷尉亲自来此地查问,叨扰了。” “不叨扰。” 温暖的阳光照下来,当四周的霜都化开之后,整个村子又恢复了生机,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当整个村子都开始围绕河渠劳作,除了孩子与自己这个廷尉,所有人都有要做的事情。 其中包括正在织衣的老妇,正在准备饭食的妇人。 冯劫在这个村子留了一天,也看了一天。 翌日,丞相府内,李斯正在看着,各地送来的回报。 而坐在边上的正是御史张苍,也在整理着各地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书同文的诏命下达之后,各地送回来的呈报。 当初丞相在章台宫说过,书同文车同轨乃是现在的头等大事,皇帝的诏命又给了各地郡县极大地压力。 丞相府前的竹简一摞摞地堆着,都快堆成一座一人高的小山了,并且还在不断堆放着。 正是丞相府最忙的时候,冯劫快步走入府内,他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走入丞相府内,行礼道:“丞相,有要事禀报。” “哗啦……”李斯打开一卷竹简,目光依旧看着竹简上的内容,听到话语只是稍稍蹙眉。 一旁的小吏注意到丞相的神色,拿过廷尉冯劫递上的奏报,就放在了丞相桌边。 而后这个小吏还站在边上,等候着吩咐。 时间一息又一息地过去,往来丞相府的官吏不少,而丞相不断翻看着各地的文书。 更不要说坐在这里的张苍了,其人就坐在那里,手中的笔正不断书写着,每每写完一卷,就让人拿走写好的竹简,一副新的竹简立即铺好,他接着执笔书写。 李斯终于抬头看了看冯劫,问道:“你还有事?” “奏报……” 李斯瞧了一眼放在边上没有打开的奏报,道:“老夫自会看的,你且回去吧。” 又看到一箱箱的竹简被抬进丞相府,冯劫作揖行礼,想要再说什么,看着忙碌的府内三缄其口,又将话语咽了回去,再一次行礼才离开。 此刻,高泉宫内,扶苏听着田安的诉说,冯劫去过商颜山,并且写了奏报。 “公子,现在丞相正忙着看各地的文书,没有闲暇理会冯劫。” “商颜山的一切都没有逾制,不用担心。” 田安低声且有些着急地道:“那些齐鲁博士,胆敢议论公子奴役家仆。” 扶苏坐在一张胡凳上,正杀着一条鱼。 田安继续道:“说公子为了挖河渠,竟让家仆劳作一整天,直到天黑,被征发的徭役也不过如此。” 言至此处,田安也不敢说了,说多了也怕公子不高兴,心中暗想要让丞相收拾这些齐鲁博士。 扶苏将手中的鱼收拾好,道:“丞相知道了吗?” 田安又道:“已派人告知丞相了。” 扶苏提着杀好的鱼放在边上,而后将一块羊油放入陶锅,放入葱姜煎着,再将处理好的鱼放入。 待煎好,倒入清水,盖上锅盖。 将鱼汤煮着,扶苏终于有了些许空闲,坐在炉子边,喝着热水道:“河渠也好,开垦田地也好。” “荒地成了良田,良田种出了粮食,这都是他们通过劳动所得,劳动可以得到粮食,粮食就是财富。” (本章完) 第36章 微小的回报 第36章 微小的回报 近来,张苍很忙碌。 丞相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张御史近来心神不宁。 朝野也皆知,张苍是丞相李斯十分器重的人。 今天,张苍帮着丞相李斯批复完了一部分文书,午后闲暇的时候,就在丞相府门前徘徊,时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丞相府门前的小吏也因张苍的举动而有些焦虑,不知张御史是因何事在门前徘徊不走,也不知是否该上前询问。 当丞相李斯再一次来到丞相府门前。 张苍就快步迎了上去。 小吏此刻听不到丞相与张御史谈了什么,而后见丞相神色严肃地说了一句话。 丞相与张御史一前一后走入丞相府。 府内又恢复了平日里忙碌,最近张御史的行迹颇为古怪,可在其他人眼中,也仅仅只是古怪。 甚至还有人听到丞相与张御史之间时而低语,这些低语中有关于公子的私产。 事关公子私产,其实无外乎当初丞相交给公子的那三千人家仆。 这些家仆住在洛水河边的商颜山下修渠,那条渠叫爱岗敬业渠,而且那些家仆从不为公子进献宝贝,而是在挖渠。 丞相府人们的议论也就到此为止,而后官吏又被繁重的工作给堵住了嘴。 直到夜里,丞相府内,众人官吏纷纷散去。 李斯单独留下了张苍饮酒。 一张长长的桌案放在屋檐下,两人盘腿相对而坐,而面前放着酒水与一些肉食,甚至还有从高泉宫送来的面条。 李斯将小炉子点着,而后将陶锅放好,倒入水,他一边收拾着将面条倒入锅中,一边道:“曾经,老夫将那些家仆交给公子,是希望公子能够多养一些宾客。” 言语中带着气馁的语气。 张苍抿了一口酒水,又夹起桌上的羊肉放入口中吃着。 李斯接着道:“你且不用担心公子。” 张苍神色又多了几分狐疑,道:“有人说公子奴役家仆太过。” 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李斯将陶锅的盖子盖上,又道:“公子喜做饭食,你知公子最擅长的事是什么?” “公子善问,善学?” 李斯摇头道:“斯以为公子最擅长的事是耐心,公子在高泉宫就是这般饮食,你不妨也是试试,耐心地处置食物,耐心地等着食物烹熟,这便是公子所长,公子是个很有耐心的孩子。” 一边听李斯说着,张苍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碗,而后吃起了面条。 李斯道:“你与老夫也是,要有耐心。” 张苍迅速将碗中的面条吃完,询问道:“毛亨离开商颜山了。” 李斯往自己的碗中倒了一碗酒水,笑道:“公子手中需要能统领一方能臣,这样的才能无非是治理之才,统兵之才。” 说着话,李斯又往锅中捞了一些面条倒入张苍的碗中,道:“此物名叫面条。” 张苍咽下口中的面条,道:“苍以为,此物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靡天下。” 李斯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同门,面上带着笑容。 张苍道:“苍担心,公子会因那些人的言论,放弃修渠。” 李斯依旧盘腿而坐,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言道:“公子不会放弃修渠,要休养生息没错,要天下黎庶都休养也没错,可难道就要坐视边关隐患不顾吗?匈奴人虎视眈眈就要南下,难道斯要坐视不管?” “始皇帝不放任匈奴南下,才会与斯共同定下这迁民戍边之策,匈奴之患……事关万千黎庶的安宁。” 酒水下肚,李斯正色道:“再等数年,待兵强马壮,定要扫清北境!” 言罢,李斯重重一拍桌案,像是在说一个誓言。 张苍低声道:“挖通了河渠就有万顷良田,眼看就要得到万顷良田,公子岂会放弃。” 如此,李斯缓缓点头。 之后的几天,正如丞相所言,公子没有因外界的言语而动摇,继续开挖着河渠。 今天的廷议尤其顺利,直到众人都以为廷议要结束了,公子扶苏却站了出来。 甚至一直以来都鲜有动容之色的始皇帝,看到公子扶苏站出来,竟也稍稍动了动身形,明显是诧异了。 扶苏先是躬身行礼,而后道:“父皇,关中已入秋,近来有不少黎庶来商颜山寻个能得粮食的活计,不知商颜山能否招收更多的民夫,儿臣愿意给粮食。” 其实去年章邯就招收了一部分民夫,有不少人在去年得到了粮食,那都是实打实的好粮食,有了去年的信誉保障,再加上公子扶苏的背书,今年前来找活干的人更多了。 人一旦多了,就会涉及秦律,而王贲将军如今不在朝中,商颜山不像去年还有王贲将军撑腰。 大殿内,众人登时议论了起来。 先前就有人说公子如何奴役家仆,现在公子还要招收更多的民夫。 李斯最先站出来,问道:“敢问公子,能够给民夫多少粮食?” 扶苏道:“一人一天可得两斗。” 大殿内的议论声颇多,李斯又道:“臣以为,公子所言可行,放眼天下,谁家不愿多一斗粮。” 张苍站出朝班,行礼道:“臣附议。” 以李斯一系为主的官吏纷纷站出来,为这位公子讲话。 接着是冯去疾,程邈,冯劫等一系右相的人,他们也站出来赞同公子。 公子依旧站在大殿内,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 只有齐国博士一列的人一直不为所动,淳于越更是蹙眉不语。 嬴政望着这个半大不小的儿子,一时间竟忽然笑了。 放眼以前,李斯站出朝班说主见时,或者是与齐鲁的辩士在廷议时争辩,在那些时候……冯去疾是不站出来的。 朝中的丞相与右相各司其职。 现在,冯去疾当即站了出来。 事关公子扶苏就事关大秦社稷,岂能坐视不管,冯去疾深感自己的决定是多么的正确。 看着大殿内,绝大多数的人都为公子扶苏站出来了,以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自然是没话说。 淳于越深刻地感受到,哪怕是面对李斯只不过是各执己见。 而面对公子扶苏,却让淳于越感觉后背有了些许冷汗,这公子扶苏身后好似站着整个秦廷。 李斯的威胁算得了什么,这位公子扶苏的羽翼还未长成,却已有了这等号召力。 如何不令人心惊。 嬴政道:“挖渠之事可以施行,交由廷尉冯劫看管。” 冯劫行礼道:“臣领命。” 廷议顺利结束了,李斯又一次被内侍带去面见皇帝。 大殿内,扶苏对冯去疾道:“多谢右相相助。” 冯去疾道:“公子挖通河渠是为关中得到良田,臣岂会不支持公子。” 扶苏跟着众人离开章台宫,又与右相告别回了高泉宫。 面条是一种很好的吃食,并且这种吃食从高泉宫出去之后,很快就在咸阳城内流传,前前后后不出半月,就在人们口耳相传间成了咸阳城的一种新奇食物。 近来,王翦很少出现在人前了,听说王翦在他的家乡频阳,盖了一座无比巨大的宅邸,那座宅邸中存放着他老人家从六国各地搜集而来的战利品。 传言不仅有美玉还有数不清的金银与美女,王翦过着如同神仙般的生活。 而有一个传言从频阳传出来,那是当初王翦在函谷关见到公子扶苏的时候,是王翦将面条秘方交给了公子扶苏。 现在,王翦还在让人不断买米面,在频阳制了许多面条,天天都在吃面条。 不过这都仅仅是传言,说的人多了,人们就会信以为真。 扶苏听到这个消息,笑着没有让人出去辩解,就让老将军当一个面条的祖师爷,那又何妨。 入秋之后,公子高时常来高泉宫走动。 田安正在晒着柿饼,公子高就在一旁帮忙,将一筐筐的柿子收拾起来。 “他们说蜀中的柿子大。” 田安道:“关中的柿子虽小,但很甜。” 闻言,高将柿子分给身后的两位妹妹,她们是始皇帝的女儿。 吃着甜甜的柿子,两位公主笑得很是满足。 田安耐心地劝着公子高,要少吃柿子,不然会吃坏肚子。 扶苏觉得,如果关中各县都能够和商颜山一样,那么关中的人们会活得更辛苦,比现在还要辛苦得多。 商颜山并不大,扶苏想要给人们树立一个劳动致富的典型。 想要富裕,就需要积累更多的物质财富,所以荀子才说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 所以嘛,荀子这句话的背后说不定就是劳动与创造。 坐在高泉宫前,扶苏觉得,这都只是自己的浅陋之见罢了。 但又觉得,虽说没有找到荀子他老人家的标准答案,但总该没错的。 譬如阅读理解,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题,只要你写得足够多,总能蒙对一部分答案。 荀子擅用比喻,所以韩非也善用比喻。 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韩非的比喻甚是精妙。 所以呀,不能有退让,扶苏觉得在修建河渠的事上,哪怕自己退让半分,都对不起自己的老师韩非。 而老师与张苍之所以会赞同……那就更好理解了,大家都是荀子的弟子。 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所以,能当荀子的弟子,受益匪浅。 今天廷议结束,右相之所以会站出来说话,多半是带有摇摆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大秦公子站出来说话,这话若换成丞相说出口,冯去疾不见得会站出来附议。 扶苏看着眼前修剪好的一株松树,心中断定,冯去疾此人绝不是轻易能拉拢。 都说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一条心,可右相冯去疾的势力也不容易小觑,毕竟右相手中掌握着整个御史府,而且大秦的御史大夫是能够监察丞相的。 “兄。”两位妹妹走了上来,齐声道。 这两个妹妹比高还要年幼,扶苏道:“想读书就跟着高。” 这两妹妹很高兴地离开。 公子高上前道:“兄,两位妹妹毕竟是公主,若是在乡野读书,恐怕不合适。” “所以你觉得叔孙通夫子的话是对的。” 高缓缓点头,有些不服气。 当初心气正高的公子高觉得他可以与乡野小子们一起读书。 叔孙通答应了,高还很得意。 殊不知绕了一圈,回头看两位妹妹,让公子高觉得他的自以为是,反倒是让他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扶苏将刚修剪好的松树放入殿内,吩咐道:“你让人在河渠边另外开一间学舍,单独让叔孙通教她们,至于外出诸多事,让人看着就好。” 公子高似懂非懂,还是道:“高记下了。” 随后,他走到两位妹妹面前,言道:“你们随高来。” 扶苏再看一眼殿外,高已领着两位妹妹离开了。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在田安的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田安又快步走入殿内,“公子,章邯将军得到了诏命,要了不少民壮,说是有一千余人。” 粮食是有限的,今年丰收的粮食用以招收民夫,开挖河渠,而后灌溉荒地,若用两斗米换取河渠一里地,哪怕是五斗米换一里河渠,都是赚的。 换出去的是粮食,换来了劳动力,可得到的是实打实的田地呀。 不过,商颜山依旧是关中最严酷的建设工地。 到了第三天,高泉宫就收到了叔孙通让人送来的文书,文书所写就是近来挖河渠变化,廷尉冯劫与丞相李斯将商颜山改称敬业县。 因田亩数量已超过了一个乡,已不像一个寻常的村子,而是在关中新设置了一个县。 接连三天,前去劳作的民夫换了不少人,第一天的一千人换下了六百人,其中有二十人因懒散不做事,章邯克扣了他们粮食。 而这些被克扣粮食的人反要状告章邯将军,想要闹到廷尉面前,好在叔孙通安排了不少监工的士卒,这才有人作证。 文书中,叔孙通不停说着公子的岗位制如何地好用。 以前的敬业县是人人齐心挖河渠,因粮食也是大家的。 可现在不同了,人一旦多了,各种带着各自的人,也多了起来。 那些想要反告章邯的人,又被叔孙通罚了十鞭子。 如此苦的活计,如此严酷的规矩,劳作一天换来的粮食并不多,叔孙通却认为给得足够多了。 (本章完) 第37章 不怕黑夜的孩子 第37章 不怕黑夜的孩子 叔孙通身在敬业县,他需要统筹规划,虽说是齐鲁的入秦博士,照顾一个县该是绰绰有余的,况且还有章邯镇着场子。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乱子,章邯是真的会杀人的,先前也不是没有打死过人。 对此,扶苏甚至都不用怀疑,只要下一次还有这种情况,章邯定会再杀几个人。 叔孙通能够将敬业县打理得井井有条,说不定在外面已有人说他为了公子扶苏做足了贡献。 扶苏搁下手中这卷文书,饮下一口茶水,便离开了这里。 田安跟在一旁,一边走还跟后方的内侍吩咐着。 扶苏出了高泉宫,就一路来到了咸阳城,丞相李斯府邸的对门。 就在丞相李斯府邸的对门,还有一处巨大的宅邸,这座宅邸看着没有主人,也没有门匾或者门子来彰显主人家的地位。 偶尔会有三两人来这里走动,平素是不见有人走入这处宅邸的。 今天,人们见到有一队侍卫急匆匆来到了此地,而后推门而入,看护着四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要到来。 之后人们见到一个少年人,他在护卫的护送下进入了这处宅邸。 走入这间宅邸的人正是扶苏。 吕不韦的故居对扶苏来说像是一个巨大的宝库,这里还有一个十分庞大的书库。 今天,扶苏原本想取一些书籍走,却在一间屋子的正堂外,发现了半卷被烧毁的竹简。 扶苏狐疑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一摊被烧过之后,留下来的灰烬。 田安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人,有人急忙上前禀报道:“丞相昨夜来过,这些都是丞相所烧的。” 闻言,扶苏走上前,捡起地上还未烧完的竹简,从没有完全烧毁的竹简上,扶苏看到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做司空马。 扶苏拿起已被焚烧了一半竹简,询问道:“丞相会经常来这里吗?” “回公子,丞相不常来,也不知道为何,昨夜忽然来了此地。” 扶苏看着被烧毁的半卷竹简,一边走向书库,看着司空马这个名字,以及一些只言片语的话语。 来到书库屋前,扶苏推门走入。 田安找人打扫过这里,这里就显得干净很多。 扶苏又道:“找人再将这里的窗户改一改,更大一些,更宽敞,让这里更亮堂一些。” 田安也感觉……这间书库,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现在就让人将窗户敲开吧。” 得到吩咐后,有几个侍卫离开,而后就来了十余个工匠,开始改造这间书库的窗户。 耳边是工匠凿着墙体的动静,公子扶苏却能够如此专注地看书,这等专注力当真是少见。 扶苏在一排排书架中,找到了司空马这个名字,也找到了有关他所编写的书卷。 得以见到一些有关以前的事情,司空马原是吕不韦的门客之一,是给吕不韦出谋划策的。 在当年吕不韦倒台的时候,司空马并没有像李斯那样,因为《谏逐客书》留在了秦国。 司空马身为吕不韦的门客,被驱逐出了秦国。 当年,司空马与李斯一样,或许也正是一腔热血的年纪。 但吕不韦倒台之后,这两人的命运就天差地别了。 李斯在秦国一度得到重用,而司空马却去了赵国,当时正值赵国与秦国交战之时。 扶苏觉得李斯的焚烧的竹简,其实是一卷书信,一卷告知已故友人司空马的一卷书信,李斯一直在寻找此人,或许是念及当年一同在吕不韦门下共事的交情。 又见到了李斯在信中所言,可惜当初的赵国国君,没有听从司空马的建议。 扶苏又拿走了这里的几卷书,打算带回去看看。 临走前,扶苏又来到了先前的焚烧之处,点燃一团火将这卷没有烧完的文书,给烧了。 深秋时节的人们多数都是挂着笑容的,收获时节人们都会拿着各自的农产来咸阳城换取过冬的必要物资,多数都会带着粮食来咸阳城换取过冬的衣物,或者是更精致的吃食。 正值农闲时,也有不少人来咸阳城,他们用劳动换取一些过冬的物资。 这是一个质朴到有些纯天然的时代。 田安见公子停下脚步,也在后方停住了,身后的一众护卫与内侍也都纷纷停下。 回到宫里,扶苏又亲手做了一锅面条,端着送去了章台宫。 田安看着公子走入章台宫的大殿,而后他就站在殿外。 天色就要入夜了,田安忽然想到公子已很久没有去敬业县了,公子又主持建设好了咸阳桥。 田安心中继续想着,听闻现在咸阳桥上往来的客商与农户很多,那座桥每天都很热闹。 咸阳桥一建成,让渭河西岸的人们来咸阳,能够少走很长一段路。 如果,公子去看看咸阳桥上的盛况与热闹景象,那铺满桥梁两侧的商贩,穿行在桥上的行人,看看人们的脸上的笑容,公子应最喜这种景色的。 就像是公子喜在咸阳城内看着忙碌的人们那样,看人们脸上的笑容,也一定喜欢咸阳桥上的人们。 正想着,田安自己的衣裳下摆被人扯了一扯,低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小身影。 低头一看是公子高,田安面带笑容地低下身体。 “皇兄与父皇在大殿内吗?” 田安道:“公子刚入殿。” 公子高往殿内看了看,而后又道:“高不能打扰父皇与皇兄治国,高就先回去休息了。” 正要转身离开,公子高又回头道:“你要在这里一直等着皇兄吗?” 田安缓缓点头。 公子高思虑片刻,而后又离开了。 田安觉得这小公子越发懂事了。 章台宫,大殿内,扶苏与父皇吃完了一小锅面条。 见到儿子坐在边上正收拾着碗筷,嬴政询问道:“你经常在御史府看文书?” “回父皇,常看。” 嬴政停下书写的动作,手中还捏着毛笔,低声道:“李斯说你想要批复文书,朕这里的文书你也可以看看,可以批复几句。” “谢父皇。” 扶苏收拾好碗筷,放入一旁的盆中交给边上的内侍吩咐道:“交给外面的田安。” 那内侍点头。 随后,扶苏从父皇面前的一箱竹简中,拿出其中几卷仔细看着。 夜色逐渐深了,嬴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有些许累了,抬眼看去黑夜中的章台宫冰冷又黑暗,烛台与蜡烛的火光还是照不亮整个章台宫,这个大殿内还是有很多黑暗的角落。 这让嬴政想到了如今这个庞大的帝国,心中颇有担忧。 再看扶苏,这孩子正聚精会神看着文书。 嬴政忽然想起来,这孩子小时候很少会哭,这个孩子天生就不怕黑夜。 感受到疲惫感袭来,嬴政一手扶着太阳穴,闭上眼打算小憩片刻,再来处置眼前的文书。 偶尔有夜风吹入殿内,嬴政恍惚间又醒来,发现身边放着一个暖炉,身上披着一件大氅。 外面夜色正浓,眼前的大殿还是一样地宁静。 嬴政缓缓转头,看到身侧的位置空荡荡,原本扶苏应该在这里的,现在人已不在了。 “扶苏何时离开的?” “公子说批阅完这些文书了,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有内侍快步而来,端上一碗热水,道:“公子说让陛下醒来时喝一口热水驱寒。” 碗中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嬴政拿过陶碗,目光看着殿外的黑夜。 殿内依旧寂静,只能听到陛下时而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咽下热水时的吞咽声。 忽然想起眼前的文书,嬴政搁下碗,想要继续处置文书,却见砚台已不在眼前,而是放在了另一张桌上。 嬴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刚听身边的内侍说扶苏将这些文书都批阅完了。 “陛下,公子还说让陛下早些休息。” 嬴政扶着额头,小睡片刻之后有些懵,又坐了片刻这才沉声道:“将扶苏批阅的文书拿来。” 仔细看着这些文书,竟一时间找不到需要修改的地方,这儿子竟然批阅得不错。 嬴政翻看了好几卷,拿起一旁的热水又饮一口,顿时来了精神,继续看着。 翌日,章台宫,扶苏如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这里,不过在今日见到了公子高,他正吃着饼,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他的身后还有两个懵懂的妹妹。 “兄!”公子高很有礼貌的行礼。 扶苏道:“以后你可以来高泉宫用早食。” “兄长都是亲手做饭食,高也要学会。” 眼看着前来廷议的人越来越多,高领着两个妹妹就要离开,他一边走,一边道:“兄!我去找叔孙通夫子读书了。” 扶苏站在原地看着兄妹三人走下了章台宫,一路上还引得不少老臣直笑。 见老师张苍走到了面前,扶苏回过身,与张苍一起走入大殿内。 众人脱下鞋履,走入殿内。 在殿内走了三五步,张苍低声道:“公子,听闻章邯他们种了很多豆子。” 扶苏道:“今年麦子收得早,今年夏天种了不少豆子,赶着时节现在眼看要入冬了,的确是收了一些豆子,不过冬季收来的豆子,没有夏季收来的豆子好。”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聊胜于无。” 张苍的面上带着些许愁色,又道:“公子的河渠再接着挖,就要挖到别的村县了。” 扶苏道:“起初在设想的时候,就一定会从商颜山的山脉下方挖通,一路连通洛水的下游,在洛水与渭水的交界处合流。” 按照公子的诉说,张苍想着沿途要通过一个县,那个县叫作临晋县,也是老秦人的县,自秦建设此县开始,有两百多年了。 扶苏道:“这些事我会让叔孙通去安排。” 张苍稍稍点头,道:“游说一个县不容易的。”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今天的廷议开始了,扶苏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群臣一起行礼。 廷议进行的时候,众人纷纷汇报着今天的政事,尤其是丞相李斯,又在为北边的局势滔滔不绝讲述着。 期间淳于越又问起了什么时候能够让去北方的博士回来。 李斯道:“诸如周青臣这些,他们在北方过得很好。” “毗邻匈奴,过得很好?”淳于越压低嗓音几乎用着反问的语气,尤其是看到李斯那张笑脸,想要上去将其的笑脸撕了。 淳于越心中这般想着,却发现李斯脸上的笑容更甚。 李斯又道:“尔等是不是也想去北方看看?” 丞相的话语意有所指,齐鲁博士们纷纷站直,而后眼观鼻鼻观心,没人答话,老实的不得了。 淳于越还诧异地回头看了眼,与自己共同战线的齐鲁博士们,竟无一人站出来。 廷议上的争执依旧,扶苏还在思考着老师张苍的话语,老师的脸上总是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些许愁色,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去,想是心中已有腹稿,偏偏不说的样子。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正要离开。 “公子,留步。” 听闻话语,扶苏看向叫住自己的这个内侍。 那内侍又道:“丞相,也请留步。” 李斯停下脚步,提了提衣襟,满脸地笑容道:“是陛下召见?” 这个内侍的年纪与田安一样老迈,却矮了许多,他笑呵呵道:“陛下召见,公子,丞相这边请。” 李斯跟上这个内侍的脚步,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柑橘,递上道:“公子,这是李由让人从蜀中带来的。” 扶苏接过这只黄灿灿的小柑橘,又道:“李由在蜀中可还好?” 李斯一边吃着柑橘,又将柑橘皮放进他宽大的袖子里,回道:“这小子在蜀中整军,他那边离百越近,听说到了春夏还有荔枝吃,吃不尽的瓜果,都快入冬了还有摘不完的柑橘,军粮都不用愁了……” 扶苏手里拿着柑橘,面上带着笑容。 “还有啊,那里有犀牛,成群成片的犀牛……” 一边走,一边听丞相李斯讲述着,这丞相讲话真的很像是在哄小孩子开心,扶苏只能笑容以对。 走到一座殿前,就听到了父皇的话语声。 “扶苏这孩子从小不怕黑。” (本章完) 第38章 渠与田 第38章 渠与田 当扶苏走到殿前,见到父皇是在与王翦老将军讲话。 当李斯也在殿前站定,就有内侍上前禀报。 殿内的话语声先停下,随后内侍道:“入殿。” 扶苏走入殿内,身侧跟着丞相李斯,先是向着父皇行礼,之后向王翦老将军行礼。 李斯收到陛下的眼神示意,就在一旁先坐下来了。 扶苏这才跟着坐下来。 接下来一张巨大的地图在眼前铺开,扶苏听着父皇与老将军,丞相说起了南征事宜。 老将军打了半辈子的仗,丞相李斯又是如今大秦的政事主领人,双方可以互相打配合。 扶苏听着丞相问需要多少兵马,老将军又问是何人带兵。 最后,商定的人马是二十万。 之后扶苏又听父皇问,这二十万兵马何处来。 这种问题自然是要老将军来回答。 丞相李斯却先开口了。 “臣以为先移民实边,而后选谪戍与刑徒充军,出兵之后沿路招抚西瓯与骆越,归附越人首领秦之官印,若归附也可许其自治。” 王翦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必要征发楚地民夫运送粮草。” 还未等陛下开口,王翦的话音刚落,李斯又道:“斩首一级赐爵一级,战功换取田亩宅院,所得铜器财宝按功分予将士们,以此激励。” 扶苏听着丞相与老将军的话语,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就要开始了。 今年关中与中原各地丰收,从今年夏天商议南征,这一场大战还是不能避免。 从午时一直商议到了傍晚时分,扶苏一直坐在边上,仔细听着。 一直快要入夜了,这场有关南征的讨论才结束。 王翦与李斯站起来正要告别,扶苏起身道:“父皇,儿臣还有困惑。” 闻言,嬴政颔首道:“有何困惑?” 李斯也是稍稍蹙眉。 扶苏行礼道:“儿臣以为粮草可以通过水路运输。” 刚站起来的王翦,又扶着腰坐下来,努着嘴抬眼看着地图,神色上颇有兴致。 扶苏道:“南征一路山林,无数,不如开凿出一条河流,来运输粮草。” 言罢,见殿内几人沉默了,扶苏又道:“儿臣身为少府丞,常看中原各处河道,若在其中开一条河渠,借助水路运送粮草,能够轻便许多。” 嬴政的目光缓缓看向王翦。 而王翦在观察地图良久之后,缓缓点头。 关中连通洛水的这条河渠还未挖通,现在又要再开一条河渠,公子主持的咸阳桥刚落成,还要再开渠? 天色就要入夜了,嬴政道:“天色不早了,老将军与丞相先请回吧。” 李斯与王翦的目光看向公子扶苏,见公子确实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两人这才齐齐行礼。 从早晨廷议到现在,已是夕阳西下。 前后是护送的三两内侍,李斯走在边上,对身侧拄着拐杖而走的老将军道:“有劳老将军了。” 须发皆白的王翦摇头道:“老夫午时才入宫,天刚亮时你就在廷议了,你比老夫更辛苦。” 去年回来至今,老将军老得很快,到了今年深秋,他已到了需要拐杖走路的地步,就连须发也都白了。 王翦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又道:“呵呵,公子比去年更高了。” 李斯微微颔首。 王翦停下脚步询问道:“修河渠的事,也是你教的?” 李斯低头道:“说来惭愧,斯从未教过公子这些。” “那是张苍教的?” “斯与张苍一起拜在荀子门下,不曾听老师教过张苍这些。” 走出宫门,王翦身形稍停,双手背负,原本显得佝偻的身体忽然挺直了腰背,拐杖拿在手中也不拄地,反问道:“那是谁教的?” 老将军的语气都重了一些,与先前的老迈形象判若两人。 李斯回道:“公子自结识张苍之前就在修渠了。” 王翦微微颔首,脚步稳健地走入车驾中也没再理会李斯,就让车夫驾马回频阳。 李斯站在宫门前,躬身行礼送别老将军。 这老将军在陛下面前一副老态,在外面其实还挺精神的,这身体很好。 章台宫后殿,扶苏留在了这里用饭。 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吃的正是面条,而且这面条还是田安亲自扯出来的,面条很宽。 此刻殿外,田安身边的三个泥炉正在烧着,锅中的水也正在沸着,他手中的面一扯再扯,面条就出现。 殿前的侍卫虽站得笔直,目光时不时看向这位老内侍,那双扯着面的双手很是熟练。 一碗面吃罢,一箱箱竹简都搬了进来,眼看父皇就要处置国事了,扶苏起身就要走。 “昨夜你批阅的文书,朕都看过了。” 扶苏回过神,又将碗筷放下了,心说是哪里写得不对了,还是闯祸了? 嬴政瞧了眼这个儿子,又沉声道:“坐下,与朕看看这些文书,你也可以批复。” 扶苏神色了然,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木盆上,让人端出了殿外。 在殿内,几个内侍与宫女诧异的目光下,这位公子非常自然地在殿内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而后从一旁的箱子中拿出一卷文书看着。 当陛下也拿起一旁的文书批阅起来,殿内便安静了起来。 只有偶尔能够听到殿外的风声,时而还有风吹入殿内。 看到公子扶苏已接连批阅了好几道文书,陛下只是偶尔看了几道。 之后,公子批阅的文书就直接送了出去,陛下都不再过问。 而且公子批阅文书的速度,比陛下更快,平日里陛下需要五六个时辰批阅完的卷宗与文书,公子只用了三个时辰。 此刻,殿内的情形看起来颇有一种上阵父子兵的感觉。 对扶苏来说,其实这就是一种做题的过程,了解大秦的过往,了解这个国家的形势,并且做出一个简易的回答。 扶苏又看了一卷文书,看到是说起敬业县的敬业渠,书中还说了当年郑国渠就要修建完成时,秦国从六国流民之中吸收了近十五万人,而后始皇帝下旨只要能迁入关中的民户,免除其两年赋税。 政令一下,郑国渠修建之后,秦国吸纳了三十万人口,开垦郑国渠所灌溉的新田亩,那都是各国输入秦国的人口。 扶苏看着老师在书中所写,先是引用当年郑国渠的事迹,而后提到敬业渠。 老师先前说过敬业渠再往南挖,就要挖到别的县,也不再是公子私产的范围内,而且近一大半的田亩都在私产之外。 今中原民生疲敝,人口凋零,引六国旧地之民入秦,借敬业渠开垦田地,免一年田赋,并且借此分化六国旧人,夯实关中人口。 老师的话语的确不错,扶苏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 关中是秦的立足之地,现在天下各地民生已凋敝,不如迁民入关,只有关中繁荣了,人口足够了,壮大了基本盘,往后才好继续建设这个国家。 简而言之,都城所在之地强大了,才好将这种强大,向四面八方扩散以及影响中原各地。 扶苏看罢,明白了老师的用心,原本关中的田亩是有限的,现在要多了上万顷良田,这些田地自然是要耕种,又有了一个谁来耕种的问题。 将这个问题当作壮大自身的条件,在解决田地耕种问题的同时,又增加了关中人口,还能分化潜在的敌人。 扶苏在老师的文书上书写了回复,而后让人送了下去。 不知不觉,外面已是黑夜了。 嬴政蹙眉直了直后背,再看眼前,今天要批复文书还只剩下两卷,再看一眼,就见到扶苏的手伸来,他将余下的两卷都拿去了。 眼前的桌案变得空落落的,而后直了直后腰,又活动了一番胳膊。 嬴政再回头看去,见扶苏已将最后两卷文书批复好了,就沉声道:“不早了,你且回去吧。” 待这个儿子出了殿,嬴政的目光还看着空落落的桌案,不知何时起早已习惯了眼前的桌案堆满卷宗。 忽然一空,反而不自在了。 “告诉丞相与右相,明日休朝,若近来的文书批复有误,让人送来给朕。” 内侍行礼之后,就去传话。 夏天的时候,始皇帝说了南征,但没有当即准备出征的事宜,是因那时正值夏季。 如今已是深秋,各地各县的粮食都已丰收,手中有了粮食,就可以着手南征事宜了。 今天,右相冯去疾带着监禄去见始皇帝,之后又有诏命传了出来,由监禄主持粮草运送之事,开凿百越河渠。 随着始皇帝的诏命一一而下,大秦的南征战事开始了。 扶苏觉得,提前说了灵渠修建之事,只是希望灵渠的修建能够先一步提上日程,早点建成,让这场战争更顺利,少一些战损。 “公子,李校令书信。”田安双手捧上一节竹筒。 扶苏拿过竹筒,拔开盖子,有一些封蜡从内部掉出来,从内部倒出一卷布绢,在绑着布绢的绳结处,还有些封蜡。 一般来说不容外人看见,或者是重要的书信才会上封蜡。 扶苏捏开绳结处的封蜡,这才将这卷白布缓缓铺开,李由的字不算好看,倒是横竖很整齐。 信中,李由说出了他对南征的担忧,他让一支兵马深入山林两月有余,五人都回来了,其中有两人却得了重病。 看罢,李由的书信,扶苏对一旁的田安道:“宫中有楚地或者蜀中来的医官吗?” “回公子有的。” 扶苏写了一些行军的规矩,以及尽量少喝生水,带足干粮,雨季不行军…… 洋洋洒洒写了不少,交给田安又叮嘱道:“我是少府丞,有督建河渠之权,让监禄来一趟。” 这些天,监禄很忙,经右相举荐,他就要随着大军南下了。 家里,监禄将一堆堆的竹简堆在一驾车上,手脚麻利又勤快。 屋内,一卷竹简被丢了出来,而后有一个嗓音尖锐的女子道:“去了,别回来了。” 说话的是监禄的妻子,监禄也习惯了,这个婆娘虽是这么叫骂着,但她肯定是在屋中流眼泪。 监禄捡起地上的竹简,见这一卷有用也放入他的推车中。 随后监禄又对一旁的只有十三岁的儿子道:“往后你要在家中照顾好你娘。” 言罢,屋内又有陶罐被丢了出来,“最好死外面了。” 听到怒骂声,监禄的儿子吓得一缩脖子。 监禄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脑,正要离开又撞见了一个内侍。 以为是军中让人来催的,监禄行礼道:“禄,这就去在军中了。” 来人笑着道:“是公子扶苏请禄大匠去一趟。” 监禄回身又对身边的儿子叮嘱道:“你要照顾好娘,爹爹去南方帮助大军。” 监禄对儿子说起了家乡话。 “嗯,爹爹是要去打仗杀人吗?” 监禄摇头,又道:“如果遇到难事就去寻公子扶苏,也可以去敬业渠寻章邯将军。” 见儿子点头,他笑了笑。 其实监禄并不是秦人,内侍听不懂这父子的话语,觉得大概是一些问候的话语。 监禄拉着车出了家门口,背上了包袱,他从院门看向屋内,见到了屋内只有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 望了妻子的背影许久,监禄躬身深深一行礼,而后拉着一车书走了。 监禄走了之后,这处院内又传出了女子轻轻的抽泣声。 大军真的要南征了,始皇帝知道这场战争势必会引起博士们的反对,因此休了朝,但也惹得咸阳城人声鼎沸,都在议论南征。 监禄走过喧闹的街道,一路跟着内侍走入了宫门,来到高泉宫。 扶苏正在修着一盆小松树,见到监禄来了,让田安将两卷书给他,搁下手中的小刀,看到他背着行囊,道:“这就要走了?” “禄须跟着大军,不敢有误。” 扶苏道:“这两卷书有些预防疾病之法,也仅仅只是预防,我让人派了几个医官给你,会跟着你一起在屠雎左右。” “谢公子。” 扶苏行礼道:“有劳你了。” 监禄得到这两卷书就急匆匆离开了。 扶苏看着监禄的包袱只有小小一个,可他却有一车的书。 看着他的背影,扶苏再一次行礼。 (本章完) 第39章 民夫 第39章 民夫 当关中再一次飘下秋雨的时候,距离咸阳桥落成已过去了一个月。 一队队的兵马从西面而来,战马踏着结实桥面,接近是大群的战马西面而来,呜呜泱泱的战马成百上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匈奴越过了上郡,来攻打咸阳了。 好在,人们看到了秦军将士的甲胄,以及黑色的秦军旗帜,这才纷纷放心了许多。 王贲将军有近半年不在关中了,这一次前往西戎回来,带来了三千匹战马。 这个消息无疑是振奋人心的,这些战马驯养之后,都要送去上郡,送给正在抵御匈奴人的蒙恬。 王贲冒着雨就回了咸阳城,向始皇帝禀报。 而此刻的敬业县的河渠边,章邯戴着斗笠,站在河渠边,看到一队队兵马往南去。 大雨中,叔孙通也戴着斗笠走来,与章邯站在一起他的身形矮了许多。 又注意到章邯那双拳紧握,叔孙通惆怅着道:“你要在这里帮公子挖渠,这南征的将领中,没你的位置。” 雨水从斗笠的边沿落下,章邯道:“职责在身,自不会擅离职守。” 叔孙通叹道:“先前咸阳城有人送来消息……” 话还没说完,章邯就往县里走去了。 见状,叔孙通快步跟着,一路走一路说着。 章邯每每听到咸阳城人们的那些议论就会很厌烦,还有些关于议论始皇帝或者是公子扶苏的话语。 章邯但凡多听看了一耳朵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只要是与自己自身无关的事,章邯都不想参与,也不想去议论,只想低头做自己的事。 见章邯怎么都不想听,叔孙通还一副非要说的态度。 一个不想听,一个非要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幕中,章邯不听,叔孙通还非要说,身为主持督建河渠的将军,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回到了县里,叔孙通这才停下了唠叨,因他要去给公子高讲课了。 章邯拿下斗笠来到了一处宅院,此刻这里的人们正在经历一个县从无到有的过程,甚至还要建设官衙与传舍,还有要招收县官,狱卒,还要设置牢狱。 这让本就挖渠工作繁重的敬业县,也有些不堪重负了。 章邯两头都要兼顾,好在如今的公子是少府丞,从咸阳派来了不少工室匠人。 这些天,章邯常常会站在河渠边,望着一路南下的兵马。 现在的咸阳城多半都在为了南征忙碌着,每天都会有好几队兵马接连南下。 叔孙通心中明白,章邯是真的想要去打仗。 可他叔孙通现在也很忙,只有在用饭的时候有些许清闲。 一群人坐在一起正在用饭,叔孙通坐在正在修建的官邸内,一边嚼着芹菜,对坐在上首的章邯道:“错过南征也无妨的。” 闻言,章邯刚用筷子捞起面条的动作短暂停下。 叔孙通又道:“外面的那些传闻暂且不说,老夫就算是说了,你也不愿听。” 章邯痛快地将面皮嗦入口中嘴里嚼着,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鼻孔出着气。 叔孙通用饭食时,则斯文了许多,他又道:“他蒙恬修建长城,抵御匈奴,为何迟迟不北上?” 章邯还是沉默不语。 叔孙通强调道:“中原南北不合为一体,战乱定会再起,不定南方,中原就难以抵御北方匈奴。” 言至此处,见章邯还在十分痛快地吃着,叔孙通又道:“老夫听说当初蒙恬将军所得的牛羊,不过是一个小部落所给,蒙恬将军常派斥候前往北方查探,匈奴人的羊群何止上万,匈奴人的战马遍地都是。” 叔孙通讲完,章邯也将碗中的面条也吃完了。 “章邯将军,往后还有战争要打的,切莫急于一时。” 章邯拿起桌上的佩剑,已站起身准备离开。 叔孙通还在吃着面。 走了两步,章邯正色道:“你是入秦的博士,你也不是末将的谋士,不能说这些。” 叔孙通一手拿着筷子,正盘腿而坐,抬头望着这个高大的将军,眼看对方走远了。 沉默了片刻,叔孙通搁下了碗筷,他叔孙通从未想过给章邯做谋士,他那是为了什么,那是为了建设河渠,不稳住他章邯,这河渠还怎么建。 叔孙通左看右看,气不打一处来,低头看了看没有吃完的面条,一顿饭吃得很是扫兴,气得又端起碗将面条吃完,一边用筷子将面送入口中,一边想着再也不想和章邯一起用饭了。 章邯刚走,就有个士卒来报,“夫子,有三个亭长带着两百民夫来了。” 叔孙通抹了抹嘴,颔首道:“带人进来。” 章邯依旧戴着斗笠,今天的雨势不大,只是这绵绵秋雨不知何时会停。 敬业渠的开挖到了最关键的阶段,现在的人们正在商颜山的下方挖渠,只要挖通了这条山下暗渠,往后就容易多了。 章邯下了竖井,竖井的两侧点着油灯,如今这里还未通水,地下的土壤还是干燥的。 一边开挖,前方还有不少民夫在用木框架固定着挖出来的岩壁。 公子有规矩,但凡开始挖地下暗渠,必须要用木桩稳固岩壁,并且但凡有不适感就要立刻到竖井口换气。 现在这条暗渠还不算深,只有十余丈。 章邯看着一个个将土运出去的民夫,心想着今天应该还能再挖十余丈。 竖井口外,叔孙通正带着三个亭长,讲述如今的挖渠工事,今天雨势并不大,许多人都没有避雨,都淋着雨干活。 “你们都是从哪个县来的?” “蓝田。” 叔孙通了然,再看这三个亭长,又道:“几位也都是当初一起去楚国打过仗?” 三个亭长又是齐齐点头,此三人一个须发白,另两人看着年轻一些。 老秦军的特征其实很明显,尤其是系腰带的方式,以及发冠的梳理方式,只要在秦军中打过几年仗,以及秦军中的那种气质,这些痕迹是很重,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而蓝田县在很早以前就是秦军的大营,如此一来,更能断定这些民夫以前是秦军的来历。 看他们正在张望着这里,叔孙通道:“一天一斗粮食,要是嫌少,可以做一些更累的活。” 说着话,叔孙通指向远处,正在有人敲打着木桩。 “一天一斗,可。” 那位最年迈的老亭长点头,余下的两位亭长也跟着应声。 在秦制下的亭长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自从公子扶苏向始皇帝请命之后,关中各县都知道了洛水边需要人干活,一天给一斗粮食。 叔孙通这些天接触了不少的民夫,绝大多数的民夫都是各县几个亭长带队过来的。 亭长要保证自己手下的人来这里干活,能够得到粮食,干活就要有收获。 亭长是官吏,若是他们遇到官吏,还能有亭长帮衬。 反倒是单独来找活干的人少,多数都是亭长带队,一伙民夫壮丁抱团而来,也怕自己县的人被欺负了,众人互相帮忙。 到了发粮的时候,村子里的几个妇人看着粮食发放的场面。 最心疼的便是狸奴儿,她眼看一车车的粮食从库中运出去,哀叹道:“这是多少粮食呀。” 一旁有个身形胖胖的大婶道:“现在送出去这些粮食算不得什么,来年能多垦几亩地,就都回来了。” 另一旁有个稍瘦些的婶婶,一边织着麻布道:“说是还要再运十车。” 狸奴儿捂着心口,心中越发疼了,每少一粒粮食,她就更痛几分。 一旁的婶婶拍着她后背,笑骂道:“哎呀,心疼就别看了,还非要过来看。” 说着话,狸奴儿就扑入胖婶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周围几个婶婶纷纷苦笑,这孩子就是这样,给别人家多吃一口粮食都要难受一会。 一天就发出去一百车粮,敬业县的人们兴致都不太高,有点家底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众人眼看着河渠往南挖,来年又能借着河渠开垦大片的田地,这才让心中舒坦很多。 又有文书从咸阳城送到了敬业县,自从公子在谷雨之后要修建咸阳桥开始,张苍就没有再来这里了。 咸阳桥修成之后,张苍就忙于诸多政事,听说是一直在协助丞相。 张苍让人送来文书有两卷,一卷是皇帝批复的,一卷是张苍自己所写的嘱咐。 待章邯看完这两卷文书,才轮到叔孙通看。 文书在眼前铺开,叔孙通入眼就看到了第一卷文书,这卷文书是由皇帝批复的,只是一眼看到特别方正工整的笔迹,叔孙通登时就觉得不对。 叔孙通拜师孔鲋,看过的文书不少,对字迹尤为上心,刚来咸阳去过博士府,他见到始皇帝的诏命,看过始皇帝的笔迹。 有人的笔迹是细长的,有人的笔迹是拖须带尾的,还有人的字迹是粗犷的,始皇帝的字迹他叔孙通看过,绝对不是这样的。 这种工整的字体,就像是用一个个格子,横竖排列整齐,每个字都像是在一个方形的格子里,不大不小,都是方形。 再看下方长长的赘述,说的都是有关迁民垦田的事。 叔孙通心中对这卷文书迟疑,总觉得这不是始皇帝批复的,不过也只是诧异了片刻,收了文书就离开了。 当今年的关中吹来第一场雪时,叔孙通邀请了洛水东南的几个县几个村的亭长与县官一起商议来年的垦田大计。 章邯坐在官邸外的屋檐下,正吃着面条,耳中是官邸中众人的争吵声。 这些事都是公子让叔孙通去做的,他章邯可不管这些事有多难。 只要叔孙通办不好这件事,影响了挖渠的进度,章邯就会将叔孙通捆起来,像是捆成一头猪,交给公子请罪,任由公子将此人宰杀。 章邯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芹菜,芹菜的叶子还因咀嚼有些摆动。 “章邯将军,为何一人在外用饭。” 听到稚嫩的话语声,章邯低头见到是公子高,他忙将芹菜连带芹菜叶子都送入口中。 忙咀嚼了几下,咽下之后,章邯行礼道:“公子。” 公子高举了举手中的小陶罐,道;“这是……高亲手腌的萝卜,给将军。” 章邯忙双手捧着陶罐接过,又道:“谢公子赐。” 公子高看了看身后拉着的小车,小车上还有两个陶罐,又道:“我要回宫了,这两罐给兄与父皇。” 章邯双手捧着陶罐,低着身子送别公子高。 眼看着公子高坐上了车驾,章邯又重新站直,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热气,又听官邸内传来了争吵声,听起来是谁家的田少了,谁家的田多了。 又似乎有人说,“你们县几头牛?要这么多田,你们耕的过来吗?” 有人叫骂道:“娘的!以前你们占我县多少便宜,啊!县里可都是记着,半亩地几斗米清清楚楚。” “几斗米,吐出来给你……” …… 眼前几个县官扯着脖子红着脸,越吵越来劲,叔孙通神色痛苦,眼看是进行不下去了。 直到,章邯提着佩剑板着脸走入官邸内。 眼前争吵的几人登时安静了,不敢再造次。 这个章邯是军中将领,又打死过人。 再看其人提着剑进来,一双眼珠子像是要瞪出眼眶的凶相。 一众县官又纷纷坐下来,心中生了怯。 叔孙通正了正神色,吩咐道:“都出去,一个个人进来。” 章邯自始至终坐在边上,看着这些县官出去之后,一个接着一个进来,出去一个再进去一个。 而后众人接连写下几卷文书,像是作出了保证,各自拿着几卷文书离开了。 叔孙通笑呵呵送别这些县官。 章邯心中对叔孙通的能力有了些许了解,正在这时有一个民夫从大雪中慌乱跑来,他大口出着气,指着暗渠方向道:“将军,我们挖……挖到……” 章邯反问道:“挖到什么了?” 那民夫双手比划着,道:“骨……骨……” “什么骨?” 民夫支支吾吾良久。 章邯也不再听这人解释,快步走入雪中,一路朝着暗渠走去, 此刻,通往暗渠的竖井口,围了不少人,大家好似在这里站了许久,肩上与头上都有了不少积雪。 (本章完) 第40章 渠中骨 第40章 渠中骨 见到是章邯将军来了,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有穿着甲胄的士兵快步而来,行礼道:“将军,竖井里有东西。” 闻言,章邯二话不说,顺着梯子就下了竖井,大有一种不管下面是什么东西都要灭了他的态度,到底是什么东西想要阻挠大秦开挖河渠。 下到井底,发现这里已有不少甲士。 章邯暗暗点头,心说自己身边的将士都是会做事的,顺着暗渠的方向看去,望着漆黑暗渠正要走进去,头顶却有土混着雪落下来。 抬头看去,章邯见到了正在顺着梯子下来的叔孙通,忙上前去扶,抬头看去时见到雪势更大了,密密麻麻的大雪,几乎要挡住井口的视野。 叔孙通在井底站定,章邯就没再往上看。 “老夫听闻暗渠出了事,也过来看看。” 章邯稍稍颔首,有些厌烦地推开士卒递来的油灯,嫌油灯又不够亮,点燃了一支火把,迈步向暗渠走去,一路走在最前头。 叔孙通一直跟在章邯的后方,其实这里沿路还点着油灯,挺亮堂的。 章邯又换了一只手举火把,如今暗渠大概有三十丈深,民夫都是通过油灯与影子来判断所挖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走了半刻时辰,还是小半个时辰。 叔孙通按照自己的脚程估算着,眼见章邯脚步停下了。 暗渠也到了尽头,叔孙通见章邯拿着火把照着岩壁上上下下似乎在看着什么。 因章邯实在是太高大,本就显得矮小的叔孙通稍稍侧过身子,挤到另一侧,这下终于看清了情形。 在岩壁上像是有一片纹,这片纹看起来颜色明显与岩壁不同。 虽说不知是什么,但确信应该是一具镶嵌在岩壁中的骸骨,一直延伸至墙的另一侧。 当章邯将火把贴近,剥开一些碎石与泥块,眼前的情形更清晰了,那是一个近五尺宽头骨。 须知,正常男子的腰身也不过四尺宽。 虽不知道其有多长,也没有见到其全貌,可光看如此宽的头骨,足可见眼前是何等巨兽。 章邯带着叔孙通与一众士卒前前后后出了竖井,重新回到地面上。 有人道:“将军,我等这就去上报咸阳。” 话音刚落下,章邯看向叔孙通,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他。 两人即便是再不和,可在一起共事这么久,章邯内心里其实是敬佩叔孙通的手段的,哪怕不喜这个老人家的顽童秉性,不然敬业县上上下下哪有这么安稳,都是这位老顽童在上下打理。 只见须发白了大半的叔孙通,他缓缓摇了摇头。 章邯心中陡然一凛,挖出来的是什么不好说,是吉是凶也难断定,但此事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会对公子与始皇帝不利? 这都还两说。 叔孙通的摇头让章邯登时醒了过来,他是将军,自小读兵书知晓列国各种战事,此时更清楚,绝不能被人牵着走,必须要冷静应对。 只是思虑过后的刹那间,章邯迅速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后襟。 原本想上报咸阳的人,脚步刚迈出去,就被身后的一道力气给扯住了,回头看去就见到章邯将军板着一张脸。 扫视周遭的人,章邯又道:“这里的人与知道这里事的人都不得离开。” 言罢,章邯麾下的将士们把这片竖井周围的人都看管了起来,先一步封锁消息。 “有劳夫子走一趟了。” 见章邯这么说,叔孙通只好坐上了驴车,先一步前往咸阳。 大雪越下越大,赶了半天的路,叔孙通才到了咸阳城下,凭借着自己入秦博士的身份,被请入了咸阳城。 此刻咸阳城内也没什么行人,多数人都在避雪,显得大街空空的。 叔孙通走得很快,那宽大的袖子在走路时还来回摆着。 正走着,叔孙通来到了丞相李斯的门前,而不远处又是咸阳宫的宫门,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 想了再想之后,叔孙通还是不敢决定是先将这件事告知公子扶苏,还是告知丞相李斯。 叔孙通在此地来来回回走着,双手背负神色颇为纠结,大雪不断落在身上,抿嘴不语。 大概在此地徘徊了半刻时辰,叔孙通当即决定要去面见公子,先让公子知晓此事,若被别人先告知咸阳城的其他人,会让公子扶苏与敬业渠的是否继续开挖,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 就怕有人借此做文章,说这是不祥之兆。 叔孙通正要往前走,刚迈出两步,就听见厚重木门打开时,吱呀的摩擦声。 正要朝着咸阳宫而去叔孙通脚步停住,他侧目看去,见到丞相李斯的府邸大门却开了,当真是好巧不巧。 丞相的府邸内,李斯正蹙眉看着眼前三卷文书,一直以来对书法颇有心得的李斯,自认自己在书法行文一道颇有见地,能够写出一手漂亮的字。 只是现在,看着章台宫的文书,陷入沉思。 眼前的三卷文书,一卷是刚从章台宫送出来的,一卷是从公子扶苏的高泉宫送出来的,还有一卷是陛下以前批复。 三卷比较之下,李斯觉得如果自己判断没错,将这三卷文书的笔迹一一对比,一个显而易见且不得了的事实,就出现在眼前了。 没想到这几年,公子扶苏成长如此之快。 李斯抚须点头,越发断定了心中所想。 “丞相,叔孙通求见。” 李斯一想到叔孙通是在为公子扶苏看管河渠与私产,言道:“请人进来。” 咸阳城内的大雪依旧,叔孙通在丞相府邸留了半个时辰,之后……他脚步匆匆出了咸阳城。 又过半个时辰之后,丞相也出了府邸,去了咸阳宫。 章台宫内,扶苏正在书写着文书,而父皇就坐在上座,正吃着面条,嘴里还在嚼着,觉得不够饱就又添了一碗。 侍卫站到殿前,朗声道:“丞相求见。” 嬴政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大雪天。 始皇帝也只是看了一眼殿外,一边继续吃着面条,稍稍点了点头。 随后,李斯快步走入殿内,他行礼道:“陛下,公子。” 当见到陛下正在吃着面,公子正在批复着文书,李斯心中甚是诧异,这也印证了先前的猜想。 见公子还在批阅着文书,李斯行礼道:“禀陛下,公子,臣在章邯将军在敬业渠挖出了巨大头骨。” 闻言,嬴政咀嚼面条的动作慢了几分。 扶苏提笔而起,书写的动作稍有停顿。 李斯又道:“臣已命章邯挖其出来,呈来章台宫。” 嬴政的手中依旧端着碗筷,语气平静道:“赐面。” 李斯再一次行礼,道:“谢陛下。” 章台宫内,李斯也坐在边上正在吃着陛下赐来的一碗面条,而陛下吃罢面条正端坐着,一手扶着太阳穴闭目养神,而公子扶苏还在专注批复文书。 一切平静如常。 好似外面的风雪与喧嚣,对大殿内造不成丝毫的影响。 此刻的敬业县,这里的人们多数都举着火把,站在风雪中。 当叔孙通再回到这里已是夜里,章邯依旧让将士们把这里围了起来,先前在这口竖井以及暗渠中劳作的民夫都留了下来。 也好在,修渠工事是按照竖井分队,每个竖井劳作的人都是固定,因此管起来也容易得多。 现在,叔孙通从咸阳回来了,章邯还让人将此地围着。 “章邯将军。”叔孙通快步走来,问道:“可有人离开?” 章邯回头看向聚在一起的民夫们,摇头道:“未曾。” “好。”叔孙通先是点头,而后出了两口气,道:“挖,先挖出来呈给章台宫。” 章邯招手唤来不远处的裨将吩咐了几句话,便有一队士卒带着一队民夫下了竖井,又朗声道:“每人一碗姜汤驱寒,每人多得五斗粮食。” 等下了竖井,见叔孙通也下来了,章邯道:“让夫子先去休息。” 叔孙通忧心地看着暗渠深处的火光晃动,又道:“老夫还是睡在这里,暗渠里还暖和些。” 章邯颔首,便也走入暗渠,与民夫们一起将整块岩壁凿下来。 风雪到了翌日早晨才停歇,当天完全亮的时候,前来敬业县的民夫看到了从暗渠的竖井中拉出一块块东西,像是什么石料。 人们站得远又看不清,放到了车上又被黑布盖着。 从昨夜直到现在的午时,才将岩层中的骸骨挖干净。 章邯几番察看,确认眼前的岩层中再没有骸骨的迹象,又深挖了几尺,确认没有了,这才收手。 不过这一次不用敬业县的人送去咸阳,咸阳宫派出了兵马前来将那些骸骨带走了。 大雪是停了,可大风依旧,吹得叔孙通的长袍猎猎作响。 章邯见叔孙通的神色忧虑,沉声道:“你放心,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这里的消息。” 现在咸阳宫来了兵马,消息肯定是传出去了,不过事先就告知了丞相李斯,公子扶苏与始皇帝该也知道了此事。 叔孙通抬首望着咸阳方向,道:“以后,老夫还是少去咸阳吧。” 言罢,见章邯还杵在一旁沉默不言,叔孙通又觉得颇觉扫兴,再吩咐道:“挖渠的所有民夫每人多奖励一斗米,就说我们挖出了好东西,是喜事。” 章邯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叔孙通道:“有用,老夫去过咸阳,见过丞相,章邯将军切莫慌乱。” 章邯的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气,将信将疑。 今天的廷议结束之后,敬业县送来的几车东西才被运入咸阳宫中。 文武群臣都已退下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风雪刚停歇,这大秦一如既往的忙碌。 不过多数人都看到了这盖着黑布的五驾车,现在朝中文武们都还不知道这五驾车装着的是什么。 但只要这些人去问,并且结合昨晚敬业县的种种见闻,还有些人云亦云,总会知道的。 此刻的章台宫前的台阶下有五驾车,这五驾车上装着各种石料。 嬴政的目光看着这些岩壁中夹着的骸骨蹙眉不语。 扶苏知道这些东西是化石,后世八十多年后,也就是汉武帝时期挖渠挖出了龙骨,现在也一样能够挖到。 再一想,扶苏也就释然了,是呀,也就相隔八十年而已,并不久远。 对土地与土层久远岁月来说,这几十年真的没什么。 且不说史书上所记载,汉武帝挖出的是不是龙骨,就眼前这些化石,扶苏心中也把握不准,这是不是恐龙化石? 这五车化石中,最清晰的也就是一个巨大的头骨,而且这个头骨只有半个,不知其全貌。 从更考据的古生物的鉴定学上来说,扶苏更相信是黄河剑齿象之类的巨大古生物,又或者是古象。 当然了,根据眼前的模样来看,除了半个头骨,其余的化石零零碎碎,想拼凑谈何容易。 扶苏的目光看向同样好奇地丞相李斯。 李斯手中托举着一块化石,也正在端详着。 “老师以为这是什么?” “臣……” 听到公子的话语,李斯的目光先是看了看始皇帝,神色纠结,这位大秦的丞相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扶苏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丞相,这渠还挖不挖?” 李斯反问道:“公子此言何意?” 扶苏抬首,目光看着眼前一车车散乱的化石,又道:“如果有人说因为这些,想让挖渠工事停下,丞相当如何?” 李斯是个极其敏锐的掌权者,也是一位对时局极为敏感的政事高手,他岂会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如果因为这些骨头,而导致挖渠的工事停下,那么近三年来的努力前功尽弃废了不说,还会影响公子与始皇帝。 加之,入秦的六国博士本就各种刁难,难道他们就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对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大加指责吗? 再者说,如今北方正在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人,大军正在南征。 传闻公子自小早慧,而且接触政事短短两年间就能够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了,这公子扶苏是何等人物,岂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丞相,这渠还挖不挖了?” (本章完) 第41章 上架感言 第41章 上架感言 嗯,小张先喝口茶。 今晚零点就上架了,还挺突然地。 有时,小张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就会觉得时间很公平,它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以及世间万物。 所以,小张再也不是那个二十岁出头的热血青年,就连学生都要叫我一声叔叔了吧。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想得就会简单一些,情绪也会更平稳,我这人吧……就会自以为是的觉得没有什么事会让自己冲动。 当然了,这肯定是小张自以为是。 只不过人嘛,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少了很多冲动,就是容易感动。 小张每每看到新老读者的支持,很感动,真心的…… 因小张的码字速度不快,所以小张手上真没什么存稿,本来今天准备了两章,想着今天不能断更,就发了一章免费,一章付费,求订阅呀。 就当更新两章了。 往后的更新尽量一天两章,能加更一定加更。 大概会在00:10更新上架章节。 谢谢各位衣食父母的支持,小张觉得还能再写十年。 感谢! (本章完) 第42章 剑拔弩张 第42章 剑拔弩张 嬴政打量着这些化石,眼神中竟有了些许失落。 李斯面对公子扶苏与始皇帝,作揖行礼,正在思考着该如何答话。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章台宫,却听始皇帝低声道:“如此巨兽也会死去。” 扶苏道:“父皇,再强大的猛兽,也有成为一捧黄土的一天。” 嬴政拿起一块碎石,这块碎石中白色的一部分就是化石,而且骨骼不算完好,而后用力一捏,白色的化石化成碎屑,一缕缕地飘下。 父皇的情绪不高,似乎是因这些化石。 李斯站在一旁,注意到公子的目光,便会意,道:“陛下,臣且先告退,待臣查阅典籍,定能辨认此为何等巨兽。” 嬴政缓缓点头。 而李斯离开前,他的目光瞧了瞧公子扶苏的神色,走时心中多有忐忑。 嬴政还看着这些化石,刚刚碎屑因一阵风吹来,在空气中散开,落在地上直到肉眼都不容易找到了。 嬴政转头看向一旁的儿子,低声道:“朕听闻海外有神龟,能活上千年,无比巨大。” 扶苏道:“即便活了上千年,那也是牲畜,并不是人。” 听到儿子的话语,嬴政有些意外,沉声道:“你觉得李斯会怎么做?” 让扶苏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半个较为完整的头骨,朝着田安招了招手。 田安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 扶苏重新站直,目光从岩壁上移开,问道:“现在敬业县如何?” “听说是挖河渠的工事停下了,各县的民夫都在等着咸阳送去的吩咐。”田安的话语一顿,他又补充道:“叔孙通先去见过丞相,丞相便来了章台宫,倒是那叔孙通给每个民夫多奖赏了一斗粮食。” 扶苏道:“为何奖赏。” 田安回道:“说是有喜事。” 闻言,嬴政低声道:“这个叔孙通是入秦的博士?” “父皇所言不错,他的确是入秦的六国博士之一。” “喜事?”嬴政忽然一笑,道:“赐叔孙通三百金。” 当即就有内侍卫去安排,将这三百金送去给叔孙通。 扶苏也觉得这当然是喜事了,渠是一定要修的,不管这些化石是什么巨兽的尸骨,它不能阻挡人们修建河渠的步伐。 这三年间为了开这条河渠费了多少人力,三年的努力不能化为泡影,人们刚刚从河渠的开挖上得到了回馈。 好不容易万顷良田就在眼前,能为关中增添数十万人口,岂能轻言放弃。 扶苏又道:“往后他叔孙通就是我高泉宫的宾客,若他来咸阳城,那座丞相府邸的旧宅中留一间给他住,目前为止,就只他一个。” 田安闻言点头,又让一旁的内侍吩咐下去。 一时间始皇帝与公子扶苏都给了叔孙通奖赏。 田安躬着身子,目光看着站在章台宫前台阶前的始皇帝与公子扶苏,他们终究是父子,而如李斯那样的丞相,那终究只是臣子,能利用的绝对要利用好。 不多时,有内侍快步而来,“陛下,丞相说将这些骸骨放在章台宫前,明日廷议之上,会有人指认。” 嬴政缓缓点头,又迈步走回了章台宫。 田安上前道:“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让他们接着挖渠。” “这就派人去传话。” 御史府,冯去疾近来也发现了不少文书的字迹与以往不同,但每一道政见都写得极为特别,就譬如说在迁民时将各族各姓,或者是当年六国旧地的人,打乱重组。 难得见张苍来御史府,冯去疾笑道:“怎么得闲过来了?” 张苍作揖道:“今天丞相去面见陛下与公子了,得闲片刻来这里取几卷卷宗。” 冯去疾递上手中卷宗,道:“正好有一卷,说的正是你与丞相在主持的迁民之策。” 张苍接过卷宗,看了一眼,而后目光放在书架上,寻找着自己要带走的卷宗,一边回道:“迁民是需要有土地的。” 冯去疾道:“那是自然。” “那就对了,丞相迁民戍边给了迁徙之民比之在旧地更多的田地,公子正在主持的开渠迁民给予的还是田地,敬业渠一旦挖通,能够得到大片的沃野,万顷良田留待开垦。” 张苍的话语一停,再道:“迁民需要交换田地,还能去何处增加田亩?” 增加田亩的数量,到哪里增加? 张苍的话语给了冯去疾一盆冷水。 “田地还是有的……”张苍的话锋一转,他笑着道:“近来公子时常来书信,问询苍。” “如何?” “公子问西边的事,还说当年列国征伐都是在地图上横着发展,横着扩张。” 冯去疾稍稍一想,颔首道:“还真是。” 张苍拿起一卷竹简,道:“公子觉得契机在西边,将来可能还要再来一次更大规模的迁民戍边。” 没等冯去疾再说什么。 张苍神色平静地道:“几十年后吧。” “你身为公子老师,还会与公子说几十年后的事吗?” “呵呵……”张苍摇头笑道:“右相小瞧公子了?” 冯去疾越发疑惑,还有些不服气道:“是何意思?” 张苍道:“公子目光岂会这么近,公子在乎的岂止是几十年后的事。” 说完,张苍拿了自己需要的卷宗,又道:“今天苍要去见公子,就先告辞了。” 待人离开之后,御史程邈又将一些外面递来的竹简搬了进来。 冯去疾看着在这里忙前忙后的程邈,放眼御史府都是一群庸人,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腾起了一丝无力感。 翌日,东边的天空刚有些发白的迹象,咸阳城内依旧是寒风大作,如今就要入冬了,今年的风比往年要大,刮得也比往年更久。 李斯已想不起来,这是他入秦之后的第几年,穿戴好之后,问道:“今天廷议,可有人称病不来?” 门外的老家仆回道:“回丞相,派人去打探过,该来的都会来。” 门外,老家仆吩咐几个仆从打扫府邸,他弯着老腰往院子走了几步,接着屋门就打开了,丞相就快步走了出来。 在众多家仆眼中,丞相该是担忧那位在蜀中带兵的儿子,说不定现在都已随着大军南下了。 可丞相却从来没有问过,近来只问国事。 丞相还是有私心的,不然不会总是将他的儿子放在关键的位置上。 李由只是在蜀中整军,并不在南征的将领名册中,只要南征胜利,李由就能得到封赏,就算是打输了,与李由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了,丞相一边让他的儿子去历练,一边还保护着儿子。 近来丞相喜吃面,听说昨天还被陛下赐面了,今天临去廷议之前又吃了一碗,这才去了咸阳宫。 当东方的天空有了晨光,金色的阳光照亮咸阳宫的屋檐之时。 大秦的文武群臣也在这个时辰纷纷走入咸阳宫,一路朝着章台宫而去。 群臣的朝服都是黑色的,只有少数的有其他颜色的绳结在腰带上点缀。 章台宫依旧屹立在原来的位置,群臣脚步依旧,众人多数都是安静的,只有少数几人正在低声议论。 走入宫门仿若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建筑巍峨,这里十分安静,安静到这里只有彼此的脚步声。 走在最前方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后方接二连三而来的人也都纷纷停下了脚步。 黑压压的群臣,纷纷走上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前方的人停下了脚步。 平日里开阔的章台宫前,此刻这里建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放着一块块石头,石头有大有小。 程邈很是好奇,他先开口道:“这是什么?” 当朝的廷尉冯劫只是看了一眼没多言,脚步停下看着众人的反应。 众人挨在一起凑近看着,要不是边上有着侍卫护着,他们此刻早已伸手去拿。 有人低声道:“这是骸骨。” 还有人道:“你们看这个头骨,何等巨兽有如此大的头骨。” 众人的议论越来越多,有一个人高声道:“诸位!此乃龙骨!乃是祥瑞,护我大秦的祥瑞。” “慢着!”淳于越当即道:“你怎知此乃龙骨。” 讲话的人是秦廷的一个监御史,此人一看就是李斯一派的人。 众人正在议论,忽有人高呼道:“丞相来了,快请丞相来看看。” 淳于越先是看了看天色,距离廷议还早,他回头看向了正在走来的丞相,心中疑窦丛生,这李斯平时不会来这么早才对,应该还要迟半刻时辰。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斯笑呵呵地被人拉着,他一边十分亲和地道:“不要耽误了廷议的时辰。” 众人将其拉到了台前,询问道:“丞相,可知这些骸骨来历?” “这……”李斯抬眼一看,见到这些化石先是神态忽然一惊,随后抚须又十分认真地开始思考。 淳于越看了看周遭的人,越发觉得气氛不对。 李斯终于开口了,他笑着道:“李斯自认学识浅薄,不知此骨来历,还望诸位赐教。” 这大秦丞相竟然如此谦虚,众人也纷纷会意一笑。 其中有一人道:“丞相,此乃祥瑞之物。” “哦?”李斯又道:“如何祥瑞了?” “此物出自商颜山的暗渠,我昨天亲眼看到那里的民夫将这些骨头挖出来,献入咸阳宫,而且挖出此物之后,叔孙通说此物是祥瑞龙骨,会护关中田亩丰收,还给所有在挖渠劳作的民夫,每人赏了一斗米。” “当真有此事?” “那是当然,叔孙通乃入秦博士,师承孔鲋,其学识与见识岂会有错,而且此骨一出,风雪即停,何等神异。” 淳于越愈发觉得不对劲了,这一唱一和未免有些明显。 李斯随即又正色道:“时辰不早了,我等还是快快入殿。” 众人又三三两两开始往大殿走去,公子扶苏倒是没来今天的廷议。 当始皇帝到来,众人行礼高呼之后,今天的廷议就开始了。 廷议依旧围绕着章台宫的那堆骸骨议论不休。 众人的话语声逐渐开始一致,都认为那是祥瑞龙骨。 只有淳于越的神色越发凝重,他时刻关注着李斯的神情,议论都这般一致,他李斯竟还装着一副狐疑的模样,当真是老狐狸。 淳于越站出朝班道:“既挖出祥瑞之物,河渠若继续开挖,是否不敬祥瑞之嫌。” 每当这种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来扫兴,扫兴的人总归只有这么几个,而且必有淳于越。 李斯当即道:“臣会让民夫绕开出土之地,继续挖渠。” 淳于越忽然冷冷一笑,心想:绕开?到底绕开多少,还不是你李斯说了算。 嬴政道:“此物既是叔孙通与章邯发现,封叔孙通长史,章邯督建河渠有功赐都尉。” 先前,淳于越心里还犯嘀咕,现在一听叔孙通,他忽然就想明白了,这都是李斯一手安排的,是什么骨,是什么祥瑞,还不是他李斯说了算。 直到廷议结束,人们听说始皇帝得到了祥瑞龙骨,始皇帝很高兴,大秦依旧平安无事,关中之内依旧风调雨顺,人们的生活依旧,就连敬业县的人们,也像往常一样,依旧在挖渠。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这才来到章台宫。 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道:“有人说朕得了这祥瑞之物,应该减免赋税。” 扶苏刚脱下鞋履走入殿内,行礼回道:“父皇圣明。” 嬴政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没反驳,又道:“坐吧。” “谢父皇。” “你是李斯的弟子,又师从张苍,既看过韩非典籍,法家典籍你也看过十之七八,该明白赋税之策不能轻动。” “儿臣所学还不够,让父皇见笑了。”扶苏言罢,又道:“儿臣往后会多问询丞相。” 嬴政不再过问了,搁下了手中的竹简没有再理会,如果是韩非,或者是李斯,此刻一定会否决了减免赋税之策。 殿内,扶苏忽然道:“农夫靠土地种粮食,他们仅有的只剩粮食了,减免赋税不是不可,减免赋税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可受惠者何人?还有待商榷。” (本章完) 第43章 挖通 第43章 挖通 公子的话语在大殿内隐隐回响, 田安看了眼殿内正在处置国事的父子,陛下不再问了,公子则专心处置着国事。 他收回目光,走到一旁的台阶下,烧着泥炉等着水煮沸,守在殿外,闭着眼让老迈的身躯沐浴在阳光下。 近来,每天这个时候,是田安觉得最放松的时候,不用为了高泉宫的琐事烦恼,也不用为了敬业县的事奔走。 不过,田安最怀念在咸阳桥边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看着公子抓鱼,或者是陪着公子整理文书,夕阳下公子独坐在咸阳桥边的光景。 虽然那段时间很短暂,但那时候可以心无旁骛,安静且不着急地做每一件事,没有朝中的诸多事打扰公子,也没有敬业县的事来让公子分心。 田安觉得那半年过得很快。 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老得不能再为公子办事了,田安想着就将公子在咸阳桥边的那间小屋再搭起来,在那里慢慢死去。 不多时就有内侍送来了消息,紧接着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内侍来报。 禀报的都是些有关御史府,博士府,丞相府的议论。 田安在这些话语中,挑选着轻重缓急。 而那堆化石正在被一个个侍卫拉了下去,这些东西多半会被存放在咸阳宫,存放很多很多年。 外面的人也只会留下一些传言,这些传言或真或假。 又坐了片刻之后,田安将煮开的热水倒出两碗,稍稍放凉了片刻,再端在木盆上,双手端着木盆,木盆上是两碗煮开过的热水。 因脱下了鞋履,走路并无声音,田安的脚步不徐不疾,先是给始皇帝端上一碗,放在边上,而后再将另一碗递给公子。 “公子,博士府的淳于越在议论今天的事。” 扶苏一手执笔正在书写着,道:“他说什么?” “淳于越说今天的这些都是丞相安排的,包括那些指认龙骨祥瑞的人也都是丞相安排的。” 扶苏微微颔首,道:“把这些话讲给丞相听。” 田安又行了一礼,躬身退到了殿外,唤来一个内侍低声言语了几句话,那个小内侍就快步离开了。 丞相府,张苍正在帮着李斯批复着南征粮草调度之事,忽见一个小吏带着一位宫里的内侍匆匆而来。 张苍将手中的一卷文书放到边上,见到这个内侍在丞相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只是说了三两句,张苍发现丞相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眼前有这么多事要办,张苍也无法去想这么多。 将眼前的文书都整理好之后,他起身道:“丞相,南征所需的粮草调度都安排下去了。” 闻言,李斯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他道:“嗯,有劳你了。” 再看张苍递来的卷宗,其实张苍在算术一道十分了得,从未见他出错过,他说需要多少粮草,那就是多少粮草。 李斯只是过了一眼,就让人吩咐下去。 张苍道:“如今南征已起,这战一年内多半不会结果,苍以为往后几年负担会很大。” 李斯一手搁在桌案上,沉声道:“修渠迁民之事,你帮助公子去安排,来年那些田亩一定要种上粮食。” “这就去。” 张苍行礼离开。 明明是午后,外面的风却更冷了。 有关敬业县挖渠,挖出祥瑞的事,只是在咸阳城风闻了一阵。 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对始皇帝与公子扶苏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真相如何那就人云亦云了。 关中入冬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咸阳宫又休朝了。 过了秋收就是冬藏,人们开始了窝冬。 这天,张苍看着漫天大雪,得知了休朝之后的张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又在咸阳过了一年。 走入自家屋中,张苍看着桌上放着的书卷,今天公子又说了有关土地与赋税的。 这些问题公子总是会乐此不疲,一次次地追问。 一卷竹简铺开在桌上,上面写着公子的新问题,又是关于土地分配的追问。 今天,张苍没有足够的心力应付这些事,他今天还要去一趟敬业县,安排好丞相的交代。 在张苍的印象里,近来他在丞相府看到了一卷文书,是有人听说在敬业渠挖到了祥瑞之后,希望时候减免赋税的,这卷文书送去章台宫,只是至今都没有给回复。 张苍掐灭桌上的油灯,披上一件外衣,踩着自家院中的积雪走到门口。 伸手推开大门,张苍便见到在雪中依旧热闹的咸阳城。 这个时候正值农闲,粮食足够的人家多半是在家中窝冬,粮食不够或者家里孩子多的人家,多半会出来找活做。 张苍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着的是一卷卷的书,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正要走出咸阳城的城门,张苍见到一个骑兵策马而来,那人高声道:“南征捷报。” 张苍看着那个传令的士兵快步跑入了咸阳城,一路朝着咸阳宫而去了。 刚走出咸阳城两步,张苍望向咸阳桥方向,自从那座桥修好之后,从西面来咸阳城的人更多了,让咸阳城更繁华了。 公子曾经说过,这个关中还不够大,还不够好。 在咸阳城外,张苍找了一驾牛车,吩咐道:“去咸阳桥。” 赶牛的老汉见张苍穿着显贵,也不敢多问,挥着手中的草鞭子,让牛走得更快些。 咸阳桥就在西渭河,张苍发现自从此桥落成之后,还没来好好看过,桥上的行人与商旅不绝,还有人牵着骆驼一边走着一边叫卖着。 有孩童从桥的这一头跑到那一头。 西渭河的水流很急,不过桥却很稳。 张苍下了牛车,迈步走上桥,来回走了好几步,满意点头。 这座桥很结实,当初为了建好这座桥,公子可是在河边守了一整个夏天。 现在的咸阳桥可以作为大军西进的主道,张苍一度觉得没有咸阳桥的关中是不完整的,也就是说以前的关中少了西进的道路,所以一直不够完整。 明年说不定又会有不少人迁入关中,也会派出不少的官吏前往中原各地。 这些年总会如此。 敬业县,这两天又挖出了不少的骸骨,叔孙通都让人保存了起来,之后一起呈给咸阳。 距离上一次,张苍在敬业县调度人手开凿河渠,那几乎是去年的事了。 章邯再一次见到张苍,丞相又派张苍来了,有了能力出众的张苍协助,心里就有底了。 张苍客气道:“苍不能在这里久留,之后还要去下游的几个县走动。” 章邯颔首道:“是为了迁民垦田之事?” 张苍又道:“苍还要让各县都拿出人手挖掘河渠。”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在敬业县没有什么好吩咐的,整个县的人都是为了这条渠劳作,不论男女老少,围绕着这条渠每天都要劳作。 张苍看了看修渠的进度,还有暗渠里的情况,便坐在驴车上,打算一路去下游的村县。 他正要离开,叔孙通快步跑来,道:“张御史,那祥瑞之事可还有人计较?” 张苍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一卷竹简,回道:“老先生急智,帮了公子与丞相大忙。” 叔孙通长叹道:“没人再计较就好。” 张苍在敬业县留了一个时辰,交代了几句话,就一路朝着洛水河的下游而去。 叔孙通在冷风中回头,一路朝着河渠走去,寒风吹得他的须发飘起,本意上他想问的,岂是祥瑞之事还有人计较? 他是想问,可有儒家子弟非议他叔孙通? 朝野肯定都知道了祥瑞之事,应该会有很多入秦博士议论他叔孙通。 尤其是淳于越其人,多半会认为他叔孙通竟然帮着维护暴秦。 所谓祥瑞龙骨,这种把戏瞒得住寻常人,瞒得住他淳于越吗? 叔孙通阅人无数,见到的人多了,秦廷厉害的人有很多,有李斯,张苍,冯去疾,王贲,蒙恬…… 哪怕是王翦老了,始皇帝的秦廷上站着的都是当年留到如今人杰。 有这些人在,秦廷还不会轻易败亡。 他叔孙通的确是因祥瑞龙骨之事,维护秦廷。 说不定那些博士府的博士们,会觉得他叔孙通背弃了他们。 因淳于越这些人总是指责暴秦,其中就有指责暴秦征发劳役无度。 寒风吹着,身上的衣袍正猎猎作响,叔孙通寻到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在石头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主动去维护秦廷,为什么会帮秦廷打掩护。 奖赏这些民夫,声称是喜事。 叔孙通看到了跑来的孩子,他看到了孩子们的笑容。 初到此地,这里的孩子们还长得干瘦,可两年过去了,这些孩子如今长得多么地壮实。 还有这里的人们,他们与外面的人是不同的,当这里的孩子读书之后,叔孙通发现这里的人们眼中有了光。 这里的人接纳他叔孙通,也十分尊敬他叔孙通,这种尊敬不是因他师从孔家,这些村民根本不知道他叔孙通师从何人,他们也不会计较学问高低,他们只是觉得他叔孙通能够给他们的孩子教书,那么叔孙通就一定是个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说实话,在内心里,叔孙通觉得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比在孔家或者是在咸阳更好。 他在这里活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好。 叔孙通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所以当暗渠出了事,他叔孙通甚至都没有多想,就去了咸阳城。 即便是到了咸阳城,叔孙通也是想着去见公子扶苏,还是去见丞相,他都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或者是去见淳于越。 因为这里的人们挖了河渠,有了河渠的灌溉让他们的生活更好了,让粮食丰收了。 所以叔孙通愿意维护,从内心里来说叔孙通维护的不是秦廷,而是维护这里的人们,维护他们现在所居住的环境,想让这渠接着挖下去,让他们依旧这样地活着。 只不过这一次,他留下来,并且保护了这里,从此叔孙通觉得他的命运与这片小天地在一起了。 他叔孙通做了大半辈子的孔子门生,哪怕是面对同门的倾轧,他从未觉得当初的自己,有现在这般挺直腰背,能够自信自重地活着。 这种无愧于心的感觉让他叔孙通感觉自己重活了一次。 保护一方乡民安宁,让他们过得更好,难道这还需要审时度势吗?当挺身而出才是。 叔孙通觉得自己变了,这种变化应该与这个县独特的治理方式有关,这个县提倡劳动与创造来获得财富。 “夫子,该讲课了。” 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快步跑来。 见状,叔孙通忙擦了擦眼角,不让这个孩子看出异样,就带着他去讲课了。 临近夜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这才回来。 叔孙通与章邯正在对饮。 章邯看着这间屋子道:“这里以前是公子的书房。” 叔孙通抿了一口酒水笑呵呵道:“公子说如有需要老朽可以用这间书房,也能够看这里的书。” 章邯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着道:“嗯,公子还说在咸阳城吕不韦的旧宅给你留了一间屋子,你是公子扶苏的宾客,你随时可以回咸阳,且仅此你一人。” 油灯的火光照在叔孙通有些醉意地脸上,他低声道:“我见过荀子。” “荀子?” 叔孙通抬首道:“那时荀子还在齐国的稷下学宫,老夫当时已拜了孔子,能够与荀子说上几句,原本老夫是不喜荀子的一些见解的,尤其是荀子主张与孔子正相反。” “老夫学了半辈子的孔子,却什么都学不会,唯独公子所言的墨家兼爱,人该先自爱的,先要保护自己,再去爱天下人,荀子没错,兼爱也没错,都没错,是人变了……” 叔孙通的话语声越来越低,侧靠着一旁的书架,显然是醉倒了。 章邯扶着他老人家侧躺,而后给他老人家盖上外衣与大氅,让他老人家安然睡去。 翌日,叔孙通醒来的时候,天已完全亮堂了,看了看书房外的太阳,好在也没到讲课的时辰。 “夫子,夫子!” 听到屋外的话语声,这话语声应该是读书的孩子,其中一个是狸奴儿。 叔孙通起身打开门,见到了三五个孩子,狸奴儿指着河渠方向,又道:“章邯将军说来了不少民夫,让夫子去一趟。” 酒后刚睡醒有些口干,叔孙通往嘴里灌了两口凉水,这才被孩子们簇拥着来到了河渠边。 章邯走来道:“张苍让各县又征发了五千民夫,用来挖渠,我们县又分到了一千人。” 叔孙通啧舌道:“又一千人呀,这粮食实在是……” “粮食不用担忧,这些都由朝中出。” 叔孙通迟疑道:“难怪,昨天张苍来这里时满脸忧色。” 章邯重重颔首。 孩子们瞧着一群正在吃着饼的民夫,都是一张张小脸挎着,这又得吃多少粮食呀…… 这些孩子并不知道,往后修建河渠就不用敬业县出粮食了。 …… 今年的寒冬,风雪来得很早,而且大有一种越来越凶的架势。 接连半个月,张苍奔走十余个县,在洛水河沿线的各县游说,征发了近五万的民夫,前来开垦河渠。 听说还一路奔走,到了洛水河口的宁秦县寻找能够挖渠的民夫。 这张苍为了这条渠,就差一家一户地去跑。 此刻,张苍站在宁秦县的县衙,当初公子就是在这里躲雨,而后去将王翦接了回来。 现在从这里放眼看去,还能见到开阔的平原上,有一队队的民夫正在赶路,他们在一队秦军的带路下,正要去挖河渠。 在此地又停留了两天,张苍写了文书让人送去咸阳。 今天大雪还未停,张苍留在了宁秦县避雪。 “待雪停了再回咸阳吧。” 听到旁人的话语,张苍道:“正有此意。” 那人行礼道:“在下是此地的县丞司马欣,见过张御史。” 张苍望着这漫天的雪,以前没听过司马欣这个人,不过一个县丞而已,倒也不用在意,见对方与自己的年纪相仿,道:“此地民风不错。” “当年秦惠文王将这里赐名宁秦,那时的老秦人都说秦王已有东出之意,后来的秦王也真的一心要东出。” 张苍坐在火盆边取暖,将一卷文书递给司马欣,又道:“你派人给那些民夫多搭建一些屋子,沿着河渠工地旁建设。” 司马欣恭敬地接过文书,让人将文书送了出去。 张苍依旧坐在火盆边,时不时喝下一口煮过的热水。 司马欣眼中带着敬重又崇拜的目光,看了看屋内的张苍,这人是大秦的御史。 心中思量着,司马欣觉得要是自己也能成为御史就好了。 他拎起仓库内的草料,喂给了马厩中的马匹,又将一部分草料喂给了边上的五头羊。 收拾完马厩与羊圈,司马欣拍去身上的杂草,道:“可惜当初公子扶苏来此地时,我没在这里为官。” 公子扶苏贤名远播,有关公子扶苏的非议也很多,司马欣早有听闻,可他就是时运不济,当初他刚来此地任职县丞,那公子扶苏就带着老将军回咸阳了,就此错过了。 直到现在,公子扶苏的老师,当今御史张苍来到了此地。 见对方只是看着文书,根本没看自己一眼,司马欣又道:“我以前在栎阳为官,在我小时候,栎阳是个很好的地方。” 说着话,司马欣叹息一声,道:“现在的咸阳城是越来越好了,栎阳县却越来越凋零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都要打完了,好在朝野一直对栎阳的旧人很好,我这样的人也能来宁秦县当一个县丞。” 张苍依旧看着手中的书没有言语。 司马欣自觉没趣,也不说话了,看着门外的大雪发呆。 风雪断断续续持续,关中天气刚有阳光的时候,一队队的民夫正在挖渠,他们因疲惫大口地呼吸着,在冷空气中吐出一口口热气。 只是过了这半个月,敬业县的暗渠内,一个民夫将耳朵贴在泥土上,他听到另一侧的挖掘声,欣喜道:“快去将将军请来。” “好。” 昏暗的暗渠内,众人低声议论着,火光照在他们满是泥巴的脸上。 章邯低着身子走来,询问道:“挖到什么了?” 一个正蹲着的民夫道:“将军要挖通了。” 章邯愣神了片刻。 那民夫道:“将军来听。” 章邯凑近,的确听到了另一头传来的沉闷的挖掘声,与说话声,又道:“拿木铲来。” 接过民夫递来的木铲,章邯用力一凿,将泥挖出来,而后接连挖了好几铲,泥土滑落下来时有些许亮光。 几个民夫用力一推,将余下的土全部推出去,一阵冷风带着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 正在挖渠的另一队民夫看着地下露出来的几个脑袋,吓得呆在原地。 接着一个个人从洞里爬了出来。 当一个穿着甲胄,将军模样的人出来之后,越来越多的民夫从这里钻出来。 此地看守的校尉,正要上前询问,见到是章邯,他当即行礼道:“都尉!” 章邯刚从渠里出来,有些狼狈地道:“暗渠挖通了,你们加固好通道口。” “末将领命。” 章邯拍了拍这个年轻校尉的肩膀,对他以示褒奖,带着自己的民夫就离开了此地。 从商颜山那一头,挖到了这一头,从洛水河的上游挖下来,几千人挖了可是整整三年呀。 从暗渠走到山的这一头感觉挺近了,大概有六十丈。 而绕山走,在地面上绕了原路反而走了半个时辰,一路走众人还压抑着情绪,一回到村子里,这里的民夫才欢呼起来。 三年来的努力,总算是有了成果了。 虽说期间暗渠塌了几次,好在没有人出事,一切还算顺利。 又有军中的人策马而来,“丞相有令,命都尉督建后续的河渠。” 此人言罢,还坐在马背上,抱拳以示敬意,而后缰绳一拉,马匹转向再一次离开了。 叔孙通还在带孩子们教书讲课。 而三天之后,当暗渠出水口与入水口加固完成,章邯朗声道:“开渠!” 上游的河渠被挖开,湍急的河水进入河渠中,一路冲刷而下。 一群孩子们跟着冲刷而下的水流,沿着河渠奔跑着,直到水流冲入暗渠中。 而后在商颜山的另一头,数百人的民夫就在暗渠的另一头,其中一人伏在渠边,正侧耳听着。 终于,此人眼神一动,兴奋道:“水来了!” 话音刚落,水流从暗渠而出,一路朝着临晋县而去,流淌百余里,到了下一个渠口重新回到洛水中。 渠中的水位越来越高,但终究没有漫出竖井,水位稳定后,临晋县的村民们也跟着欢呼了起来。 有关中的老农伸出双手,在渠中捧起还显浑浊的河水,他颤颤巍巍道:“这里有水了,我们可以灌溉了,可以种粮食了!” 一时间有老农的眼中闪烁着泪水,他们几代人生活商颜山的南麓,这里没有沟渠,当年他们要用水灌溉田地,需要挑水走上几十里路,在洛水河边挑水,再走几十里回到自家的田地。 张苍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欢呼的人们,待明年春耕,他们不仅能够浇灌自家的田地,也不用辛苦挑水走几十里路,甚至他们能够得到数千顷的良田,从此他们过得不用这么苦了,他们的子孙能够吃得更壮实了。 敬业县用了一年时间开渠,得到了收获。 三年后影响了周边这几个村县,让原本贫瘠的田地变得肥沃。 到现在,暗渠挖通,已是第二个阶段,影响了洛水以东的千百户人家。 这些人一定会记得公子扶苏的壮举,这些人一定会成为公子扶苏最坚定的拥护者。 现在,张苍有些理解了,理解公子曾说过关中应该是个更加富饶的地方,它现在还不够好,不够美丽,它应该更美丽的。 放眼关中这八百里的秦川,修建咸阳桥,建设河渠,张苍明白了公子所言,公子所言之美丽,是要建设关中。 章邯见到张苍,策马而来道:“张御史。” 张苍站在原地,神色狐疑,莫非公子要效仿当年的大良造商鞅? 章邯在张苍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道:“有劳张御史禀报此地盛况。” 张苍摆手,指了指已远去的一队骑兵,道:“他们去禀报了。” 章邯收回手,尴尬一笑,感慨道:“三年呀,这三年太辛苦了。” 张苍缓缓道:“这里的人只是辛苦三年,但能够让他们的后继代代子孙拥有肥沃的田地。” 章邯目光所及尽是欢呼的人们。 孩子们在河渠边玩闹着,有妇人看着渠水抹着眼泪,有男子大笑着已在盘算来年该如何种地了。 老人们抱着自家孙儿大笑着,他们来年就能种出让全家吃饱的粮食了。 张苍所征发的民夫多数都和眼前这些人一样,家中只有旱地的民夫。 因此这些人最容易被游说,毕竟敬业县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这些民夫没理由无动于衷。 张苍往口中送入一颗枣子,慢慢地嚼着,目光看着那万顷旱地,未来也要将那里成为万顷沃土。 公子从未说过他的志向,若真有志向,应该就是这样。 让地瘠民贫变得民富粮丰。 人们欢呼了整整一天,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关中各县,一直以来的贫瘠的商颜山南北,要富庶起来了。 这个消息几乎传进了每个县的人们耳中。 关中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消息传递倒是很快。 河渠的路线与样式都是公子规划的,最难的一段便是暗渠,如今暗渠克服了,余下的井渠该会轻松许多。 今天,叔孙通来到洛水河边的官邸,这里是工室令的官邸,隶属朝中九卿之一的少府,如今公子扶苏是少府丞。 身兼工室令与御史的张苍就在这里主持河渠修建。 见是叔孙通来了,张苍道:“夫子所来何事?” 叔孙通递上一坛腌萝卜,道:“这是村子里的孩子们给你的。” 张苍低下头道:“苍在县里时日不多,孩子们还记得我?” “记得,你教过他们写字,他们就会记得,他们还记得李由,孩子们写了书信老夫让人送去蜀中了,希望李由能够看见。” 张苍颔首,将这坛腌过的萝卜放在边上。 一阵风吹过,吹得油灯的灯光忽明忽暗。 叔孙通放下了这坛腌萝卜,双手背负着离开了。 寒冬的夜里,李斯反复看着张苍送来的文书,河渠又修成了一段,这是他自书同文的政令发布之后,今年的又一件大喜事。 甚至最近都没想着要将淳于越腰斩于市了。 家仆站在一旁,丞相看着这卷文书反复看了好几遍,似乎怎么都看不厌。 翌日,李斯抱着这卷文书醒来,他是被家仆叫醒的。 “丞相,陛下召见,去章台宫用饭。” 李斯穿戴好衣冠急匆匆出了门,当他走入宫门才发现原来陛下还召见了朝野文武,包括入秦的博士,其中就有淳于越。 见对方正巧朝着自己看来,李斯微笑以对,最近实在是太高兴,见谁都想笑。 淳于越见到李斯的笑容脸色一冷。 短暂“交锋”之后,众人走入了章台宫了。 此刻的章台宫内钟乐声起,始皇帝还未到,群臣纷纷被内侍请入座,紧接着酒水和吃食纷纷被端上桌。 官吏们分别坐在殿内的两侧,李斯见到了坐在对面的淳于越,依旧是满脸的微笑,以一种完胜的姿态,向坐在对面的入秦博士们投以胜利者的微笑。 这一年,书同文,建设咸阳桥,发动南征,修河渠…… 李斯当然是完胜。 这些入秦博士中如淳于越之辈,他们不想为大秦叫好,就只能长戚戚。 一众宫女走入大殿内,在钟乐声下起舞。 李斯往嘴里塞了一些核桃肉,享受地吃着。 当始皇帝走入大殿内,群臣起身行礼。 嬴政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袍坐下,目光扫视在场众人,言道:“南征捷报频传,朕与诸位共饮。” 李斯第一个端起自己的酒樽,站起身行礼。 而后其余的众臣纷纷起身行礼。 酒水入口,等始皇帝放下了酒樽,众人这才又入座。 一队宫女舞毕退下之后,又有一队宫女走入殿内起舞,两队宫女的舞姿不同,如果善于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前一队宫女所跳的是当年齐国的舞蹈,现在这一队宫女所跳的是魏国女子的舞蹈。 嬴政从一旁的锅中捞出一碗面条,看了看扶苏。 内侍会意之后,将面条端给了公子扶苏。 父子间的举动群臣都看在眼中,而后群臣又看向殿内宫女的舞蹈,以李斯为首的一系臣子自然是笑意更甚。 公子扶苏依旧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况且公子今年修建咸阳桥,修建河渠,帮助协理国事,自然是居功甚高。 要论功劳,其次就是丞相李斯。 再其次就是张苍。 这一次宴席就是为了庆功没有别的意思。 当殿外下起了冻雨,殿内依旧歌舞升平。 直到夜里,这场宴席才散去。 父皇有些喝醉了,便早早去休息了,大殿内的群臣也纷纷要离去。 扶苏站起来道:“父皇有命,寒冬已至,今年休朝,待来年暖春再行开朝。” 众人闻言行礼告退。 李斯望着大殿外,见淳于越是第一个离开大殿的,意料之中地一笑,行礼道:“臣恭贺公子的河渠告成。” “老师说笑了,扶苏不过是说三两句话,诸事都是丞相调度的。” 扶苏往殿外走着,“之后河渠还要一路南下,扶苏对各县情况不甚了解,之后还望老师相助。” 李斯跟着脚步,道:“臣不敢懈怠。” 当群臣都离开之后,殿外安静了许多,扶苏送别了丞相李斯,站在章台宫外还在思索着,看了以前的文书,原来当年的秦国为了东出,为了吸纳人口,在商鞅提议下,秦王下了政令,凡是各诸侯国前来归附的人,免除三代的徭役赋税,秦国四界之内,岭坡,土山,沼泽,十年不收任何赋税。 当年的列国黎庶,常年迁徙的人家亦有之,当得知秦国给的条件,他们自然愿意迁居。 翌日,高泉宫内,扶苏正在准备今天的早食,将一条鱼杀好之后放入锅中煮着。 田安发现公子又有心事了,公子每每有心事的时候,都会多杀一条鱼。 平日里,公子一顿只吃一条鱼。 明明,昨夜章台宫才饮宴庆贺。 今天,公子为何还有心事呢? 殿前的梅树又不开了,明明是寒冬时节。 田安站在殿外,看着它们就心烦,想将这两棵梅树砍了。 这两棵梅树很怪,寒冬时节不开,偏偏会在暖春到来的时候,开。 而且就算是开,也不过是十分敷衍地开个两朵,似乎都不肯多开一朵,十分地吝啬。 田安望着梅树,依旧神色纠结。 殿内,今天的公子很清闲,吃了早食后,公子就在耐心地喂鱼,看着水面的倒影,看着池中的鱼,这里的鱼真是越来越肥了。 (本章完) 第44章 回忆与雨天 第44章 回忆与雨天 扶苏将手中的麸皮全部倒入鱼池中,而后目光放在了地图上。 秦廷的目光终于在河西走廊看了看,这个地方现在还不叫河西走廊,只不过现在的人们都说那里是一片很美丽的河谷。 扶苏在这片河谷找到了一个位置,那是后世的阳关。 现在阳关还没建立,不过位置依旧没有变。 如今的秦人只是稍稍看了那里一眼,秦人看到了河西走廊的富饶,自然就会惦记。 田安走到殿内,道:“公子,炉子热好了。” 扶苏颔首,将和好的面擀开,摊成一个个饼,放入一个炉子中炙烤着。 而后盖上了盖子,公子就坐在炉子边,一边取暖看书,一边等着炉子中的饼熟。 田安站在一旁,道:“敬业县今年要窝冬,也烤了不少饼作存粮。” 扶苏颔首点头。 当盖子再次被揭开的时候,一股饼香味传遍了整个高泉宫。 扶苏炉子中的饼拿出来,装入一个篮子中,吩咐道:“把这篮子中的饼交给高,让他分给宫里的弟弟妹妹。” 田安接过饼,把一个盖子盖在了篮子上,交给一旁的人。 扶苏又从炉子中拿了一篮子饼,趁着饼还热乎,就出了高泉宫。 做饼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公子为了做这些饼,费了半天时光。 从高泉宫一路走向御史府,与去年的寒冬时节一样,休朝的时候咸阳宫内没什么人。 扶苏到了御史府门前,提着篮子走入。 与去年一样,程邈就坐在这里。 只不过除了程邈,此地还有一个人物,乃右相冯去疾。 见到公子来了,冯去疾忙行礼道:“公子。” 程邈也跟着行礼。 “我来此地查阅一些文书,还望右相不要见怪。” 冯去疾行礼道:“这里的卷宗公子可以随意查阅。” 扶苏看了看四下,将篮子放在了右相面前。 冯去疾还没伸手去拿篮子中的饼,却见一只手已伸向了篮子,这只手的主人是程邈。 程邈从篮子中拿了一个还有余热的饼,回到他自己的那一侧的座位上,将两鬓的头发往肩膀后一甩,之后十分认真地尝着公子送来的饼。 冯去疾也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张饼,吃了一口,的确很香。 御史府有单独的位置,因公子扶苏经常查阅每年从各地送来的卷宗,所以这个位置靠书架最近,桌案也是最大的。 田安点燃烛台,放在公子的桌边。 扶苏从书架上拿下了几卷书,仔细看着。 外面的风声依旧,扶苏看着近年来各地的人口变化,北方要迁民戍边,因此近来户籍的变动颇多,尤其是燕赵齐三地的人,多数在上郡入籍。 待敬业渠修建完成,还会有一次大规模的迁民,扶苏发现丞相的迁民之策多数都是针对楚地与赵地,大有将这两地的民户抽空的架势。 也难怪,近来楚地与赵地的民情最为复杂。 但这也没办法啊,不论是北方戍边还是南征,对燕赵与楚地的影响是最大的。 扶苏又看到了一卷文书,这卷文书来自邯郸郡,以前邯郸郡属于赵国的都城,现在成了大秦的邯郸郡。 扶苏在文书上见到了王绾这个名字。 王绾离开咸阳之后,应该是回了家乡。 可在邯郸郡送来的文书上得知,王绾被人邀请去了邯郸做客,并且在邯郸长住了下来。 不只如此,王绾去了邯郸之后,还有许多六国的旧贵族去拜访他。 扶苏看着这个消息蹙眉,邯郸的郡守还记录一些去拜访王绾的宾客名字。 这些名字很好查问,只要问询邯郸的郡守,郡守就可以将拜访王绾的每个宾客的底细挖出来,底细涉及对方以前是什么出身,是什么来路,甚至追查对方的来处,还能查到对方有多少家人,家中有几个孩子。 这就是秦法的严谨之处,一旦以后王绾出了变故,譬如说王绾想要起兵造反,就可以从这些宾客中寻找出同谋。 不过,扶苏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名字。 而且,对方就算有反心,也不会轻易暴露。 王绾出门在外,在别人家的府邸做客,几乎每天都有人去拜访他。 再严谨的秦法,也拦不住人家王绾在会客时,要关起门讲话。 扶苏有些失落的叹息一声,真的很想知道王绾退休之后,是不是在说大秦的坏话,以及他到底说了哪些坏话。 “公子,明天会有一场冬猎。” 扶苏将桌上的竹简重新卷起来,用绳子绑好绳结,装入一个布套之内。 “在哪里冬猎?” “回公子,就在郑国渠边上。” “好呀,正好想出去散散心。” 冯去疾行礼道:“明日,臣会安排人来接公子。” 程邈还在一旁吃着饼。 冯去疾侧目看去,这人的肚子竟然还吃得下,难怪程邈想要在御史府窝冬,原来他在这里可以吃到公子的饼,程邈居然瞒了两年。 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冯去疾再看向还在看着看书的公子。 公子的桌案上放着一卷文书,还有另外一卷竹简。 公子一边看着,一边还在另一卷竹简上写着什么。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扶苏将毛笔提起来,道:“右相见笑了,我看书有个习惯,要做笔记。” 冯去疾干脆站到了公子的身后,看着公子竹简上按照年份与地点做分类,而且写了户籍数量,微微颔首道:“臣听丞相说起过此事。” “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不同,我做不到过目不忘,写点笔记等到需要用了,还能拿出来对照。” 冯去疾看着公子的学习方式神色了然,颇为受用。 扶苏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就先回去了。” “臣也该回去了。” 四人走到御史府外,程邈关上了门。 田安提着来时的篮子,此刻这篮子已空。 夜里,扶苏呼吸着带着寒意的空气,回头看了看跟在后方的程邈,询问道:“朝中都休朝了,平时都是程御史在这里吗?” 冯去疾回道:“他是自愿守在御史府的。” 后方的程邈行礼解释道:“臣近来专研书法,一个人在御史府更好一些。” 扶苏道:“程御史的书法很好。” “公子的书法比以往更好了。” 说着话,来到了宫门口,扶苏送着两人出了宫门。 田安道:“公子,传闻右相是个很稳重的人。” 扶苏道:“看出来了。” 这从冯去疾的言行中就能看出来,一言一行讲究分寸。 不像锋芒毕露的丞相李斯。 从冯去疾的言语上来看,他只会说该说的话,这种人也是忠心的,说不定只对始皇帝的忠心。 翌日,右相早早就让人准备了车驾,让人在宫门前迎接公子扶苏。 朝中休朝之后的咸阳城很热闹,应该说每年这个时候的咸阳城都是很热闹。 咸阳桥修好之后,来咸阳的商旅就更多了。 田安一路跟着公子扶苏走向宫门,一路说道:“这一次冬猎,是丞相让人主持的,还请了不少人,就连王贲将军也请去了。” 扶苏稍稍点头。 秦人尚武,也爱打猎,此刻的郑国渠边上,王贲策马而起,朝着远处一箭而出,箭矢十分精准地落在草人身上。 李斯手拿着酒碗,大声道:“王将军,好箭术。” “哈哈哈!” 王贲正大笑着。 而就在此时,更远处有一骑而来,以更远的距离放出一箭,也是极其精准地落在草人上。 王贲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喉咙,甚至面色都有些涨红,他举目四望,喝道:“谁的箭!” 一个提着弓的将军缓缓出了队伍。 李斯举着酒碗笑道:“赵佗将军好箭术!斯敬将军。” 赵佗没有理会王贲,而是径直走上前,接过酒碗,行礼道:“谢丞相赐酒。” 这场冬猎的主办人就是丞相李斯,众人对丞相都是十分客气的。 而且丞相还带来了不少好酒。 “赵佗将军好箭术。” 又有话语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王贲扭头看去,见到了右相冯去疾与公子扶苏。 一看是公子扶苏来了,众人纷纷行礼。 “右相说,今天在此地有人冬猎,扶苏就来看看,本不想打扰诸位雅兴……。” 李斯忙直起身子,张开双臂道:“都不用多礼。” 扶苏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王贲,现在他的两鬓头发已白,只是一年不见,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王将军都有白发了。” 王贲道:“末将虽有白发,可这箭术……岂会输给赵佗小儿!” 赵佗行礼,道:“将军尽管来。” 言罢,两人要接着比试箭术。 李斯请着扶苏坐在一旁,来看众将领比试箭术,酒兴正高。 扶苏道:“老师,我昨天在查阅文书时看到了有关王绾的事。” 李斯目光还看着一群咋呼呼的将军,低声道:“王绾如何了?” “王绾在邯郸,有不少的六国旧贵族去拜访他。” 李斯道:“公子不用在意,王绾除了说他心中不忿,他还能如何?能去拜访王绾的六国旧贵族,也都是王绾之流罢了,不足挂齿。” 田安已在一旁烤肉了,早在修咸阳桥时,他老人家就摸索出了烤羊肉的好手艺。 扶苏反问道:“他会反秦吗?” 李斯摆手道:“他口中多半会反秦,他自己多半不会,除了指着咸阳骂,此人绝翻不起任何风浪。” 扶苏心中暗想,老师说得对,王绾要是真的能翻起什么风浪,当初被夺去丞相位时就该翻起风浪了。 如果王绾真的是个隐患,放在当年……以李斯的手段,岂会让他活着出函谷关? 赵佗再放出精准的一箭,四周的将士们齐声欢呼。 李斯举着酒碗朗声道:“哈哈哈!王将军不如赵佗,老矣,老矣……” 王贲红着老脸,指着赵佗大声道:“再来!” 扶苏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灰色的绸布,抬手递上,“老师,这是李由送来的书信。” 李斯依旧面带笑容,拿过公子递来的布绢,瞧着书信中的内容,所讲的都是一些蜀中的水土人情,还说要在蜀中大造锦缎,将蜀锦卖去西域,就能够发大财。 余下的话……还有他派人南下查探的情况,可从头到尾,就没提及他这位老父亲。 李斯反复确认,李由这小子是不是忘了他爹是谁。 虽说父子间相处并不好,但李斯觉得那小子即便是不给家中来信,多半是他拉不下脸,总归会让人送信给公子,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个老父亲的近况。 不曾想,这个小子真是只字不提呀。 扶苏没有想得这么深,只是觉得丞相看到李由的信应该会高兴。 见到丞相笑了,扶苏道:“李由在蜀中很好,他甚至想着怎么造福蜀人。” 李斯点着头又饮下酒水。 王贲将军与赵佗将军的比试刚告一段落。 王贲先是认可了赵佗的实力,从一旁的将军队伍中挑了几个都尉出来,让几人一同与赵佗搏斗。 数人就在雪地里打了起来。 赵佗怒吼一声,将一个人拦腰举起,而后将人摔在了一旁的河中。 其一人面对数人的围攻丝毫不落下风。 “哈哈!”李斯高兴地举起酒碗,朗声道:“赵佗将军是我大秦猛将!” 王贲大笑着走了过来,虽说比试输了,他大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正巧田安烤好了羊肉,他将肉都端了上来。 扶苏道:“将军!吃肉喝酒!” “谢公子。” 众人酒肉正酣,欢笑之余,扶苏侧目看去,见到了带自己而来的冯去疾却没有加入其中。 有个内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冯去疾就急匆匆离开了。 那传话的内侍注意到了目光,见是公子朝这里看来,他躬身行了一礼,也急忙忙离开了。 扶苏嘴里依旧嚼着羊肉,再向眼前看去,赵佗以一敌五,将对手全部打倒在地。 李斯道:“赐酒!赐好酒。” 赵佗行礼道:“谢丞相。” 这位猛人得了酒水,就坐在一旁痛快地饮着。 王贲低声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个赵佗年岁不到三十,别看其人勇武,此人兵法与才学亦是了得。” 李斯也道:“哈哈!我大秦最不缺的就是猛将。” 再看眼前众将军,扶苏也觉得秦人勇猛,这大秦缺什么都不会缺猛将。 王贲又道:“其人几次请命南征,但南征将领中没有他。” 扶苏疑惑道:“为何?” 言罢,扶苏又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南征将领人选是始皇帝定下的。 李斯嘴里嚼着羊肉,又拿起一串,道:“这羊肉真好。” 王贲道:“的确好吃。” 闻言,坐在火边依旧烤着肉的田安笑了笑,他一边笑着往口中送了一口蒜。 自从当初咸阳桥边吃过蒜之后,田安就离不开这一口了,所以在高泉宫也种了一些蒜。 田安恰逢其会地递上一头蒜。 扶苏将蒜掰开,分给丞相与王将军,道:“可以搭着这个蒜吃。” 王贲往口中放了一颗,先是被辣得蹙眉,随后眉头舒展,咀嚼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 李斯吃得并不快,多半还有些不习惯。 扶苏又让田安将一头蒜给了赵佗。 赵佗起声道:“谢公子赐!” 扶苏抱拳道:“赵将军不用多礼。” 赵佗坐下来继续用着酒肉,此时这片冬猎营地的将军们三三两两坐着。 被赵佗揍了一顿的几个都尉,他们也坐在一起,吃着酒肉。 众人出来都没有带兵马,十余个将军一同出来冬猎,反正休朝了,也没什么事做。 好在这一次带来的大蒜并不多,不然要是人手一头大蒜,怕是整个营地都会一股大蒜味。 李斯道:“此物初尝辣口,吃多了又觉得很不错。” 扶苏道:“从西域人手中买来的。” 酒桌前,田安面带微笑,悠然自得地烤着羊肉,又往口中送了一颗蒜,再往肉上撒了椒盐。 扶苏解释道:“田安所撒的叫做椒盐,是用胡椒与盐混合的一种调料。” 田安终于开口解释了,道:“用的是蜀中的盐,乌孙的蒜,月氏的胡椒。” “乌孙?” 扶苏解释道:“是月氏从乌孙的商旅手中得到的蒜,我让田安从他们手中买来了。” 李斯沉默不言,这些年大秦要南征北战,不想去考虑西域的事。 扶苏也就这么说,而后继续吃着肉一边问道:“听说王贲将军去找西戎换战马了?” 王贲道:“用二十车犀牛皮换了三千匹战马,西戎人拿了犀牛皮要与匈奴人打仗。” 说起犀牛皮,扶苏了然点头,还“嗯”了一声。 怎么说呢?王贲将军与王翦将军家里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犀牛皮了。 家里富有到连犀牛皮都是一车车送,六国财富都入了秦,看来也有不少财货进了王翦将军与王贲将军口袋。 王翦就是一只老狐狸,很精很精的。 这是扶苏对王翦的印象。 王贲当然也有很多犀牛皮,用犀牛皮换几千匹战马对王贲来说不是难事。 再者说这几千匹战马都是给上郡的蒙恬抵御匈奴人用的。 扶苏道:“王将军见过西戎人的河谷?” “嗯。”王贲颔首道:“水草丰美,牛羊不计其数,战马成群。” 扶苏询问道:“西戎人好对付吗?” 王贲缓缓摇头。 大抵意思是说不上好对付,也说不上难对付? “如此富裕的一片地界,既然我们都看得出来,匈奴人不会看不出来。” 李斯刚咽下口中的肉,看着眼前的大蒜正在沉思着。 王贲也沉默不语了。 两位都没有给出肯定地回答,大概是如今真的分不出心。 正在烤着肉的田安依旧是一脸平静,他稍稍抬头,见到了炉子边的炉子正在溢水。 那是水煮沸的状况的,田安用一块布将手包裹住,提着陶壶的把手将其取下来,而后倒出一碗清冽的热水。 水正冒着热气,在碗中打着旋,而后田安将陶壶放在一旁,距离火堆远了些。 见到公子,丞相与王将军都沉默了,是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田安疑惑地多看一眼,随后一张老脸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袋,袋中倒出一些杏仁,分给丞相与王将军。 而后,田安将一袋子杏仁都放在了公子面前,他又将放凉片刻的热水端到了公子面前。 田安依旧坐在炉子边,专心地烤着羊肉,他将羊肋排竖起来,就放在火堆边炙烤,时不时给肋排转个方向。 扶苏吃着杏仁,喝着热水。 当初去接老将军也好,还是现在,扶苏觉得以田安如今的手艺越发高超。 自己这位大秦公子不论在哪里都能吃的不错,都能饱餐一顿。 在河边能吃鱼吃河鲜,在宫里能扯面,能做饼,在敬业县总能摘到不少的苦菜。 在这里他能够将剔下来的羊肋排烤得十分美味。 因田安有一个本事,他总是能够在有限的条件下,将食物最大化利用。 吃饱之后,王贲活动了一番筋骨,喊上了赵佗一起去打猎。 扶苏这才低声对老师道:“王将军有心事?” 李斯叹息一声,说起了一件往事。 这件往事提及了王翦家的爷孙父子关系,王贲是不希望他儿子王离去上郡的,王翦执意要将孙子送去修长城。 外面的人都说王翦将军在频阳县过得像个神仙,可其实王翦与王贲的父子关系并不好。 这场冬猎中的将军们各自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 酒醉饭饱之后,李斯就睡在了车驾内。 扶苏走在郑国渠边,这条渠是郑国修建的,停下脚步又捧起了一汪水。 这条渠也改变了秦人的命运。 以后,敬业渠也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让人们从穷困变得富有。 田安道:“公子,是否要回宫了?” 扶苏摇头,正巧看到赵佗带回来了猎物,那是一头巨大的野猪。 引得周遭的将军们大声欢呼。 现在,老师与王贲将军对西域的事都未曾考虑过。 但这没关系,荀子曾经说过,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这是说,做人做事最怕人只说,而不去做。 荀子觉得每一件事不论大小,都要脚踏实地,一点一滴地积累,达成成就。 荀子的话语永远是这般浅显易懂,他老人家总能用十分有趣且容易理解的例子,来作比喻。 没关系的,扶苏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需要脚踏实地去做的事,还有很多,还有充足的时间。 扶苏看向郑国渠,目光所及都看不到郑国渠的尽头。 当年的秦人不就是靠着双手,靠着简陋的工具,一寸一寸地挖,挖出了这条郑国渠。 所以呀,当王贲与李斯吃着大蒜,却不说西进,扶苏并不失望。 在外走了一天,扶苏没有去游猎,当将军还要在夜里继续烤肉吃时,扶苏与田安回到了章台宫。 今天冯去疾原本是要一起去冬猎的,他今天反常地离开。 田安听了几个内侍的讲述,才知道原来冯去疾是又去调度粮草,送去上郡。 翌日,关中又下起了雨,今年的冬天与秋天一样总是多雨。 田安亲自驾着车出了咸阳城,护送的人正是老将军辛胜。 这位老将军当初还在驻守函谷关,扶苏见过。 从窗外看着,扶苏见到了一个个村县,有的村县正在升腾着炊烟,那是人们在做饭吃了。 绵绵细雨落在还有些积雪的屋顶上,等到了夜里天寒的时候,这些细雨造成的积水又会结冰。 车驾赶得并不快,扶苏想能多看看那些人家的景色。 队伍一直护送到了敬业县,车驾也停下了,扶苏还有些意犹未尽,想多看看这雨中的景色。 扶苏还记得,那是上辈子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山区的孩子,那时自己很不喜欢雨天,因为雨天就不能出去玩了。 后来,前来支教的徐老师送给了自己一把伞。 徐老师送的伞很大,也很重,那时还小小的自己需要两只手握着伞柄才能拿稳。 再之后,只要到了雨天,自己就会撑着伞走在田地里,走在泥泞的路边。 有雨伞之前,自己很讨厌下雨。 有了雨伞之后,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地喜欢雨天。 一段段回忆在脑海中闪现,后来自己从山里走了出来,支教的徐老师说我能考上大学。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大学,成了走出山里的孩子之一。 现在,扶苏站在雨中,回忆着以前的事。 扶苏发现即便是现在,自己的手中没有了雨伞,原来自己还是这么地喜欢雨天。 走入敬业县,扶苏见到了雨幕中有一个正在劳作。 那个劳作的人见到兵马护送的公子,沿着田埂快步跑来,来人行礼道:“公子。” 原来是章邯,现在升迁为都尉了,还亲自种田。 扶苏递给他三颗熟鸭蛋,道:“煮多了,辛胜将军年纪大了,吃不了熟鸭蛋。” 章邯接过熟鸭蛋,忙行礼道:“谢公子。” 扶苏继续往村子里走着。 章邯一路走,一边仔细地剥着鸭蛋,将蛋壳去了露出蛋白,一口咬下还有些蛋白从嘴边滑落,一路走使劲地嚼着,目光时不时看看走在前方的公子扶苏。 商颜山的山腰处果然种了很多芹菜,满满当当一大片,虽说是寒冬时节,但扶苏还是看到了零星的几株。 田安也看到了,他低声道:“这寒冬天,芹菜都能长这么好,殿前的梅到现在还未开。” 扶苏也看到了桑树,桑树没有叶子,却已长得半人高了。 (本章完) 第45章 平静的冬季 第45章 平静的冬季 听公子在前面说着,章邯在后面一路吃着蛋。 他一边跟着走,还余下一颗,就藏在了怀中。 辛胜是第一次来这里,在村外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走进村子里才发觉这个县干净得有些出奇,这可是一个三千人的县,能打理成这样确实少见。 寻常的村县,一般来说会弥漫着各种味道。 倒是这个县……原本应该是泥泞的路面,此刻都铺着细碎的石子,地上没有杂物,就连各家的门口也都收拾得很干净,放在家门口的家具也都摆放得很整齐。 辛胜以前听说过,公子的家仆有着十分严格的规矩,嗯……如此看来的确严酷。 现在眼前这副场景,说不定就与规矩有关。 辛胜不懂治理方面的事,在他的理解中应该是规矩越严酷,民生越凋零。 这里的房屋排列整齐,每一户都有人家在屋内,而且还有不少的孩子,反而是比任何一个县过得都要好。 这就不符合辛胜自以为的常理了。 换言之,这里的情况就不符合常理,这个县的规矩比任何一个县的规矩都要严格,而且是公子扶苏治下的私产。 可这个县种种治理现状,比任何一个县都要好。 细雨给商颜山蒙上了一层水雾,待章邯带着公子去禀报敬业县的诸多事宜,老将军辛胜披着甲胄,依旧走在这村子里。 但凡公子要回宫了,他再回去护送公子也不迟。 辛胜想要多看看这里,好在回咸阳城之后,将这里的事禀报给始皇帝。 见到孩子从眼前奔跑而过,还有妇人们的笑声,辛胜总觉得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在走了几步之后,辛胜来到了敬业渠边,渠水正在流淌,一路朝着远处的暗渠而去。 见到几个男子正在大声吆喝着,而后又来了几个男子,匆忙地跑去商颜山的另一侧。 只是忽然间,冷风一吹,辛胜顿时发现了敬业县的奇怪所在。 如果说一个县整洁,或者是打理得干净,这都能理解。 以往,打了半辈子的辛胜见过很多村子,也见过很多人。 给他焕然一新的感觉,不只是因这里的很整洁,而是因为这里没有闲汉。 以往在别的村县,会在街头巷尾走动的闲汉,总会有一个两个。 但这里没有,真的一个闲汉都没有。 他们让闲汉消失了,把男子全部赶去修沟渠了。 而外面的闲汉又不敢打扰这里,因这里是公子扶苏的地界,还有章邯将军以及军中的人看着。 外面的闲汉敢来这里闹事?他们不要命了。 想明白之后,辛胜心中了然几分,又来到山下的书房,这里有一队侍卫站着,因公子就在此地的书房内。 辛胜站在外面,目光依旧扫视着四周,耳边能够听到屋内的话语声。 章邯与叔孙通向公子禀报着县里的近况,辛胜听着这些话语声有些沉闷,隐约有些听明白了。 说的都是这个县近来出生了多少个孩子,今年的余粮还有多少。 辛胜还隐约听到了一些来年田亩分配与耕种。 似乎就说了这么三两句话,听到话语声停下了,辛胜站到一旁。 书房的门打开了,扶苏走出来继续与叔孙通与章邯说着话。 辛胜继续跟在公子身后,众人的脚步依旧在这个县走着,护送的兵马都跟在两侧,将公子护在其中。 辛胜跟在后方,听着公子向章邯将军交代的话语,又让这位公子看起来神秘了许多。 都说这位公子自小就早慧,而且自小又好学。 听说这位公子时常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而且十分地孝顺。 但看公子治理的方式,辛胜有一种这位公子的才学深不可测的感觉。 谁家孩子,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想着取乐,哪怕是胡闹一些。 谁家孩子能够像公子扶苏那样,做事沉稳,言语有章法。 公子身上还有一种莫名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会去倾听。 你甚至还觉得,公子扶苏的话多半是没错的。 辛胜自认打仗这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没见过公子这样的孩子。 譬如说李由,丞相的儿子学识渊博吧。 学识确实渊博,而且是一辈中拔尖的,但与公子扶苏比起来呢。 辛胜无奈一笑,差得太远了。 当听到公子说明年种出来的粮食骊山的家仆可以取之自用。 辛胜又觉得公子此举多半是不合适的,这些田亩应该都是公子的才对,收获的粮食也该是公子的。 但公子的话语还在继续。 “往后,敬业县的田亩只能多不能少。” 章邯颔首道:“末将领命。” 照理说这些家仆收获的粮食给公子,而公子只需要向国家递交赋税,余下的都是公子的。 所以说,家仆只对公子负责,公子只对国家负责。 敬业县种得最好的是桑树。 章邯说来年就可以吃到桑葚了。 扶苏笑着点头。 这个县也是有收入了,唯一的进项就是叔孙通教书所得粮食,这些粮食都进了县里的仓库。 叔孙通辛勤地教书,他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粮食。 那还能怎么办呢。 家仆们视粮食如命,本来就该如命一样地守护粮食才对,为了开渠可以拿出粮食,但赚来的粮食绝对不能轻易拿出去。 再者说,县里管着叔孙通的吃喝,一样需要粮食。 扶苏觉得,这县里的粮食怎么种都是不够的,即便是大家都吃饱了,也还是不够的。 田安在山上挖了几个萝卜,他用一把小刀将萝卜切成块,洗干净之后放入一个陶罐中,将羊肉洗好,稍稍加以炙烤之后,也放入罐子中。 再用一个木盖把陶罐盖严实。 一群村子里的妇人正将田安围了起来,她们看着田安如何精致地处理食物。 随后田安用泥巴将木盖的边沿封住,防止内部的热气漏出来,让羊肉在罐中焖煮得更软烂。 陶罐的周围放好木柴与草料,一把火点燃之后,就等着萝卜与羊肉熟。 看得一旁的妇人们纷纷议论。 田安做饭的动作与架势,有一种很天然的仪式感,但这不是虚有其表,而是真有化腐朽为神奇本领。 如果能够让家里的孩子与男人都吃一顿美味的食物,让她们的孩子吃得更壮实,这些妇人恨不得拜田安为师。 不过田安只会让这些妇人们看着,不会教她们。 至于能学到多少,全看她们天赋。 而后,田安就坐在火堆边,一边感受着火焰的温暖,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享受着四周妇人们眼中的崇拜。 火焰已灭了,只剩下了木炭还在发挥着余热。 田安要的就是这些余热,再将一迭饼放在边上热着。 盘算着时辰,等到午时的时候,田安这才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他踢开地上早已没了余热的木炭,将陶罐盖子的封泥也挖开。 当揭开盖子时,有一股香味飘了出来。 妇人们纷纷抬头,用力呼吸着,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味。 她们恨不得将鼻孔张到最大,努力记住这个香味,回家之后复刻这个味道。 见护卫公子的侍卫们都来了,这些妇人这才纷纷退下。 田安将陶罐中的汤水倒出来分成好几个碗,而后用木勺舀出了萝卜与羊肉,再放入碗中,分给诸位将军与公子扶苏。 扶苏接过汤碗,也接过一张饼。 一边喝着汤,一边吃着饼,偶尔还能吃一口汤中的羊肉,在这个雨天吃这么一顿饭,还能驱寒。 真的再合适不过。 待众人都吃上了,田安这才给他自己盛了一碗羊肉汤,一边吃着,还往口中送着蒜,这位老人家如今吃什么的都离不开蒜了。 再看身侧,扶苏见到章邯吃着羊肉,这位将军还要嚼一口大葱。 关中的大葱长势一直很不错,是一种难得的耐寒蔬菜。 注意到公子的目光,章邯嘴里嚼着,从一旁拿起一根干净的大葱递上。 扶苏稍稍摆手,从一旁拿了一头蒜,递给他。 见状,章邯接过这头蒜,直接啃了一口,汁水迸溅。 扶苏稍有震惊,又见章邯神色如常的吃着,沉默的望向远方。 这顿饭吃得挺安静的,扶苏望着远处,冬日里的关中的确很荒凉,在冬日里数十里外看不见人影。 即便是寒冬,扶苏觉得也不该是这么荒凉。 关中应该有更多的人口才对,现在的关中看起来空空的,扶苏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用了午食,扶苏就坐着车驾回了咸阳城。 坐在车驾内的扶苏,还在看着从敬业县带来的卷宗。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扶苏早早睡醒活动着四肢。 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看着公子又是压腿,又是弯腰的动作很是好奇。 随后,扶苏拿起一柄铜戟,反复前刺或者是劈砍,每一次都蹙眉感受着手感的变化,接着又舞动了几次,这才感觉顺手了不少。 秦国的战戟很重,扶苏以前见过后世出土的汉时铁戟,如果加以改进是不是可以制成马槊模样? 有了马槊的骑兵,应该能让战斗力更上升一个台阶才是。 扶苏将这把戟放在了边上,又自顾自看着沉思着,想着每一个可以让大秦强大起来的办法。 这些办法或是提升大秦的软实力,或者是提升大秦的硬实力。 “公子,听闻王贲将军也派人去查探西戎与匈奴的战况了。” 扶苏喝着一碗热水点头。 田安又道:“王贲将军还让人送话来,说是匈奴人一旦从河谷南下,会告知公子。” 这个大秦还是内忧外患的,这是冬猎之后扶苏听到的又一个好消息。 只要有人能去富饶的河西走廊看一看,人们就忘不了那里的富饶。 扶苏擦拭着这柄大戟,心中越发觉得,没有河西走廊的关中是不完整的,是残缺的,有了河西走廊的关中才是完整的。 这就像是历代中原王朝,凡是一统的王朝都要一统西域。 换言之,中原疆域内,若没有天山,那也是不完整的。 田安道:“还有一事。” “什么事情?” “赵佗将军被请到了王贲将军家里,听说是每天都在喝酒。” 扶苏颔首道:“窝冬嘛,有酒有肉才能窝一个好冬。” 田安笑着点头。 这个冬天过得很平静,北方的上郡也很安静,半月前蒙恬送来了消息,说是匈奴人没有再来进犯。 “公子,这是章邯将军让人送来的名册。” 扶苏没有回殿内,而是一边走一边看着名册,这份名册所记没有别的,就是为了评选今年的劳动模范。 一共可以评选二十个。 这二十人可以每人奖励他们家三头小羊,一共就是六十小羊,如果繁衍得足够好,那么敬业县就能养出羊圈,成为了一个大羊群。 如果换作以前,是不敢想这些事的,因为那时候粮食给人吃都不够,根本不敢喂给牲口。 关中也有养羊的人家,但那都是富户,关中有田亩的人家也不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两人在军中任职,但凡上过战场,斩首有功的,都有田亩。 扶苏看罢,吩咐道:“那就按照着名册分发下去吧,监禄有消息送来吗?” “回公子还没有消息。” 身为少府丞是要管着手下的官吏的,监禄如今任职都水长,他隶属于少府,也算是少府丞的官吏。 扶苏想了片刻,又道:“现在监禄南下了,李由最近还在蜀中,他手中有能够南下的斥候,你派人去找李由,让李由的人去找监禄,问询南征近况。” 田安作揖颔首,“辛胜将军一早就去章台宫了。” 扶苏道:“我也去见一见父皇。” 此刻,章台宫,辛胜正在禀报着在敬业县的见闻。 嬴政的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是辛胜去过敬业县之后,所写的呈报。 辛胜行礼道:“末将所知只有这些。” 嬴政仔细翻看着呈报,农业是关中的命脉,对这个命脉至今都要小心翼翼地呵护,起初谁能知道公子扶苏开一个渠能够得到如此大回报。 “扶苏这个孩子早慧,自小他就有远超同龄人的见解,不要用看待同龄人的方式去看他。” 辛胜颔首。 嬴政又想起了如今放在咸阳宫的那具巨大的骸骨,想起了扶苏说过的话语,如此庞大的巨兽也会有死去的一天,海外活了几千年的神龟就算是再神异,也不过是牲畜。 近来嬴政时常思考这句话,难道说扶苏以前就考虑过生死的问题,还是这孩子早已看透生死了? 嬴政知道,扶苏的一切都是眼皮子底下,甚至能够得知他的一举一动。 如果有必要,嬴政都能知道扶苏每天都看了哪些书,说过哪些话。 扶苏的敬业县可以给关中带来一座巨大的粮仓,若来年这座粮仓丰收了,不论是南征还是北伐,嬴政都有了十足的底气。 郑国渠改变了当年的秦国,现在敬业渠又会给关中带来极大的变化。 “陛下,公子来了。” 闻言,嬴政将呈报搁在了一旁,示意辛胜可以离开了。 扶苏走到章台宫前,见到了刚从大殿走出来的老将军辛胜,稍稍行礼。 辛胜也是躬身行礼,而后心虚地低下头,可不敢让公子知道昨天护送公子前往敬业县,顺便去打探。 都一把年纪了,也打算向始皇帝告老,辛胜心里想着,希望别在告老之前引得公子猜忌。 扶苏先是在殿前送别老将军,而后脱下鞋履入殿。 嬴政一手拿着一卷文书,一手拿着饼,嘴里嚼着,目光看着书,正一言不发。 扶苏走入大殿,只要是没进行廷议的时候,这座大殿就是空空的,“儿臣听闻近来有南征的消息送来,儿臣身为少府丞,想看看是否有都水长监禄的消息。” 嬴政朝着身边的内侍使了一个眼色,随后一个箱子被抬了上来。 扶苏打开箱子,拿了几卷确认了是蜀中与南征的卷宗,而且这一箱都是。 父皇的大概意思是你自己随便看。 扶苏干脆在一旁的案前坐下来,再看父皇,依旧是老样子,嘴里嚼着饼,目光看着文书一言不发。 翻看着箱子里的卷宗,从中找出了几卷带着标签的,其中就有都水长禄呈。 都水长的文书一共有三份,扶苏按照日期打开第一卷,这是今年入秋后的第一卷,这里面记录的是屠雎将军带兵过河,遇到寨民袭击,而后成功反击,胜。 没有什么折损,而且对方很快就降了,战俘都被送去了蜀中。 第二卷是监禄与屠雎被一队蛮民夜袭,之后秦军反击,胜。 不过这都是小规模的冲突,沿着湘水而下。 第三卷,路遇大雨霜冻,军中有人得病,沿着湘水扎营。 都水长的卷宗就这三卷。 最近的第三卷也是半月之前送来的,按照地理位置来看,监禄距离开挖灵渠的地点很近了。 扶苏再抬头的时候,父皇不知何时已离开了,自己也站起身准备离开,就见一个内侍快步走来。 “公子,这边请。” 扶苏道:“是父皇……” 内侍点着头又道:“陛下让老奴等在这里,又不让老奴打扰公子。” 扶苏跟着一路走向后殿,那具骸骨就被搁在了这里,父皇正看着这些骸骨出神。 “父皇。” 嬴政道:“待寒冬过去,屠雎会让人再送战报来,你也不必急于一时。” “儿臣明白。” 嬴政又叹道:“倒是敬业渠的修建,要快一些,朕让人去问丞相了。” 化石比当初送来时更多了,是在暗渠开挖的过程中,又挖出了不少,都被送入了宫中。 嬴政身后拿起一块化石,这块化石拳头大小,岩石夹着一块像是一颗牙齿形状的化石。 “你说它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它活了多少岁月?” 扶苏道:“不论它活了多少岁月,现在它也不过一捧黄土,巨兽终有一死。” 嬴政搁下手中的石块,道:“你的祖奶奶过世时,你想过让她一直活着吗?” “想过,但儿臣做不到……” 言至此处,扶苏接着道:“正因为人生短短数十年,人生才会过得很精彩。” 嬴政微微颔首,转过身不去看那些骸骨,神色上多了几分严肃,像是从一开始懵懂的状态中,又得到了诸多振奋。 这种感觉像是,或许不能长生,但可以活得更精彩一些。 “你身为少府丞,要看好河渠修建之事,丞相会协助你。” “儿臣明白。” 半月之后,今年的冬天又接连下了半月的雪,听说北方更冷,冻死的羊群与战马不计其数,就连人也被冻死了不少。 对关中来说,或许挺一挺咬咬牙就过去了。 可对北方的牧民来说,这就是天灾。 扶苏看着蒙恬让人送来的书信,冰天雪地时派出去几路兵马查探匈奴人,兵不血刃地得到了一千俘虏,都是那些在这场天灾中活下来的牧民。 蒙恬将这些俘虏都收入上郡,当作开垦田地的人力,让这些俘获的牧民去耕地,说关中话。 扶苏看完蒙恬的书信,又道:“上郡的军报送到章台宫了?” 田安回道:“送去了。” 高泉宫内很忙碌,始皇帝说过要让公子扶苏督建河渠,因此公子又要出宫,前去督建河渠。 皇宫的一处大殿内,公子高正在给弟弟妹妹讲着老秦人的故事,所讲的是秦孝公时期的事迹。 这些故事就在敬业县流传着。 公子高见到公子胡亥又要偷偷爬出去玩,给了妹妹一个眼神。 妹妹阴嫚收到兄长的眼神,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到殿门口。 阴嫚拎起年纪更小的胡亥,提着他的耳朵将其拎了回来。 拎回来之后还觉得不爽利,阴嫚还踹了他两脚。 胡亥委屈地抿着嘴,这才老实地继续坐好,听兄长高讲课。 公子高满意点头,接着讲课。 正在此时,一个内侍快步而来,在公子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高泉宫的内侍说兄长扶苏去督建河渠了,让他照看好高泉宫的鱼,盆栽与树。 高觉得能够帮助兄长,就算只是帮到一星半点,他都觉得颇有成就感。 帮忙照看高泉宫,还不止如此,还能在高泉宫看书,这是最高兴的。 (本章完) 第46章 原来很多年前就认识 第46章 原来很多年前就认识 老秦人的艰苦不能忘,当年的秦国是何等艰难,要从列国纷争中活下来唯有变法图强。 老秦人的精神要时刻铭记,这是在敬业县得到教导的孩子们,需要铭记的第一要领,在敬业县读书的公子高,不仅仅要自己学好,还要弟弟妹妹都学老秦人的精神。 至于为什么学这个,在公子高的认知中,是兄长希望人们能够不怕挫折,勇敢且无畏。 咸阳宫的另一头,扶苏坐上了离开咸阳城的车驾。 不过,刚出了城门车驾就停下了。 “公子,丞相在这里。” 闻言,扶苏掀开车帘,见到还拉着缰绳的田安,那匹拉着马车的黑马,它还在不耐地踩着马蹄。 扶苏侧目看去,丞相李斯正与冯劫站在一起。 一个是大秦以前的廷尉,位列九卿,现在成了丞相。 一个是大秦的如今九卿之一,廷尉冯劫。 这两人站在一起,让扶苏总感觉他们要联手谋害什么人。 一个丞相与一个廷尉要联手对付一个人就太简单了,譬如说齐鲁博士中的某一位。 不过,扶苏很快就没了这个想法,老师要对付一个人,还要联手廷尉? 这未免也太低级了。 若老师真要对付淳于越,那淳于越的死法应该也挺精彩的,根本不用联手廷尉,也根本没有必要。 扶苏笑着道:“扶苏见过老师,廷尉。” 李斯抬首看着还未下马车,站在车辕上的公子,道:“公子这是要去督建河渠?” 老师的话语声其实并不小,大概是让周围的人知道,这是公子扶苏,那是他公子扶苏的老师。 贤明的公子扶苏要去修渠了,大秦的丞相正在相送。 四周当然是很多目光看过来了。 扶苏也愿意成全老师的心思,回道:“正是。” 周围不少行人有人点头的,也有人低声议论的。 李斯抬首看着公子,道:“如有所需,公子尽可吩咐。” 老师就差没说,只要他一句话,朝野上下都会来帮忙。 大秦公子的特殊待遇自不用明说,给外人看到又如何? 扶苏这才走回车驾,让田安接着赶车。 而后头,还跟着两驾马车,那是公子要带的家具与书。 马车顺着官道越来越远,李斯还站在城门口继续看着,目送着远去的车驾。 冯劫还站在一旁,配合着丞相。 四周的路人都已散去了。 这下倒好,恐怕用不了多久咸阳城的人,都会知道公子扶苏今天去修渠了。 本来嘛,公子扶苏修咸阳桥的佳话就已经传遍咸阳城乃至关中,说不定东面的洛阳都会知道这件事。 只不过丞相李斯在城门口一站,也就会给人们造成一个丞相李斯在帮助公子扶苏的意思。 冯劫跟在李斯身后,一脸若有所思。 出了咸阳城之后,车驾在官道上也是越赶越快。 扶苏看着手中的卷宗,耳边是两侧的战马马蹄声。 护送的依旧是老将军辛胜。 听着两侧隆隆的马蹄声,那是护送的骑兵,彰显着大秦铁骑的力量感。 寒冬还未过去,关中的风依旧很冷,早在深秋时节,关中就来了一场连下数天的大雪。 田安赶着马车不急不慢,从这里一路要去宁秦县的西面,大概就是敬业渠的终点。 章邯敬业渠的上游,张苍在敬业渠的中段,而自己要去最后一段。 如果工事一切顺利的话,那么现在最后一段渠该是开挖了,等到连通临晋县,一整段完整的渠也就正式告成。 扶苏看着手中的卷宗,这一次为了挖渠征调的民夫有三万余人,都是从各县调动而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商颜山南麓的旱地人家,光是那片旱地,就抽调了两千人。 这其中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就算是五十岁往上六十岁出头的老人家,也都能算作壮劳力。 而其中有一万六千人是从洛阳抽调而来的民夫,这些民夫既然被征入关,那么将来也一定会定居在关中,这是迁民的一部分人口。 其实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很划算的,三五万人的成本能够开垦出数万顷良田,能够种出够数十万人生活的粮食,还能延续一代接着一代人。 这难道不划算吗? 有了田,才有了粮。 有了粮,才有了人,土地是因为人才会繁荣。 没有人的土地一文不值。 扶苏又打开一旁的包袱,这是从御史府抄录的笔记,一共有十余卷。 都是一些关中各县的县志,关中还需要有更多的田地,才能吸收更多的人口,越来越多的人居住在关中,让他们在关中安家。 如此,关中才能强大起来。 自列国纷争以来,各国为了图强争先变法,变法是为了图强,是为了强国。 若不变法,若不强大自身就会被诸国吞并分食。 秦人深刻体会过列国要分食秦国土地的耻辱。 所以,老秦人口耳相传也好,至少这个精神不能被忘记。 卷宗所记载的各县县志都是有关人口变化的,这也是扶苏近来学习国政的主要功课之一。 其实现在的关中人口,还不及当年秦国东出之前的鼎盛时期。 加之如今的南北形势,人口依旧不够用。 扶苏望向马车外,见到了空旷的关中平原,心中五味杂陈。 郑国渠开挖之后,关中的人口上升过一次,但是也因战争,让人口又一次折损。 直到如今,还未恢复元气。 想要稳住根基,也不能干等,必须要主动吸纳人口。 当年列国纷争时期,黎庶迁居就颇为频繁,甚至这种迁居生活让人们都习惯了。 只要这种风气还在,扶苏觉得以丞相与张苍的才能,让关中再增加五十万人口,应该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关中就有了百万人口。 慢慢地,让关中成为天下的中心,也不是难事了。 只要关中的粮食储备能够养活百万人口。 对大秦的猛将来说,只要有能养活百万人口的粮食,北伐剿灭匈奴亦不在话下。 快到宁秦县的时候,天色就已入夜了。 车驾缓缓停下,两侧马蹄声也停下了,只有马匹在冷风中时不时打着响鼻的声音。 扶苏下了马车,见到了有一队人马正在迎接。 老将军辛胜上前询问完,便来禀报道:“公子,这是宁秦县的县丞司马欣。” “臣司马欣,特来迎接公子!” 对方的话语声很响亮,扶苏望着四周,道:“此地是宁秦县的地界?” 司马欣双手作揖,躬着身子,低着头道:“公子此地不是宁秦县的地界,但各县距离此地最远,只有宁秦县距离此地最近。” 路边正是洛水河,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倒是夜里听起来还算是悦耳。 扶苏站在冷风中叹息一声,道:“这天寒地冻还来此地迎接,有劳你了。” 公子的话语平静,只是简短的一句话。 司马欣带着自己县里的人马还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回话。 甚至司马欣都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来此地迎接公子。 早在朝中休朝之前,就有官吏将敬业渠的沿线路线都交给了各县。 司马欣听说公子扶苏要来这里,就早早来这里准备了。 再抬头看去,就见公子与一个护送的将领在安营扎寨。 可能公子会觉得他司马欣太过着急,太过着急想要得到功劳,想要献殷勤。 可那又如何?司马欣见过栎阳县从繁华走向萧条,越来越多的人去了咸阳。 司马欣更觉得人这一生,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更少。 他需要抓住每一个机会。 即便公子不搭理,司马欣还站在车驾边上,在等着公子发话。 “县丞,这天色也不早了。” 司马欣看了眼正在冷风中冻得直哆嗦的县吏,低声道:“你们都回去吧,回去也告知县令就说我晚几天再回去。” 后方一群县吏与啬夫们面面相觑。 其实司马欣回不回去都可以,也不用告知县令,窝冬的季节,人们都不愿意出来,县里也清闲。 要不是被县丞拉着过来,他们也不愿意在窝冬时节走动。 几人商议了一番,就陆续离开了,留下司马欣独自一人站在车驾边。 随着夜色越深,风声也更大了。 四周安了不少营帐,公子就住在那火光最明亮的营帐中。 不多时,有一个高大的内侍快步走来。 见对方似乎是要朝着自己来,司马欣退后了半步。 之后这个高大内侍走入了车驾内,拿了一个装满了卷宗的包裹。 刚走下车驾,田安注意到站在身后的人,道:“其他人呢?” 司马欣作揖,恭敬地回道:“夜里天寒,让他们先回去了。” 田安一手提着包袱,又道:“来吧,公子可以见你。” 司马欣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衫跟上脚步。 走入营帐,司马欣才觉得温暖了许多,他见到了一个个木箱子,这些木箱子中装满了竹简。 他又抬头看去,见到那位高大的内侍在公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司马欣注意到这位公子的神色是严肃的,没有丝毫嬉闹的意思,而且目光还会审视人。 扶苏道:“宁秦县近来治理得不错。” 司马欣行礼道:“臣在宁秦县任职才不久,让公子见笑了。” 扶苏拿起一颗杏仁,放入口中嚼着。 司马欣又道:“公子,宁秦县位于函谷关后方,又是入关中的关隘,臣以为宁秦县应该成为一个富县。” 扶苏嚼了口中的杏仁,再拿起边上的热水饮下一口,又给了一旁的田安一个眼神。 田安会意,递给了司马欣一张胡凳,再递上一碗热水,低声道:“县丞,喝口热水驱寒。” “谢公子。” 言罢,司马欣先行礼,而后饮下一口热水,他从怀中拿出一卷书,道:“臣有一策愿献于公子。” 田安接过司马欣的卷宗。 再看公子扶苏,依旧是坐着正在看书,公子嘴里嚼着杏仁。 田安又道:“军中安排好了住处,县丞在此地住下来。” 司马欣颔首,再一次行礼。 忐忑地走出公子的大帐,司马欣就跟着一名裨将,来到了一处营帐。 营帐正躺着几个军中甲士。 带他来的裨将道:“只有这里能休息了。” 司马欣看了看营帐内的情况,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说话。 裨将又道:“你也可以回宁秦县,明天再来就是。” 司马欣再看一眼公子的营帐,一咬牙道:“多谢。” 那裨将点头,就离开了。 “至少比外面挨冻来得好。”司马欣走入这处营帐,就这么侧躺下来。 只是这里还睡着三个甲士,这刚一躺下,就有各种味道直冲鼻腔。 司马欣闭眼蹙眉,忍受着这种味道,继续侧卧着。 一夜无眠之后,司马欣早早睡醒,用河水洗了洗脸,再用袖子擦了擦脸。 带着寒意的晨风一吹,司马欣重新振作精神,他觉得只要抓住这一次计划,他的人生就不一样了。 都说公子扶苏贤明,昨晚递交的治理之策是这数年心血所得。 只要公子看了,就一定会再见自己的。 天空开始逐渐发白,东方的天空逐渐有了白光。 这白光先是从崤山的山间露出来,直到白光变成金色,缓缓照耀在了整片关中大地上。 司马欣又见到了公子,公子扶苏正在一队兵马的护送下,前往河渠开挖的营地。 站在原地的司马欣有些奇怪,难道说公子没有看他的方略吗? 心中越发忐忑的司马欣在原地不断来回走着。 只是公子去了民夫劳作的河渠,一直等到午时也没见公子回来。 司马欣只是坐在这里等着,说不定等到了夜里公子就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又让司马欣不知所措了,留在这里的几个甲士也都前去修渠的工地里,甚至连公子的车驾与营帐也带走了。 “公子这是要回宫了吗?”司马欣上前问道。 那几个甲士没有搭理他,而是拉着一车车的物件离开了此地。 见对方也不说,又不好独自一人在这里等着。 司马欣回头看了看宁秦县的方向,他想到了昨晚的情形,再一咬牙鼓起勇气远远跟在这个几个甲士后头。 那几个甲士走得并不快,司马欣听得很清楚,他们今晚似乎……可以吃到公子所赐的美味食物? 司马欣心中狐疑,这么说来公子根本就没有回宫。 河渠边的工事距离宁秦县确实不远,走了五里地就到了,从这里往南挖渠五里地,就是敬业渠的最后一段。 整个河渠工事分为三段,章邯将军督建一段,御史张苍主持中间一段。 而公子扶苏则要督建最后一段,自北向南,三段河渠都挖通之后,贯通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敬业渠。 当司马欣走到这里,远远就看到有一间屋子正在修建,先前护送公子的甲士也都在这里。 “既然公子收了进献的书,那么公子就一定会见我,若公子不愿帮扶,连书卷都不会收。” 若公子对其中计策有所迷惑,他司马欣也可以讲解。 司马欣一手捻着下巴的短须,目光朝着人群中看去。 “县丞?” 忽听到身侧的话语声,垫着脚尖的司马欣顿时回神。 原来,不知何时,这位身形高大的内侍就站在了身边。 司马欣恭敬行礼,道:“公子是否有吩咐?” 田安将书递上,“这是你昨夜交给公子的书,公子看了,还做了一些修正,写了很多叮嘱,公子的意思是希望县丞能够脚踏实地,好好学习治理民生,大秦不会辜负每个恪尽职守的官吏。” 司马欣愣神地接过书卷。 田安说罢就离开了,因公子只交代他,只能说这么多。 司马欣心中多有困惑与狐疑,但良久后他打开竹简,一句句看着其中内容。 虽说是晴天,可寒风依旧不断,司马欣站在原地已有一个时辰没有动弹了,他的衣衫被风吹着,手中拿着这卷竹简,正盯着一句句的话。 到了最后,司马欣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公子将这篇拆解了一遍,将种种见解从内到外全部剖析了一番。 公子不仅将他所写的每一条都进行了解释。并且还指出了错误的地方。 司马欣神色多了几分痛苦,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仔细一想竟然又觉得公子所写似乎是对的。 尤其是其中一句,建设一城一地绝非眼高手低的三言两语。 司马欣反复咀嚼这句话,一时间竟觉得脸红,甚至很羞愧。 冷风吹过,司马欣仰头长叹,他的半生所学竟然不如公子。 深夜,宁秦县的县府门被缓缓打开,正在喂着马的啬夫见到来人,仔细一看确认了一番,是自家的县丞。 他忙上前要问,却见县丞手中拿着一卷书,双目无神地走入府内,而后脚步无力地回到了屋内,关上了门。 啬夫看着灯火映照下的身影,那身影就是县丞司马欣的。 今天的县丞很不对劲,啬夫担心县丞寻短见,他就在马厩边守了一夜,时不时去看看县丞司马欣。 当又一次天光大亮的时候,宁秦县就有了传闻。 一个老妇与一个小吏低声说着:“那公子扶苏没有收了你们县丞?” “唉……”那小吏先是叹了一声,而后看了看县府内,小声道:“公子扶苏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上他?” 那好事的妇人打听清楚就心满意足地离开,她要将这个消息告知邻里。 寒冬时节的宁秦县人都在窝冬,窝冬时节的人们很闲,闲得不知该做何事,县丞司马欣的事就成了她们的谈资。 当寒冬过去,天气稍有些回暖,关中已有半个月没有下雪,人们都觉得寒冬天已过去了。 有老人算着时节,县衙也贴出了告示,或是已到了新年的春季。 虽说半月没有下雪,关中也晴朗了半月之后,可如今天空又下起了冻雨。 寒冬的确是过去了,可春耕时节远远还没到。 这个冬天漫长的有些离奇,就连关中的老农都觉得这个冬季异常的漫长。 只是最近宁秦县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这里的县丞司马欣近来时常奔走各家,询问各家的情况,整个县十一个亭都快被他问遍了。 也不知道这个县丞究竟是在做什么,后来人们又发现县丞司马欣整日坐在屋中,不停书写着,除了吃饭如厕多数时候不出门。 这让县里的人也开始担心了起来,担心这个县丞会生病。 宁秦县的东面。 敬业渠依旧在挖,一个个竖井已初具规模。 洛水河边,扶苏正在辛胜老将军的教导下,练着戟。 扶苏挥动着手中的大戟用力一劈,大戟的挥动声入耳。 辛胜道:“公子不用收力,劈向敌人一定要将力气用尽。” 闻言,扶苏双手提着大戟又是往前一刺,将草人直接刺穿。 辛胜抚须笑着点头,问道:“公子为何将大戟改成这般模样。” 扶苏收起它,解释道:“这样用着更顺手,更好发力。” 准确地来说这的确不是秦国原本的戟,也不是戈。 扶苏将其改了改,这其实是马槊,一种重型骑兵长柄兵器。 辛胜接过马槊舞动了一番,道:“嗯!确实顺手。” 骑兵的对决往往与重武器有关,马槊一度在重骑兵武器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其实秦国的工艺很好,尤其是在兵器上的工艺。 所以这把马槊其实就是在秦国的大戟上做了改动才制成。 辛胜手执马槊又刺了几下草人,刺中草人之后,往前一推,反复感受着这种用法。 扶苏则坐到了一旁,往口中灌着放凉的水。 田安快步走来,“公子,司马欣……” 听着田安讲述着司马欣近来的行状,扶苏道:“我知道了。” 田安站到一旁,继续看着炉子中烧着的水,公子不喜钻营的臣子,公子喜脚踏实地的臣子,公子不喜善讨好的臣子,公子喜能够为国干实事的臣子。 扶苏看着辛胜将军舞动着马槊,心中思量着,司马欣说宁秦县背靠华山,就在华山的北面,其县北临黄河,东接函谷关。 依着黄河,却耕地少,他想要借着黄河与东出必经之路的古道,在宁秦县建设一个集市。 司马欣还是太想当然了,想当然地觉得他只要建设一个集市就能让宁秦县繁荣? 光是一个敬业县的发展就够让扶苏头疼。 更不要说还要给几万民夫监工,还要保证挖渠的几万民夫的后勤保障。 扶苏真的没有心力再去理会司马欣的“远大理想”,最后将难题指出来,给抛了回去至于他能做成什么样,全看他自己造化。 如果此人真要投靠项梁,就让丞相先灭了他。 丞相定乐意效劳。 早晨锻炼完,扶苏就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身为大秦公子,身兼少府丞要职,距离大秦九卿之一的位置已很近了。 扶苏觉得只要自己做好这份本职工作,那么就能掌握更大的权力。 辛胜将军手下的校令们正在监工。 只是工事刚开始,就出现了各种状况,有人生病,有人私斗,还有人因吃食争抢,更有人生病了却瞒报。 扶苏看着这一件件琐事,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扶着额头。 这里的民夫可不是商颜山的家仆,他们有的是各个村县的地痞,还有的可能是各县官吏的近亲人家,或者是有靠山的。 辛胜身边有个裨将,他一直站在边上,一手提着马槊,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兵器太顺手了,若是在军中他十分愿意成为老将军帐外的执戟郎。 辛胜接过公子递来的呈报,看了一眼颔首点头。 老将军从其中拿出一卷,吩咐道:“听好了。” 执戟的裨将上前道:“末将在。” 老将军名册放到他的手中,沉声道:“这卷名册中有十九人,十九人在修建河渠时私斗,让军中校令拿下,拉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鞭笞五十,再有闹事,送去咸阳关押。” 辛胜又拿出另一卷名册,接着道:“将这卷名册中的人打散,交给主持临晋县工事的御史张苍,余下再有七人,分给章邯。” “老将军是担心这些民夫会合伙闹事?” “同乡聚首最容易闹事。” “末将明白。” “还有。”他又拿出一卷,吩咐道:“这卷中有五十人,这五十个民夫都是修渠表现很好的,给他们的家中额外送去三斗粮食。” “末将领命。” 修渠的工事忽然间停下了,人们好奇地互相看着,其中一人正是早上私斗的,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到处张望。 忽有一双大手伸出来,将人拎了出去,拖行了一段路之后,被押在了地上。 紧接着鞭子响声大作。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被拉了出来,鞭子挥舞而下,哀嚎声不断。 田安远远看着这幅场景,笑着道:“老将军治军还是那么严厉。” 辛胜道:“唉,末将老了,不如当年了。” 正在一旁看着名册的扶苏听到这话,咀嚼杏仁的动作一停,从两人言语的细节中,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原来,田安与老将军辛胜,这两人在很多年前就相识了? 再一看,扶苏越发狐疑,原来……田安与老将军,他们的年纪都是相仿的。 (本章完) 第47章 贫民入关 第47章 贫民入关 扶苏对田安的过去很好奇,华阳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高泉宫了,在扶苏的印象里,田安从未说过他更久以前的,譬如说他与辛胜将军是在什么时候相识的。 每当问起他老人家的过往,这位老人家都只会说以前在高泉宫的过往,而不会说他年轻时的那些事。 自记事起,在扶苏的印象里,这位老人家在宫里就一直是白发苍苍的样子。 扶苏搁下手中的书,狐疑地看着两位老人家的背影,随后又收回目光,继续处置着眼前的事。 当鞭笞结束之后,今天的工事又继续开始了。 不论是章邯将军也好,还是辛胜将军,他们都是军中将领,军令不严,不能治军。 所以,两人维持秩序的手段大抵是一样的。 相较于老将军的治军方法,其实田安的手段亦不错,他老人家想要知道司马欣的近况也很容易,会有人亲自把消息送过来。 思虑完这些,扶苏提笔端坐,需要将明天修缮工事的情况写好,上报给丞相。 当初修建咸阳桥,也不过几百民夫。 扶苏神色严峻,可眼前却有三万余人,分工,管理,后勤都是极其繁重的工作。 为此,扶苏想起了当初丞相的安排。 一直到了夜里,劳作了一天的民夫都休息了,尤其是那些睡在木棚下的民夫们,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 扶苏走在刚挖出来的河渠边,心中正在思量着当初丞相说过的话语,蓄养宾客。 如果公子扶苏像当年的吕不韦那样,能够养三千门客来协助,说不定此刻修这条渠都不用亲力亲为了。 民夫一多,工作就会显得很繁重,这个时候才想到真的很缺人手。 扶苏蹙眉思考着,站在月光下说不定此刻的丞相也很着急,他多半也想到了如今的公子扶苏需要人手。 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同样正在巡视的老将军辛胜。 辛胜走上前道:“公子。” 扶苏道:“有劳老将军了。” “无妨,都是末将职责所在。” “扶苏还要多向老将军学治军之道。” 辛胜笑呵呵道:“学治军当该找王翦,末将这点本事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几万民夫而已,当年老夫带过十几万兵马,就这点民夫对末将来说倒也不是难事。” “老将军是否在以前就与田安相识?” “嗯。” 辛胜颔首道:“那是在攻打燕国的时候,田安帮着给军中运送粮草,末将就与他相识了……” 扶苏在河渠边的火堆旁坐下来,借着火堆取暖,再让田安将水煮上。 老将军讲述以前的事时,田安一边扯着面,正在准备晚上的饭食。 扶苏注意到田安神色比以往更凝重了一些,大概是担心辛胜会说不该说的话? 不多时一碗面条就煮好了,扶苏吃着面条,依旧听着老将军的讲述。 那是发生在荆轲刺秦王之后的事,辛胜跟着王翦征讨燕国,后来因后方的粮草不济,后来田安拿出了十万石粮草交给了辛胜,两人就此相识了。 在讲述过程,辛胜并不知道田安是从何处拿来的十万石粮草。 讲述结束了,辛胜痛快地吃着面条。 扶苏思考着老将军的话语,又看了看站在边上面带笑容的田安。 田安当然忠心的,且能力亦很强。 扶苏坐在一旁,看着火堆思考着,老将军说的事迹中有很多值得细究的地方,为什么田安会突然出现在燕地? 又为什么田安一个内侍能够将十万石粮草运送到了燕地? 这里面有很严重的漏洞。 扶苏看了看身侧的老将军,再看身侧面带微笑的田安,此刻他正抬头注视着月亮。 扶苏忽然道:“田安,祖奶奶的身后事,一直都是你在打理吗?” 田安缓缓点头。 扶苏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就此离开了。 火堆边,辛胜还在吃着面条,他看了眼走远的背影,低声道:“公子当真看出来了?” 田安道:“公子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孩子。” “那……” “老将军放心,等我真的老到了不能照顾公子,我会将华阳太后留下的一切,交给公子的。” 辛胜颔首,道:“这位公子太厉害了。” 一位能够观察细致入微的继承人,这对所有臣子来说都是压力巨大的。 尤其是这个继承人能够通过细致入微的细节,观察到对方是否在说谎,是否在隐瞒。 你很难在这种掌权人面前伪装自己。 换言之,你根本无法伪装,掌权者会将你一切伪装撕开,然后讥讽你。 成为这种人的臣子,压力会十分巨大。 可是辛胜心中又莫名升腾起一些悲哀,这悲哀并不是他觉得自己老了,他反倒庆幸自己老了。 让他悲哀的是这种君王是不会有朋友,也不会有知己,他多半是孤苦一生。 因世人浑噩时,唯独他是清醒的。 他担心公子扶苏,在将来孤苦一生。 “你早就看出来了?” “当年公子还小,公子还不满十岁就早慧得令人害怕,那时候的华阳太后就担心公子会受迫害,因公子扶苏太聪慧了,好就好在公子实在是太聪慧,这孩子十分谨慎,只会对老奴与华阳太后说真话。” 辛胜被一口面噎住了,拿起一碗汤灌入口中。 田安依旧仰望着,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景象。 那是在一个充满阳光且温暖的大殿内,公子扶苏正在玩着他亲手做出来的小推车,华阳太后站在阳光下,她坐在公子身边穿着雍容华贵的衣裙,她伸手轻拍着公子的后背,尽管她饱受病痛折磨,可她与公子一起笑着。 这个画面逐渐模糊,就连眼前的星空也开始模糊,田安这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 辛胜终于将噎着的食物都咽了下去,他问道:“华阳太后给公子扶苏留下了什么?” 田安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热气,道:“将来,老奴会将华阳太后留下来的所有,都交给公子的。” 华阳太后究竟给公子扶苏留下了多少遗产? 如今可以确信的,且已经发生的,可以被人们议论的是,吕不韦的遗产都交给了公子扶苏,除了三千门客被遣散了。 始皇帝都交给了公子扶苏。 事涉当年秦宫的诸多隐秘,辛胜自觉自己与田安关系甚好,也不敢多问了。 哪怕田安肯多说,他有命听吗? 田安对始皇帝是十分忠心的,当年的秦王忙于国事,忙于征战六国。 公子扶苏自懂事以来几乎就是田安与华阳太后养大的。 其实当年列国王侯谁家没有产业? 当年魏国与秦国打了很多年,魏国公子在秦国就有产业,秦国在楚国也有产业。 华阳太后的富贵难道只是来自楚国后继的供给吗?还是秦王的赐予吗? 这就像是列国公子或者王侯都在列国有各自的产业一样,在秦一统六国之前,华阳太后在六国也是有产业的。 而且是太后的私产。 列国诸侯王的子嗣或者妻子,谁家有这么几桩私产,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么华阳太后的私产,到现在为止,就一直在田安的手中。 并且华阳太后生前的私产,也都是由田安在打理。 那就说得通了,当年并不是田安从秦国带着十万石粮草去燕地的,而是那十万石粮草本就在燕地,本就是华阳太后提前买下并且储备的粮草。 田安只是将华阳太后准备的粮草拿了出来而已。 当年华阳太后连十万石粮草都能拿出来,天知道这位太后还留了多少遗产,藏在六国的什么地方。 翌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小吏来到了渠边的小屋前,低声道:“公子,丞相命臣来取河渠卷宗。” 呼唤完,这个小吏就站在门外。 良久,屋门打开了,扶苏见到来人,又道:“稍等。” 那官吏就站在门外。 屋内,扶苏将桌上的十余卷竹简都放入包袱中,这都是昨天所写的,将其用包袱裹好,提了出去。 那小吏接过沉重的包袱,将其挂在马背上,又翻身上马回了咸阳城。 四周还显得昏暗,只有屋边的炉子正在烧着,那是田安在准备早食了,河渠边三三两两的甲士已开始了巡视。 扶苏拿起一旁的陶壶,水是温热的,洗了一把脸之后这才清醒很多。 在秦为官有着严格的规则制度,所以扶苏每天都要书写河渠的修建情况,并且每天都要上报给丞相,没有调令不能擅离职守。 就像是当初修咸阳桥,一定要守在桥边等到桥修成了才能离开。 “公子,吃面还是粥?” “都可以。” “公子今天又要忙碌,说不定要沿着河渠到处走动,那就吃面,吃粥容易饿,不到午时多半就要没力气了。” 扶苏颔首,示意他随意安排。 不多时,远处也升起了炊烟,那是妇人们正在给民夫们准备吃食。 半刻之后,田安就将面条捞了出来,而后再放入一些姜丝,把面条拌了拌。 再从一旁的炉子捞出一张饼,又捞出羊肉汤倒入面碗中,端给了公子。 扶苏接过碗筷,吃了两口面,道:“有芹菜吗?” “有的。”田安将烫好的芹菜端上。 “你也吃吧。” “哎。” 主仆两人坐在屋前吃着。 扶苏望着远处的商颜山,问道:“种着的芹菜还有多少?” 田安道:“先前冻死了不少,暖和半月又长出了不少嫩芹菜,他们就送来给公子了。” 河渠边传来了一声声高喝,民夫们又开始开挖河渠了,随后一车车的粮食从咸阳运送到了这里。 而扶苏也收到从咸阳送来的丞相回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在春耕之前挖通河渠灌溉田地,这万顷田地能种出来多少粮食,关乎北方的形势,好在南方的战事有蜀中粮草。 扶苏搁下这卷书信,神色多了几分严峻。 关中半月没有下雪了,对于北方来说也是如此。 蒙恬很担忧北方的形势。 因此,敬业渠沿线的粮食能否丰收,事关上郡人心。 扶苏看完书信,目光又看向正在开挖的河渠。 辛胜提着一把长戈而来,笑道:“末将用不好公子的新兵器,末将善用长戈,可教公子。” 扶苏道:“好,有劳老将军了。” 河渠边,扶苏学着老将军的动作舞动长戈,其实长戈的动作要领很简单,只要你力气足够大,就能先一步砍倒对面。 扶苏向下一劈,长戈重重砸在地上,地上就砸出了一个小坑洞。 寒风吹过时,扶苏感受到了后背的汗水。 辛胜道:“末将还要看管河渠建设,今日就到此为止?” “谢老将军指点。” 长戈很重,扶苏觉得明天一早醒来,自己的胳膊多半会酸痛,又活动了一番肩膀,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扶苏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提着笔做着记录,运土多少人,挖井多少人,挖渠又多少人。 又有快马而来,来人递上了一卷竹简,道:“公子,这是张御史让臣送来的。” 扶苏接过竹简打开一看,这上面有不少记录,老师张苍觉得距离敬业渠开凿完成,最少还需六个月,如果日夜开挖也需要四个月。 收到了老师的竹简,扶苏看向远处的田地,虽说还未到春耕时节,如今的时节依旧是寒冬,可已有人在田地里翻土了。 扶苏对身侧的田安吩咐道:“让章邯带两千人来此地驰援河渠开挖。” 想了片刻,扶苏又道:“命章邯督建临晋县河渠开挖事宜,替换御史张苍,命张苍现在就去迁民入关。” 敬业渠的开挖还在进行着,从一开始三万人,前后几次征调民夫又扩增到了五万人。 五万农民正在三百里地的河渠上开挖着,他们一次次挥动着手中木锄头,他们将一筐筐的土从竖井拉出来。 一个月过去了,敬业渠还在挖着,如今正值关中的二月,天气乍暖还寒,昼夜的温差很大,早晨的人们还穿着厚实的衣裳。 今天早晨,司马欣早早睡醒,他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调子,打开了羊圈让羊群出来,现在已有了绿草,放羊出来让它们活动活动,这些羊窝冬的时候也一直在羊圈里。 而后司马欣又拿出了不少草料,走向县府的另一侧,这里是县府的马厩,养着三匹战马,这战马是在必要时用的,用来传递急报,或者是拉马车用。 平日里,马匹就养在这里,倒也用不着。 忙完这些,司马欣又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热气,又将县府内的地扫了扫,而后打开门,走到一条小河边,伸手捞了一些水,拍在脸上。 空气很冷,浓雾依旧在,河水正在冒着热气。 “县丞,县丞!”县里啬夫一路跑来,道:“东面来了好多人。” 闻言,司马欣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一路顺着小河跑去,跑了一段路之后就到了黄河边,就在黄河边,他见到了一队队的人在兵马的护送下,从函谷关方向而来。 “县丞,他们这是……” 司马欣道:“迁民了。” 啬夫一脸震惊。 迁民这种事对司马欣来说不算陌生,甚至还能说这很常见。 近年来,迁民次数也很多,司马欣并不觉得陌生。 现在公子扶苏正在主持河渠修建,大片的田地需要开垦,迁来的这些人家就是人力,有了人力就能开垦田地,迁入关中之民都能得到开垦出来的粮食,至少他们都会有田种。 司马欣一直守在宁秦县的要道口,看着这支冗长的队伍,而且他发现这些人多数都是贫民。 冗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从早晨到傍晚,这条队伍依旧再从函谷关走来,整整一天了,这队伍竟然都还没走完。 处于函谷关后方的各县都紧张了起来,当年他们也看过这样的场面,那是当年秦国东出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与现在是相反的,当年是连绵不绝的秦军走出函谷关,队伍长的走了几天几夜都没有走完。 现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路大军打进了函谷关,这能不让人紧张吗? 之后的几天,每天早晨都会有一队队的贫民从函谷关走向关中,而且持续了十余天。 啬夫低声问道:“县丞,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司马欣每天都会稍稍数一数,算一算,到现在他大概推算了一番,有近五万人入关了。 “县丞?” 身侧啬夫又呼唤了一声,司马欣回道:“这张苍从哪里找了这么多的贫民?” 见县丞答非所问,啬夫也识趣地蹲在一旁,不言语了。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贫民,他们有的穿着草鞋,有的甚至连草鞋都没有,还有的衣不蔽体。 看得久了,司马欣也理解,他知道张苍为什么迁这么多的贫民入关。 因张苍是荀子弟子,司马欣也读过荀子的典籍,身为栎阳人,司马欣也常听说有关李斯的举措。 正因李斯是法家,张苍又师承荀子,所以才会选择迁贫民入关,他们深知只有贫民才能更好地开垦田地,愿意为大秦效力。 至于那些富户,哪怕是中等民户,张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当年,吕不韦主持编写的吕氏春秋有言:夫以汤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则止矣,是为釜底抽薪。 司马欣想到富户与平民的关系,又想到了吕氏春秋,觉得那吕不韦似乎阴魂不散。 (本章完) 第48章 取个美丽的名字 第48章 取个美丽的名字 秦人的民风多是务实的,所以大秦的每一道政令,也都是直截了当的。 有人说大秦要书同文,所以请六国博士入秦,而后将这些博士都“关起来”。 再之后,大秦实行书同文与车同轨的法令,就不会有人反对了。 至少,大规模反对的声音少了,六国的博士们被关在了咸阳城。 让各地的大多数反对派,失去了主心骨。 扶苏牵着马儿的缰绳走在洛水河,身边的战马也都走得很慢。 平静时的洛水河倒映在着河边队伍的身影。 洛水河也是黄河中的一段,当黄河平静的时候,它真的很美丽。 这场大规模的迁徙还在继续,扶苏望着长长队伍,从这里一眼看不到头,应该是函谷关的方向还在不断迁民。 调动了中原六个郡,数十个县,总计有二十万的贫民入关。 为了这一次迁民,张苍在去年的秋季开始准备,丞相府的官吏不断传令各县,直到今年的二月,这场迁民正式开始了。 但扶苏并不认可,当年的吕不韦的门客在吕氏春秋中所写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若得十良马,不若得一伯乐,得地千里,不若得一圣人。 扶苏怀疑,当时的吕不韦……他多半是看稷下学宫最负盛名的荀子,看得眼红了。 他既求不到荀子,又拿荀子没办法。 这是扶苏能想到的,一些关于吕不韦这个商人,在主持编写吕氏春秋时的一些偏见。 立场不同,所思所想也不同,扶苏认为人是这个淳朴农业时代,农业是最重要的基础,田地是因人们的耕种才会长出粮食。 千千万万的人,才是大秦最需要的。 大秦缺圣人吗? 现在的大秦缺的是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大秦太缺粮食了。 还缺能够耕种更多田地的人口。 我这个大秦公子还在为了怎么让人们填饱肚子发愁。 扶苏是真的很愁,一亩哪怕多长几斗粮,真的要谢天谢地了,关中多几亩田,才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啊,扶苏此刻看着这条长长的迁民队伍,心中又有了力量,这天下也不是那么差。 无论是法家,墨家或者是荀子,韩非……哪怕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只要其中的三五言语对治国有用的,大秦都可以拿来用,只要它有效,至于它是哪家的,扶苏并不忌口。 一个月后,这场迁民一直到了三月才正式结束。 天气稍有转暖,不过昨天又下了一场小雪。 正值早春时节,老天又下了一场小雪,不少民夫的兴致都不太好,就怕耽误农耕。 河渠边的小屋内,扶苏翻看着老师张苍让人送来的书,张苍还在洛阳主持迁民的工作,多半还要留在那里一整年。 为了迁民顺利,张苍要留在洛阳主持迁民,迁民之后,他要留在那里善后。 扶苏又拿起另一卷文书,借着油灯的光看清了这卷文书是咸阳送来,而且这上面有丞相府的印,再一看原来是屠雎的军报。 屠雎一路南下,俘各处山中寨民三千余人,而监禄正式开始修凿灵渠了。 扶苏推算了片刻,按照监禄的脚程来看应该是到了湘江。 监禄与屠雎约定,俘获的寨民全部交由监禄开凿河渠。 扶苏深知,远在西南的监禄比自己更难,他一面要对付西南的水土不服,还要主持修建河渠不说,还要顾虑领军的屠雎与军心。 在监禄的呈报中,屠雎是一个冒进的将军。 但监禄也说了,不论屠雎是否能平定整个西南,他监禄都要将这条河渠修出来。 扶苏明白了丞相的意思,公子扶苏修桥修渠颇有经验,而且都水长监禄又是少府隶属的官吏。 公子扶苏如今任职少府丞,自然是直接掌管监禄的河渠开凿事宜,按秦律来说,公子扶苏身为少府丞,主持各地河渠开凿的工作,并且负主要责任。 扶苏书写着给监禄的批复,顺便将灵渠这个名字交给他。 又给李由送去一封书信,望他能够全力相助西南形势。 只要蜀中不乱,监禄与屠雎就没有后顾之忧。 扶苏在文书中继续写着,所谓灵渠是受神灵指引所修之渠。 也不知道灵渠这个名字会不会被当下的人们接受,不管人们是否接受,扶苏还是愿意称它为灵渠。 几道文书写完,扶苏将其交给边上的董翳吩咐道:“让人送出去吧。” 董翳颔首去办事。 这条河渠边的小屋比以往大了不少,这里还有三五个小吏一起坐着,他们正在书写着卷宗。 坐了一天的扶苏放松着眼睛,揉着自己的眉间,必须要控制批阅的时间。 不然,早晚会近视。 走出屋外,扶苏活动着腰背,目光看向远处的景色,那是一队队的民夫正在挖渠,他们将竖井中的泥都挖出来,而后用来加固河堤。 而屋内的这些文吏都是丞相安排来协助的,董翳就是其中一个。 随着一声高喝,开始发放今天的吃食,每个人都有三张饼吃,饼是敬业县的妇人们做的,她们从天刚刚开始亮的时候,就在忙碌。 吃得最凶的就是那些刚迁入关中的贫民,他们多数都是衣衫破落,至少在这里他们能够得到粮食吃,因此男人与妇人,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还有些力气的老人都来了。 至于十岁以下的孩子,都丢去了敬业县。 那些孩子养在敬业县饿不死,叔孙通其人近来越来越喜欢孩子了,他老人家觉得敬业县的孩子越多越好。 扶苏走在路边,目光看着一群群的贫民坐在一起,正啃咬着热乎的饼。 “他们若没有田地,就只能给富户干活。” 扶苏听到了老将军的话语。 辛胜道:“张苍的眼光很好,这些人虽说多数干瘦,不过都很健康。” 扶苏疑惑道:“难道老师他还精挑细选过?” “那是自然。” “我还以为只有章邯会这样。” 辛胜忽然又一笑,没再多言。 迁徙而来的人口都是成户的,每一户大概有三五口人,这里总计大概有四万到五万户人。 这些人中有不少其实是临时组建的家庭,多半是谁家妻子没了丈夫,谁家孩子没了娘,或者爹娘都不在了老人领着孙子孙女与另一户拼凑起来。 但凡只要用心点就能知道这里面至少有七成都是临时拼凑的,多半是各县的县官为了省事,对这种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师其实也没管,只要民夫健康就可以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扶苏马上就要给他们重新划定户籍,他们都要有新的身份了。 甪里先生曾经说过,他希望大秦能够珍惜天下人。 他老人家当真是心怀悲悯呀。 民夫们一边吃,甚至还会藏半块饼,也就任由他们这么做了。 文书送去蜀中之后,多半又要等了两月有余才能收到回复,距离上一次收到西南的回复,那是去年深秋时节的事了。 寒冬时节,深入西南的大军失联了一个冬季,直到现在才重新有了消息。 扶苏心中想着,希望下一次来信能够更早一些。 有了这些迁入关中的民夫,开垦河渠的工事快得有些不可思议,再有十余天这条连接洛水河上下游的敬业渠就要正式竣工了。 为此,扶苏从去年冬季开始,就住在了河边,直到现在。 田安正在炙烤两条鱼,他这里挖了一个简易的池子用来养鱼,将抓来的鱼养在池子里。 一条肥大的鲶鱼正在烤着。 扶苏没想到如今的黄河的关中河段,竟然还有这种肥硕的鲶鱼,这种鱼的脂肪十分丰厚,是补充肉食上上之选。 田安又将碾好的葱姜汁水淋在鱼肉上,他一边道:“公子,这种鱼土腥味重。” 扶苏坐在炉子边,看着鱼肉的油脂滴入火中,又道:“近来朝中如何?” 田安的人脉很厉害,朝野上下但凡有消息,他总是能提前得知,而且他知道之后,这个消息才会传遍咸阳。 “回公子,昨夜陛下召见了丞相。” “昨夜?” “恩。” 夜里召见一般都不是什么小事。 田安将鱼翻了一个面继续道:“始皇帝问询丞相,六国之民如何了,是否要出去看看。” “东巡?” 闻言,田安迟疑了片刻,道:“陛下没有说东巡,只是问了问六国之民如何了。” 田安将烤好的鱼放在盘中,而后将其切成段,切开的时候鱼皮带着肉被扯开,而后褐色的汁水流在了内部雪白的鱼肉上。 田安撒上一些椒盐,往边上又放了两颗柑橘,“公子,可以吃了。” 柑橘又是李由让人送来的,扶苏道:“我还挺羡慕李由的,他那边有吃不完的水果,他是不是把水果当粮食吃了。” 田安笑着道:“丞相的儿子命好。” 当年水灾之后死了这么多人,李由埋了这么多死人,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了,除了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的命确实很好。” 言罢,扶苏夹起一块鱼肉,放入一张饼中,汁水都浇在饼上,将鱼肉压碎在饼上。 油盐,脂肪,蛋白质与碳水就都有了。 扶苏咬下一大口,慢慢地咀嚼着。 关中的第一场春雨一直到了三月的下旬才来,雨水淅淅沥沥落下,不少民夫都进入了竖井中,地下的河渠两侧有容人走动的过道,民夫们都在这里避雨,现在这里的民夫是之前两倍。 而且说话的口音也多了,有人说着齐地的话语,有人说着燕地或者赵地的语言,这些带着各地口音的话语声,都混入了渠中纷乱议论声中的一部分。 扶苏又收到了丞相的书信,听着雨水不断冲刷着屋顶的动静。 书信中丞相还要再派一百名官吏,来协助自己设置亭乡县,给迁来的贫民规划户籍。 看完之后,扶苏将这卷竹简放在了边上,目光看着屋外的雨景饮下一口热水。 屋内余下几个小吏还在奋笔疾书地书写着。 最近,田安的心情很不错,他站在屋檐下,见到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辛胜回来了。 “老人家心情很好?” 田安面带笑容道:“老将军的兴致也很好。” 辛胜走到屋檐下,他拿下了斗笠,在一旁坐下来,又道:“老夫去看过了,再挖最后三里地,这条渠就算是挖通了。” 田安道:“那真的是好事。” 辛胜又问道:“你老人家又在高兴什么?” 田安放低自己的声音,道:“公子身边的能臣越来越多了,我为公子高兴,以后公子身边的臣子会越来越多的。” 辛胜望着漫天的雨水笑着不语。 “董翳。” 听到屋内的公子喊了一个名字,站在屋后另一侧的董翳脚步匆匆走入其内。 再之后董翳又走了出来,翻身上了战马之后又冒雨离开了。 辛胜远远瞧了眼董翳,叹道:“公子身边应该多一些年轻人的。” 田安颔首。 屋内,扶苏眼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先是长长一声叹息。 因丞相几句交代,恐怕还需留在这里一年。 治理社稷很难,从去年冬季开始,扶苏遇到的难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 这可不是简单地造一座桥,简单地建设一个县。 丞相将一个十分重大的任务交到了自己的身上,那就是在商颜山以南重新设置村县。 扶苏蹙眉沉默了良久,大脑正在飞快运作,一个个有关县级计划的记忆飞快的闪过脑海。 提笔而起,扶苏在地图上圈着地。 雨水下了一整天,扶苏忙碌了一整天。 次日早晨,雨水刚停,扶苏翻身上马一路沿着河渠往南而去,辛胜带着兵马一路护送着。 扶苏指着河对岸道:“那里是骊邑?” 辛胜颔首。 扶苏亲自继续策马而起,奔走在洛水河沿岸。 春季的阳光并不是热烈,因天刚亮,雨水刚停不久,整个关中还湿漉漉的。 蔚蓝的天空像一块纯净的蓝宝石,天空中白色或者灰黑色的云朵点缀。 人们并不知道这位公子扶苏在做什么,只是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这让原本各县的县官与各亭的亭长很紧张,纷纷张望,互相打听消息,生怕公子扶苏来了,他们来不及迎接。 接连数天,辛胜带着公子扶苏丈量着土地,查问人口户籍与县志。 陪着公子跑了五天,今天公子坐在车辕上,正在记录着什么,似乎是田亩的数量,又想起先前见到的地图。 将这些事联系,辛胜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公子要建设郡县。 稍稍激动之后,辛胜又平静了下来,丞相是公子扶苏的老师,这位丞相岂会将功劳让给别人,自然是将功劳全部给了他的弟子。 至于现在的公子扶苏有多少本事,能够将此地建设成什么样? 这些根本不足为虑,因为丞相李斯会安排人手善后。 谁都知道,敬业渠一旦挖成,此地就会富裕,富裕的县就要大加建设,丞相将此事交给公子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这些天很忙碌,扶苏依旧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与前来探望自己的叔孙通与章邯笑谈着。 章邯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那是他与董氏的孩子。 扶苏道:“难怪董翳会主动请命来这里。” 章邯道:“董家有不少人看来探望。” 想起如今敬业县有两千多个孩子,扶苏好奇道:“这么多孩子,你照顾得过来吗?” 叔孙通笑呵呵道:“公子,这件事很简单,刚迁入关中的民夫将孩子交给敬业县养,老夫将孩子们分到县内各家各户,每户三个孩子,当那些民夫修好了河渠,安顿好之后,可以将孩子接回去,但要付清粮食,要领一个借养在县里的孩子回去,就拿出十斗米,毕竟孩子养在县里也是要吃粮食的。” 扶苏往嘴里放了一颗杏仁,忽然觉得叔孙通这老狐狸自入敬业县以来,他就不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公子是否觉得十斗米太少了?” “我无所谓,村子里的粮食不够吃了,我就拿你是问。” 叔孙通忽然一笑,在他看来会如此说,不出意料。 他不再捋着白的胡须,而是低声道:“有些孩子其实早就没了爹娘,或者被寄人篱下已换了好几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孩子带回去的。” 章邯道:“公子放心,这些孩子从哪里来,是何人送来的,县里都有记录,哪怕没人要他们了,等他们长大一查县志也能知晓。” 再一想,章邯又道:“你真的不像儒生。” 叔孙通笑道:“以前,老夫总是与同门或者与其他儒生走动,可如今呢,老夫身边一个儒生都没有。” 章邯道:“你还让毛亨走了。” 叔孙通道:“他本就想走了。” 章邯道:“末将怀疑,毛亨已经饿死在外面。” 叔孙通的神情像个老顽童,他笑着道:“他毛亨一身才学,寻个爱诗经的贵族,毛亨就能一辈子不愁吃喝,章邯将军不用挂念他的。” 眼看着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扶苏扭过头不去看他们,而是起身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坐下。 尽管很忙,扶苏总要保持乐观的心态,望着那些坐在一起正在吃着晚食的民夫,虽说有些不听懂他们的口音,当民夫们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听到他们粗糙且不太好听的歌声,扶苏又笑了。 如果一片荒芜的地方,通过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将这片地方慢慢建设起来,那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丞相的每一个任命都是没错的,修建河渠,建设村县,修建道路,这不就是少府丞的职责吗? 一切都是名正言顺的,丞相的任命不存在半点徇私。 扶苏要给这里取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作渭南郡。 其实在秦人口中已有渭南这个称呼了,但真正有渭南县这个称呼,是在五百年之后。 今天,天才刚蒙蒙亮,扶苏早早就与辛胜大将军在河边,今天练得是重戟。 黄河映着公子扶苏练重戟的身影。 辛胜一次次纠正着公子的姿势。 动作很简单,只是这重戟真的很重,扶苏练得一头大汗这才结束。 “老将军,今天让民夫们去耕地吧,让董翳带队。” “公子,春耕时节还早。” 扶苏擦去汗水,又道:“先分田,没有军功的人只有使用田亩的权力,不得私自占有,所有田亩制成田册都归各县所有,各县交由咸阳。” “公子,可是还未分县。” “田地先归我。” 辛胜颔首,既然田亩归县里所有,如今县建设好,那就是公子的。 看到一队队的民夫离开河渠,正在用早食的章邯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正在吃着面的叔孙通多看了片刻,他手里还拿着筷子,抬首看了看天,道:“河渠要修好了,公子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先将人手分出去。” 章邯又痛快地嗦了一口面,点着头道:“嗯,公子向来如此行事,不会等到赶春耕了再去耕地,还未到旱季,就会提前吩咐我们给水窖储水。” 叔孙通看手中的碗空了,想要再吃点就去锅里捞,炉子里的火还在烧着,陶锅中的水还在沸着,用筷子捞了捞却发现锅中没有面了。 再看章邯手中的碗,那面条在他的碗中垒得很高。 注意到叔孙通的目光,章邯将口中还在嚼着的面咽下,问道:“你不够吃?” 叔孙通将碗筷搁下,低声道:“够吃了。” “嗯!”章邯重重点头,又是十分痛快地嗦了一口面。 叔孙通望而兴叹,不想再和此人一起用饭了,这回是真的。 见到又有一队面生的官吏来到了此地,正有人在询问。 叔孙通道:“他们多半是丞相派来协助公子扶苏的。” 章邯三两口将面吃完,而后快步上前去问话。 叔孙通看向陶锅中还在翻滚的汤水,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干瘪的饼,将其浸泡在汤水中,等汤水将饼泡得成了糊糊状,这才端起来放凉之后,慢慢享用。 不多时,叔孙通又见到章邯领着那些官吏去了公子面前。 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叔孙通注意到从咸阳来的几个官吏神色十分为难。 (本章完) 第49章 将来的郡 第49章 将来的郡 咸阳宫内,嬴政手中拿着一盏油灯,油灯的火光靠近地图,照亮了地图上的每个细节。 李斯站在始皇帝身后,也看着地图。 殿内,还有几个内侍正在整理着竹简,他们将竹简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 “扶苏那边如何了?” 李斯行礼道:“一切顺利,再有半月就可以挖通了。” 嬴政依旧看着地图,这张图上所画的就是上郡,也正是如今的长城修筑情况。 又有内侍带着一摞竹简而来,放在了桌上而后安静站到一旁。 殿内又安静了半刻时辰,嬴政将手中的油灯放下,沉声道:“朕听闻派去的那些官吏,扶苏很不满意?” 李斯回道:“公子对那些官吏不满,那些官吏对公子种种要求又很为难。” 嬴政重新坐下来,低声道:“如何为难?” 李斯接着道:“公子要求这些人带着家中妻小,住在新建的县里,还要重设各县。” “就这些?” “嗯。”李斯刚应了一声又道:“臣已另安排人手去协助公子。” 嬴政道:“多看着点。” “臣领命。” 洛水河边,扶苏翻看着咸阳送来的回信,丞相依旧是个好老师,新建郡县,尤其是关中的郡县,绕不开朝中九卿。 所以呀,朝中的九卿都是老师在摆平,基本上就是把“路”铺平了,政令下达几乎没阻碍。 看罢文书,扶苏走出小屋,沿着新挖出来的这段敬业渠一路走着,现在挖渠的人手没之前这么多了,余下的主要工程除了最后一段三里河渠,剩下就是加固与修整。 其实如今的加固措施不算很好,上游的暗渠塌了一次,后续又进行了加固。 挖渠之后还要后期养护,扶苏在渠边站定,千头万绪地又是一堆事。 不过很快,扶苏就理清了思绪,这些问题都不是很难,有办法解决。 远远看向最后一段河渠,就剩下了两千民夫还在开挖,余下的人都去开垦田地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对扶苏来说这就是河渠未开,垦田为先。 这世道从来不会有平白的役马成群,百里河开。 只有人们靠着双手,一点一滴建设出来的生活。 到了傍晚时分,今天去分田的官吏就回来了,他们陆续递上一卷竹简,将竹简放在公子扶苏的小屋前的桌上。 而这些官吏还有些狼狈,他们鞋履上沾着泥土,还有些裤腿与袖子上,甚至脸上都有泥。 当疲惫一天的官吏抬头看向公子扶苏,却发现公子的眼中没有丝毫同情。 公子将职责看得很重,行事要求也极其严格。 但没人敢发出半点不满,你可以不为公子效力,马上就会有人顶替你。 可别忘了,丞相是公子的老师,想要为公子扶苏效力的人可多了去了。 几个官吏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低声说着。 这些天他们确实很忙,既要组织新迁居而来的民夫分田,丈量田地,还要让民夫们自己建设房子。 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活,只不过做起来很费神,很麻烦。 还要亲力亲为。 几人在河边休息着,三三两两说着话。 到了夜里的时候,扶苏还在看着那些文吏递交的呈报,都是他们一天的工作结果。 他们的工作完成得不算太好,进度也很慢。 今天又来了三千人,也都是从洛阳方向迁入函谷关来到此地的。 工作辛劳且事务繁重,但扶苏丝毫不觉得沮丧。 在这个时代你要是没点本事与才干,还真不会有什么人真心服你。 特别是那些怀有才干的能人,这些人渴求明主。 巩固并且做出属于自己的业绩,并且培养自己的名望,尤其重要。 因此,扶苏不觉得沮丧。 “公子,右相来了。” 闻言,扶苏抬首看去,见到了被几个士卒拦在外面的右相。 今天的月光不好,扶苏看到火把下的右相脸上带着笑意,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御史府的程邈。 扶苏示意让人进来。 冯去疾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都是柿饼,他笑呵呵道:“听闻公子最近忙于河渠之事,臣今天探亲路过此地,便来看看。” 扶苏又看向他身后的程邈。 程邈带着老实的笑容。 扶苏心中了然,冯相清楚程邈与自己这位公子的关系。 一个人来此地未免显得唐突,御史府的人都知道公子扶苏与程邈走得近,冯去疾就将人带来了。 田安已在准备晚上的吃食,而程邈走入屋内就帮着收拾屋子,将一些竹简归类放好,而后整理出一张干净的桌子。 程邈还将桌子擦了擦,将油灯放好之后,示意右相可以坐在这里。 冯去疾刚坐下,程邈就坐在了边上。 随后,冯去疾还未开口讲话,程邈就面露期待之色,因他闻到了外面飘来的吃食香味。 冯去疾又道:“听闻前来协助公子的官吏,前后换了不少人?” 扶苏道:“我这里的事都比较累,比较苦,也是为难朝中诸位了。” 冯去疾笑着道:“公子不用在意的。” 程邈听在耳中,神色凛然,公子当然不用在意,因被公子换下来的官吏,都被丞相派去上郡修长城了。 在公子手下办不好事的官吏,丞相也不会留着的。 现在公子手中仅有的官吏,应该都是最能吃苦耐劳的那些人了,大抵……公子也喜能够吃苦耐劳的官吏。 不多时田安领着三个内侍走入屋内,三个内侍各自端着一个陶锅,锅内正是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正是程邈最期待的,不过面条到了眼前他先忍了片刻,等公子与右相正在吃了,他才开始动筷子。 田安又将一些柑橘端了进来,在右相与程邈面前放了一盘,又在公子面前放了一盘。 扶苏解释道:“李由在蜀中有吃不完的水果,送来了不少。” 冯去疾颔首又道:“臣许久没有吃蜀中的水果了。” 程邈将碗中的面吃完,随后从盘中拿起橘子一边剥着送入口中。 公子喜在饭后用水果,田安便常常在饭后才端上水果,这已养成了一种规矩。 程邈拿出一封卷书信双手递给田安,让田安交给公子,而他自己则继续往口中吃着橘子。 扶苏拿过书信,仔细翻看着。 信是老师张苍送来的,程邈与张苍是好友,其实他们两人在朝中都没有太多朋友,属于比较独的那一种。 信中说的是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毛亨,当初他离开关中后也没有走远。 而是留在了洛阳,张苍去洛阳迁民的时候,遇到了毛亨,毛亨在洛阳其实过得很好,而且还傍上了一户富户,如今吃喝不愁。 余下所写的都是问询一些朝中诸多事。 程邈解释道:“公子,这是上月的来信。” 扶苏还记得章邯还很担心毛亨,担心毛亨在外会饿死,如今看来没有饿死,过得还很不错。 用了晚饭之后,冯去疾起身道:“臣这就回去了,程邈可以帮助公子。” 扶苏也行礼道:“谢右相。” 冯去疾坐着车驾回了咸阳,扶苏对田安道:“给程邈安排一个住处,明天也和他们一样去分田” 闻言,田安道:“程御史这边请。” 程邈跟着田安来到河边的另一头,这里是洛水河的下游,有一排简陋的屋子,这一排屋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木棚,而后分成一间间屋子。 田安推开其中一间,又道:“住宿简陋,等新县的屋子都建好了,官衙也就有了,能住得好一些。” 这也没办法,现如今敬业渠的下游都是一片荒芜的状态,田地需要开垦,房屋需要建设,一切都是从零起步的状态。 田安又道:“好在这里能够依仗商颜山,我们还不缺石料,房子很快就能建起来。” 程邈点头,走入屋内。 田安点燃了屋内的油灯,就离开了此地。 程邈又走到屋外,看了看四周还有兵马在巡视,他又走入屋内,关上了屋门。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榻,一张桌案。 天色已晚,程邈这才躺下来闭上眼睡下。 翌日,程邈听到嘈杂的说话声,睁开眼推开屋门,就见到了一个个官吏三三两两说着话离开了。 于是,程邈也跟上了脚步,跟着这群官吏一起去做事。 人们最古老的丈量方式,是用脚来丈量。 这也是程邈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工作,丈量田地给迁来的民夫分田,丈量田亩是一个很枯燥很累的活。 自商鞅变法后,秦的田亩有了严格的规定,每一尺每一丈都要有严格且清晰的界限,所谓开阡陌。 不仅仅是万千黎庶,就连得了战功的人家都不能私自模糊田亩边界,不得私自占田,挪田,哪怕你是贵族都不行。 商鞅开阡陌之后,秦法一直用的严格阡陌之规矩,半亩半寸是谁家的田都必须清清楚楚,不得侵占。 既保护了黎庶田亩安全,也保护了大秦的粮食生产安全。 一个用耕与战起家的大秦,对粮食的生产安全是十分重视的。 计户授田,计亩而税,法家的精密治理,渗入了秦人生活劳作的方方面面,而这些新来的民夫还有些不适应。 从齐地或者是赵地而来的民夫,甚至对秦地官吏的一丝不苟,还有些不理解。 这些官吏们可不敢犯错,每一次丈量都要精确,已有一批人因出差错,公子告知丞相,丞相将他们送去上郡。 程邈正提着一根绳尺,一路丈量着田亩,量好一亩田之后划界立桩。 做完这些,程邈还让别人用脚步来丈量,反复丈量之后,才放心记入田册。 之后,程邈基本上都重复着这些事情,一天下来要丈量三十余亩地,累得几乎喘不过气。 侧目看去,其实其余官吏也都累得够呛,还有几个坐在地上稍稍出了几口气,擦了汗水就接着去忙了。 程邈收起自己的竹简,便离开了这里。 一个时辰之后,程邈带了一根很长的绳尺,身后还跟着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啬夫,接着丈量田亩。 直到黄昏,当众人今天的工作呈报之后,众官吏们就早早去休息。 扶苏正看着各家的呈报,忽然发现了程邈的文书,别人一天也就丈量四十亩左右,他程邈一天丈量了六十亩。 扶苏道:“炉子里还有饼吗?” 田安道:“有的。” 扶苏又道:“拿三张饼,再拿一些肉干。” 将东西都放在桌前,田安看着公子将这些都包了起来,急匆匆出了屋子。 程邈在朝中没什么朋友,在这里也一样,他一个人坐在河边,脱了靴子,不断敲着靴尖,将靴子里的细沙倒出来。 人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程邈鼻子微动,他闻到了饼香。 刚出炉的饼是最香的。 程邈先是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而后缓缓抬头见到了公子扶苏,慌忙行礼道:“公子。” 因一只靴子没穿,他行礼的样子还有些怪。 扶苏将饼与肉干递给他,也在边上坐下,看着远处。 不远处,就是一群群的人正在垦荒,一盆盆的水洒向田地里,水分正在被土壤吸收。 扶苏问道:“你一天能丈量六十亩地?” 程邈吃着饼不住点头。 “你是怎么丈量的?”先是开口问,扶苏又解释道:“我见过他们丈量田亩,一天最多量田五十亩。” 程邈将吃到一半的饼与肉干往怀中一放。 他捡起一旁的石头,在四个角放下石头,而后用一根细长的绳子做分割。 扶苏目光看着地上的图案,绳子的交错下分成一个个的图形,而后程邈抽出其中两根,一个个大小相等的方块就出现了。 扶苏蹙眉看着,假设他的绳子就是绳尺,这不就是一道很简单的几何数学题吗? 程邈做完这些,解释道:“以前,张苍教会臣的,张苍在算术一道颇为了得,臣很佩服他。” 扶苏站起身,道:“张苍还在洛阳,说不定现在的他在洛阳城中与毛亨喝着酒,看着美人,说着当年师从荀子的往事呢。” 程邈颇为赞同地点头。 扶苏道:“往后你总领丈量田亩之事,有劳了。” 程邈嘴里还嚼着饼行礼道:“臣领命。” 扶苏又给了辛胜老将军叮嘱了几句,让他安排人手照应程邈。 余下的几天,登记造册的田亩越来越多。 每多一亩田登记造册,大秦就能收到这亩田的田赋。 韩非说过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而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而焚。 所以韩非很早就提倡,治理国家需要一丝不苟,哪怕是田亩赋税。 就像荀子他老人家善用比喻一样,韩非也善用比喻来阐述治国的理念,不要因为一点小问题的疏漏而懈怠。 扶苏将整理好的田册装入一个箱子中,让人抬到一驾车上,吩咐道:“送去咸阳吧。” 几个士卒护送着一车的卷宗,驾着马车朝咸阳赶去。 扶苏觉得父皇与丞相看到关中的田亩数量每天都在增加,一定会很高兴的。 关中到了三月时节,天气已没有这么冷了,扶苏试了试田安让人从宫里送来的新衣裳,而后走到屋外,见到了公子高与妹妹阴嫚。 扶苏道:“你们长高了不少。” 公子高咧嘴一笑,而后与妹妹一起十分崇拜地看着兄长。 阳春三月,关中又下起了细雨,绵柔的雨水又将关中大地浇得湿漉漉。 今天很隆重,渠边聚集了不少人。 因为,今天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开渠了。 扶苏领着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来到一处高台上。 章邯见到公子扶苏到了,便朗声道:“开渠!” “开渠!” 有士兵大声传令。 战马在渠边奔走,奔走的战马越来越多。 公子高垫脚看向远处,他见到远处有人在欢呼。 水流冲刷而下,顺着上游的临晋的河渠一路而下,过了一个个分水口,水流进入一片片的田地的沟渠中,水流在田地里的沟渠中冲刷而过,形成了一片片网格。 当水流从眼前冲刷而过,一直流入渭水与洛水的交汇口,从眼前贯穿而过,从干涸了几百年的旱地中穿行而过。 有老人痛哭了起来,他们数代人生活在这里,数代人靠着挑水过生活来种地,现在终于有河水流从他们的家门前走过了。 往后的祖祖辈辈,终于再也不愁饮水了。 随后老人又哭了,这一天迟了几百年才来。 这条长达近四十公里的河渠,先前只有一千人在修,再之后有了三万人,到了去年就有了六万人,前前后后用了近十万人,耗费了四年。 扶苏抚着下巴已有了胡渣,低声道:“不知不觉四年过去了。” 公子高抬头看到了兄长,他一脸高兴且崇拜地笑着。 阴嫚望着远处,她不知道人们因何在欢呼,但她觉得她的兄长很厉害,万千黎庶都十分敬爱大哥,为此……她也觉得很骄傲。 虽说还没见到百里河开,也没有见到役马成群,但至少正一步步地走着,一点一滴地努力着。 很快,整个关中都会知道,公子扶苏做了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之后,整个天下的人也都会知道,公子扶苏的事迹,以及这位公子多么受人们爱戴。 这场欢呼一直到了黄昏时节才结束,扶苏命所有人都歇息一天。 河渠修成了,余下的事就剩下建设。 人们还在欢庆中,他们在雨中大笑着,有夫妻或者老人在雨中相拥着。 扶苏坐在书房内,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一人拎着一篮子的水果,离开了这里,他们要将水果拿去宫里,分给父皇与其余弟弟妹妹。 这里的书房内,还有不少水果。 到了三月之后,蜀中送来的水果越来越多,尤其是屠雎南下捷报频传,水果是一车车地送。 商颜山的桑树也长得很不错,章邯的夫人董氏正在教敬业县的妇人如何养蚕。 这个季节,还真是好事频传。 这两年扶苏修过桥,修过河渠,也修过一个小县。 而现在,扶苏要建设一个郡,这个郡会有四个县,再分二十一个亭与乡,从平地里拉起一郡四县之地,为二十万人的生计建设一个地方。 扶苏拿着一卷书,走出屋子看着人们开垦田地播种粮食的景色,思考着该怎么开始建设。 田安道:“公子,司马欣来了。” 扶苏坐在田埂边,道:“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已经说服了宁秦县的县令,他会向丞相请命,按照公子的要求将宁秦县并入将来的渭南郡,从此宁秦县改称华阴。” (本章完) 第50章 公子扶苏的建设 第50章 公子扶苏的建设 华阴依仗华山而立,宁秦县在后世的称呼中就叫作华阴。 扶苏坐在田地边看着人们正在开垦着田地,必须要赶着垦田,谷雨时节都要来了。 眼前的一间间屋子正在被建设起来,这里将会是一片新的面貌,现在已有了雏形,形势很是喜人。 下过几次雨之后,天气好似也没有这么凉了。 扶苏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又问道:“临晋县愿意改县名吗?” 田安回道:“临晋县的县吏自然是愿听从公子号令,可东西两岸一直有争执,好似不愿并入渭南。” 扶苏低声道:“知道了。” 见公子没有其他吩咐,田安就安静地站在一侧。 咸阳,此时咸阳城的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那条刚修好的渠,还有公子扶苏。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之徒,向始皇帝进谏,说是公子扶苏在商颜山率领二十万臣民,这二十万人一旦成军,那就是关中大患。 后来,这个好事之徒,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不在咸阳了。 再之后,又有传言,说是其人被丞相李斯丢去上郡修长城了。 咸阳依旧是一片平静,公子扶苏依旧是贤名远播,朝野依旧平静,文武群臣各司其职。 今天,李斯手捧着一卷竹简,正快步走在章台宫的台阶上,一步一步往章台宫走去。 在殿前的侍卫注意到,这位丞相的心情应该很不错,就连上台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李斯一手端着一卷竹简,一手提着朝服的下摆,三步两步走上了台阶,面带笑容地在章台宫大殿前站定。 侍卫看着丞相李斯整了整衣着,而后脱了鞋履走入大殿。 嬴政正在吃着一碗面条,面前放着的是一摞摞的竹简。 “陛下,丞相来了。” 嬴政嘴里还嚼着面,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色依旧冷酷且威严,询问道:“何事?” 李斯将手中的竹简递上又道:“陛下,这是冯劫送来的。” 冯劫既是廷尉,又是朝中的御史大夫。 平日里,冯劫这个御史大夫在朝中的地位虽说不显,可就算是李斯也要对冯劫客客气气。 正因为冯劫是御史大夫,能够监察丞相。 现在就连冯劫都对公子扶苏赞誉有加,这如何不令李斯高兴? 嬴政用筷子拨动着碗,将碗中的面汤也喝完,再将余下的青菜吃下。 殿内响起了筷子拨动碗底的声音。 李斯将文书递给一旁的内侍,心中想着公子这一次又离开咸阳宫半年,就连始皇帝也有半年没有见到公子了。 现在,李斯都有些想念高泉宫的吃食了。 如今公子不在高泉宫,守在那里的是公子高。 嬴政搁下碗筷,接过文书,打开仔细看着,书中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多数都是在陈述公子扶苏如何治民。 看罢,嬴政道:“临晋县也要改称?” 李斯又道:“公子是要将宁秦改称华阴县,临晋改称大荔,再设潼关,临渭两镇,重设郑县,下邽,栎阳,白水。” 嬴政道:“这不止渭南了。” 李斯回道:“从渭河两岸,过洛水,直到崤山以西,公子重新划定了渭南地界。” “你觉得扶苏此策如何?” “公子此策看似既要建设渭南,又要加强崤山防御,尤其是潼关此地,虽位于函谷关后方,但若在此地建设一个关城,可让关中更加稳固。” 一张巨大地图在地上铺开,李斯脚踩在地图上,向始皇帝解释着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以及建设潼关此地是如何地高瞻远瞩。 嬴政接着道:“这些都是你教给扶苏的?” 闻言,李斯正要解释,却见始皇帝又开口了。 “你与张苍教导扶苏辛劳了,事关几十万人口的大事,不得懈怠。” 李斯朗声道:“臣领命。” 本意上,李斯刚是想解释,关于建设临渭,华阴这些事其实他李斯没教过,真的没教过,但始皇帝又没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李斯只好任由始皇帝的看着地图,欣赏将来的关中以东的新格局。 不过,李斯细想之下,这些该也不是张苍教的,张苍虽说博学,其人对兵事地理该没有这样的目光。 只因公子建设潼关,潼关又连接华阴,将渭水与洛水河沿岸连接在一起,后方还有临渭各县。 这几个县都是沿着渭河建设的,将整片渭南连接起来,还能向潼关输送粮草与兵力。 未来的潼关就是函谷关内第一重镇,甚至还能驰援函谷关。 李斯自认自己也是个博学的人,地理的运用明明就是兵家学问,而且还是经验十分了得的兵家,才有这等独到眼光。 当年商君建设咸阳,是何等的眼光。 现在李斯理解了,难怪当年公子常看商鞅的书。 嬴政道:“朕听闻你将不少人都派去上郡修长城了?” 李斯忙解释道:“陛下,他们都是去督建长城的,这些事与公子扶苏绝无干系。” 嬴政抬眼看了他一眼。 李斯的神色一凛,感受到了始皇帝的目光,这目光似乎在说……最好与扶苏没有干系。 见陛下又要处置今天的文书,李斯行礼退出了章台宫。 走出大殿,李斯踩着台阶一路往下走。 脚步忽然一停,李斯回头看向章台宫的屋檐,而后收回目光,想起了以前。 那是李斯入秦以来,第一次在秦廷为官并且与群臣站在章台宫面见秦王。 嗯,那时的始皇帝还是秦王。 只是一次寻常廷议结束,李斯在章台宫直抒胸臆之后,与众人一起离开章台宫。 李斯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大雪天,一个少年推着一个装着轮子的木椅,木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家,老人家面带笑容,穿着华贵。 后来李斯才知道,那位老人家是华阳太后,推着带有轮子的木椅的少年人正是公子扶苏。 再之后,听说公子扶苏时常在华阳太后身侧,李斯虽零星有几次见过公子扶苏。 直到那次华阳太后的葬礼上,李斯听了公子扶苏的那番话。 咸阳宫的人们都只说公子扶苏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 李斯都不敢想,公子扶苏仅仅只是看了商鞅或者是韩非的书就能有如此眼光吗? 还是说公子自小就聪慧得不可思议,一直被华阳太后保护着。 …… 洛水河边,扶苏眼前站着几个县官,临晋县要改称大荔县,并且整个县要扩大数倍,而且还要增加人口,吞并周边的亭乡。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会一蹴而就。 而眼前官吏,都在一个个讲述着他们的苦衷,讲述着他们身为此地的县吏在行使权力时的种种身不由己,还有老秦人的各个族老,亲眷的利益都需要兼顾。 他们抱怨得越来越多,听着这些话的扶苏依旧是满脸的笑容。 虽说是笑容,在田安眼中,公子的笑容带着一些寒意。 扶苏一言不发,倒是想起了一个老师,上辈子的自己是在山中长大的孩子,来山里支教的徐老师是自己的启蒙老师,他还送了我一把伞。 后来,自己去县城读高中。 那时候,扶苏记得自己的高中老班,老班的年纪很大,他是所有年级的老班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师。 老班说他教了一辈子的书,教了一辈子还只是一个老班,没有高升,而是一直扎根在这个小县城教着一年又一年的书。 老班姓陈,喊他爷爷显老,老人家听了不高兴,所以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做陈哥,见到他老人家亲切的时候同学们也会喊一声陈哥,老人家很受用。 扶苏会想起陈老师,是因为陈老师是一个脾气十分暴躁的老人家,陈老师有着极其严格的规矩,谁要是坏了他的规矩,他就追究到底。 扶苏想到当年,陈老师指着一个新来的年轻老师骂了四十分钟,要知道那四十分钟几乎是就是一整堂课呀。 真是活得越老,脾气就越大。 陈老师的生活态度很简单,他从不会改变自己,他只会想着改变别人,让别人来适应他。 回到眼前,扶苏看着各有各的苦衷的各个县官,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搬桌案来,让他们把各自的难处都写下来,写完就可以回去了。” 随后,田安招了招手,就有人搬着一张张桌案,都搁在了这些县官面前。 扶苏起身就离开了这里,根本不想听他们说着工作时的难处,也不想听他们的理由,自己是来建设这个地方的,不是来给这些县官排忧解难的。 所以他们的苦衷,根本就没必要听。 陈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因他老人家那种处世态度,所以他没有朋友。 这种处世态度还是很受用的,不仅受用,扶苏还觉得受益匪浅,老人家就没想过改变自己。 所以,再遇到这种事,扶苏感觉能够说服宁秦县上下的人改称华阴县,相比眼前这些县吏,两个县比较一番,司马欣其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当公子扶苏离开之后,洛水河边依旧很安静。 田安看着眼前这十余个官吏,低声道:“快写吧,早点写完早点回去。” 此刻,这些县官坐在这里,竟然不敢动笔写了,这当然不敢写了,总不能说是谁家族老阻挠了临晋县合并之事,而且也不能说就是因他们的阻挠,导致公子扶苏不能建设渭南,这不是把人送到刀下,等着被砍了? 几个县吏面面相觑,大家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满头大汗。 这当然可以写,写了之后公子扶苏肯定会处置阻挠建设的那些人。 可之后呢……是他们这些县吏将别人的族老供出来的,往后他们这些县吏还如何在此地立足,多半会被乡里记恨的。 众人在此地挣扎了很久,四周都是围着的官兵。 两个时辰后,天色眼看就要入夜了,扶苏得到了咸阳送来政令,将宁秦县改称华阴县的事,父皇准许了。 扶苏走在刚修出来的小道边,小道边是一亩亩连成片的田地,都是近日才开垦出来的。 再向远处望去,县衙正在建设。 这是程邈安排的,建设新的县就要先建设县衙,而后那些房屋也都围着县衙而建。 这里是二十万迁民的新家,将来的此地,会是一片富饶。 扶苏又觉得其实不用自己这个大秦公子多加建设,古往今来的人们,他们的聚居地就是人们自己的双手建设出来的,人们将家园建设起来,并且在这里养育孩子,而后他们就会保护自己的家园。 因此,就算是自己不说,这二十万民夫都会自主地建设房屋。 现在放眼看去,已有一间间简陋的屋子,这些屋子有的是用泥巴堆砌起来的,还有的是用石头堆起来,还有的人也会装点自己的新家,在边上搭一个篱笆,养几只家禽。 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一个孩子捧着几卷竹简,他走到近前道:“公子,他们开始写了。” 扶苏从这个少年人手中拿过竹简,这个孩子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模样,是敬业县教出来的孩子,现在能够帮着处置一些事了。 田安也十分喜欢这些孩子,因这些孩子都是看着长大的,是十分忠心的。 “他们都写完了?” “回公子,还有五个人正在写。” 扶苏有瞧了眼这个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乌桑。” “乌桑?” “我娘说,我家本是在西戎养马的,后来匈奴人来了,我爹被匈奴人杀了,母亲带着我来到了秦国,我娘是乌氏族人,我爹死后,我也姓了乌。” 这孩子讲话时,带着男孩变声期时特有的嘶哑声。 他来到秦国时应该还是十年前。 不过,在秦国的诸多记录中,当年秦国吞并了义渠之后,其中确实就有乌氏,乌氏一直都是以牧马致富。 乌桑所言的家乡,应该就是河西走廊一带了。 扶苏再回到洛水河边,看向那些县吏,已经写完的人都面色死灰,还未开始写的也是面如死灰。 其实他们也不用都写,可能大家写得都是那么几件事,那么几个难办的人。 老秦人中有开明的人,也有不开明的人。 但一个县,只有这么三两个。 扶苏吩咐道:“老将军。” 辛胜快步上前,道:“末将在。” 扶苏道:“按照这些人所写的文书前去拿人。” “末将领命。”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辛胜带着人前来回禀,“公子,都办好了,现在没人反对更改县名,他们同意迁居。” 扶苏颔首道:“就是将县扩大,也不用大动干戈,没想到办起来,却这么费事。” 辛胜尴尬一笑,这很费事? 若换作别人,此事多半会被拖累很久,公子只是又一天就将这件事摆平了,倒也没这么费事。 扶苏道:“我要去潼关看看,先让章邯来看管渭南。” “末将领命。” 沿着美丽的黄河一路往东走就是潼关了,距离敬业渠也就二十里地,其实也不是很远。 潼关是新的渭南郡的终点,也是从函谷关入关的起点。 且不说函谷关天险易守难攻,就算是函谷关失守了,还有一个潼关这个重镇。 因在三百五十年后,有一个人极其看重黄河边的这个地方,这个人活在三百五十年后,其人名叫曹操。 曹操看重了此地的地理位置在战争中的战略意义,将此地取名为潼关。 从那以后的数百年间,潼关一度取代了函谷关,从此成为了关中重镇。 扶苏骑在马背上,沿着渭河一路往东走,回忆着那些围绕潼关而起的一场场战争,以及因潼关而兴亡的朝代。 队伍来到一处黄土塬上,眼前就是将来的潼关所在地,现在这里就是一个简陋的小县,没多少人口,也并不富裕。 扶苏道:“将石碑搬来。” 辛胜一挥手,几个士卒扛着一块巨大的石碑而来。 在此地一众乡民的好奇目光下,扶苏让人将石碑埋了下去,再用木锤将石碑敲打,让它深深固定在泥土中,从此这里就叫潼关。 (本章完) 第51章 一定还清 第51章 一定还清 四周的乡民还在好奇看着,还在低声议论这些官兵来此地是做什么。 人群中走出一个老人家,这个老人家一眼就见到了站在石碑旁的少年人,而后这个老人家连忙行礼。 老人家就是修建咸阳桥的黑方,当初在修桥的时候,他远远看过一眼公子。 只不过两年过去了,这位公子比当初又长高了许多。 而后跟着而来的年轻人也相继行礼。 扶苏也在人群中看到了黑方,只是想起来应该是修建咸阳桥时的民夫,随后道:“老将军,别让他们行礼,都散了吧。” 辛胜颔首,他亲自上前道:“都回去种粮食,这里没你们的事。” 闻言,一群乡民纷纷散去。 扶苏坐在黄河边,眼前是一片黄河的河滩,河滩上还有不少的脚印,这些脚印应该是这里的乡民在河边捞河鲜时留下的。 此地距离宁秦县很近,应该说现在的华阴县,两地相隔很近,这里是华阴县的一部分。 当下,扶苏又觉得不能浪费了这绝好的地理位置,需要好好建设才是。 言罢,扶苏又让老将军在此地扎营,在这里搭建几间屋子先住下来。 原本安宁的小村子,忽然来了一队兵马在此地住了下来,这让此地的乡民都不敢靠近。 虽说这些秦军不会耽误他们的生活,只不过平日里有乡民路过他们都会不自觉的放轻脚步。 一间刚搭建好的小屋内,扶苏翻看着手中的竹简,这是敬业县送来的账目,整个县都是自己的,这就让自己有了足够的资源去利用。 扶苏翻看着其中记录,没想到叔孙通将县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粮食也颇有富裕。 现在的敬业县已成了关中的富县,谁让这个县是最早享受到河渠带来的好处的县,当年的敬业县是荒地最多的县,现在成了沃田最多的一个县。 田安低声道:“公子,近来听到了一些传言。” 扶苏在油灯下继续翻看着,道:“什么传言?” “有咸阳的人想要请叔孙通回咸阳。” “咸阳的人?都是什么人?” “说是叔孙通的旧友。” 扶苏稍稍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田安又道:“之后传出话,说是叔孙通打算留在敬业县,往后也不想回咸阳了。” 听罢,扶苏搁下手中竹简,道:“叔孙通在咸阳的旧友,是那些一起入秦的博士?” 田安颔首:“是的。” “往后这种事情就不要让他们叨扰叔孙通。” “是。” 手中这卷竹简所说的就是新设的大荔县建设进度,目前来说基本上没有进度可言。 现在是农忙时节,重建村县的事可以先放缓,耕种是第一要事。 朝野上下都在看着有了龙首渠灌溉的田地,能够种出多少粮食。 这就像是在关中新增一个粮仓,以后的渭南各县就会成为产粮重地。 等今年的粮食收获,有了粮食有了人,扶苏觉得之后就不会有什么难事了。 农忙时节的关中人家都很忙,从早到晚都有在田地里忙碌的人。 扶苏坐在黄河边看着书,反倒是这个时候的自己,显得有些清闲了。 天空传来了隆隆的雷声,抬眼看去就是漫天厚重乌云,扶苏又看向了远处,一阵风吹过,随即而来的就是凉意,田地里的人们正纷纷奔跑回家。 又是一道雷电划破长空,细长的雷电像是从天而降,直直落在地上。 几滴雨水落下,扶苏这才走回黄河边的小屋。 屋内,油灯依旧亮着,扶苏刚迈步走入屋内,就听到身后传来了雨声,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好似要击碎自己的屋顶。 “轰隆隆!” 又是一声雷响,雷光照亮了四野。 雷声与黄河的水声,还有雨声混合在一起。 而黄河边的小屋在这雷雨大风交加的黄河边,平添了不一样的氛围。 屋内,扶苏依旧安静地坐着,油灯依旧明亮。 这场雷雨持续了半个时辰,直到雨势小了,风也平静了,就连黄河也平静了不少。 又有一阵风吹入屋内,扶苏感觉就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雨势也从大雨变成了小雨,这种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扶苏头也没抬,都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田安的脚步。 “公子,洛阳那边又迁来了五千人。”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戴着斗笠的田安,他的斗笠还在滴着水。 张苍依旧在洛阳主持着迁民,从去年入冬至今五个月了,依旧没有迁完。 扶苏放下手中的竹简,先是站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其中一卷卷宗,打开卷宗入眼的便是自去年以来的迁民人数。 “一共有二十三万……” 扶苏低语了一句,而后神色凝重道:“才二十三万五千人。” 田安愣在原地,原本以为只是迁居二十万人,张御史还在洛阳迁民不说,公子竟然还觉得不够。 见田安还站在眼前,扶苏又道:“抓紧送去开挖田地,多一天就多吃一天的粮食。” 田安急急忙忙去办事。 翌日,早晨,扶苏早早就在跟着老将军在黄河边练着身手,这一次练的是剑法。 青铜剑在老将军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其实没什么里胡哨,都是战场上简单的杀人动作。 扶苏学着老将军的动作勉强能够跟得上。 一遍练完,辛胜道:“公子觉得如何?” 扶苏收起手中的剑,又道:“感觉还挺轻松的。” “公子先前练的都是沉重的长戈与重戟,现在拿着剑自然会觉得轻便许多。” 扶苏下意识地放松一番胳膊。 “公子,司马欣来了。” 听到老将军的话语,扶苏回头看去就见到了背着一个包袱的司马欣。 这人穿着很单薄,应该是身形也很干瘦,黄河边的风还是挺大的,所以当他衣服往后飘,就看到这人消瘦的身形。 “公子,臣将华阴县近年来的县志都整理好了。” 田安接过司马欣递来的包袱,站到了一旁。 对方的转变倒是很快,这么快就已将宁秦县改称了华阴县,并且还很顺口。 扶苏从田安的手中接过包袱,询问道:“怎么不是华阴县的县令来送这些?” 司马欣回道:“县令得了重病不能出门,自从宁秦改称华阴之后,就得了重病。” 扶苏了然点头,又道:“若宁秦县的县令久病不愈,我可以向丞相说让你暂领县令。”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县志就已送到了,臣告退。” 扶苏颔首,等人走远之后才问道:“宁秦县的县令我见过,怎么就得了重病了?” 当初要去函谷关外接王翦大将军,就见过一次宁秦县的县令。 田安小声道:“那位县令的确是得了病,不过近来已痊愈,但的确是不想理会县内诸事了,如今华阴县的诸多事宜,都是司马欣在安排。” 扶苏颔首,走回屋内,正要翻看这些县志,一边看着正要写笔记,却发现自己的竹简都快写完了。 田安恰到好处的递上一卷。 扶苏笑道:“你准备的?” “是老将军给潼关的乡民们粮食,说是这粮食不会白给,要让他们编竹简,只需要拿半斗粮食就可以换十卷竹简。” 扶苏道:“农忙时节,哪里来的人手?” 田安道:“人手不多,三五个孩子稍懂事些的孩子,潼关的壮劳力都在种田。” 闻言,扶苏这才沉下心,继续看着手中的县志。 老将军辛胜与田安就守在门口,两位老人家时而看向屋内,就见到了公子每拿起一卷,就提笔在另一卷书上写笔记。 而后公子又会另起一卷,继续查阅。 辛胜自小也看过不少书,也读过兵书,但在自己如公子扶苏那样的年纪,看书却没有像公子这么快。 只是三天时节,扶苏已将华阴县的县志看完了,并且对华阴县的人口,田亩,以及田亩粮食产量的总数做了一个清晰且详尽的表格。 田安与辛胜吃惊地看着挂在墙上的巨大表格,这种一目了然的图表,深深震撼了两位老人家,好似对他们来说这是了不得的智慧。 对扶苏来说,这是一种很简单的能力,无非就是从一卷卷的卷宗中找出相应的数据,而后列出表格就好了。 田安坐在门口吃着一颗桃子,又道:“听说现在的商颜山就连野菜也很难找到了,附近几个县都派人守在县里的粮仓前,还听说丞相又让人给敬业县送了十万石粮草。” 扶苏从一旁拿起一颗桃子,坐在边上啃了一口,洛阳送来的桃子还有些硬,咬着费劲。 这洛阳的桃子虽说不如南方的好吃,也不如南方的大,倒是有一股回甘的淡淡甜味,多嚼两口,倒是越嚼越有味道。 扶苏从水桶中又拿出一颗递给老将军。 辛胜摆手道:“末将年纪大了,吃不了这桃子,口中就剩下这么几颗牙了,不敢再咬坏牙齿。” 扶苏又将水桶递上,吩咐道:“给军中的兄弟们分了吧。” “谢公子。” “丞相哪里来这么多粮食?” 闻言,田安嚼着桃子的动作停下,原来公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是为了支开辛胜这个老家伙? 田安侧目看去,见辛胜还在笑呵呵的给军中的弟兄们分着桃子,丝毫不觉得公子其实是为了支开他。 这老家伙还朝着这里笑了笑。 田安暗自叹息一声,觉得当年王翦评价辛胜打仗冒进不知所谓,还是有些道理的。 被公子寻了个借口支开了,老家伙还笑呵呵地一脸感激。 这也没办法,公子实在是太聪慧了,自小多智,什么事都瞒不住公子。 能听到只言片语,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能够在轻描淡写中,将对方利用。 田安甚至觉得不用等到自己老得走不动的年纪,公子的家业说不定就超过华阳太后的遗产了。 “丞相哪来这么多的粮食?” 听公子又追问,田安搁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桃子,解释道:“其实丞相在送来这些粮食前,去拜访过王翦。” 扶苏啃着桃子,目光看着黄河,继续听着他的话。 田安接着道:“之后从频阳送出了十万石粮草,就说是从丞相送给敬业县的。” 言至此处,田安避开公子的目光,显然公子还没听到想听的答案,他又道:“这是因为一个约定,事关敬业渠是否修成,一旦修成了就要拿出十万石粮食,之后王翦输了。” 扶苏摇头,道:“老师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王翦的十万石头粮草去的,只有王翦的家底能够轻松拿出十万石,老师是丞相自然可以左右大局,老师这是既做庄,又设局。” 田安颔首不言。 “父皇也知道此事,老师与王翦的约定肯定有人见证,这个见证的人就是父皇。是也不是?并且父皇不愿意让你告知我。” 田安终于低下了头,公子光是从只言片语中就能得知这么多事,这孩子太敏锐了。 听着公子说完,田安甚至还擦了擦汗,却又发现额头根本没有汗水,只是有些汗意。 扶苏悠然地吃着桃子,望着远处的景色,低声道:“王翦也好,父皇也罢,还是老师,在他们眼里我终究还是个孩子,老师为了我的成就倾尽全力,事后还要拿我的成就再去讹王翦老将军,父皇还为此见证。” “呵呵呵……”扶苏无奈一笑,又道:“在他们眼中我还是一个孩子,哪怕我现在已有二十岁了,也不过稍大一些的孩子罢了。” 听到公子情绪低落的话语,田安依旧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不言。 扶苏又道:“派人告诉丞相,就说这十万石粮草我收下了,这些粮草不白拿,三年之内扶苏还清这十万石粮草。” 田安走远了几步,让人去吩咐。 丞相送来的粮食自然是不会送回去的,新迁来的二十万口人,他们即是生产力,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可能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吃不饱,可眼前只需要咬咬牙关,熬过了春夏两季,田地里的粮食长出来,那么余下的事,哪怕是再大的困难,都有底气面对。 咸阳,章台宫。 始皇帝,王翦,李斯三人正坐在一起,反复想着公子扶苏让人送来的话语。 李斯喃喃道:“三年内还清?” (本章完) 第52章 期盼着粮食 第52章 期盼着粮食 章台宫,嬴政依旧坐在上座,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看着也不说话。 大殿两侧,李斯与王翦相对而坐。 “三年?”王翦自语道。 李斯先是深吸一口气,道:“当初老将军就不该怀疑公子的决心。” 王翦神色状似虚弱,轻咳了两声,面向始皇帝道:“臣老迈愚钝,李斯设局对付老臣。” 坐在上座的嬴政依旧不言,只是看着文书时稍有皱眉。 王翦低着头,又虚弱地轻咳了两声,道:“丞相,你岂敢让公子还?” 李斯神色上挂着笑意,心说这个老家伙还在这里装得这般老迈不堪,若这里不是章台宫,这老家伙怕要拍案而去。 王翦又道:“老臣不要这十万石粮草了。” 嬴政缓缓点头。 见始皇帝点头了,王翦站起身行礼,正要往殿外走去。 “臣可以不要这十万石粮草,就怕公子要还。” 闻言,王翦的脚步停下,拄着拐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看起来是被气得,又低声道:“那是你李斯的事,与老夫无关。” 言罢,王翦继续往外走。 章台宫内依旧安静,李斯老脸都不带红的,端坐在一旁。 出了章台宫,一路走下台阶之后,来到了咸阳城的家中。 咸阳城的将军府远没有频阳的老家那样巨大,频阳的老家有一个巨大的农庄,那都是老将军的家的。 平日里,也就王贲住在咸阳城的府邸中,王翦是很少来的。 今天,王翦一走府邸中,他老人家的脚步快了不少,沉声道:“拿老夫的粮食,给他李斯做人情,还让老夫谢他李斯。” 话音刚落下,王翦推开了桌案上的东西。 竹简,笔墨,陶碗,酒水,还有各种准备好的吃食洒在了地上。 一众府中下人纷纷吓得拜服在地。 王贲只是多看了一眼,也没有多言,而后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家仆退下去。 正要起身安慰父亲的王贲,忽又听见父亲再一次开口了。 “李斯!你个老狐狸,老夫早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刚要起身的王贲又坐了回去,觉得其实这都没什么,父亲也不是真要和李斯交恶。 自从兵权交了之后,又将王离送去了上郡,其实现在的王家过得还是很自在的。 王贲虽说想念远在上郡督建长城的儿子,但也知晓以大局为重,让王离那个小子去上郡吃些苦也好,跟着蒙恬多学学。 说不定以后的王家还能再出一个将军,不用多优秀,当一个能够在蒙恬身边支应一二的裨将也就足够了。 至于王家,对父亲来说,没有落得像白起,魏冉那样的下场,这已是万幸了。 始皇帝给了台阶下,王家父子也不能不下呀。 王贲低声道:“明知李斯狡猾,何必去招惹他。” 王翦须发在风中飘着,呼吸声沉重,像极了一头晚年且发狂的猛虎。 王贲又上前拍了拍家父的后背,安抚着这头“猛虎”,低声道:“改天一定向李斯讨回来。” 闻言,愤怒之后的王翦放缓了呼吸,而后就连神情也平静了下来,他伸手抓住儿子的手臂,看着已两鬓微霜的儿子道:“但凡公子扶苏需要什么,你都给送去,哪怕是给李斯一个情面。” 王贲颔首道:“父亲放心。” 王翦又低声道:“现在给李斯的情面,将来还须公子帮我们王家要回来,给公子扶苏做事,公子向来是给厚报的,就像是敬业县的村民。” 言罢,王翦拄着拐杖离开了府邸。 王贲何止两鬓微霜,就连下巴的短须都已是大片白,父亲是在说公子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为公子效忠定然能够得到厚报。 看着老父亲的背影,王贲愣在原地,父亲的年纪是越来越老了,父亲的双眼也越发浑浊了,可父亲的心却越发明亮了。 父亲早就看明白了咸阳形势,王贲也这才惊觉,当初在修咸阳桥时公子的赏赐从来不会吝啬。 当时也只是觉得公子还年轻,赏赐得有些过分了。 但回头再看整个敬业渠的建设,这些年以来的一桩桩事,在王贲回忆中一次次闪过。 公子扶苏是一个很尊重规矩的人,起初以为是公子为了拉拢以李斯为首的法家一系的人才会如此。 可在家父看来,恰恰相反。 正因公子扶苏如此,才会有李斯那样的人拥护公子。 那是十万石粮食呀,还是在始皇帝见证下的约定,若没有始皇帝见证,家父也不敢与李斯做这么大的承诺。 如此说来,始皇帝也是希望河渠的建成。 王贲看着家父坐上了回频阳的车驾,对身边的人道:“再给公子扶苏送十万石粮食,就说是王家代丞相送的。” 家中的仆从急急忙忙去办事了。 潼关,扶苏又得到了十万石粮草,王家的家仆将粮食送到了,并且还留下了一句话,是他们家代替丞相李斯送的。 听着田安的讲述,扶苏疑惑,大抵是丞相与王老将军在怄气? 不过,扶苏也不再多想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为了关中的大事业拿出粮食前来驰援,输送粮草。 扶苏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拒绝呢。 “老师知道我肯定会缺粮食,本来我自以为咬一咬牙,靠着敬业县与周边各县的供给,哪怕是吃得差一些,只要不饿死就能挺过去的。” 扶苏又感慨一叹:“唉,老师与王老将军煞费苦心了。” 王老将军的意思很清楚,他王家不缺这二十万石粮食,也不用借他李斯的脸面,先前的十万石不用公子扶苏还了,但李斯还欠王家十万石粮食。 若一开始就要送公子扶苏,哪怕是二十万石,他王家也出得起。 但你李斯的那一份要另算,并且与公子扶苏无关。 大抵如此…… 两个都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 粮食送就送了,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若不接受反倒是浪费了长辈们的用心良苦。 正值农忙时节的时候,扶苏就清闲了下来,闲着无事就在自己的屋前摆着好几个沙盘,其中一个最大的沙盘就是整个渭南郡的布局,一个个小沙盘就是一个个的县。 现在扶苏正在摆放着潼关未来的模样,古来时有一个说法,没有潼关就没有秦汉唐。 在潼关边上,还有一条小道,那是一条仅容一车一马通行的小道,有着如同函谷关一样的天险。 扶苏想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关中重地,还要将这里打造成关中与洛阳往来的关键贸易口。 田安正在一旁,给公子煮着开水。 扶苏道:“其实司马欣的想法是没错的,渭河口岸的确可以作为一个贸易的集市,可他想错了,这个地方不在华阴,而是在潼关。” 田安坐在边上摇着手中的蒲扇,过了谷雨时节的午后还是有些热的,每当春季过了三两场春雨之后,之后就是关中的枯水期。 等到了夏秋时节,当中原各地到了较为干燥的秋季时,关中就会迎来秋季特有的华西秋雨,断断续续的秋雨往往会持续半月之久。 如今正值黄河水位较低的时候,敬业渠挖通之后,洛水河下游的水位就更低了。 到了午后,对年轻人来说这个温暖的午后还显得有些热,晒了半个时辰就会有汗意。 可对到了这个年纪老人田安来说,其实午后的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他手中的蒲扇摇动幅度越来越小,眼皮也越来越重,多半是公子新造的躺椅太舒服,当整个人完全放松的时候,睡意便汹涌而来。 呼吸着黄河边的空气,当田安缓缓睁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天边的黄昏。 他连忙坐起来,看着四周,这里依旧是黄河边,倒是黄昏时的风凉了许多,他定了定心神,再一次抬眼看去,见到坐在几个沙盘边依旧看着书的公子。 田安这才安心了不少,站起身揉了揉眼睛,目光看向四周,眼前的炉子还在烧着,陶壶中的水也是新加的凉水,应该是公子新加的。 他想起来该去做晚上的饭食了,不然公子就要饿了。 扶苏目光放在书上,余光也注到了一旁的田安醒来时有些慌乱的模样。 “做噩梦了?” 听到公子的问话,田安道:“公子造得躺椅太舒服的,老奴这一躺就睡久了。” 扶苏道:“喜欢的话,往后在高泉宫也准备一个,造一个更好的。” 田安摆手道:“公子不用再造的,这一个就很好。” 说着话,田安离开了这里。 扶苏依旧看着各县的县志,这些县志都是各县近年来的记录,足够自己做一些准备工作。 田安在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条黄河鲤,还有些河蚌与小虾。 这些应该都是田安向这里的村民用粮食换的,只要一小袋粮食就能从村民手中换得这些河鲜。 依靠黄河长大的人们有着极好的水性,他们每一次下河,几乎没有空手而归。 而后他们捞上来的河鲜就是一顿饭食。 而田安给他们的面条是这些村民们最喜欢的,他们也愿意用更好的河鲜来换取面条。 像面条这种精细吃食,他们自己喜欢,他们的孩子更喜欢。 田安回来之后,他就开始扯面了,在敬业县扯面时总会有人前来围观,在潼关倒是没有这么多围观的人了。 田安扯面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有一种扯面老师傅的感觉。 扶苏开始清理眼前的小虾,河蚌与黄河鲤。 黄河鲤先要去腥,扶苏拿着一把小刀刺入鱼的鳃根,将鱼倒挂放血。 而后拿出葱姜处置河蚌与小虾。 一旁的田安也在准备着主食,一根根宽大的逐渐成型。 将鱼放血好了,扶苏开始刮去鱼鳞,剪开鱼腹,一切流程得心应手。 如果是外人看到这一幕,知道正在杀鱼的人是公子扶苏,多半是不敢相信的。 不消半个时辰,一盆河鲜的拼盘就做好了,小虾正在小锅中煎出了虾油,河蚌肉也在煎烤下,冒着热气。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一碗面,一边吃着面,再夹一口河鲜吃。 坐在黄河边用饭,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天色逐渐入夜,天边的夕阳也终于沉入了地平线。 翌日,扶苏早早睡醒就与老将军在黄河边练着剑,又是简单的劈砍刺的招式。 原本,其实长戈与重戟也是如此,现在长剑也是如此。 用老将军的话来说,在战场上,只要你力气够大,反应足够快就能杀死更多的敌人。 当阳光正好照在整个潼关县的时候,整个县也就热闹了起来。 虽说是农忙时节,辛胜将军也能够抽出一部分人手来修建潼关的关城,潼关县的村民能够找个三五十人。 每天早晨练到后襟被汗水浸湿这才结束。 也在这个时候,渭南各县的县官送来了他们呈报。 扶苏也开始了今天一天的工作。 今天,田安带着一卷书而来,“公子!张御史来信了。” 虽说张苍在洛阳,潼关距离洛阳其实并不远,可以书信往来,三天前给老师送去的书信,现在才来了回信。 黄河的河水声依旧在耳边,扶苏打开书信看着其中内容,先前问询的是如何建设一个郡。 在老师的回信中,讲述了少府丞的职责范围,下属的工室,织室,包括营造宫殿,甚至是衣食。 说来,到现在为止,扶苏还没有好好去了解过少府丞这个官位的具体职能。 看了老师的回信,倒是有些明悟了。 总而言之,老师是希望我自己充分发挥少府丞的权力? 思量了片刻后,先是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咸阳,安排一些工匠先来潼关协助建设城关。 其实只要动用自己的权力,扶苏发现自己能够动用的资源其实还不少,这些天扶苏一直在熟悉自己的权力范围,并且熟悉少府丞这个职位。 除了尚方的兵器制造与皇陵修缮,其余的工匠都可以调度。 当然了,能够调度多少人,还要看丞相的意思。 在丞相这一关上,扶苏还是很有信心的。 写完书信,扶苏让田安将信送去咸阳。 而后开始翻阅各县的文书,写得都是关于建设的进度的事宜,其实与昨天的内容也差不多,倒是程邈将二十万民夫安置得很稳当。 现在的华阴县有六万口人,新合并的大荔县八万口人。算上敬业县,重泉以东的各县,零零总总加起来还有十四万人口。 算上那二十万民夫,整个渭南也就三十多万人。 若没有迁居而来的二十万口人,拢共也就十余万人。 扶苏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沙盘,眼看着就要到了午时。 黄河边的小屋前,主仆两人用了午食之后,安静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到了午后,田安就会打瞌睡。 等扶苏将文书整理好,让人送去咸阳城。 再回头看去,见田安也睡着了,扶苏干脆也闭眼,躺在了竹椅上。 主仆两人睡得很安静,他老人家虽说睡着,可眼睛是半眯着的,如果有什么人靠近,他会第一时间醒来。 余下的几天,留在潼关的这一个月,扶苏也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天不午睡,整个下午都会没精神。 这天,扶苏坐在河边正在烤着鱼吃。 田安都会多扯一些面,分给被官兵拦在外面的孩子。 以至于,现在田安扯面的时候,就有一群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今天也是如此,扶苏道:“去敬业县派几个人,教会他们如何制米面。” 田安点头就去吩咐,顺手又将多余的面分给了孩子们。 扶苏吃着饼叹息一声,其实田安是一个很善良的老人家,他从未呵斥过那些无礼的孩子,反而很照顾他们。 扶苏坐在黄河边,看到田安也走了过来。 平静的黄河倒映下,扶苏见到坐在岸边的自己与站在一旁的田安,主仆二人这一个月,像是相依为命。 “粮食还没长起来。” “回公子,夏收就能收获粮食了,看着还要等很久,其实也不久的。”言至此处,田安又想了想,接着道:“当初敬业县要开荒,他们都在等着一场雨水,后来公子说这天也该下雨了,之后老天真的下雨了,田也就活了。” 扶苏挑干净鱼刺,将一口鱼肉放入口中,一边吃着道:“嗯,其实也不用很久,等着等着粮食就会丰收的。” “公子还有很多事要做,老奴不一样,老奴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可能是他老人家看惯了粮食长出来,粮食又被人们收获,每一次粮食播种下田就意味着他老人家又老了一岁。 田安很善良,他同样也很珍惜这人间。 如果真的等到要死的那一天,他多半是最不情愿的。 “我觉得人的一生很漫长,你千万不要说自己无足轻重。” 田安点着头,他的眼角又有了些泪水。 扶苏站起身,又道:“老师也该从洛阳回来了,他在洛阳该做的事情也该都做好了。” 田安回道:“先前让人去打听了,洛阳还有许多事要善后,忙完这半月也该回来了。” “有五天了,我身为少府丞向咸阳征调了工匠,丞相也该来消息。”扶苏望着咸阳方向低声道。 “这就让人再去问问丞相。” “不用了,如今南方与北方都忙,老师与朝野都忙得两头转,多半是顾不上我这边。” 田安是真的想去问问李斯,不过公子这么说,那就罢了。 一夜过去,昨晚零星下了一些雨水,地上湿漉漉的,今天依旧没有收到咸阳的消息,只不过程邈让人送了一卷文书。 现在的程邈正在组织各种的人手,开荒与迁民落户的事都是他与叔孙通在安排。 扶苏看着文书上的内容,这上面写着的是,等到粮食丰收那天,迁居而来人们都想要朝拜公子扶苏。 田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也看着这卷文书,公子所见大概是治理事宜,但田安看到的是二十万人的人心。 (本章完) 第53章 刀与火 第53章 刀与火 带着凉意的风吹入屋内,扶苏依旧看着手中的文书,程邈的文书中诉说着有关现在那二十万民夫的生活状况。 渭南位于关中的东部,这本就是一片地理位置极佳的地界,扶苏觉得渭南这片土地应该养得起百万人口。 只是现在看起来还很贫瘠而已。 扶苏又看到了程邈所写的一件事,这件事挺有意思的,始皇帝不仅希望书同文,也希望天下公平。 那天,始皇帝与李斯谈了很久,之后始皇帝写下了“天下公平”四个字。 把当初鲁班定下的十三两一斤修改,改成如今大秦的十六两一斤,也就是半斤等于八两。 扶苏想起来了,这就是在后世,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度量衡,半斤八两。 扶苏笑着看程邈所写的这件事,程邈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所以他写一些风闻之事,也写得简单。 书中还写,始皇帝命天下商人交易不得缺斤短两。 这就是天下公平。 呵呵,多么经典的议题,两千年后与两千年前是那么地相似。 坐在黄河边的潼关,此时的扶苏又想着现在的始皇帝与丞相李斯依旧在践行着伟大的理想,他们依旧做着改变天下的大事。 其实这个时代,也没这么多琐碎的事,这个世道的人们纯粹地有些傻呵呵,也没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牵绊手脚。 虽说人们活得很辛苦,但也有很多人为了梦想去奔波。 凡事都有好有坏,这个时代的人们虽说活得纯粹,但过着物质如此匮乏的生活。 外面传来了隆隆的雷声,眼看又是一场雷雨要来了。 “公子可在?” 屋外传来了话语声,而后就是屋外侍卫的问话。 田安往屋外看了一眼,道:“公子,叔孙通来了。” 扶苏颔首道:“让他进来。” 叔孙通刚走入屋内外面就下起了雷雨,扶苏示意田安端上一碗热水。 叔孙通接过热水一口气饮下,行礼道:“谢公子赐。” 扶苏看向窗外的大雨,这间小屋的窗户很大,田安不喜欢大窗户的屋子,他说容易着凉。 不过扶苏则相反。 叔孙通行礼道:“臣向公子举荐一个人。” 扶苏道:“我手头上确实很缺人,不知老先生举荐何人?” 叔孙通的后背稍稍挺直,显得自己很郑重,但听公子说手头上很缺人,却也没见公子再去招揽别人。 而现在,公子的宾客只有自己一人。 叔孙通深吸一口气,回道:“臣举荐的人是臣的好友,伏生。” 扶苏想起了当初那个借书之后,许久才归还的老先生,而在齐鲁的博士中,还有一个较为年轻的中年人,叫伏念。 伏念应该是与淳于越之流较为激进的一派齐鲁博士。 但是伏生老先生,鲜有在朝中走动,身为齐鲁博士也鲜有参加廷议。 扶苏吃着一颗桃子,道:“伏生老先生年事已高了吧。” 叔孙通行礼道:“与臣相比,也就十余年。” 扶苏颔首道:“伏生老先生可以去敬业渠教书。” 叔孙通再一次行礼。 “等雨停了再走吧。”扶苏又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下几卷书,吩咐道:“还请交给章邯将军。” 叔孙通将其都收在了包袱中,而后在这里用了一顿午食,雨小了之后才离开。 从潼关前往华阴县的直道上,虽说雨小了,但也没停,司马欣戴着的斗笠还在滴着水,他的目光看向了刚从潼关离开的一驾驴车,驴车上坐着的是叔孙通。 司马欣又注目看向远处的潼关,低声道:“六国旧贵族……” 话音刚落,一个县吏快步跑来,大声道:“县丞!咸阳来人了。” 司马欣有些不悦地回头看去,本想看看是谁来烦自己,可是当他看到来人是一个御史,就忙行礼,道:“司马欣见过御史。” 那位御史递上一卷文书,道:“丞相得知如今的华阴县令不事县内诸事,往后这华阴县的县令一职就交给你了。” 司马欣恭恭敬敬地举起双手,托起这份文书。 御史又道:“这是公子扶苏向丞相请来的文书。”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道:“臣领命。” 言罢,这个御史策马离开了。 站在原地许久的司马欣忽然笑了,公子没有轻视自己。 司马欣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心中的不平消失了,他想起了公子交还给自己的那卷书中的种种批注。 司马欣回过身,快步走回了县衙。 在华阴县的大多数县吏眼中,他们觉得此刻的司马欣该是很得意的。 一个从栎阳一步步走出来的司马欣几度就要放弃了,他觉得秦看不到他的恪尽职守,只不过现在公子扶苏看到了。 这是跟随从栎阳就跟随司马欣的县吏们,一直看在眼中且深有体会的。 司马欣回到了县衙内,再一次拿出公子交给自己的一卷书,这卷书上有一些很小的字,这些字就是公子的批注。 往后公子说华阴县应该是什么样,那么以后这个县就该是什么样的。 司马欣吩咐道:“去请几个夫子,给县里的孩子读书,让县里的壮劳力多去垦荒,多建设屋子,村子里的路也该干净一些……” 这位新的县令刚上任就下达了各种要求,好像他要把华阴县也建设得像敬业县一样。 叔孙通去见了公子之后,他回了敬业县的住处。 一位老人家早就等在这里了,叔孙通先是请着这位老人家走入屋内,带着笑容道:“老先生先坐。” 伏生道:“公子答应你了?” 叔孙通颔首。 伏生叹息一声,“唉……” 这一声叹息意味深长,叔孙通道:“老先生是不愿与淳于越之流为伍?” 伏生叹道:“来你这里躲一躲,只求公子扶苏能够收留片刻就好。” “他们一直反对始皇帝,老朽不想被他们要挟。” “是因那半斤八两?” 伏生低着头,没言语。 当初两人是一起入秦的,入秦之后看到了不少人,境遇不同,相处的人也不同。 伏生低声道:“本想着老朽也想听听他们的经学,可这些人不说经学。” 在叔孙通的印象中,伏生老先生就是一个书痴,曾借公子扶苏一卷书,他老人家就许久爱不释手。 这样的一个书痴,若是身处淳于越之流中,肯定是受不了的。 看着神色轻松的叔孙通,伏生问道:“你早就看穿了他们的真面目,才会离开?” 叔孙通摆手道:“其实我也什么都没看穿,我只是很喜欢这里。” 伏生望向门外,远处的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 叔孙通从门口的水桶中取了水,倒入陶壶中,而后将陶壶放在炉子上,道:“这是这里的规矩,绝对不能喝生水。” “生水?” 叔孙通再解释道:“就是水一定要煮沸过,才能饮用。” “为何?” “我也不知,不过这个村子的孩子都在遵循着公子的规矩,倒是这个村子的孩子很少生病,很少会肚子疼。” 见伏生又沉默了,叔孙通接着道:“老先生就在此地教书吧,公子应允了。” 伏生看着炉子中燃烧的火苗,低声道:“公子似从不与淳于越之流来往。” 叔孙通解释道:“可能是公子不愿意与他们往来。” 伏生正要继续问。 叔孙通打断道:“公子的书房就在隔壁,老先生想要看书尽管去就好。” “是……是吗?” 叔孙通道:“其实公子不了解六国的旧贵族,公子也不想去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伏生颔首,这一点他很认同。 公子从未招揽过六国的旧贵族,而公子忙于自己的事也不会去打听六国旧贵族,至少在叔孙通看来,一直是这样的。 叔孙通领着这位老先生来到隔壁的书房,推开书房的门,入眼的是嵌在整面墙上的书架,书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书。 叔孙通又道:“公子在乎的只有人们的生活,若那些六国贵族真要破坏人们好不容易安生的当下,那样定会触怒公子。” 看着老先生走入书房中,叔孙通低声道:“公子扶苏可不是始皇帝,其实公子并不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始皇帝治理六国会请六国贵族入秦,若换作公子面对谋乱的六国旧贵族,公子能拿出来的多半就只有刀与火了。” 伏生走入这间书房,安静地看着书。 老先生往往一看书就是一整天,叔孙通任由他这么看着,自己则重新戴着斗笠走入了细雨中。 山上的桑树长得很好,甚至已有小小桑葚长了出来。 章邯扛着锄头正走在山下,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群半大的小狗。 每每看到这些小狗,叔孙通心里就会特别踏实,这些小狗被章邯训得很好,它们会看家护院,看守这个村子。 近来,扶苏也看了不少书,现在田安就在整理这里的书,这些书都是从咸阳的吕不韦故居带来的。 扶苏用楚地的糯米,河东的江米,再有蓝田的大枣,蜀地的红豆,正在蒸着甑糕。 一边蒸着,扶苏看着手中的一卷算经,这卷书也是从吕不韦的故居中带出来的,只不过这些书有的真是在讲春秋的,还有的讲得有些偏门。 闲着没事的时候,扶苏都会翻看一遍,手中这卷就属于较为偏门的算经,而且是算节气的。 这卷算经没有留下名字,但应该是当年吕不韦的三千门客之一。 老师张苍在算术一道颇有见地,其实除了老师,扶苏觉得自己的算术应该也是当世水平较高者之一。 而且扶苏有一个本领,是这卷书的创作者所没有的。 扶苏知道一年节气有二十四个,就可以从结果倒推算出来。 古往今来,诸子百家争鸣,各种见解与说法颇多,人们对节气的算法,以及节气的数量都存在很多争论。 先前,扶苏觉得治理一个县,既要抓生产力,又要主抓思想品德。 现在要治理一个郡,扶苏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公子,公子!”田安脚步匆匆而来,道:“豆沙捣好了。” 扶苏尝了一口红豆沙,点头道:“嗯,很不错,可以再细一些。” 说着话,主仆两人向外看去,始皇帝派来接往咸阳的车驾还在。 扶苏切了一块甑糕,抹上一层豆沙,自己先尝一块,满意点头,一边吃着有些烫的甑糕,一边口齿不清地道:“果然,这甑糕只要用料好,就是好吃。” “你也尝尝。” 田安也尝了一块,好吃得瞪大了眼不住点头。 扶苏将余下的甑糕与豆沙都放入食盒中,提着就坐上了前往咸阳的车驾,让田安驾着车。 离开潼关的道路比当初来时好了很多,修了两月,道路也平整了。 车驾路过华阴县,过了桥就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扶苏想着现在的应该是端午了,问道:“你说现在的楚人会吃粽子吗?” 田安手里还拿着马鞭,又道:“公子,什么是粽子。” “原来你不知道啊。” “老奴见识短浅。” 扶苏蹙眉思考着。 到了咸阳城,扶苏这才走下车驾,马车赶得很快,一路上颠得慌。 扶苏下了车,又将田安扶了下来,又道:“你都这把年纪,赶车就不要这么快。” 田安笑起来时皱纹都盖住了双眼,他笑呵呵道:“让公子见笑了。” 主仆两人脚步匆匆走向章台宫。 在宫里的侍卫眼中,公子扶苏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高了,现在的公子不仅长得高大,就连气场都变了,整个多了一股刚毅气,这应该是军中将领才有的气场。 虽说公子穿着文气,但有经验的将领还是能看得出来,公子的变化肯定是在军中锻炼过的,那衣衫下已有了健硕的体魄。 这样的公子只要一个眼神,就足够让众多同龄姑娘脸红了。 扶苏走在前头,田安就在后方拎着食盒。 章台宫大殿,李斯就站在一旁,行礼道:“公子。” 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食盒,走入大殿中,一边走着道:“老师,我做了一些吃食,一起吃。” “这……” 李斯还犹豫着站在原地。 扶苏又道:“做多了吃不完,老师与父皇一起用。” 见到始皇帝点头了,李斯这才了然应道:“是。” 扶苏打开食盒,将豆沙抹在一整块甑糕上,而后将其分成两块,一边道:“这块大的给父皇,这块小的给老师。” 一盘涂着豆沙与枣泥的甑糕放在眼前,扶苏道:“不知道是不是太甜了,父皇且尝尝?” 李斯端着自己的这盘已吃了起来,三两口就将一块甑糕下肚,还在回味着道:“好吃。” 嬴政尝了一口气,仔细品尝,稍稍颔首,表示认同。 扶苏十分自然地帮着收拾父皇与老师用过的盘子。 李斯重新坐了下来。 嬴政打量着这个儿子,小半年不见看起来眼神锐利了许多,低声道:“近来都与辛胜练军中身手?” 扶苏颔首道:“每天早晨都有锻炼,老将军说用剑就好,我更喜用长戈,重戟,累是累了些,用多了也就习惯了。” 言至此处,嬴政看向李斯。 李斯收到眼神,神色严肃道:“今年的渭南能否准时准量地交上田赋?” 扶苏道:“可以。” 李斯又道:“陛下,公子先前所要的工匠,臣以为可以给予。” 嬴政又一次点头。 扶苏行礼道:“谢父皇。” 李斯又道:“上郡正缺粮草,有了渭南的粮草支持,北方也能松一口气了。” 嬴政沉声道:“扶苏,王翦与李斯的事与你无关。” “老师与老将军给得粮草,儿臣一定会悉数奉还。” 嬴政再一次点头。 李斯忙行礼,道:“斯不敢受。” 嬴政没有再抬头去看李斯。 大概意思是你看着办。 李斯行礼道:“臣告退。” 扶苏将食盒也收拾好了,等丞相李斯离开之后,也不用父皇说,就坐在边上开始整理着殿内的文书,顺便拿起还未批复过的文书,提笔开始批阅。 “有不少人说,动辄迁居二十万人入关,让中原各地十室九空,不是好事。” 扶苏书写的动作短暂停下回道:“父皇,老师所迁之民都是无田无家的六国贫民,本就无田耕种何来十室九空。” 嬴政道:“朕应该好好想想了。” 扶苏抬起头,言道:“父皇,当年列国治理他们自己的土地就很难了,现在的大秦一统中原了,想要治理六国土地的总和,也就是整个中原,这必然是很难很难的。” 见父皇神色又多了几分坚定。 扶苏又低下头,接着批阅着这些文书。 大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外面天空从蔚蓝转变到红色,再从红色变成灰蓝直到一片漆黑。 扶苏搁下了手中的笔,又站起身将桌上的诸多文书分类整理好。 再回头看去,见到父皇一手握拳支撑着太阳穴,正闭眼小憩着。 扶苏叫来了殿前的侍卫,吩咐道:“这些加急的文书先送出去吧。” “可……” 殿前的侍卫看了看正在小憩的始皇帝,皇帝正在休息,没有准许他们也很犹豫。 “以后这种事不必再过问朕,不得耽误边关军情。” 身后传来了严厉的话语声,扶苏侧目看去,原来父皇醒了。 (本章完) 第54章 蜀中消息 第54章 蜀中消息 闻言,侍卫带着文书快步跑出了章台宫大殿。 扶苏继续收拾着桌边的文书,将它们分类放好,并且写好标签,譬如说送到哪个郡的,或者是送到哪只兵马的,又或者是给咸阳哪位九卿的。 做完这些,扶苏道:“父皇,儿臣就先告退了。” “嗯。” 父皇只是应了一声。 待扶苏行礼退出大殿,嬴政坐在安静的大殿内,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看完眼前的一卷文书之后,嬴政走出章台宫,仰头看着星空,又想起了先前的话语,当年列国治理他们自己的土地都艰难无比,当年列国无不在变法图强。 列国变法也会失败,就如韩,魏…… 当年列国治理他们的土地都会出现乱象与困难,何况现在的大秦,这必然是很困难的。 从章台宫离开之后,扶苏一路走向高泉宫,也不用田安去通禀,公子高与阴嫚就早早等在章台宫门前。 见到是皇兄来了,两人快步上前行礼道:“兄。” 扶苏看着又有些长高的弟弟与妹妹,打开手中的食盒,其实食盒的下层还有一个空间,这里放着另外一块涂满豆沙的甑糕。 这也正是扶苏要将食盒带出来,提在手中的原因。 扶苏将食盒递给他,道:“拿去与弟弟妹妹分着吃吧。” 高笑着道:“高会分给弟弟妹妹们的。” 阴嫚抬头看着兄长,道:“兄长与父皇安心治理国事,我们会照看好弟弟妹妹的。” 扶苏颔首道:“平日里可还有读书?” 高回道:“嗯,我们每三天就会去敬业县住一天,回来的三天教导弟弟妹妹,去敬业县的一天向夫子叔孙通请教。” “一定要多读书,包括其他弟弟妹妹。” “嗯。” 公子高与阴嫚齐齐点头。 “待兄长修建好渭南再回来,如遇难事可让人送信给田安,也可告知父皇。” 公子高又道:“兄长不必担忧。” 阴嫚也道:“嗯,不必担忧,弟弟妹妹不听话我就打他们。” 后方的宫女们闻言也是面带笑容,阴嫚也是孩子们中的长女,打起弟弟妹妹来确实不带留情的,那是真打呀。 扶苏满意点头,“兄长先回去了,得闲多来渭南玩。” 公子高与阴嫚一起行礼,道:“谨记兄长教诲。” 让一旁的宫女捧着甑糕,兄妹俩倒不着急吃,两个还年幼显得矮小的孩子,一起站在原地目送着离去的皇兄。 良久,待看不见皇兄的身影,公子高道:“我们的父皇与皇兄一定能治理好国家的。” 阴嫚应声道:“嗯。”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亮堂,就有一户户人家走到田地,他们有的五六十余岁的老人家,还有三十岁的夫妻,或者是十余岁的孩子,在田地里开始忙碌。 从咸阳回渭南时,扶苏睡在了马车上,只是在马车里休息很不舒服。 走下马车,见到田安已在准备早食了。 扶苏放松着脖子与胳膊,深呼吸两口清新的空气,整个人就恢复了精神。 走到黄河边,扶苏坐在炉子边,脱下自己的鞋履,换上了舒服些的草鞋,又将双臂往后背张开,伸展几次之后,才觉得松快了许多。 “公子,张御史回来了。” 扶苏颔首又站起来,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老师张苍。 张苍行礼道:“公子。” 扶苏上下打量,道:“半年不见了,老师胖了。” 张苍有些惭愧,尴尬一笑道:“臣在洛阳之时,一直都是毛亨在宴请,酒肉众多,臣也就吃得多了。” 扶苏道:“毛亨不一起来吗?” “毛亨只喜诗情不喜政事,公子的身边却只有政事。” “也对。” 扶苏在河滩边坐下,往北面看去,道:“老师你看,这些田亩都是新开垦出来的。” 一眼望去,田亩远远看不到尽头,该是视野的尽头能够看到商颜山的轮廓,扶苏道:“我也没想让渭南变得多么不一样,外面的人们多有议论,其实人都是一样的,看看渭南的人们,他们的耕种活动也是以家庭为团体,每个家庭各自出人,就有了这等景色。” 张苍抚须颔首道:“不知是何人在主持耕种?” 扶苏听得出老师的言外之意,其实自己的班底有哪些人他一清二楚。 “是程邈在主持。” “不是章邯吗?” 扶苏道:“章邯将军为人严厉,又是军中将领,先让程邈来治理,若有乱象章邯可出面镇压。” 闻言,张苍蹙眉道:“人前要给他们一个和善的人,章邯为人严酷放在人后。” 扶苏道:“我不能保证这些迁来的贫民会这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需要有个人来安抚他们。” “公子想得周全,是苍多虑了。” 身后传来了田安的脚步声,田安随即道:“公子可以用饭了。” 扶苏这才回过神,带着老师一起吃着面。 田安依旧是老样子,吃面少不了蒜。 以前在咸阳桥边就吃上了蒜,这一吃就放不下了,现在他顿顿都要蒜。 如今,他老人家不论走到哪里,就将蒜种到哪里。 扶苏回想起来当初在咸阳桥边上种着的蒜,还有在洛水河边种着的蒜,以及潼关。 甚至田安还会将蒜分给潼关的村民,扶苏觉得用不了多久,整个关中大概也都会有一股蒜味。 扶苏见到田安正在咀嚼着一颗蒜,见到辛老将军回来了。 田安又将凳子递上,再递上一头蒜。 如此一来,两位老人家坐在一起吃着蒜分着面,可能还觉得味道不够重,还要从锅中捞出一些煮过的苦菜,拌着面一起吃。 扶苏又看向远处的田地,询问道:“洛阳的那些事可都安排好了?” 张苍嘴里嚼着面,咽下之后回道:“很顺利,杀了几个人,还有一些人指着关中骂了几句暴秦,也无它事。” 扶苏神色了然。 有个将士脚步匆匆而来,来人到了辛胜将军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闻言,辛胜咀嚼面条动作放缓,示意传信的人可以离开了。 扶苏搁下碗筷,问道:“是军中有要事?” 辛胜回道:“屠雎为人鲁莽,大军深入山林吃了一个大亏,始皇帝命赵佗前去协助屠雎。” 张苍吃着面没有出言。 听闻战事不是那么顺利,众人都有些苦恼。 扶苏道:“这样也好,听闻赵佗将军颇为勇武,扶苏曾经见过此人以一敌数人不落下风。” 辛胜笑呵呵道:“公子所言极是。” 咸阳宫,这边的廷议刚结束。 嬴政结束了廷议之后,正坐在章台宫的后殿,丞相李斯与太尉蒙武,王贲,冯去疾几人正在诉说着接下来的粮草输送,以及南下的调兵筹划。 众人言罢,只听始皇帝说了一句,都退下吧。 几人这才纷纷行礼告退。 李斯与蒙武走在最前头,众人陆续出了大殿,站到阳光下。 本来这一次屠雎轻敌,险些铸成大错,好在只是小部分兵力,大部分兵力正在修渠。 李斯侧目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众人,听闻战事不利,这些人请罪都还来不及。 就算是始皇帝因此发怒,李斯觉得这都再正常不过,甚至将南征不利的原因归咎到自身上己与身后这些人,都能接受。 可偏偏,始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给战死的士卒加以抚恤,安抚失利的屠雎。 而现在加上赵佗前去驰援。 始皇帝近来的心情很好,好得有些奇怪了。 李斯再一想又不觉得不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走出咸阳宫之后,众人正要散去。 “丞相。” 听到蒙武老将军呼唤,众人停下脚步。 李斯停下回过神,看向这位老太尉。 如今的蒙武任太尉,总领兵事,要说南征失利,刚才他老人家在后殿第一个向始皇帝赔罪,而始皇帝似乎对这次失利没有放在心上。 但始皇帝终究是始皇帝,始皇帝可以接受短暂的失利,就如当初攻打楚国的短暂失利,但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这才会派出赵佗。 除了李斯,余下几人也看向了这位老太尉。 蒙武拄着拐杖问道:“听闻昨天公子来见过始皇帝,丞相也在?” 李斯回道:“正是。” 蒙武低声道:“听闻公子才学了得。” 这一点,李斯深有体会,公子何止是才学了得,公子学什么都快得不可思议,现在就有不少文书就是公子代为批阅,不论兵事民事。 蒙武道:“昨夜老夫收到了章台宫批复的文书,其中就有向蜀中增兵的批复,当时老夫还奇怪,今年的蜀中垦田顺利,却还要向蜀中增兵,老夫看字迹不像是……” 说起字迹,众人纷纷看向李斯。 朝中的三公九卿,如今三公都在此地,王贲倒是觉得自己地位低了,稍稍往边上靠了靠。 蒙武又道:“老夫让人问了,的确是从章台宫送来的,而昨天公子直到夜里才离开咸阳,难道说公子早知此番屠雎南下会有不利?” 李斯摇头道:“老太尉多虑了。” 公子扶苏即便是再有才智,也不可能未卜先知的,蒙武低声道:“也对,也对,是老夫多想了,老夫这把年纪了,就是容易想得多。” 冯去疾道:“丞相,我送老太尉回去吧。” 言罢,冯去疾就扶着拄着拐杖的老太尉一路走着。 李斯还站在原地,注意到冯去疾一边扶着老太尉,还在老太尉的身边说着什么。 王贲道:“丞相,我们去谈谈粮草事宜。” 最近,李斯也挺恍惚的,尤其是面对始皇帝的时候。 两人一路来到了丞相府。 丞相府往来官吏众多,也是咸阳各处官邸中最为忙碌的地方,王贲坐下来,言道:“往年但凡有战事,多数都是从蜀中调粮草。” 李斯颔首,自秦建设湔氐道,挖开湔堋(也就是都江堰)后,蜀中的粮草确实成了秦军一大重要支柱。 王贲又道:“现在公子扶苏真的挖通了那条渠,若是渭南建设真的顺利,将来的渭南也会成为另一个粮仓,而且是关中的粮仓。” 近来,李斯觉得这大秦的命运真的和挖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郑国渠也好,湔堋也罢,还有正在挖的那一条,或者是渭南的那条渠。 李斯拿起一旁的卷宗道:“不说这些,你我快快将粮草定下来。” 王贲颔首道:“嗯。” 高泉宫内,公子高正在喂着雨池中的鱼,他低声道:“兄长会常吃这些鱼吗?” 闻言,宫女摇头。 公子高坐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身后传来了阴嫚的叫骂声,弟弟将闾与弟弟胡亥,又被她打了。 两位弟弟的哭声此起彼伏,看得就连旁人也于心不忍。 公子高道:“章邯将军说过,若教导不严厉,就会铸成大错,阴嫚打得没错若此时不打,将来他们再犯错就会害了他们,身为兄长自当教导之。” 阴嫚道:“正是。” 将闾与胡亥的双手被打得红彤彤的,多半也是火辣辣地疼。 因他们推翻了兄长的书架,要知道高与阴嫚能在此地看书是兄长允许的,而胡亥与将闾则不是。 十二岁的公子高在讲话时,他的言语十分严厉。 好像真会打死这两个弟弟一般。 在公子高的目光注视下,将闾与胡亥的抽噎声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公子高这才收回目光,又道:“阴嫚,帮兄长收拾好书架。” 阴嫚点头道:“嗯。” 高泉宫的书很多很多,公子高看着高大成排的书架,一时间只有叹息,与兄长的学识比起来,他像是在仰望一座高山。 潼关,扶苏刚看完一卷文书,身边放着一袋稻米,心想着当年秦迁关中之民,与蜀中本地之民共同发展农业,在后世历史上这个时期的蜀中被誉为南丝绸之路,都江堰沿线灌溉上千万亩良田,养活了蜀中不计其数的人口。 文明的发展离不开农业基础,需要农业就有了水利。 感受着春季的暖风吹在身上,扶苏望着远处的新开垦出来的田野,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看到人们脸上的笑容,这总该是对的。 老师张苍回来之后,他就去了大荔县与程邈一起主持渭南县的建设事宜。 扶苏双手捧起一些稻米,这当然不是蜀中今年种出来的稻米,这一季的稻米还没熟呢,这是去年的稻米。 这卷文书是李由让人从蜀中送来,并且还送来了一袋蜀中稻米与一坛蜀中酒水。 其实今天也是蜀中人们的一个特殊节日,今天是都江堰各地的人们的放水节,人们正在举行放水大典,告祭建设都江堰的李冰。 扶苏算着时日,原来正好是清明。 李由让人送来文书,还特意选了日子。 其实是李由在信中说了,他觉得开挖敬业渠也同样是造福世人,他想要邀请自己这位大秦公子,共同庆贺蜀中的放水节。 扶苏拿起一旁的陶碗,碗中已倒满了酒水,酒水正是蜀中的蜀酒。 面朝着蜀中方向,扶苏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今天晚上,吃得正是稻米饭,淡黄的稻米放入陶锅中煮着,不多时蒸汽就从锅内冒出来,带着稻米特有的香味。 再蒸个鸡蛋羹与羊肉炖。 待米饭熟了,扶苏揭开锅盖,用木勺捞出米粒,下方还有些许锅巴,同装入碗中。 辛老将军与田安酷爱吃蒸蛋,两位老人家对蒸蛋爱不释手。 正吃着,扶苏见到了章邯正在朝着这里走来,他身后还有一条半大的小狗,小狗拉着一驾小车。 小车上装着的都是一些鸡鸭蛋,还有一些萝卜与葱姜,还有不少菜。 平日里,这里的吃食都是章邯将军送来,也都是从敬业县带来的。 扶苏道:“章邯将军吃了吗?” 章邯行礼道:“末将回家就能吃。” 那条半大小狗很听话,就蹲在章邯的脚边。 扶苏又道:“我这里有些稻米饭,煮多了吃不完。” 犹豫了片刻,章邯行礼道:“谢公子赐。” “不用客气。”扶苏指了指一旁的陶锅,道:“我可能水放多了,有些……” 话还未说完,章邯拿着一旁的木勺子捧着陶锅就吃了起来。 扶苏道:“章邯将军,不吃菜吗?” 章邯吃饭食的动作短暂停下,见到边上还有半碗蒸鸡蛋羹,便将鸡蛋羹也倒入锅中,而后搅和搅和吃着,一边道:“好吃。” 等他吃完,扶苏发现锅中真的一粒米都没了。 随后,章邯提着陶锅去了河边,将锅洗了之后放回了原位,他又道:“末将当年遇到过一个从蜀中来的兵,当时一起在军中,末将吃过那蜀兵做的稻米饭,味道不一样。” “蜀中人是怎么做稻米的?” 章邯回忆片刻,又道:“末将忘了。” 章邯向来是实话实说的,换作别人多半会去打听打听?或者是随口糊弄几句。 换作是章邯,忘了就是忘了,他实话实说。 “公子,再有一个月村子里养的蚕就要产丝了。” “我知道了。” “末将告退。” 章邯走了,那半大小狗就落后半步跟着,它还拉着小车,小车的轮子还有特有的木头摩擦声响。 扶苏望着咸阳方向,等着老师将约定好的那些工匠派来渭南。 (本章完) 第55章 学荀子者 第55章 学荀子者 章邯刚走,田安就脚步匆匆而来,将带来的芹菜与萝卜带走。 将萝卜与芹菜都放在水桶边,田安又走回来,他刚拎起一篮子鸡蛋,侧目看向公子。 公子的目光正望着咸阳方向。 田安觉得公子应该还在等着丞相派工匠来潼关。 公子都等了好久了,从上月就开始等着工匠到来。 田安知道,其实咸阳的工匠很难请,几乎所有的工匠都在为大秦铸造器具,不管是一统六国之前,还是一统六国之后的现在,始皇帝就十分看重工匠。 征战六国以来,几乎六国之中所有的好工匠,都在咸阳了。 田安心想着公子就算这么一直望着,也不会等来工匠的,看向公子所望的方向,正要开口劝公子。 只是话语声还未发出来,远处出现了一队兵马,那队兵马沿着渭河一路朝着潼关而来。 后方的辛胜当即翻身上马,迎着那支兵马而去,双方碰面说了三两句话,辛胜再回来道:“公子,是丞相派工匠来了。” 见到公子笑了,田安也轻松一笑,提着篮子就去准备饭食。 扶苏问道:“辛老将军,来了多少工匠?” 辛胜回道:“十五人。” 那队兵马将工匠护送到了潼关地界,留下工匠便离开此地,又回了咸阳。 扶苏走上前,看着这些工匠,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像辛老将军那般的年纪,高矮胖瘦都有,最年轻的也是人到中年,四十岁左右的模样。 这些人都穿着粗麻衣裳,双脚穿着布鞋,突出一个粗糙与老旧。 他们各自带着包袱,背着一个木箱子,应该是装着各种工具。 扶苏行礼道:“有劳诸位前来。” 一位须发皆白,且有些干瘦的老人家上前行礼道:“臣等奉丞相命前来协助公子。” 扶苏行礼道:“不知道怎么称呼?” “臣青臂,少府宫室工匠。”随后青臂看向身后的人又解释道:“他们与臣一样,都是少府的工匠。” 扶苏见到他们能来,心中自然是高兴的,青臂是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工匠,虽说须发皆白,也有些干瘦。 但扶苏可以感受到,这副干瘦身体里还是藏着力量的,因他结实且有些过度低脂的肌肉,能够看得出这位工匠年轻时一定有一双十分有力的肩膀。 或许他的父母取名时,就希望他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寄予希望,因此名为青臂。 秦人的取名方式很简单,有很多秦人都是类似青臂这样的名字。 还有的,是人们直接通过外貌就取名了。 还有的名,只是一个单字。 青臂跟着公子上前走了两步,后方的十四位工匠也跟着上前几步。 一边走着,青臂又开始介绍身后的工匠,他们的名字都很简单叫钟壮,吕虎,颓,周…… 也可以按照不同的职位称呼工隶颓,寺工周。 皆是工匠身份的称呼。 青臂问道:“不知公子是要建何物?” 扶苏望着眼前这个还荒凉的潼关,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石碑,道:“建设一座城。” 声音很平静,青臂一时间失语了,一开始丞相让他们前来,本以为最多只是给公子造一些农具什么的,这应该是一件很轻松的活。 可没想到,公子一开口就是要建设一座城。 这合适吗? 青臂蹙眉纠结着,公子扶苏身兼少府丞,这肯定是合理的。 “公子?” “怎么了?” 青臂追问道:“公子要建设一座什么样的城?” 扶苏道:“一座能够容纳三十万人口的大城。” 青臂蹙眉又再一次低下头,低声自语道:“丞相没说呀。” 扶苏问道:“有困难吗?” 青臂行礼道:“不瞒公子,我等来之前丞相也没交代说要建一座城,我等只有十余人恐……” “无妨。” 扶苏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青臂又道:“可是人手不够。” 扶苏看向黄河的北面,道:“等今年的粮食收了,我就不缺人手,也不缺粮食了。” 青臂又是放松一笑,再一次行礼道:“臣听闻咸阳桥与敬业渠就是公子修建的。” 扶苏颔首道:“嗯,有些许建设经验,不过还是要多问问你们。” 秦律的主旨与主张,都是倡导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来做,修建城墙也应该是专业的人。 扶苏当然不会自以为修了一座桥,就觉得自己会建一座城了。 就连敬业渠,那也是章邯与张苍出的力。 “扶苏还有不少事要请教,诸位可在此地住下来,可以将家人也带来,暂住潼关。” 几人也是面面相觑,身为工匠有时铸造兵器或者是各种器物,几天不回家是常事,现在公子让他们将家人接来,并且还能住在潼关,如果建城顺利还能照应家里人,那么当然再合适不过。 甚至,已有几个工匠在低声议论,说公子扶苏果然贤明。 青臂甚至都没有多想,就当场答应了,他愿意接家里人来潼关一起住。 田安正在炉子边,准备着今天的饭食,他坐在凳子上与辛胜并排坐在一起,两人默不作声地摘着芹菜叶子。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风吹过,让两位老人家的白发又乱了不少。 两位老人家,一边摘着叶子,抬眼看着公子与那些工匠商谈着,看模样商谈得应该还算顺利。 除了少数几个有些为难,余下的都挺高兴的。 而后,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离开了。 等公子再一次走到近前,辛胜问道:“是这些工匠不好?” 扶苏喝着放凉的开水,回道:“我让他们把家人也带来,我要在潼关建设一座城,一座能够容纳三十万兵马驻防的关城。” 田安依旧面带笑容。 辛胜有些诧异,先前只以为公子要建设一个县,一个县能大到哪儿去,也不过是与关中那些县一样,可公子一开口就要建设一座城。 辛胜也只是稍有诧异,神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今晚晚上的饭食依旧是稻米饭,李由送来的一袋稻米饭三两天也吃不完,足够自己与两位老人家吃小半个月了。 况且这两位老人家吃得也不多。 不远处的村子里也有炊烟升腾而起,人们都开始做饭吃饭。 辛胜道:“再过几天,这田里的苗都要长起来。” 闻言,扶苏看向远处的田地,已可以见到星星点点的秧苗,这种景色光是看着就令人舒心。 用罢晚饭,天色就入夜了。 夜里,田安与辛胜又在建设这里,先前这里只有一间小屋,后来田安在这里圈起来一片篱笆,屋前还种了不少蒜,现在种下去的蒜都开始出苗了。 不过现在,夜色正黑,也不妨碍田安借着月光忙碌,直到深夜了,他才睡去。 翌日,扶苏醒来的时候,见到屋子边搭了一面墙,这面墙向外扩张,有三尺长,五尺高,这是田安昨晚砌的。 扶苏坐在篱笆边摘了一些葱,再用一些羊油煎几个葱油荷包蛋。 往田安的房间看了看,这位老人家还在睡着。 扶苏取了些稻米,将粥煮上,而后带着一些麦麸又去了后方的鸡圈,一边喂着一边寻得了几颗鸡蛋。 当辛胜老将军推门而来,他手中提着一只兔子,道:“哈哈,公子有兔肉吃了。” 扶苏坐在炉子边,正在煎着道:“老将军一起用饭。” 蛋在陶锅内煎着,正发出滋滋的声响,不多时田安也睡醒了。 四月天的早晨,阳光正好,这个时节的关中还有些凉意。 扶苏与两位老人家用着早上的饭食,兔子就留在院子里,晚些时候吃。 用了早食之后,扶苏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就接着田安昨晚的工事,开始建设这里的墙。 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建设起一个府邸。 田安的手艺很好,扶苏发现自己砌墙总是会歪,干脆又把自己所砌的一部分给拆了,再看田安所砌的,倒是很整齐。 没办法,田安是一个行事严谨到有强迫症的人,几十年来都是如此。 潼关之前是一个村子,新设潼县之后,这里还没有县令,现在县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辛老将军在处置。 本就是一个小村子,其实也没什么事的。 辛胜闲来无事,就去看公子的书,公子不仅允许别人看他的书,还让别人多看看。 只不过,在这里会看公子的书的人,只有辛胜与田安。 至于潼关县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 辛胜坐在屋门前,正专注地看着书。 巡视这里的士兵见到篱笆内的小屋前,老将军正端坐着,神色一脸专注地看着书。 这让一群士兵很是好奇,当然其中也有须发灰白的老秦军更好奇,众人好奇老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还在看书。 辛胜坐着看书有些累了,就站起来一边走,一边看着,不得不说公子的书其中所言治理方法,颇有意思。 就譬如荀子曾有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在公子的理解中却将其延伸到了为民为国,艰苦奋斗。 光是看着这些想法,辛胜自以为也是学富五车的人,自己的学识不比那些齐鲁博士差。 大秦的将军不学富五车,都不好意思领兵。 在当年的秦国,能领大军者,如王翦,蒙武,蒙恬,魏冉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 辛胜觉得当年庞涓,孙膑,李牧,其学识都是拔尖的。 可近来常看公子的书…… 辛胜总觉得自己的价值观,正在被一次次的拔高。 当辛胜走出这个小院,几个士卒便迅速站定,老将军一把年纪还如此勤奋看书,难道说是大秦又要开战了? 辛胜看书当然不是为了打仗,而是充实自己的精神。 这也是辛胜一把年纪了,能保持如此充实的精气神,并且双目锐利,是因如今一大把年纪了,他也坚持多读书,虽说哪怕学一辈子也比不上王翦,孙膑或李牧,但至少在学。 扶苏坐在黄河边,正手提一把长弓,朝着黄河远处放出一箭,箭矢落在靶子上,箭法不是太好,箭矢没落在靶心上。 闲暇下来的扶苏,几乎要将如今秦军所用的兵器都练一个遍。 辛胜也拿起一把长弓,朝着远处靶子放箭,箭矢精准落在靶心上。 扶苏道:“蒙恬来信了。” 闻言,辛胜道:“北边有消息了?” 扶苏道:“去年北方冻死了不少匈奴人,冻死了不少牲畜,正值天暖,蒙恬手中有一支兵马去查探匈奴的情况,遇到了一伙匈奴人,双方在草原上奔袭游战,双方都损失了一些人手,蒙恬说要让上郡的兵马勤练骑射。” “丞相说过,现在我们只是在上郡修长城,等将来有一天一定要扫清北境,修长城于戎境。” 说话的正是走来的张苍。 扶苏又放出一箭,弓弦还在震动。 老师此言之意,就是要将匈奴扫清。 不止于此,修长城于戎境,是要将长城修到匈奴人的家里去。 张苍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就有人推着车而来,车上装着不少枇杷与各种水果。 张苍拿起一颗李子,咬了一口道:“蜀中送来的,拿了一半给章邯将军,余下的也吃不完。” 辛胜叹道:“老夫也吃不完的。” 张苍让人放下一筐,又道:“苍给华阴县送去。” 扶苏行礼道:“有劳老师了。” 张苍摆手道:“待入暑,敬业县还有桑葚吃。” 说着话,张苍就一路朝着华阴县的方向而去,他身后的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在推着车。 这都是最早时期敬业县养大的孩子,这些孩子读了四年的书,能够识字,勉强读一些文章。 现在,他们都能够给章邯,叔孙通,张苍帮忙。 五天前,回家的那些工匠,都还未来潼关。 扶苏不担心他们会反悔,在秦任职工匠,他们根本没法跑。 事涉他们的家人,扶苏愿意给他们时间去处置家事,然后再踏踏实实地搬来潼关。 所以,当田安想派人去问询工匠们为何迟迟不来,扶苏拦住了他。 田安只好一边挖着蒜,低声地将心中的困惑对坐在篱笆外的辛胜说着。 辛胜道:“公子既让他们回家处置家事,给他们时间而不去催促他们,是因公子气度,言而有信,需先立信,才会有更多人的效忠公子扶苏。” 田安还在回味这番话。 辛胜自语道:“学荀子者,博学,明辨,笃行。” (本章完) 第56章 像是天生的 第56章 像是天生的 言罢,辛胜捧在手中的书也一直没有放下,继续看着。 在潼关住着,辛胜可以看公子闲暇时所写的书,公子扶苏学着军中本领。 田安低声道:“所思所虑太远了,是田安老了。” 辛胜道:“多看看书,你就不觉得老了。” 田安笑着道:“好呀,那就多看看书。” 如今阳光正好,辛胜坐在篱笆外,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了,就用手中的书挡住阳光,正好继续看着书。 辛胜知道,就算田安这么说,他这人宁可多在这里建一堵墙,也不会选择去看书的。 四月的午后,阳光总能把人照得很温暖,正值四月下旬,那些工匠依旧没有回潼关。 扶苏也没有去催促他们,今天策马来到黄河的对岸,这里是渭南正在开垦的田地,田地里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在忙碌。 人们聚居在一起,而田地则阡陌连成片,一眼几乎看不到头。 程邈穿着粗布衣衫,赤着脚踩着田埂快步跑来,他宽松的麻布衣衫后背还有被汗水浸湿的痕迹,他道:“公子,我们把屋子也都建起来了。” 程邈所指的方向就是新建的县,他解释道:“张苍将大荔分为东西两地,大荔西县是原本的临晋县,东边就是新建的大荔东县,东西两地共用一个县衙,张苍还要在此地设十个亭三十个乡。” 一边说着话,程邈的脸上都是笑容,他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大的事。 他又道:“先前右相亲自来此地看望,说是公子眼光很好,此地本就是渭水与洛水的交汇之地,更与华阴,潼关,骊邑接壤,如今河渠开挖又会让此地更为富饶。” 没有敬业渠之前,这里还是较为荒芜的,因洛水河灌溉不到,可偏偏此地又是秦东一片开阔平原。 上好的平原没有水源,就像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美人,没有食物充饥而长得干瘦,浪费了如此好的底子。 所以开挖的河渠,让此地有了水源的补充,就能够发挥出充分的平原优势。 扶苏跟着程邈,在这里看着此地的变化,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新建起来的村子,这个村子有个很好的名字,叫作新安。 新是代表新来的意思,而安则是安宁之意。 村子里没什么人,多数人都去田地里劳作了。 程邈一手拉着缰绳,他给公子牵着马儿一路走着,又道:“张苍将这些人迁入关中,这些人想要在关中过得好,就要付出比原本的秦人更多的辛苦,他们需要上缴赋税,他们不劳作以后就会饿肚子,他们不缴纳赋税,就会被赶回去……” 扶苏知道,有些话老师不会对自己这个公子说。 对大秦的公子,老师还是有保留了,就像是对丞相李斯,老师还是有所保留。 一直以来张苍看似木讷,其实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会做多余的事,也不会说多余的话。 就像当初丞相领着老师来到了高泉宫,若不是丞相提点,张苍多半是一句话也不说的。 从程邈口中,扶苏听到了一些张苍不会对外说的话。 这些也都是因张苍知道,程邈在秦廷几乎没有朋友。 所以程邈不会对其他的外人说。 可张苍应该也没想到,程邈会将这些话对自己这个公子说,而且程邈极其信任他眼前的公子扶苏。 当初在洛阳迁民时,张苍就遇到了巨大的阻力,他面对各县的农户阻拦双方几次就要动手。 好在张苍还能调动洛阳的兵马,在这个田地比人口多数十倍的天下,中原各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人口都快打完了。 很多田地都没人种,各县的大农户几乎都有自己藏匿的隐户,那些隐户就是耕田的人力。 而张苍看重的就是这些人,在别人眼中他们可以是隐户,在张苍眼中他们是贫民。 程邈道:“臣问过张苍,说他当初少要一些人就好了。” 扶苏依旧走在这个安静的村子里,每一间简陋的屋子都是空的,又道:“张苍是怎么说的?” 程邈道:“张苍遇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个人叫作娄敬,原本娄敬常与毛亨饮酒,算是酒肉之朋,毛亨说娄敬一身的才智却不能入秦为吏,娄敬说他生得不好,现在始皇帝一统六国,若列国还在他娄敬多半也能在列国名仕之中有一席之地。” 程邈接着道:“张苍迁民并不顺利,娄敬劝他不要忍让,而后张苍真的杀了几个人,之后的迁民又杀了一些人,迁民才会顺利,要回关中时,张苍想让娄敬一起回来,张苍说公子扶苏贤明,娄敬听闻过公子事迹,但觉得公子扶苏如此人物,不需要他辅佐。” 扶苏也是穿着草鞋,下摆系在腰带上,裤腿高高卷起,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也像个农夫,笑道:“如此说,老师是想带娄敬入秦的?” “嗯,娄敬现在还与毛亨整日有酒肉相伴。”言至此处,程邈思索了片刻,道:“想要娄敬其人入秦,臣以为须断其酒肉。” 扶苏错愕一笑。 程邈说得实诚,他道:“酒肉乱人心智,当断之,若娄敬还要酒肉,公子可借此要挟,驱使他为公子办事。” “此人很傲。” 程邈颔首。 这大概是列国时期留下来的遗风,就像是张仪,韩非,蔺相如,哪一个不是傲得没边。 扶苏招手叫来一个侍卫。 跟在后方护卫公子扶苏的护卫快步上前,道:“末将在。” “你去一趟洛阳,告诉毛亨好好招待娄敬,娄敬帮助我的老师完成迁民之举,扶苏一定报之。” 扶苏又吩咐道:“现在就去吧。” 那位裨将快步跑到村子外,翻身上了战马就朝着洛阳而去。 程邈道:“公子大可以让人将娄敬带来。” 扶苏叹道:“治理天下……多难呀,一个娄敬怎么够。” 程邈颔首,行礼道:“公子志向高远……” “哎!”扶苏打断他的话,又道:“真的很难。” 程邈无奈一笑。 两人从这个村子的村口正要走到另一个村子,见到一个老汉正在吃力地拉着一辆车,车上装着的都是豆子。 三大袋豆子将车子压得一边倾倒,另一个轮子滑入沟渠中,老汉正在用力地拉着车,车子的轮子好几次在田埂边上下,怎么都拉不上去。 扶苏卷起自己的袖子上前,帮着这个老汉推车。 程邈见状也一起推车。 老汉见后方的力道一松,车子往前走了两步。 老汉几步踉跄这才稳稳停好,轮子也从沟渠边拉上来了。 他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些稍矮些的中年人,笑道:“多谢。” 扶苏道:“老大哥,是才要种豆子?” 老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解释道:“我迁来得晚,别家都垦好田了,我才到这里,他们种了粮食,我才垦好田地。” 扶苏道:“都种豆子吗?” 老汉干脆在田边坐下了下来,回道:“县里的人说让我们多种些麦子,当年到处都在打仗,老汉我年轻时从齐地逃到了赵地,又听说关中迁民给田,老汉将家小托付给了家中兄弟,自己就来了关中。” “大荔县分了我十亩地,我趁着现在时节还早多种一些豆子,豆子长得快。”老汉又笑道:“要知道关中这么好,以前就不用到处跑了,等今年粮食收了,老汉就将家小也接过来。” 此人的关中话不流利,还带着一些乡音,他拉着车还在哼着歌谣。 扶苏远远地跟在这个老汉后头,就见到他来到一片刚开出来的田边,他打开一个袋子,抓起一把豆子,将豆子的种子播在开垦好的田地上。 已是黄昏了,扶苏道:“我也回去了。” 程邈也回过神,向公子行礼送别,而后他正要朝着大荔县走去,也不知道今晚叔孙通会不会送面条来,要是今晚有面条吃要多放一些羊肉。 心中正想着,程邈一抬头看向新建设的大荔县方向,那是三五成群的人们正在往村子里走着。 而后他目光朝着田地方向看去,黄昏的红霞下一群群的人连绵成片,他们正在回家。 这个场面很壮观,因人实在是太多了,程邈愣在原地看到了原本空空的村子有了炊烟升腾而起,还有人们的说笑声,还有打闹的孩子们。 也不知为何,程邈看到这种景象就会觉得心中很充实,这是以前在御史府没有的感受。 夜里,程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里是大荔县的县衙,如今还未定下县令,张苍全权处置整个县的事宜。 叔孙通果然让人带来了面条,程邈自己煮着面条,又切了羊肉道:“那种油亮清澈的羊汤,公子是怎么煮出来的?” 张苍吃着面条道:“不知。” 程邈发现自己怎么也煮不出那种油亮清澈的汤水,也就作罢了,将煮好的羊肉捞出来,再将面条也捞出来,搅和搅和就吃下了。 翌日,天刚亮。 潼关的黄河边,田安正在河边洗着衣裳,他正巧抬头看去,就见到了一队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见状,当即就有侍卫上前去询问。 而后,侍卫再来回禀道:“他们都是先前回去的工匠。” 扶苏正巧走出屋外,见到了朝着这里走来的工匠。 辛胜正在啃着一张饼,见到这些工匠到了,他用力咽下口中的饼,笑道:“哈哈!老夫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 青臂快步上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接过田安端来的一碗黍米粥,坐在门口道:“家中的事可有安顿好?” 青臂招手让他的家人都走上前,指着最小的孙女道:“这是臣的小孙女,这是臣的大孙子,那是臣的儿子,儿子的婆娘,还有臣的婆娘。” 一家六口人,扶苏吃着粥注意到后方的工匠们也多数带着家人们,扶苏朗声道:“你们的家事可都有安顿?” 后方的人都一个个回答着,有的异口同声,有的低声回答,还有的大声回答。 田安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公子平日里就很勤俭,身边甚至连一个取乐的玩物都没有,公子身边除了书还是书。 让田安最高兴的是,他发现公子身上有一种气势。 这种气势不惧怕任何的猜忌与外界言语的气势。 好似,公子只要坐在这里,就会有人为公子效命。 田安想不起来公子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变化,大概是从李斯成为丞相开始的? 思量了片刻,田安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是从公子接王翦入关开始的。 扶苏道:“我听这里的老农说,每年的大水都会淹没河堤,这潼关的河岸不够高。” 青臂看了看黄河,又道:“我等愿听公子号令。” 扶苏依旧端着碗,夹了一些腌萝卜放入口中嚼着,腌萝卜在口中发出脆生生的响动,咀嚼了片刻道:“过了农忙先修河堤。” “臣领命。” 扶苏道:“房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村子里,你们先住下来。” “谢公子。” 扶苏颔首示意他们进村子。 今年的黄河水流很平缓,辛胜望着天道:“公子,今天恐怕有雨。” 扶苏看着天上的云彩,道:“老将军,你们领军之人都有这个本领吗?” “算不上本领。”辛胜道:“大概猜一猜,关中的天看多了,就有把握了。” 到了下午时分,扶苏还在与青臂谈着如何建设潼关城,正在商谈着建设事宜,天边就传来了隆隆雷声。 田安脚步匆匆地将炉子提到屋檐下。 再抬头看去,屋外果然下起了雷阵雨。 青臂抚着白的胡子道:“如此雨水,是好事呀。” 关中的枯水期只有这么三个月,临近五月,又来了这场雨水,恰恰说明今年的枯水期结束了。 扶苏思量着,赶在汛期之前给潼关修一修河堤,之后再看看汛期水流的高低,建设河堤,低声道:“今年上游的洛水河的水流该会小很多,潼关该不会被淹。” 在华阴县的县志中,每年的汛期,潼关被淹都成常态了。 在敬业渠没有修之前,上游的田地还灌溉不到,下游的潼关动不动就被淹了。 这也导致这么多年以来,潼关一直被忽视。 现在敬业渠修好了。 只要解决旱涝的问题,潼关就是一片福地,人们得知此地的优势,自然而然就会将这里建设起来。 当雷雨停下,青臂走到黄河道:“茀儿,下河!” 闻言,青臂的儿子在腰间系着一根麻绳,手中提着一根杆子,当即就跳入了黄河中。 此时刚下过雷雨,河水很浑浊。 青臂的儿子叫作茀,茀是路边的野草,这亦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名字。 茀提着杆子时不时游上来换气,随后扶苏看到一根杆子就被直直立在了河中央,上面还有刻度。 茀的儿子,也就是青臂的孙子,一直牵着绳子。 茀游到岸边,他又拿起另外的杆子,在河中各个位置立好了杆子。 做好这一切,等茀走上岸,青臂道:“公子,眼前可知河水深浅了。” 几个内侍走到篱笆边,田安看了看还站在黄河边的公子,从几个内侍卫手中拿过包袱,打开包袱是满满当当的茶叶。 “这些都是从南山摘来的?” 几个内侍点头。 田安道:“回去吧,再回南山,来年带更多的茶叶来。” (本章完) 第57章 两年南征 第57章 两年南征 扶苏又与青臂谈了许久,其中就又说起那些工匠带来的各种器具。 这一次,这些工匠们回来了,他们不仅仅将家中妻小带来了,也将一身本事与各种工具也带来了。 如此一来,这些工匠就可以踏踏实实留在潼关。 扶苏观察着青臂递来的一把量尺,这把尺子是木制的,而且上方还有刻度,木料是上好的,就是用久了有些发黑。 青臂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具,甚至还有些重量不一的石头,这些石头都很规整,是经过细心打磨的。 青臂又说了近些年发生的事,他说前几年从六国旧地来了不少工匠,他们都来了咸阳,那些工匠来了之后,青臂也学过别人的工匠本事,不过那都是取长补短,收获还是不少的。 扶苏给他的各种量具提了一些意见,以及各种建设事宜。 要建设一个关城,自然要有一个周全的规划。 到了傍晚时分,青臂就带着他的儿子与孙子一起回了家,大有一种……要带着儿子与孙子,三代人一起建设潼关的意思,如此一来工匠更充裕了。 再者,青臂还要将本事传给他的儿子,再传给他的孙子。 在如今这个职业区别简单,且职业决定一个人的人生上限的时代,身上但凡怀着一些本领,总能过得很好。 就像是青臂家,他家有田,他又是个工匠,不论在军中或者宫室营造都少不了工匠。 因此他这样的工匠还是很有前景的,至少比寻常的农户要过得好得多。 工匠归工匠,修建关城还是要大量招收民夫的,招收民夫就需要大量的粮食与大量的物资。 扶苏在黄河边,望着河流湍急的河水,蹙眉思考着。 想了许久,扶苏就不去想物资的事了,丞相与张苍能解决这个麻烦。 扶苏回到了这个用篱笆搭成的小院,见到田安正在挑拣着茶叶,“这些茶叶哪来的?” 田安道:“都是从南山带来的。” 一边说着,田安用他粗糙的手又挑拣出不好的叶子。 田安说的南山也就是关中南面的终南山,茶树不难找,终南山附近就有茶树,不过没有大面积地种植。 田安看了看天色,道:“公子该用饭了。” 言罢,田安就急匆匆去准备今天要做的饭食。 看着还未挑拣完的茶叶,拿过一旁的胡凳坐下来就继续挑拣着。 翌日,早晨田安坐在炉子边,就开始按照公子说过的方式,开始炒制茶叶。 扶苏早早就跟着辛胜将军在河边练着箭术。 其实炒茶一道扶苏也不是很懂,到了午饭后,田安看着刚炒好的茶叶如临大敌。 扶苏正要去拿一些茶叶,田安迅速将装着茶叶的盘子端走,解释道:“公子,老奴也不知道自己炒出来的东西能不能泡水喝。” 扶苏道:“不就炒点茶叶。” 看田安还是一脸的固执,扶苏也不再计较了。 正巧,渭南地界,华阴,大荔,骊邑,下邽几县都送来了文书。 这几个县都习惯了将渭南的诸多事宜交给公子扶苏。 平日里再忙碌,也不能不管各县的政事,扶苏就坐在院子里开始处置今天的公事,辛老将军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看着书。 而田安正在一次次尝着他泡出来的茶,这茶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大概是田安也不知道他炒出来的茶叶会不会有毒,万一喝出事,也怕喝死人。 第一次炒出来的茶叶,都被田安泡了茶叶,也都被他喝了。 平日里,田安都要午睡的。 辛老将军鼾声大作的时候,田安也该午睡了,可是他今天翻来覆去睡不着。 扶苏的目光还在看着文书,华阴县的部分田地还是受了影响的,因敬业渠的开挖降低了洛水河的水位。 原本的洛水河水位足够高,能够灌溉到华阴县以西的田地,可现在上游的水流减少了,下游的水也更少了。 扶苏也看到了司马欣的处置方式,他将闹事的几人换了田,把他们的田换到了渭河的西面,这件事才算作罢。 以前在咸阳宫,扶苏看到的都是各地送来的文书,而那些事通常都是大事,从某些角度上来看的大事,譬如各地的郡城修缮,或者是兵马调动。 期间扶苏也看到过各县的一些零碎事。 扶苏觉得在大秦,县这个最靠近基层的地方。 别的地方暂且不说,扶苏觉得既然自己要建设渭南,渭南的几个县一定要好好建设。 与在御史府看那些文书相比,扶苏再看眼前的这些县里的文书,能看到县以下的各个亭乡有他们自己的烦恼,每个亭乡的各家也有各家的难事。 相较于刚建设不到三年的敬业县,而华阴,大荔,骊邑各县的情况更复杂得多。 动了一个大荔县,多修建了一条河渠,会影响周边各个亭乡,各个亭乡也会闹到县里去,各县就会继续闹事。 甚至当时大荔各县的人还因此几次发生打斗。 现在这些事还没闹到自己的面前,那是因为主持这件事的人是公子扶苏,他们不敢。 可问题不能不解决,就像是华阴县的受河床水位降低而影响的亭乡,难道他们的田地就能不管不顾了吗? 扶苏一手拿着笔,抬眼看了看地图,书写着处置思路,可以适当搬迁一些亭乡。 从县分到亭,与乡再到里,是大秦基层机构。 现在大荔县没有出乱子,二十万迁民能够安安稳稳,那也是因为坐在大荔县的人是张苍,程邈,还有章邯与辛老将军所领的三万兵马管着。 如果县乡的官吏都能够有张苍这等治理水平,各县多半也能安稳一些。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的月亮,思考着如今所欠缺的。 夜色正浓,扶苏见到了一个老迈的背影正在门外徘徊,忽然一眼看到,还怪渗人的。 扶苏一手提着油灯,看向窗外道:“这是怎了?” 田安神色纠结地来回走着,低声道:“睡不着,怎会睡不着呢?” “你白天喝了这么多茶,肯定是睡不着的。” 田安抚着心口道:“心口跳得慌。” “一把年纪了,喝多了茶叶是会这样。”扶苏说着,搁下手中的油灯,走出屋门。 月光下,扶苏让田安坐在台阶上,而后给他老人家诊脉,又道:“深吸一口气,会好些吗?” 田安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又点头。 扶苏重新站起身,又道:“无妨,多喝些水,早晨再试试能否睡着。” 田安低声道:“以后一定听公子的劝告,不再这么喝茶了。” 扶苏颔首又走入了屋内。 公子的医术其实很好,就连当年的太医令都对公子常有赞誉,田安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水壶,往口中灌着凉水。 “多走走,喝不下就别喝了。” 公子的话从屋内传来,田安放下水壶,又绕着篱笆走着。 今夜,护卫公子扶苏以及周边巡视的士兵们见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深更半夜还在走动,当他们走近发现是公子身边的老内侍,也不敢过问。 天色刚刚亮堂的时候,田安终于睡下了,而且睡得很沉。 扶苏早起准备着扯面。 辛胜早起见状,问道:“他人呢?” 扶苏道:“睡着,昨晚他一夜未眠,茶叶喝多了。” 辛胜颔首。 扶苏道:“老将军吃面?” 平时都是田安做饭食,吃就吃了,可现在一看是公子在扯面,辛胜尴尬一笑,反而犹豫了。 “无妨,吃过我面的人不少,都说好吃,老将军放心。” “谢公子。” 扶苏扯出来的面很宽,也厚实了一些,就是管饱顶饿。 坐在屋门口吃着面,扶苏就看到了青臂带着一群工匠,拉着一根根绳尺开始忙碌起来了,他们先要丈量。 潼关是依着黄河而建,既要与河堤保持距离,还要保证城关足够高。 “这些人都是好工匠,办事很仔细。” 辛老将军的眼窝深陷,但双眼明亮又像两个铜铃,光是这么一瞪眼,那气势就很足了。 扶苏道:“他们以前在宫室也是这样仔细的。” 辛胜摇头道:“末将常见那些宫室的工匠,没有办事这么扎实这么仔细。” 又有小吏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 见对方是来拿批阅好的文书的,扶苏道:“文书都批复了,在屋里你去拿吧。” 那小吏快步走入屋内,其实公子屋内的陈设很简单,简单得甚至有些出奇了,比自家县令司马欣的官邸都要简单。 一箱文书被抬出了屋子,搬到了院子外,这个小吏看着每一卷文书上的标签,道:“骊邑五卷。” 喊话之下,就有官吏上前接过五卷文书。 之后依次将文书分给各县的官吏。 这些人早早就要睡醒,在快天亮时,就要赶到潼关县,在午时之前就要赶回各县,让各县的县令将各项事办下去。 待那些人都各自带着文书离开了,扶苏也与辛老将军吃好了饭。 老人家田安还在睡着,一时半会儿多半是醒不来了,扶苏道:“老将军,与我去华阴县看看。” 辛胜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当即就有士兵牵着马匹而来。 华阴县距离潼关县最近,辛胜临时喊了三百人的队伍,其余三千人都留在了潼关。 扶苏觉得三百人护送也足够了,若只有三五人,老将军多半是不愿意的,再怎么说荆轲刺秦王的事才过去几年,心理阴影还很大。 扶苏策马走在队伍中间,既没有走在最后面,也没有大鸣大放地走在最前面。 在辛胜的眼中,这位公子十分听话地在队伍的护卫中。 “早在几年前,我让章邯请敬业县周边的县吏用过饭食。” 扶苏说起了一件往事,当时敬业县刚开始建设的阶段,应该说是敬业县还没开始的阶段。 只是当初所请的各县县吏都是商颜山北麓的南面的则没有,现在着重发展的也都是当初渭南地界。 当华阴县的村民见到这支队伍,一个正在劳作的村民抬头愣神片刻,此人被吓得哆哆嗦嗦,他丢了手里的木锄头,一路朝着县里狂奔,一路上还在大喊着,“县令!县……” 扶苏手里还提着战马的缰绳,心中有些犹豫了,本来自己就是来看看各县的情况的,华阴县距离潼关县最近,自然是先来这里。 又想到昨晚文书所写,有关洛水河水位下降的事,敬业渠又是公子扶苏修建的,这些村民可能是因他们计较此事,惹得公子扶苏亲自前来? 其实,扶苏根本没有这么想,只是来看看而已。 司马欣带着一群县里的人脚步匆匆而来,他行礼道:“公子。” 这司马欣看起来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更瘦了。 扶苏道:“县令近来可有好好吃饭?” “臣……”司马欣被这么一问,愣是半晌不知怎么回话。 扶苏道:“为县为民,也要保住自己的身体,平日里记得好好吃饭。” 辛胜也觉得公子所言在理,附和道:“司马欣,公子所言你可听到了?” 司马欣低着头,躬着身子,朗声道:“臣领命。” 辛胜又道:“人要先自重,才能顾全一县之民,你若身体有恙,如何再治民?你是一县县令,你不自爱,如何去爱一县之民。” 老将军话语是重了一些,但理的确是这么一个理。 扶苏道:“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你带着人回去吧。”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带着自己的人正要离开这里。 “对了。” 听公子又开口了,司马欣停下脚步,又一次上前行礼道:“臣在。” “最近我要去各县看看,明天的此时,你随我去骊邑,如何?” “臣领命。” 扶苏颔首。 司马欣又在原地站了良久,确认公子真没有别的话语要交代,这才离开。 华阴县的地界不小,人口在关中各县,也算是一个中县。 正走着,却一骑而来,来人禀报道:“老将军,捷报!” 本就在马背上,陪着公子巡视华阴县的辛胜正昏昏欲睡,听到话语,他老人家登时来了精神,问道:“什么捷报。” “南下大军主将屠雎,斩西瓯部落首领,得九疑,南野之地,迁西瓯五万人口入蜀。” 辛老将军笑呵呵道:“好,朝野该庆贺!” 大军南下已有二年,两年时间总算有一场像模像样的胜利,扶苏想到这场胜仗之后,屠雎还能活着,当然是好事了。 在华阴县走了一圈,扶苏这才回到潼关。 田安已睡醒了,他依旧在炒着茶叶。 (本章完) 第58章 两年南征(下) 第58章 两年南征(下) 见是公子回来了,田安急急忙忙上前帮着牵马,他又解释道:“这茶叶实在不好喝,但这么多茶叶又不能浪费,就想着将这些都炒了。” 走入小院内,扶苏就回到了小屋,开始写着今天去华阴县见到的种种现状。 写完之后,就将这卷文书拿了出来,让人去交给丞相。 转头看去,又见到了两位老人家正相对而坐,田安拉着辛老将军喝茶。 辛胜显然是不愿喝的,一再推拒。 只是今晚,田安虽说将这些茶叶都炒了,他老人家却没有再喝一口。 翌日,用过早食之后,扶苏拿了几片炒好的茶叶,放入一个小碗中,而后倒入开水,放凉了片刻。 见工匠们开始夯实地基,这是准备修建城墙了,扶苏饮下一口茶水,茶水入口便蹙眉,确实有些苦,难怪两位老人家不肯再喝第二次了。 田安多半是以后都不会喝茶叶了。 扶苏自顾自地喝着,茶香确实不错,上辈子没怎么细细品过茶水,上辈子大概喝什么茶都是一个味道。 苦涩中带着一些茶香,喝着喝着感觉还不错,聊胜于无了。 扶苏将碗中的茶水喝完,就见到司马欣早早来到了这里。 辛胜叫来了一支护送队伍,扶苏便在护送中一路朝着骊邑而去。 辛胜解释道:“公子,当年的秦人口中有这么一句话,渭南以南是骊邑,渭南以北是下邽。” 扶苏道:“骊邑也是新建的县吗?” 辛胜策马在一旁,又道:“以前就有骊邑这个地名了,前几年始皇帝就在此地设立的骊邑县,围绕渭南诸多县,也都是近些年建立起来的。” 田安道:“在更早以前,秦人是从骊戎走出来的,历代秦王将这里作为祖地,骊邑县的人绝大多数也都是维系秦王宗室的老秦人。” 扶苏觉得田安所言的骊邑县人,就像是秦国历代相传而来的守陵人。 骊邑很小,相比华阴县要小得很多,扶苏来到这里才发现此地很是凋零。 难怪骊邑县的赋税很少,这里只有薄田几亩,人口稀少,老人居多,孩童却少。 扶苏是被秦军的骑兵护送而来的,因此当这里的人们见到秦军也都纷纷站起身行礼,他们神色不卑不亢。 他们应该与栎阳的秦人一样,是最古老的一支老秦人。 从骊邑走过时,这里安静得出奇,就连这里的孩子也都不哭不闹,看到有骑兵路过,孩子们也都肃然站到了一旁。 队伍停在一个老人家面前。 田安上前与对方交谈了几句。 扶苏注意到这个老人家年事已高,但他手中的拐杖用料应该是十分好的。 这位老人家与田安交谈了几句之后,扶苏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也朝着这里看来,目光中没什么敌意,但也说不上是好意。 像是自己这一路兵马就不该来这里,也不该来打扰他们。 扶苏又看到了几个妇人正在擦拭着一个秦军的石像,再一想那就不是兵马俑吗? 等田安回到队伍,辛胜这才领着队伍离开了这里。 “是我们打扰他们了?” 田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子,队伍已经走远了,这才开口道:“他们见过太多死去的秦国宗室中人,不欢迎外人,等到这里的人死绝了,请公子将这里换个名字,往后让新民迁入此地。” “那里的孩子与年轻人怎么办?” 田安解释道:“年轻人会离开那里的,这是那位老人家向公子所求,将来拆了此地。” 扶苏觉得很奇怪,怎么还会有人不想发展,还会请求拆了自己的家乡。 不过,扶苏能够想到的一个可能就是此事……事关历代秦王陵寝,也事关始皇陵,这关中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够随意涉足。 田安低声道:“他们觉得历代秦王的身后事交给公子最好。” 咸阳,蜀中的军中校令李由又一次给咸阳送来了军报。 丞相府内,李斯接过军报,看着其中内容,军报所写的都是军中事宜,依旧没有关于他这个亲爹的只言片语。 连一封家书也没有,好在知道这个儿子还活着,并且继续用蜀中的粮草输送给南下的大军。 李斯看到了灵渠二字,监造官禄奉公子扶苏之命,将此渠赐名灵渠。 如今,开挖灵渠征调军民十万人,其中有六万人是南方俘获的寨民,现有灵渠长二十余里,到现在还未挖通。 用了两年时间,动用数万人,这半条灵渠倒也足够秦军输送粮草所用。 “丞相,这是公子近来的行状。” 李斯拿了几卷文书,快步离开了丞相府。 章台宫,嬴政正在看着从北方送来的战报。 一个内侍脚步匆匆来到一旁,在始皇帝身边,低语了两句。 嬴政依旧看着战报,微微颔首。 内侍会意之后,就脚步匆匆地走向殿外。 章台宫开阔且有些昏暗的大殿内,这里依旧很安静。 李斯带着文书走入大殿中,行礼道:“陛下,这是南方送来的灵渠建设文书。” 嬴政依旧看着战报没有抬头。 “还有公子扶苏近来的行状。” 嬴政道:“放边上。” 李斯将捧来的几卷文书,放在桌边。 嬴政收起北方的军报,看起来李斯带来的文书,问道:“陡门?” 李斯回道:“南方的河流与关中不同,山地居多,需要铧嘴分水,再用陡门蓄水,放水来调节水位,让船只能够翻过高低不同的河面。” 一边说着话,李斯用手演示着水位高低的变化。 嬴政赞叹道:“好智慧。” 李斯行礼道:“斯也如此认为,都水长禄监造灵渠,一身好智慧,让大军粮草能够通畅运输。” 内侍端来了今天的饭食,今天吃的依旧是面食。 嬴政吃着面,一口面咀嚼下肚,又道:“朕记得,当初这个都水长禄是跟着扶苏修建咸阳桥的?” “臣记得当初陛下让公子修建咸阳桥,那时公子去御史府翻阅了历代关中水利的记录,公子就发现了这个工匠,并且与他共事修建咸阳桥。” 嬴政颔首,道:“朕记得南下修渠之事是冯去疾引荐。” 李斯回道:“正是。” “你早知扶苏手中有如此人物,你怎不引荐。” 李斯尴尬一笑,若说监禄是公子扶苏手下的工匠,那应该是公子扶苏引荐,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的,而且在早些年也是冯去疾给监禄各种活做。 看到李斯为难的神情,嬴政又道:“灵渠修建不能停下,建设郡县,所需所用蜀中全力相助。” 李斯行礼道:“臣这就去安排。” 言罢,李斯脚步匆匆走出章台宫,刚穿好鞋履就遇到了来这里的公子高。 “高,见过丞相。” 这位公子十分恭敬地行礼。 李斯也行礼,道:“斯见过公子。” 高提着一个食盒,又道:“丞相是来向父皇禀报国事吗?” 李斯颔首。 高又道:“父皇还在处置国事,高就不去打扰父皇了,等父皇忙完国事了,高再将这些烤肉交给父皇。” 李斯笑道:“公子快入殿吧,陛下正在用饭。” 高又看向殿前的内侍。 内侍笑呵呵地将这位公子迎了进去。 李斯穿好鞋履,整了整衣襟,脚步匆匆地走下石阶。 大殿内,嬴政还在看着扶苏近来的行状,又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到了面前。 高将食盒放下,笑着道:“高与妹妹阴嫚烤了一些肉,给父皇送来。” 本来嬴政就在吃着面,道:“端来吧。” 高将一些烤肉端给父皇,又道:“听说以前兄也时常会给父皇送吃食,不过现在兄不在宫里,高每每想到兄长以前的事,就给父皇带来了。” 嬴政吃着儿子公子高送来的烤肉,肉烤得很薄,还有些葱姜味。 见到父皇正在嚼着肉,高满脸的期盼。 嬴政缓缓点头,道:“好吃。” 高咧嘴笑了笑,道:“还怕父皇不喜。” 又见父皇正在看着文书,高又道:“父皇,兄长何时会回宫?” 嬴政咀嚼的动作稍停,又道:“入秋之后,也可能是来年。” 高整理着碗筷,道:“父皇与兄长都好辛苦。” 言罢,高又站起身道:“儿臣就先回去了。” 嬴政还在看着文书,缓缓颔首。 高走出了章台宫,回头看了看大殿内,又望向渭南的方向,而后迈着脚一步步走下台阶。 阴嫚就殿外等着,她见兄长高回来了,走上前问道:“父皇用过饭食了?” 高回道:“父皇用过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敬业县吧。” 阴嫚道:“好呀。” 高又道:“我要多学,等我学到了本领,我也要帮着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 关中从四月开始步入了夏季,漫长的夏季就要到来了,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依旧不少。 而关中以南,过了终南山一路向南,越过蜀中,经过一片茂密的山林,赵佗来到了一处江边,询问道:“这是哪里?” 一旁的向导回道:“楚地的人称这里为湘水。” 赵佗神色不悦地抬头看了看今天的烈日,继续带着队伍沿着江走,他与屠雎的进攻方向不同,他是从东南一路朝着西南打的,打了小半年才到了这里。 队伍行进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色开阔且平坦了不少,眼前是大片的水田,而且水田中已种下了大片的秧苗。 赵佗讶异道:“此地竟有如此良田。” 那楚人向导又回道:“此地向来是粮草颇丰。” 正说着话,一队秦军上前来询问,赵佗自报身份之后,便被引入这片江边。 赵佗问道:“屠雎与都水长禄在何处?” “回赵将军,该是在离水。” 灵渠就是要将湘水与离水连成,形成一条水路。 离水又是漓江,湘水便是湘江,两条河流连通贯通南北水系,赵佗看着手中的地图,蹙眉道:“走,去离水。” 七月的夏日,离水河边,监禄用河水洗了洗脸,他望着眼前一座座如同竹笋般的大山。 蓝天白云下,这些林立的竹笋山尤其的美丽,还有脚下这条清澈的离水。 监禄赞叹道:“此地的山水,真是美丽。” 后方的士兵打死了一只蚊子。 护送监禄来到离水的队伍其实并不是多么规整,多数甲胄都不全,因这两年南下打的零零散散的战斗实在是太烦人了。 再者说,出行两年,在外奔波两年不停歇,还能有一件完整的衣衫就算不错了,南方的山地林地走了两年,脚下的老茧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从蜀中出来时这支大军还十分有气势。 出来两年,人被这山这水……还有那一片片的山林折腾得没了脾气,就连身上连一块干净且完整的布都没有了,人都快成野人了。 就连监禄身上也是破布迭着破布,勉强能穿。 众人纷纷走入河边的一处林地里乘凉,监禄听着四周将士们拍打蚊子的声响,他拿出一卷图,仔细查看着,此地距离西瓯很近,越人将此地称为桂林,这地方很美,秀丽的山峰,蜿蜒的江水,令人看了就想在这里这住下来。 监禄躺下来休息着,听着周遭士兵们的言语。 “你说你还回去吗?” “这一路走来太难了,不想回去了,想在这里找个女子留下来住着了,军中既要人留下来垦田屯田,那就留在这里,我们几个再好不过,罢了就这样了,不想回去了。” “家里还有爹娘……” 又有人一人说道。 另一人道:“你爹娘又不止你一个娃,等灵渠挖好了,你想家了沿着灵渠往上走,到了都江堰就能回关中。” 监禄面带笑容,手中这五百兵都是跟随自己挖渠,他们不怎么会打仗,甚至还有个生兵连人都没有杀过。 不过跟着自己挖渠,不用杀人,他们一路上偶尔游玩,偶尔带着人挖渠。 只是这一路挖渠,长途跋涉,从蜀中一路到桂林,他们这些少年人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桂林这个这个名字很美丽,监禄稍稍睁开眼,望着远处的山水,有那么一瞬间,监禄也想留在这里了。 不过,监禄又想起了离家之时,那隐约可闻的抽泣声,两年半了,他不曾忘记,他也想家了。 稍稍感伤了片刻,监禄就被少年们粗鄙的话语惹笑了。 “听说这越女野得很。” “你不就喜欢野的嘛!” “你娘的!”两个少年人说着说着就扭打在了一起。 “都水长!”一个少年凑到监禄身边,道:“我们还要挖渠多久?” 监禄道:“你们要再这么懒散,还要再挖两年。” 闻言,那少年面露苦色。 监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张张脸,低声道:“你们要是勤快一些,多征些人手,说不定来年这个时候就已归家了。” 少年人闻言,他对身后的人大声道:“都水长说了!我们来年就能回家了。” 林中传来了一片欢呼声,监禄靠着树干坐着,来年回家……不知不觉出来这么久了,即便来年回家,为了挖这条河渠也要用了三年的时间。 众人正休息着,一队骑兵也正朝着这里而来,战马数量不多,甲士不少。 监禄快步走到河边,朗声道:“都水长禄在此,敢问是哪路兵马?” 领头人翻身下马,道:“蜀中来信,命都水长全心修建灵渠,人力物力蜀中全力相助,始皇帝诏命,命都水长主持此地事宜,建设桂林郡。” “臣领命。” 言罢,一车车的粮草被运送到了近前。 眼下,灵渠自然还没有挖到离水,监禄先一步来这里是为了从离水往北挖,连接正在南下开掘的灵渠,两头并进开挖。 监禄收到文书便行礼送别。 这支从蜀中而来的队伍顺着离水南下,多半是要给屠雎送文书。 监禄让这里的少年人都搭几间草芦,先在这里住下来,而后监禄看着丞相送来的文书。 “都水长,我们什么时候开挖离水?” 监禄低声道:“先住下来。” “都水长,你不是说我们越勤快就能越早回去。” 监禄看着始皇帝的文书,始皇帝将这里取名桂林郡,看向身边的少年人。 身为大秦的都水长,身为官吏,自然要为灵渠这个工程负责,监禄神色严肃地道:“这两月是雨季,等雨季过去了再开挖。” 接下来的两天,此地果然下起了大雨,一群少年坐在草芦下,大风吹来漫天的雨水洒在了河边上,后方的林中也传来了密集蛙鸣声。 这些天夜里,众人都是听着蛙鸣声入睡的。 夜里,监禄看着一个个刚睡下的少年人,这些孩子十五六岁就跟着自己南下,转眼间也都十七八岁了,两年少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将干草盖在他们身上,以免他们着凉了。 南征这两年,实在是苦了这些孩子,南征不比中原,在中原打下一个地方还能找到屋子住,而进了南方的山林中,哪有这么多屋子,也没有太好的食物。 监禄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该有他们这般大了,家里的孩子也十五岁了,离家时孩子才十三岁。 半月后,雨水停歇,接连晴朗了五天之后,一队队少年人听从都水长吩咐,跳入离水中游着,试探着离水的深浅。 又有一支兵马走到这处河边,来人正是秦军将领赵佗。 监禄上前迎接道:“禄见过大将军。” “末将总算找到都水长了。”说着话,赵佗让人带来了几个生病的士兵,又道:“听闻都水长能够治病,有劳了。” 监禄上前看着几个病员的情况,一边道:“离开咸阳时公子扶苏给过禄几卷书,是治疗水土不服,腹泻与发热之症的药经,禄能治。” 赵佗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忽然觉得这个都水长其实很瘦弱,道:“有劳了,都水长受累了。” 监禄从草芦拿了一个包袱,包袱中是一些干草药,又道:“南征以来众将士都受苦了,禄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赵佗道:“屠雎何在?” “在西瓯。” “他带着大军倒是平定了不少地方,老夫要去攻打何处?” “屠雎有意往西南而去,将军可去东南。” “东南?” 监禄又匆匆去了一趟草芦,回来时拿了一卷图,他指着图上的一条河流道:“此为郁水,郁水后半段乃是西江,西江入海的方向就是东南,大将军沿江水走便能到东南。” 赵佗看到对方的图纸十分详尽,这是他自南下以来,看到的最详细的地图,见对方要收起地图。 “此图是从何而来?” “公子给的,禄还给屠雎将军画了一卷。” 注意到赵佗火热的目光,监禄道:“禄给大将军也画一份。” 赵佗郑重行礼道:“多谢。” “公子给禄的此图主要是用来辨明河流走势,至于沿途是否有人聚居之地,禄也不知,将军还是要谨慎为好。” “末将明白,有劳都水长了。” …… 此时关中,烈日当头几乎是要将大地烤熟。 当初的篱笆小院勉强有了围墙,潼关城的建设依旧没什么大进展,青臂还在带人修建着河堤,用他的话来说不修河堤就修不成潼关。 扶苏摇着手中的蒲扇,低声道:“这炎炎酷暑,唯有望不尽的粮食,能够解我心中暑意。” 田安也在摇着蒲扇道:“听说敬业县与大荔县的人都去竖井下避暑了,说是颇为凉快。” 辛胜道:“那竖井下挤满了人,各种味混在一起,太熏。” 扶苏颔首道:“还是去河里洗洗好。” “恩,末将也觉得去河里洗一洗较好,这就去给公子抓两条鲤。” (本章完) 第59章 漫长的酷暑 第59章 漫长的酷暑 言罢,老将军就跳入河中,在水里游着。 田安也被热得无精打采的,他道:“今年这酷暑来得早,也来得烈。” 扶苏坐在屋檐下,手中摇着扇子,酷暑当下感受不到风,又问道:“听说,有不少人离开咸阳了。” 田安颔首道:“都去避暑了,华阴县就去了不少,关中北面的人都在往南边跑,等这酷暑结束了,人们就回咸阳了。” 远处的农田也见不到人影,只有挂着麦穗的麦子就这么在烈日中一株株矗立着。 关中的夏天本就漫长,只不过扶苏没有想到,今年的夏季比往年都要酷热。 辛将军下水后没有抓到黄河鲤,倒是捞了一只大河蚌,他老人家坐在河边,双脚泡在河水中也不愿意再回来了,正享受着河水带来的凉意。 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几阵风吹来,当乌云密布天空之后,雷声隆隆作响。 虽说酷暑难耐,但这七月下旬的酷暑天也是关中的汛期,大雨倾盆而来,在大地激起一片水雾。 天地之间,顿时又有了凉意。 扶苏见到青臂戴着斗笠还在看着刚修好的河堤。 等辛胜老将军也回来了,扶苏道:“青臂在雨里看什么?” “说是想看看河堤是不是有开裂的情况,要是开裂就会渗水,整个河堤都会塌的,他说看完就回去了。” 扶苏坐在屋檐下,雨势越来越大,雨水落在地上都快成了轰鸣声,真的很像老天在倒水。 眼前能看到的景色很有限,渐渐地雨势越来越大,就连眼前也只能看到几步之外的地面。 雨水的轰鸣声甚至一度盖住了雷声。 屋内,田安举着油灯,正在看着屋顶,好在屋顶还没有要漏水的架势。 辛胜道:“公子放心,这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扶苏颔首,坐在屋檐下继续看着雨景,偶尔喝一口热茶。 田安炒出来的茶叶确实不好喝,两位老人家喝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喝了。 余下的茶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喝了。 茶叶的味道比之四月时刚炒出来的时候,味道变了一些,而且就连冲泡出来的茶水也开始泛黄了,没有四月初时那么好了。 扶苏发现茶叶的存放也是个很大的问题。 自顾自喝着茶,扶苏见到一旁的辛胜老将军又在看书,而雨势也逐渐变小了,慢慢地成了正常的中雨。 不远处的河水,水流湍急且浑浊,这就是关中的汛期,集中在七月与八月,如果算上秋汛,这种汛期可能会断断续续地,延续到十月。 扶苏见到雨中有不少乡民,往他们的家中跑着,好奇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辛胜望了一眼,而后继续看着书,他解释道:“按照以往,下了这么大的雨,潼关与华阴县多数时候会被淹,今年少见的没有被淹,自然回来看看。” 扶苏了然颔首。 言至此处,辛胜望向远处,迟疑道:“今年这么大的雨,照理说还会被淹的,不过公子此地处于高处,大可放心。” 辛胜的心中狐疑,也不顾雨水还在下着,带着斗笠来到河边观察着。 同样在河边观察的还有青臂。 “将军。” 见到对方向自己打招呼,辛胜也笑容相对。 青臂虽说是个工匠,可年轻时也常跟着大军到处打仗。 望着河水一路往东而去,青臂又道:“敬业渠分去了不少河水,让潼关与华阴县不被淹了。” 辛胜道:“当真是好事呀。” “如此,潼关就能踏实修建了。” 没有敬业渠分去了这么多的河水,就不能让渭河的下游安稳,没有开垦的这万顷良田分去大量的河水,也就没有建设潼关的条件。 曾经田安说过,公子扶苏的所思所虑是极其长远的。 那谁能想到,一条敬业渠会如此造福整个渭南,将来的渭南真的会成为关中的大粮仓。 直到入夜之后,在大雨前离开潼关的乡民纷纷回来了,他们带着自己的家中唯一值钱的衣物,抱着自家的孩子,还有些不相信地走回家中,他们原本以为今年的大水会如期而至,可今年的大水竟然没来,就连河堤都没有被淹。 直到夜色深了这场大雨才停下。 翌日,天边的阳光终于出现了,照亮了这片湿漉漉的关中大地。 商颜山东侧的有一座府邸内,这座府邸并不宽敞,甚至还有一些简陋,这是章邯将军在这里搭建出来的府邸。 章邯用商颜山多余的木料与砖石建了这么一间府邸,府邸内只有三两间屋子与两个草棚。 天刚亮堂的时候,章邯就在自家屋顶上修补着昨晚漏水的几个地方。 他低头看到妻子正给孩子喂着粥,心中忽然一笑,又下了屋顶,一边对妻子董氏道:“修好了,下一次多半是不会漏了。” “夫人!” 门外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呼唤声,董氏将孩子交给章邯,急匆匆去开门,来的是村子里的几个妇人,她们带着一束束蚕丝。 董氏与她们笑呵呵说着话,这里的妇人不需要蚕丝织衣,而只有董氏出身咸阳的董府。 即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里的蚕丝交易都是董氏安排董家的人手,与咸阳的妇人往来交易着。 “哎呀。”又有一个妇人快步走来道:“章邯将军,大水把暗渠冲坏了,快去看看吧。” 董氏与一群妇人还要仔细收拾蚕丝,章邯往嘴里灌了一口热粥,就带着自己的佩剑急匆匆出了家门。 一路上从商颜山的东面走到了南面的,河渠边站了不少人,他们正在议论着。 “章邯将军。”有些显得矮小的叔孙通从人群中挤出来,朗声道:“来这边。” 章邯大步上前,来到人群的前方,走到河渠边,看到一个个木框已被冲了出来,就卡在了暗渠的出口处。 章邯又伸手试了试水流,道:“现在水流还很急,木架子是被冲垮的,暗渠里还是通水,并没有堵住。” 没堵住就是好消息,要是堵住了上游的田地可能都会被淹。 章邯往田地的方向看去,现在已有不少人在田地里走动了,他们都在看着麦子的状况。 又在这里站了片刻,章邯又回道:“都回去吧,等水势小了,再修缮暗渠。” 众人点头离开。 又有裨将快步而来,禀报道:“将军,上游的河渠有些损坏。” 章邯沉声道:“带老夫去看看。” 章邯与叔孙通带着一队民夫与一队将士朝着敬业渠的上游而去,这里是有一处竖井塌了,还有洛水河入敬业渠的入口有些坍塌,水还在不断往外流着。 章邯指了一队民夫吩咐道:“去,将县里准备的沙袋带来。” 而后,章邯又对另一队人吩咐道:“去清理坍塌的竖井。” 众人各自领了命令去忙碌,叔孙通就在一旁看着,章邯在此地的号召力还是很好的,虽说河渠的暗渠塌了,竖井也有几处坏了,河渠的入水口也塌了。 这些事堆在眼前,章邯还是能够沉着冷静的将一件件事吩咐下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之前的暗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水,当初公子扶苏就说过,河渠挖通了也并不是说可以丢下不管了,而是河渠挖通之后的维护,还要付出很大的精力。 一个个的沙袋垒在了入水口的塌陷处,这才堪堪将河水堵住。 正值酷暑时节,早晨还有些凉意,直到快午时的时候,酷暑便又来了,热浪扑面而来。 关中在眨眼间入暑,就连天空也是一片蔚蓝,没了云彩。 呼吸间都能感觉到空气的炙热。 章邯踩着泥泞的地面将最后一个沙袋垒上,让水流不再出来。 阳光正好,就连脚下的泥泞地也都是烫的,泥泞的地还有些滑,又有些烫踩着很难受。 章邯又与余下的人手去修缮那几个倒塌的竖井。 竖井坍塌的情况不算太坏,也能够修缮好。 若修不好只能将这里的井口封了,以免有人走夜路掉下去。 “将军,听闻张御史看管的那段河渠也有不少地方塌了。” 章邯擦去汗水,两鬓也沾了一些泥在头发上,他顾不上擦拭,脚踩着泥泞又问道:“张御史那边可有人修缮?” 看将军这边还忙着,竟然还想着张御史那一头是否需要帮助,一众民夫心生敬佩之意。 众人正忙着,又见到一队官兵而来,章邯看着来人疑惑道:“你们是……” 为首的是华阴县的县丞,此人带着三百民夫而来,县丞上前解释道:“听闻这场大水把河渠各处冲塌,我等奉县令之命,前来协助章邯将军修缮河渠。” 章邯心中好奇。 一众县里的民夫也很困惑,先前华阴县的人还闹事,说是开凿了河渠之后,让他们下游的用水少了,当时以为两县就此交恶。 没想到,今天对方主动派人来协助修建河渠了。 有个民夫嘀咕道:“真是怪了。” 那县丞陪笑道:“公子曾经说过,渭南要繁荣需要渭南各县通力合作,互相帮助,我们县令才命我等前来修缮,章邯将军也请放心,周边诸县也派出人手前来修缮河渠了。” 这真是令人看傻眼了,叔孙通去下游确认了一下,下游的河渠还真是有不少其他县的人前来协助张御史修建河渠。 直到村子里用饭食的时候,章邯端着面碗,手里还拿着一张饼,问道:“老夫子。” 叔孙通颔首道:“将军请说。” “你说公子真的说过那种话?” 叔孙通手拿着筷子,颔首道:“该是如此的,还记得两月前,公子还带着司马欣在各县走动。” 章邯神色了然,随后就奋力嗦面。 只是他嗦面时,带起了不少汤水飞溅而出。 叔孙通注意到章邯碗中有不少汤水还飞溅到自己的碗里,一时间拿着筷子有些两难。 想起了一件事,但凡与章邯一起用饭,他好似都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突然不想吃了。 思量了片刻,叔孙通看章邯碗中面条已空,将自己碗中的面条都倒入章邯的碗中。 还未等章邯问,叔孙通先开口道:“老夫年事已高,吃不了这么多。” 章邯嘴里还嚼着饼,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吃完的。 其实哪里是没胃口,叔孙通又从边上的篮子里拿了一张饼吃,一个人坐在边上就这么吃着。 华阴县,自从当初公子扶苏有所叮嘱之后,司马欣一直记着公子的话语,近来他总是努力工作,好好吃饭。 司马欣剥着一只煮熟的鸭蛋,面前放着一碗黍米粥,刚咬下一口鸭蛋,蛋白连着蛋黄入口,一口半只。 “县令。” 有人脚步匆匆走进来,禀道:“县令,人手都派出去了。” 司马欣嘴里嚼着蛋示意人可以下去了,而后他又端起碗饮下一口粥,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三天,扶苏站在河边,看着水位恢复到原来的刻度,这就说明了这场大水过去了。 关中依旧平静,没有大规模的内涝,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 “公子,蜀中送来书信了,还有蜀中的桃子。” 扶苏拿过一只桃子,啃了一口,一边拿着信看着。 信是李由送来的,李由说这些桃子是从蜀中一个叫作灵池的地方带来的。 看到这里扶苏蹙眉,没想到李由在蜀中还能游山玩水。 再看信中的内容,李由特意说了这个桃子很特殊,是蜀中最好吃的桃子,还说了今年的蜀中也会是丰收的一年。 这让扶苏想起了一句话,这句话叫蜀中熟,天下足。 只要蜀中的粮食熟了,天下的粮食也就够了。 当然了扶苏觉得这句话还是有待考量的,可能还是后世的人打了一个比方。 可眼下的现状是,蜀中对秦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粮仓。 不过在信的内容中,扶苏又看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李由在蜀中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并且在蜀中还与这个姑娘私自成婚,对方姑娘还怀了他的孩子,这是去年发生的事。 扶苏深吸一口气,手中拿着的桃子就差点掉落。 难怪丞相几次让人询问李由什么时候能够回咸阳,一直没有音讯,只有文书往来。 李由还在信中说了,若是丞相不答应他的这门婚事,他就留在蜀地不回来了。 看罢,扶苏坐在河堤边,神色痛苦的扶着额头。 田安也在吃着蜀中送来的桃子,心说桃子香甜吃起来也不废牙,再看公子的神色,莫非这个桃子不好吃? 扶苏思索着这件事要怎么向丞相交代,要是丞相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眼前一黑。 再者说,看李由的架势……要是丞相不接受,他肯定会留在蜀中不回来了。 扶苏低声问道:“丞相还有别的儿子吗?” 田安小声回道:“老奴所知,只有李由一个。” 李由是丞相的儿子,这是仅有的且他老人家知道的。 至于丞相在外是不是还藏着别的儿子,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李由是个生性纯良的孩子,他……”言至此处,扶苏叹息一声道:“罢了,纸是包不住火的。” 扶苏不想去管这些事,说不定过几年李由领着一个大胖孩子回咸阳,也不知丞相会作何感想。 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丞相早晚会知道的。 对了……扶苏这才想起来,现在没有纸这个东西。 扶苏道:“老将军,有蜀中的桃子吃。” 闻言,正捧着书看的辛胜快步走来,一双大手从篮子拿了两只桃子就坐了回去。 又有一个年轻官吏策马而来,到了河边行礼道:“公子,丞相让臣送来的章台宫文书。” 扶苏又问道:“丞相可有其他话语交代?” “没有。” “嗯。” 那官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问道:“有李由的……” 扶苏道:“没有他的消息。” “臣告退。” 那人策马离开了。 田安道:“公子,这个年轻人是丞相的学生,乃是与丞相同邑长大的孩子,此人名叫吴公。” 扶苏点着头没有回话,而是继续看着从章台宫送来的文书,这是西南送来的战报,屠雎正在开拓西南,军报送来的消息是一切顺利。 甚至还能想到勇猛的屠雎将军在西南降服一大群活犀牛的场面。 这战报应该不是屠雎送来的原件,看起来是父皇让人抄录的一份,再让人送来的。 扶苏一边看着一边走回小院,其中还有灵渠的开凿进程,如今的灵渠就快要挖到离水了。 现在的小院有了围墙,围墙并不是很高,扶苏踮起脚尖就能看到院外。 田安比青臂年迈,但这两人一联合,就让人从宫中顺来了不少砖石,这都是宫中用来修建宫殿的砖石。 不过,田安有解释过,他说这是各国宫殿拆了之后,运到咸阳的。 扶苏对田安的这个辩解,还是带有怀疑的。 看罢,扶苏看向院外,从这里就能看到河对岸的田地,尽管酷暑难耐,人们也都在盼望着粮食成熟的那一天。 扶苏也在盼望着,等夏收结束之后,多半就要回宫禀报垦田事宜,再奏请让更多的民夫建设潼关。 (本章完) 第60章 楚王的噩梦 第60章 楚王的噩梦 近些天来,每当黄昏时,总能看到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在田埂边,人们都会观察一番种出来的粮食。 当麦子的麦穗开始有些成熟的迹象时,就有不少官吏来到了渭南,他们多数都是从咸阳来的,这些人来看看渭南是不是真的种出了这么多的粮食。 而当人们真来到此地,并且切实看到了万顷良田,长满了粮食,皆会感慨,原来只是开挖一条河渠就能拥有如此良田。 对扶苏而言,这个关中还是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的,它的潜力远远还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 此刻,扶苏正在吃着从敬业县带来的桑葚,还有西域进献的葡萄。 扶苏看着弟弟公子高在河滩抓鱼。 河岸边,妹妹阴嫚正在指着有鱼出没的水面。 公子高弯腰一抓,鱼没有抓到,倒是掀起了河底的一片泥沙,河水浑浊之下更找不到了。 扶苏吃着桑葚道:“听说西戎与西域的桑葚更大更好吃,还有吃不完的葡萄。” 辛胜吃着葡萄道:“公子所言在理,西域的确是一片富饶之地。” 扶苏道:“早有人去西域看过?” 辛胜道:“早在孝公时,就有人去西域查探过,听说走得并不远,当年正值列国争先变法之时,秦全心全力要与六国争霸,自然无心顾及西域。” 言罢,辛胜看到公子扶苏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公子对西域是有所图谋的,可偌大的江山,尚不安定,四处躲藏且密谋复国的六国旧贵族依旧在,谈何容易? 扶苏笑看着弟弟妹妹,依旧吃着葡萄。 葡萄是西戎进献给始皇帝的,公子高送来的。 田安正在缝补着一个麻袋,公子扶苏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始皇帝最倚重的一位公子,说不定始皇帝允许公子建设渭南,也是为了锻炼公子。 不多时,公子高再也没有抓到鱼,他气馁地抱着一个大河蚌回来了。 看了眼狼狈的弟弟,扶苏倒觉得意外,这里的河蚌的确很多。 可能是这一段河道有秦军保护着,潼关的村民都不能在这附近抓河鲜吃,都去了较为远一些的上游或下游,才导致这片河道的生态更繁荣一些。 高重新换好干燥的衣裳,他吃着葡萄问道:“兄长何时回咸阳?” 闻言,扶苏看向一旁的妹妹阴嫚也正看着自己,回道:“等这里的粮食丰收了,我会回咸阳看看的。” 阴嫚笑着,“等兄长回来了,高泉宫的鱼也都养肥了。” 高又道:“这些文书都是父皇让高送来,皇兄一定要看。” 扶苏颔首道:“好。” 言罢,公子高与公主阴嫚坐上车驾,回了咸阳宫。 扶苏将余下的葡萄分给两位老人家吃,而去看弟弟带来的文书。 扶苏先是看了三两卷,这些文书所记录的都是各地各郡的情况,关中在七月就迎来了汛期。 可是中原别的地方则不同,楚地发生了内涝,赵地又闹了干旱。 看着这些文书,扶苏就像是在看一个十分脆弱的文明,接连一个月不下雨河水就会枯竭,就会庄稼颗粒无收。 始皇帝让公子高送来的文书就像是一个个重担,这些重担在告诉扶苏,这个诞生于长江与黄河的文明依旧很脆弱。 这个农业社会依旧很原始,这些文书没有盖印,原本它们应该有丞相府的盖印,没有盖印就说明他们都是抄录下来的副本,这些副本都是要收录起来,放入卷宗库的。 直到夜里,扶苏还在看着这些文书,并且挑选了其中几卷做了一些批注,让田安派人送回了咸阳。 余下的几天,从咸阳又送来的不少文书,扶苏甚至发现了其中有几卷文书是原件,干脆也写了批注。 再之后,送来的奏章依旧没减少,但几乎都是原件。 直到七月的下旬的这天,扶苏处置好昨天送来的文书,让人送回咸阳。 忙完这些之后,扶苏走出小院,见到了青臂与他的工匠扛着一个个的架子而来。 “老汉我按照公子的要求改了改。” 这其实是后世的脚手架样式,本来青臂也会做手脚架,但他们做的脚手架并不高,而且样式也简单。 扶苏道:“现在有多少民夫?” 青臂回道:“公子,如今正是农忙,能找到的民夫也就六十人,还是华阴县的县令给的人手。” “待夏收,渡过农忙会有更多的民夫。” 青臂颔首。 院内,田安又在哼着歌谣扯着面条了。 近来田地里也住了不少人,他们是真的住在田地里,睡在田地里。 大抵是田地里的粮食,是这些新迁来的民夫所仅有的。 他们刚来到关中时,除了家人与能够蔽体的衣物,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当初张苍选择这些人时,挑选的绝大多数的人就是一无所有的。 直到夜里,当有人去田地里走动,还听到麦田里有此起彼伏的鼾声,麦子就快要熟了,人们守护着粮食,就像是在守着自己的家产。 今夜的月光正好,也没有下雨,扶苏走在黄河边看着月光洒在这片望不到头的田野上,如今依旧是酷暑,夜里也没让人觉得有多凉快。 扶苏觉得幸好,幸好的是当初丞相给了自己三千家仆与几百顷田地。 在这个时代,只要你有粮又有人,真的就没什么事再能难倒你了。 有这份家底作为私产,扶苏认为果然是丞相更加深谋远虑,丞相更懂得大秦的公子需要什么,将来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而公子遇到困难之后需要用什么样的资源来解决这个麻烦。 好在,如今自己所做的事还能依靠那三千家仆与那些田地。 那将来呢,扶苏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又是一阵无言。 总不能回头再怪丞相,怪丞相当初没多给一些? 回到河边的小院之后,扶苏整理着书架,又找到了那个太仆令的铜印,在修建咸阳桥之前,父皇就将此令交给了自己,至今也不知道何用,也没有拿回去。 难道说父皇忘了此事? 或者说自己提醒父皇,将这个铜印还回去? 不过扶苏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太仆事关大秦的马政,既然没有要回去,也就在自己的手中,说不定将来还有用,与知识一样。 扶苏不怕知识贪多嚼不烂,权力也一样,权力自然是越大越好。 翌日,午时刚过,章台宫的廷议结束之后,嬴政就来到了高泉宫。 公子高近来暂住在这里,他早早得知父皇正在往高泉宫来,便在殿外等候。 穿着一身黑衣的嬴政望着高泉宫,低声道:“高,这都是你在打理?” 公子高低着身子回道:“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嬴政还未走入殿内,就见到了殿外两棵梅树,这两棵梅树长得并不好。 “父皇,兄长一直养着这两棵树。” 嬴政颔首走入这处大殿内,一入殿内就看到此地放着一个个的书架,这些书架成排地列在殿内,导致原本宽敞的大殿显得拥挤了许多。 一旁的桌上还零散放着一卷卷竹简,这应该是高先前在看的书,嬴政拿起其中一卷,这是在看《春秋》。 不过嬴政觉得,扶苏这孩子看书是很快的,而且对书中的学识理解得很快,更不会像高这样把书卷凌乱地放在桌上。 扶苏其实是一个很谦逊的孩子,那孩子尊重知识,很看重书籍,每一卷书都会好好对待。 论学习的能力,公子高一辈子都追不上扶苏。 论谦逊与所思所虑,公子高也不及扶苏。 见到父皇在翻看自己的书,公子高欣喜道:“父皇,儿臣也要与兄长一样,要多学。” 嬴政神色依旧严肃,缓缓道:“李斯说过,扶苏向来是春天想秋天的事,春耕时就在考虑夏收了,这孩子想得很远。” 高一脸崇拜地道:“父皇,兄长何时能回来?” 嬴政放下了这卷书,低声道:“快了。” 在跟随始皇帝而来的内侍看来,始皇帝能给的也仅仅是这个回答,现在公子扶苏正在建设渭南,或许最近会回来,也说不上是哪一天。 嬴政走向了高泉宫的后殿,在这里放着一个灵位,是华阳太后的灵位。 在高泉宫的内侍与宫女的猜测中,原来始皇帝今天是来告祭华阳太后的。 华阳太后的灵位前很干净,其实这并不是扶苏不懂事,或者是公子高自作主张,而是华阳太后生前有过嘱咐。 嬴政看着灵位,低声道:“祖母,扶苏他二十岁了。” 当始皇帝开始面对灵位讲话,公子高与一众内侍都退出了后殿。 后殿内,嬴政道:“当初祖母说扶苏早慧,你总是告诫扶苏一定不要在外面表现这种早慧,你担心会有人扼杀这个早慧的孩子,现在他二十岁了……” “祖母,以前你担心有人会伤害早慧的扶苏,你就一直保护着这个孩子,现在的扶苏很有手段,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其实早就知道该怎么保护他自己……” 众人一直坐在后殿的门口,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始皇帝才从后殿走出来。 可就要离开高泉宫,嬴政看到了殿内的鱼池,低声道:“高,你要照看好这里。” 公子高站在高泉宫前送了始皇帝。 离开高泉宫的时候,嬴政问起了被俘的楚王负刍的事。 一旁的内侍回道:“楚王负刍就住在咸阳城的东城,整日里玩乐,听说是疯了。” 看在华阳太后的份上,嬴政留了楚王负刍的性命。 嬴政沉着脸走向章台宫,问道:“他怎么疯了?” “楚王负刍担心楚地的项氏会来杀他,项氏的人觉得,是他负刍害死了楚人的大将军项燕。” 嬴政吩咐道:“叫李斯来。” 当即就有内侍去传话。 嬴政一步步走上了章台宫,来到大殿又吩咐道:“今天的文书送去给扶苏了?” “丞相让人送去了。” “嗯。” 嬴政应了一声,走入大殿内。 不多时,李斯就快步走入章台宫。 嬴政将楚王负刍的事情告知了李斯。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此事不足为虑。” 秦一统中原,六国与秦的仇怨尚且说不完,六国旧贵族间的恩怨又何曾说得完,六国贵族自己的那些破事,数都数不清。 李斯道:“当年的六国贵族确实都尚在,其中……甚至有不少人在密谋复国。” 嬴政的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李斯站得笔直,他丝毫不惧,而是又道:“人是要吃粮食的,六国旧贵族密谋复国多年,他们总是在各地走动联合他们所谓的‘志士’,实则其中真正有本事的寥寥无几,多数人也不过是借着当年旧贵族的身份到处混个吃喝而已,实则穷困潦倒。” “一亩田一年的收成能养活几口人?他们若长年不事劳动,他们就无口粮……” 嬴政听着李斯滔滔不绝的言语,李斯就善用法家的学识,因此当让李斯来说这件事时,他是从田,粮,人与志向结合在一起。 李斯认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储备,反贼们就只能顾着眼前的粮食是否够吃,而无法考虑长远的事。 听了李斯的言语,嬴政又让人将这个问题送去了渭南,让扶苏看看这件事。 潼关,扶苏一边帮着青臂夯实城墙的地基,一边向青臂学习着这个时代的土木知识,以及各种建设技巧。 每日有所得,就让扶苏觉得每一天都是有收获的一天。 今天的劳作刚结束,扶苏就与一群工匠跳入河中洗澡,在河水一泡便暑气全消。 将来,这些工匠也可以骄傲地说,他们与公子扶苏一起在同一条河中游过。 扶苏湿漉漉地回到了小院,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洗着,这个时候田安正在做饭,闻着味道今天多半有饼吃。 扶苏将洗好的衣裳挂在院子里晾嗮。 “公子,这些事不用公子做的。”田安一边说着端来了一碗羊肉汤与一个刚出炉的饼。 刚出炉的饼正香,扶苏正要吃就见到有一个人来到了院外。 见状扶苏先咬下一口饼,来人与自己的年纪相当。 他是丞相府的吴公,扶苏听田安说过,吴公是丞相李斯同邑的孩子,是丞相李斯的弟子。 (本章完) 第61章 夏收之前的麦梢黄 第61章 夏收之前的麦梢黄 吴公站在小院外,见到田安走来,他递上一卷文书。 田安接过文书,问道:“丞相可还有其他交代?” 吴公十分恭敬地回道:“丞相说等公子批复好,还要让我送回去。” 田安颔首,走入了小院。 扶苏正坐在院内吃着饼,面前还有一碗羊肉炖。 田安做饼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火候掌握得正好。 一边吃着扶苏接过田安递来的文书,这上面所写的是楚王负刍的事。 楚王负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项氏的人要来杀他了,对此楚王很害怕,疯病也越来越严重了。 “辛老将军?” 这个炉子中挑着饼,正打算挑哪个饼吃的辛胜闻言抬头。 “老将军,当年项燕是怎么败的?” 辛胜吃着饼走来,道:“老夫也不清楚,这事应该去问王翦。” “王翦……”扶苏思索了片刻道:“王老将军在频阳过着神仙般的生活,叨扰他老人家不太好。” 辛胜在一旁坐下,咬下一口饼,蹙眉嚼着似乎在考虑公子的话语。 而后这位老将军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公子的话是对的。 现在的王翦过着神仙般的生活,肯定不愿意有人去打扰他。 扶苏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只是正思考着,扶苏想到了自己在高考之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讲的是文明,一个人类文明的发展肯定是与人有关的,那篇文章十分坚定地认为,是人创造了文明,而一个文明的诞生初期,它一定是充满苦难的。 之后这篇文章开始讲述一桩桩战争,读到后来这篇文章的主旨就成了文明与战争的故事。 到现在,扶苏已想不起来上辈子自己所看过的这篇文章的全貌,只能零星记得一些段落。 小院内很安静,辛胜吃完了一张饼,擦了擦嘴道:“这饼加了肉馅,果然更好吃。” 吃了饼,辛胜也觉得自己吃饱了,站起身道:“老夫知道一些楚地的事……” 扶苏听着当初楚国发生的事。 院外,吴公牵着一匹战马等在院外,言语中也听到了老将军的话语。 老将军所讲的也都是当初的一些传闻,当时秦国派李信攻打楚国,结果李信败了。 之后秦国派出王翦与蒙武再一次攻打楚国。 那时楚国内部是有人劝说楚王献地,向秦王政求和。 辛胜道:“老夫记得,项氏才是当初反对求和的那些人才对,之后秦军胜了,始皇帝设置了九江郡,长沙郡。” 吴公听着这些话,心中十分狐疑,王翦回来之后与始皇帝有过一次长谈,有关楚国的隐秘恐怕只有始皇帝与王翦知道。 现在老将军所言的这些,在秦其实也有类似的传言,并不算隐秘。 有些事能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够知道。 吴公安抚着身边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的战马,轻拍着马脖子。 院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田安端着一卷文书走了出来,交到吴公手中,吩咐道:“转交给丞相。” 吴公一路骑着战马回到了咸阳城,这卷文书交到了丞相府,丞相府的人拿着文书急匆匆前往了章台宫。 章台宫内,此刻编钟声颇有规律地被敲打着,一群女子正在大殿内起舞。 嬴政喝着酒水面带笑意,道:“楚国的酒水,很不错。” 李斯面带惭愧之色,因始皇帝与他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李由私自在外成家了,并且还让一个女子有了身孕。 “臣本就是布衣,出身低微,李由娶蜀女也不错。” 嬴政颔首道:“嗯,很好。” 其实,嬴政与李斯正是有如此默契,君臣之间才颇为信任。 因嬴政与李斯都不看重出身,用人也不计较对方身世。 再想起李由的事,李斯与嬴政都是能接受的。 嬴政举着酒樽道:“朕倒要恭贺你了。” 李斯低着头,面带笑容道:“臣惭愧。” 君臣两人一饮而尽,今晚就当庆贺了。 殿前侍卫禀报道:“陛下,公子书信。” 嬴政摆了摆手,示意眼前的宫女都退下,一时间编钟乐声都停下了,宫女离开了这里。 整个大殿恢复了安静,也恢复了空旷。 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双手端着公子扶苏的书信。 待书信到了眼前,嬴政拿过书信蹙眉看着,随后神色放松了一些,道:“李斯,你也看看。” 李斯站起身,又从内侍手中拿过书信。 打开之前,李斯又看了看始皇帝的神色,似乎在确认什么,而后才打开看。 书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大概意思是只要派出兵马保护好楚王负刍的宅邸,他就会朝着章台宫下拜行礼,拜谢始皇帝。 始皇帝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斯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面对始皇帝的眼神,李斯还是解释道:“公子觉得楚王,有利用的价值。” 嬴政道:“怎么?还以为楚国能够复国吗?一个疯了的楚王罢了。” 原本始皇帝的答案多半是杀了楚王,而后得到楚地那些唾弃这位楚王的旧贵族的人心? 但恐怕,公子扶苏并不想要那些人心。 有时李斯也觉得很累,要夹在始皇帝与公子扶苏之间,言行要十分小心。 李斯思量了片刻道:“当年天下人都知道,秦王一统六国之后会善待六国的国君。” 嬴政颔首没有否认。 李斯站在大殿内,殿内多了不少的烛台,让大殿更明亮了。 “对天下人而言,始皇帝照拂楚王是为了践行当初承诺,这无可厚非,公子扶苏进谏善待楚王,也是如此。” 嬴政忽然笑了,又道:“楚地那些旧贵族恨不得让负刍去死。” 李斯颔首。 只不过楚王负刍被俘之后,项燕又扶持了一个楚国,但又被王翦剿灭,项燕战死。 若是项燕不再继续扶持一个楚王,继续抗秦,可能当时的楚国能够少死一部分人。 因此,以项氏聚首的一部分贵族是不认楚王负刍的。 因此负刍会疯,会有噩梦,是项燕的阴影还在负刍的心头上。 嬴政道:“你希望朕按照扶苏的想法安排?” 李斯行礼道:“公子扶苏与陛下一样,所想所要的从来不是几个人的认同,也不是三五个的奉承,想要天下人心,想要治理天下,总要有舍有得,公子与始皇帝都需要舍弃一部分,从而得到大部分。” 嬴政放下了酒樽,道:“你总是把话说得这么漂亮。” 李斯道:“公子很明白,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公子不仅熟读荀子,也熟读孟子。” 嬴政道:“好。” 翌日,就有一队队的秦军将楚王负刍的府邸给围了起来。 负刍没有开门,而是继续躲在院子里。 “奉始皇帝诏命,前来保护楚王。” 话音落下,外面又恢复了寂静,负刍爬上墙头,颤颤巍巍地看向墙外整齐站着的秦军,而后他又下了梯子,站在这处宅邸的院子里。 之后,这位楚王负刍真的朝着章台宫下拜行礼,谢始皇帝。 听闻这个消息的李斯心情很不错,甚至都不责怪在外私自成家的李由了。 咸阳城内依旧是酷暑难耐,李斯依旧在这里处置着文书。 “丞相,章台宫送来的冰。” 李斯上前打开铜器的盖子,从中拿起一块冰,在口中嚼着。 天空又一次阴云密布,李斯抬头看着天,又道:“恐怕今天又要有大雨了。” 吴公回道:“今天始皇帝的心情也很好,赐了这么多冰。” 李斯对这位弟子始终是不满意的,听闻他的话,神色又多添了几分不满,道:“你平日里还会看书吗?” “弟子近来常看法家典籍。” “也多看看别家的典籍。” 吴公颔首道:“会看的。” 李斯重新坐下来,又问道:“你去敬业县看看河渠,多半又要下大雨了。” 吴公这才注意到天上的乌云很厚重,明明是午时,这天看起来就要刹那入夜一般,乌云让人觉得莫名地压抑。 李斯嘴里嚼着冰块,道:“去吧。” 吴公后知后觉地点头,正一步步往外走。 看着这个愚钝的弟子,李斯又喝道:“跑着去,出城就骑马!” 闻言,吴公快步跑着离开了丞相府。 咸阳城的人们也注意到了漫天厚重的乌云,本就是关中的汛期,更何况是这样的酷暑,会突然有一场大雨,其实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人们纷纷将各种器具收进家中,吴公按照老师的吩咐在咸阳城中飞奔,好在如今的咸阳城内绝大多数人都去外面的村县避暑了。 而现在的咸阳城反而显得空旷,吴公一路跑着几乎没有阻拦,跑了一段路便站在原地大口出着气,没了力气也只能踉跄地走向城外。 几滴雨水落下,豆大的雨点三滴两滴地落在大地上,只是几个呼吸间,大雨倾盆而来。 吴公刚跑到城门口,站在城门下看着漫天的大雨,就连城外的马夫也牵着马匹进城避雨。 三三两两的人们也都聚在城墙下躲避大雨。 吴公有些想不明白今天老师的话中是不是带着别的意思。 他先是向马夫要了一匹战马,给了马夫一颗银豆子,翻身上马就闯入雨中,一路朝着渭南方向而去。 敬业县,每当遇到大雨,这里的人们都会坐在家门口。 “今天的雨水真多,我们的水窖都没用上,田爷爷说公子很喜蜀中的稻米饭,我们这里能种稻米吗?” 叔孙通听着狸奴儿的话,抚须笑呵呵道:“关中能种稻子,收成多半没有蜀中这么好,也没有我们的麦子好。” 狸奴儿数着手掌上一粒粒的黍米道:“要是能种出稻米就好了。” 叔孙通道:“也不知道这场大雨会不会又冲毁了河渠。” “老夫子放心,章邯将军让人在河渠边每隔一里地都搭建了草棚,每个草棚里都有两个民夫看守,有一处塌了,就会有人来禀报章邯将军。” 狸奴儿又道:“老夫子,北边的长城是不是也是这样?” 叔孙通道:“老夫没去看过长城。” “是吗……” 狸奴儿有些失望了。 叔孙通道:“老夫有几个好友在北面修长城,可以书信一封帮你问问。” 其实叔孙通挺想讨这个小姑娘欢心的,这丫头很伶俐,也是田安很信任的孩子。 有了田安的信任,也相当于有了公子的信任。 “不必了。”狸奴儿吃着手中的黍米粒,一粒都不能浪费。 雨水下了两个时辰,雨势就减弱了,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章邯站在河渠边的入水口,目光看着还稳固的河堤,这段河堤是新修的,还算结实。 吴公淋着大雨,策马一路来到这里,赶到这里时雨水小了许多。 “丞相让我来问,敬业渠是否安好?” “很好。”章邯头也没抬地道。 “我要去下游看看。”吴公又一次大声道。 按照章邯对这里的了解,上游都没事,下游多半是不会有事的。 丞相派人的这个人大可不必再跑一趟。 看着那人往下游而去,章邯对身后的民夫道:“回家。” 几个民夫欢呼着回了家,因他们今晚不用守在渠边喂蚊子。 大荔县,张苍与程邈坐在县衙内,还有一个民夫正在讲述着河渠各段的情况。 程邈依旧在写着字,其实他的字已经写得足够好了,但他依旧写着。 程邈看似对县里的事不关心,但在写字的时候也能够在心里想着别的事。 张苍听完这个民夫的禀报道:“丞相让人来看河渠了?” “是……是的。” 张苍是一个规矩很严明的人,在大荔县也处置过几个不听话的民夫。 “丞相派谁来看河渠?” “来人只说是丞相府的,没说是谁,倒是穿着很不错,看着很富有。” 听他这么说,张苍大致就能清楚来人是谁了,多半是丞相的弟子吴公,只有他最爱显摆他的富有。 张苍看着一卷卷宗,道:“他不来县里看看?” “没说要来,说是回咸阳了。” 程邈道:“这个时辰回去,等他到咸阳多半宵禁了。” 张苍依旧看着卷宗上的人名,这些是迁来关中新民的名册,上面记录了那些新民原来的籍贯与姓名。 光是给这些新民编入户籍就累得够呛,知道河渠没事就足够了,张苍也没空理会别的事。 他又问道:“公子要建设潼关,需要多少民夫?” 程邈思量了片刻,回道:“公子……那多半是能用多少就要多少的。” 张苍了然道:“公子的粮食有多少,要养活多少民夫?” 程邈颔首道:“那就看看粮食有多少。” 张苍站起身,他看向一旁的书架,从中拿起一卷卷宗仔细翻看着。 如果说丞相李斯对他的弟子吴公帮助,或者是给予吴公更多的方便,那么他李斯就是营私。 如果说李斯的儿子李由在秦廷的官位越来越高,也难免会落得一个任人唯亲的口舌。 要是李斯对公子扶苏百般相助,并且全力帮扶,那么他李斯就是尽忠职守,对大秦忠心。 而现在,吴公这么多年以来只是丞相府一个传递文书的小吏,李由被安排到了蜀中至今依旧只是一个校令。 唯有公子扶苏任少府丞,就差位列九卿了。 事实证明,丞相李斯的确是一个对大秦很忠心的人。 今天,扶苏用犀牛的牛筋做了一个弹弓,拿起一颗石子拉起弹弓瞄准了河边正在慢慢游动的一条鱼。 扶苏手上一松,石子飞出,落入水中。 但石子落入水中的刹那就被水面卸去了力量,反而是惊动了水中的鱼,掀起一片河沙,让这一片水面浑浊,再也找不到那条鱼了。 扶苏收起了弹弓,交给一旁的田安道:“送给高。” 田安接过弹弓,又道:“张苍让人来问,是否可以准备民夫了?” 现在粮食还未丰收,但也快了,还未收粮就要考虑收粮之后的事,扶苏颔首道:“让他先安排吧。” 田安颔首。 张苍的算术很了得,看看现在的敬业县需要多少存粮,需要多少民夫,能够养多久,工期需要多久。 就如当初修建咸阳桥,粮食预算都是张苍在安排,现在也是张苍在处置。 看着田地里长出来的粮食,田安心中就很高兴,开河渠,迁新民,富渭南,垦良田,公子扶苏立下如此大的功劳。 况且,最让田安觉得高兴的事是这渭南的二十万人心。 田地里的麦子还未熟,扶苏摘了几粒麦子放入手中仔细看着,“我听说北方的麦种更好。” 田安道:“北方的麦穗没有关中的这么多。” 扶苏见到不远处有个老农正在挥着锄头,给田埂放水,上前询问种粮食的事。 关中不乏老农,在种田的经验上各家都差不多,扶苏询问了良久,这位老农是从楚地来的。 与这位老农谈完,扶苏走在田埂边,神色时而思量。 田安道:“公子可有心事?” 扶苏道:“我在想屠雎打到西南的什么地方了,还有赵佗的兵马是不是顺利到了南方。” “常有南方的军报送来,公子尽可放宽心。” “我若是让屠雎与赵佗从南方带一些稻种来,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田安低声道:“公子就算是让屠雎抓一群活犀牛来,他也是愿意的。” 扶苏道:“我写个文书让人送去桂林。” 言罢,扶苏走入小院内,写了两卷文书,朗声道:“老将军。” 正在院门睡午觉的辛胜登时坐了身子,像是脑子还未苏醒,身体先起来了,而后他老人家瞪了瞪铜铃大眼,走入院内,行礼道:“公子。” 扶苏递上一卷书,道:“劳烦老将军找军中的人将这两卷文书,交给远在西南开拓屠雎将军,还有南下的赵佗将军。” 辛胜接过文书,走到院外打了一声唿哨。 当即就有士卒骑着快马而来。 辛胜交代了几句,那人就带着文书策马离开了。 这个小院不仅砌好了围墙,院内更是种着葱姜蒜。 本来嘛,田安就不是一个会种的人,因此他种的都是能吃的东西。 而且住在黄河边,经常吃河鲜就离不开葱姜蒜。 见到青臂在院门口左右徘徊,田安便上前询问。 回到院内,田安又回道:“公子,有人生病了。” 扶苏搁下手中的笔,又看了看今天依旧热烈的太阳,酷暑依旧没有过去,这些天稍有降温,青臂就着急带着人去干活。 “一座关城要拔地而起,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三两月能够建设好的,不用这么着急。” 青臂行礼道:“是臣着急了,是臣没有听从公子嘱咐,私自带着人干活……” 扶苏道:“一个活人能够给我带来价值很大,一个活着并且能够建设城墙的人,对我来说价值更大,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这种事上,也不想看到因一个不起眼的错误,耽误满盘的计划。” 注意到公子话语中带着的严厉,青臂抬手就要扇自己一巴掌。 只是手刚抬起来,就要扇在自己的脸上,手腕就被田安拿住了。 田安道:“公子也不喜,那些不自爱自重的人。” 青臂放下了自己的手臂,道:“公子,臣知道错了。” 扶苏已走入工地边,这里用木桩标志着城墙要建设的位置。 眼前就有三个人躺在地上,好在这些人的神志也还算清醒,看样子是中暑了。 扶苏让人将他们搬到一处阴凉地,给他们宽衣散热,用凉水浇着他们,但也只是稍稍浇了一些。 看着公子扶苏给工匠们治疗,青臂的神色越发愧疚。 田安则站在一旁,一脸的轻松,他觉得这种事难不倒公子。 见公子扶苏又走了回来,青臂上前问道:“公子,他们……” 扶苏用河水洗着手道:“没事了,休息一晚会好很多,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到了夜里,青臂发现经过公子治疗的三人都已恢复了不少。 田安又来看望了,确认人恢复过来了,就离开了。 田安发现公子扶苏有一个本领,这位公子只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半年或三五个月,就会在那个地方留下很多很多书。 现在,潼关的这座小院内就有很多很多书,满满当当的竹简堆满了一面墙,一层层地垒着。 每一卷书都是公子所写的。 就像是高泉宫的那些书,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公子所写,公子高多半是看不完,也看不懂的。 翌日,田安正在收拾着公子所写的书,他叹息一声,低声道:“公子呀,当初就该建一个更大的院子,现在都快装不下这么多书了。” 门外没有传来公子的回应,公子正在吃着饭食。 这种抱怨公子多数时候都是不听的,也不会回应的。 不多时,又传来了脚步声。 田安回头看去,见到了辛胜来了。 辛胜来到一堆卷宗前,拿起其中一卷翻看了一眼,就要拿走。 田安蹙眉道:“你看公子的书学到什么了吗?” 辛胜抚须道:“只要看了就有所得,足矣。” 院外,扶苏抬头看着天,关中这几天没有雨水,这是好事,粮食就要丰收了,最好不要有大雨。 关中南部的粮食熟得比关中北部的粮食更早一些。 看着粮食临近丰收,这让扶苏的心情很不错,顺便给了青臂解暑的汤药,也没有与他计较。 渭南快要入秋时若是遇到华西秋雨的阴雨,就容易导致粮食倒伏与病虫害。 因此赶在入秋前的八月初收割粮食,也不算太晚,也不算太早。 扶苏又想到了上辈子,前来家乡的支教老师,徐老师。 那时候自己还在山里笨拙地跟在徐老师身后背书。 扶苏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徐老师班中,最笨的孩子。 徐老师说他很喜欢关中的一句民谚,这句民谚叫做:麦梢黄,女看娘。 这句民谚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会在麦梢黄的时节赶回娘家,回家与爹娘一起收粮食。 扶苏至今还记得,支教老师的徐老师虽不是关中人,但他很喜欢大西北。 现在,扶苏坐在小院门前,听着田安数落着只会看书的辛胜,说辛胜一把年纪了,打仗不会打了,尽会看书了。 扶苏还看着三三两两跑过的孩子们,这些都是潼关的孩子,他们以前害怕这里的甲士,可甲士们来到潼关有大半年了。 当初即便再生份,现在也认识了,甚至这里的甲士早已认识了,哪个孩子是谁家的,谁家有几个孩子。 “公子上郡的书信。” 扶苏拿过甲士递来的书信,打开一节竹筒,拿出一卷竹简。 信是在上郡修长城的蒙恬送来的,蒙恬说以周青臣为首的齐鲁博士已习惯了长城边的生活,他们甚至愿意让他们的家人也迁去上郡。 蒙恬是一个办事利落的人,所以他的书信也很简略,只有这么一件事。 扶苏拿着竹简一手背负,望着咸阳方向又觉得要是在咸阳的齐鲁博士如淳于越等人,要是得知现在的周青臣,他成为了始皇帝修建长城国策的最坚定拥趸者。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感想,想到这方面,扶苏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以齐鲁博士们之间的联系,说不定淳于越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本章完) 第62章 娄敬 第62章 娄敬 看罢蒙恬送来的书信,辛胜脚步匆匆而来,道:“公子,听说洛阳的粮食熟了。” 闻言,扶苏道:“渭南的粮食也快了。” 今年,渭南的粮食不仅种得早,而且种得多。 洛阳的粮食成熟的第三天,田安就开始忙碌,他做了不少吃食,其中就有饼,面条与酒水,将这些摆在田地里,而后一脸虔诚地下拜行礼。 这是麦收前一天要做的祭祀。 其实不只是田安会这么做,各个村县的人都会出来祭祀,以求明天收获粮食能够一切顺利。 从远处看去能够见到田地里有不少人在走动,田埂上飘着一缕缕的青烟。 他们拜的是后稷,一位从稷山出来的农神。 扶苏整理着一些书卷,这些书卷都是近来从一些老农口中问询而来的种田经验,譬如说天旱不忘锄地,雨涝不忘浇园。 临到夜里,还能见到就要收获的田地里还有不少人影在走动。 扶苏将这半年以来的工作记录都收入一个个箱子中,就像是当初修建咸阳桥一样,工作的流程以及每一天的行程与文书都要做好记录,并且将这些送去咸阳,放入咸阳的卷宗库中,以备将来调阅查问。 既是大秦的公子,又是秦廷的少府丞,做事自然要仔细再仔细。 翌日,天还未完全亮,扶苏早早就睡醒了,呼吸着早晨的空气。 郑国渠的成功复刻在龙首渠上,又给关中增添了二十万人口,进一步增加了关中的实力。 当然,扶苏觉得以后可以做得更好,渭南还能更富裕,还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关中应该更加强盛,这需要时间,现在也只是才开荒。 张苍与程邈早早就来到了院子前,只等公子扶苏一声令下。 早晨的晨风还有些凉意,若等到午时多半又酷暑当头,扶苏道:“收粮。” 张苍:“是。” 程邈话也没说,急匆匆跑了回去。 当东边的天际开始发白,云朵在蓝天也逐渐变白,阳光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一户户的人家带着自家的家人,老人,男人,女人与孩子一家数口人,一起在田地里忙碌着。 看到这等情景,有老人家擦着眼角的泪水道:“这一年咬着牙总算是过来了。” 自敬业县建成以来,其实每一年都是带着忐忑与紧张过来的,而当粮食还未有收成,那二十万民夫全靠敬业县的余粮撑着。 现如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这丰收的场面要持续好几天,当年一无所有的民夫,现在终于有了粮食,也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的家。 五六岁的大的孩子,已会跟在爹娘的身后,将地上的麦穗捡起来,这些孩子从小就知道粮食金贵。 一驾马车停在渭南县的直道上,从马车内走下来的正是御史大夫兼领廷尉冯劫。 冯劫让人记录着渭南县的发展情况,他见到一个孩子正在捡着田埂边的麦穗,这个孩子赤着脚穿着布衣,他小小的手掌用力抓着麦穗。 冯劫只是多看了这个孩子一眼就离开了。 那孩子快步跑向了他的爹娘。 男子抱起这个孩子道:“等粮食收了,给你做衣裳穿。” 妇人笑道:“我找了几家,他们说有多余旧布的,先用粮食换一些旧布来。” 张苍见到了冯劫,笑道:“冯御史。” “张御史。” 冯劫道:“渭南丰收,让朝中少了许多压力。” 张苍自然知道始皇帝又往北方的长城增添了不少兵马,需要粮草运送到北方。 冯劫又道:“近来丞相忙于南北之事,北边的长城也好,听说都水长禄还在桂林屯田,丞相希望你能够回丞相府相助。” “待苍忙完眼前诸事就回丞相府。” 冯劫看了看四下,也没见到公子扶苏,又道:“老夫就先回去了。” 张苍又一次行礼。 收粮的时候,整个县几乎都是空的,人们都出去收粮食了,张苍坐在县衙门前,送别了冯劫之后,又觉得无所事事了。 程邈带着两个刚出炉的饼快步而来,分给了张苍一个。 张苍吃着饼,道:“我们要回咸阳了。” 程邈坐在一旁吃着饼,望着田野道:“公子也回去吗?” 张苍咬下一口饼,颔首又问道:“这饼谁做的?” 程邈解释道:“叔孙通做的。” 张苍又是微微颔首,官吏也都派出去收田赋了,所以整个县衙也都是空的。 程邈道:“那我也要回咸阳了,右相让我来帮助公子,现在公子有了收获,我也要回去了。” 闻言,张苍这才想起来,程邈是右相一系的人,而自己是丞相那边的人。 如此看来,丞相与右相都在帮助公子扶苏。 程邈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消了张苍心中的芥蒂与疑虑。 他道:“只要公子所做的事能够得到民心,能够让更多的人拥戴公子,公子扶苏越是贤明,丞相与右相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公子。” 张苍很认同程邈的这句话。 程邈又道:“给这些民夫都编入户籍了吗?” 张苍颔首,而后又道:“这些民夫都变了,他们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呵呵呵……”程邈笑着,道:“他们不还是一样吗?双手双脚的。” 程邈虽说人到中年,不过他是个没有心思的人,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遇到不会做的事,他也只会说不会。 他这样的人当然看不出什么。 所以与程邈这种人谈话十分无趣,反正回了咸阳之后,他程邈会回到御史府,而自己也会回丞相府为丞相办事。 不过,张苍之所以与程邈会成为朋友,也是因他这人事少,话少。 潼关,扶苏正在看着刚收上来的麦子,麦子的成色很不错,闻着也很香,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的田地,这都是财富。 青臂要在华阴县建设一座桥,这座桥连接大荔与华阴,等农忙时节过去之后,需要这些民夫来潼关修建关城,尽量减少路程,运送石料与木料也能够更方便。 扶苏又能够看到人们带着家人在田地里劳作,在田地里用饭的模样。 麦子装成一车车,拉到他们的家中,上交了田赋之后,余下的就是他们所得的财富。 辛胜出去看了一圈,策马回来之后禀报道:“公子,关中各县都在收粮食了,今年各县都丰收。” 扶苏颔首道:“真不容易。” 田安感慨道:“公子所言极是,这很不容易,去年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那些民夫还要挨饿挨冻来到关中。” “哈哈哈!”辛胜大笑三声,道:“谁能想到这里能长出这么多的粮食。” 余下的几天,扶苏还在给青臂做着潼关城的规划,其中包括修建一座桥,修整从潼关到华阴的道路,要建设一座城,先要解决运输问题。 要将一件事从无到有,一步步做起来,还挺难的。 一边正书写着往后的规划,每写一份还要抄录一份送去咸阳。 田安已在收拾回咸阳的行李了,他将生活用具装车,又问道:“公子,这些书要带走吗?” 扶苏回头看了看满墙的竹简,回道:“不用了,留在这里吧。” 田安颔首。 这些书都是自己写的,而其中重要的知识点都在脑子里,重要的卷宗都已收拾好要运送去咸阳。 田安泡了一杯热茶,道:“倒是听说了一件趣事。” 扶苏拿过茶碗,喝着茶水道:“什么趣事。” “去年的时候,那些民夫刚迁来关中,他们担心年幼的孩子会挨冻挨饿,就将孩子交给了敬业县,有不少孩子是叔孙通在养着。” 扶苏颔首。 “现在呀,他叔孙通就在敬业县的河渠边摆了一张桌子,那些民夫想要将孩子要回去,就要给敬业县二十斗麦子。” 扶苏道:“二十斗麦子可不少。” “是呀,这些孩子在敬业县吃多少粮食,那些民夫想要将孩子领回去,就要交出这些孩子所吃的粮食,说是敬业县的粮食只能多不能少。” “有人交了粮食领孩子回去了吗?” 田安一边收拾着家具,将换洗的衣服也放在箱子中,又道:“孩子领回去也是吃家中粮食,叔孙通还说也可以等这些孩子成家了,再回到他们爹娘身边,可如此一来人就成了敬业县的人。” 扶苏继续听着。 田安继续道:“敬业县太缺人口了,五百顷田靠着公子的三千家仆,是吃不完的,叔孙通想着多养一些人口,无非就是等那些孩子长大成家之后在敬业县再留下孩子。” 言至此处,田安感慨道:“到那时,留在敬业县且成家的人,又怎会离开孩子再回到大荔县?” 扶苏错愕一笑。 “叔孙通好算计呀,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能让敬业县得到如此人口。”田安停顿了片刻,缓缓道:“叔孙通也是为公子分忧,公子的私产地界自然是人口越多越好。” 扶苏道:“叔孙通看过我留在敬业县的书,他知道一个活人的价值,人是很重要的生产力,他虽师承孔家,却是个善于变通的人。” 田安道:“公子所言不错,叔孙通善于变通,但公子也要防备这样的人会变节。” “眼下,叔孙通不会轻易变节,咸阳博士府的人早就将他视为叛徒了。” 扶苏写罢,将手中的笔搁下,吩咐道:“我回咸阳之后,潼关的事就有劳老将军。” “末将领命。” 老将军与潼关的乡民很熟悉,这些将士们也习惯了这里。 让潼关的乡民们再面对一群陌生的官兵也不好,说不定换了人之后,还会闹出各种矛盾。 扶苏不喜欢原本的规划中会出现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与问题。 辛胜朗声道:“公子真留下了这些书?” 田安道:“嗯,给你留的。” 辛胜道:“太好了。” 田安道:“这个院子也交由你看管。” “好。” 辛胜满口答应。 扶苏抬头看去一片鸟群,飞过天际,它们应该朝着华山方向而飞的。 余下的几天,扶苏的生活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在外人看来,这位公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章邯再一次来到了潼关,他身后同样跟着一条狗,这条狗拉着一驾小车。 到了小院前,章邯将车上的肉菜都取了下来,“公子,末将就先回去了。” “嗯,有劳了。” 听到公子的话语声从院内传来,虽未见到公子,章邯还是在院前行礼,而后离开。 这些新迁来关中的人们并没有被免除赋税,他们第一年耕种所得的粮食就要上交田赋。 赋税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是不能轻易免除的,国家需要运转,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越一次次地加倍。 因此,在扶苏看来,恨不得让丞相与王翦大将军的禄米也上交赋税。 当初修建咸阳桥只是小打小闹,修建敬业渠也只是像模像样,而住在潼关这半年,扶苏体会了手里有粮的重要性。 大秦免除赋税的头不能随便开,并且还需要极其细致地收取赋税,补上那些容易疏漏的赋税。 从某些意义上来说,给功臣免除赋税并不能带来生产力的提升。 因此呀,扶苏十分深刻地思考过将来要如何治理国家,这还是一个很基础基础的农业文明,既是农业文明,那么农业是最重要的基石。 田地里的粮食收了五天,渭南各县的粮食几乎都收完了。 张苍领着队伍来到潼关的小院,朗声道:“公子,田赋都收足了。” 扶苏望着远处长长的队伍,看到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粮车,今天要带着这些田赋回咸阳。 扶苏翻身上马,带着队伍一路朝着咸阳而去。 “末将定不负公子所托。” 身后传来了辛老将军的话语声,声音中气十足。 扶苏摆了摆手,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咸阳走着。 走了一段路,路过华阴县时,扶苏问道:“程邈呢?” 张苍道:“他先一步回御史府了。” “这半年总算没白忙。” “臣收到娄敬的书信了。” “他是如何说的?” “若公子扶苏是明主,他愿为公子效力。” “他怎么改主意了?”扶苏回忆着道:“我还记得,他说他只肯在乱世中在诸子百家间争一席之地。” “毛亨说他已被断粮了。” “断粮?” “那家大户已不想养着他,他们两人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劳作,再不来投效公子,就真的要饿死了。” 扶苏笑道:“难怪老师会说六国旧贵族不足为虑,原来他们不会种地,真会饿死的。” (本章完) 第63章 公子的脚踏实地 第63章 公子的脚踏实地 马匹走得并不快,后方的队伍也走得很慢,一驾驾装满了粮食的车跟在后方。 张苍道:“秦军攻破了一座座城池,征伐列国,秦夺去了列国贵族的土地,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宅邸,但能用身上所带的家产支撑一时。” 战马打着响鼻,空气中飘着的细碎麦芒让它们的鼻子不太舒服。 张苍又道:“还有的人宴请宾客,拿出自家的酒与肉还有粮食,来宴请一同想要复国的旧贵族,这些人或许已是一无所有,可他们依旧强作当年旧贵族的风范。” 扶苏颔首继续听着。 张苍接着道:“当这些人聚在一起饮宴,有些人只是为了一口酒肉,有些人只是为了在列国败亡之后留个体面,可真正要复国的人,都是极少数的,这其中有本事有能力的,更是极少。” 说着话,张苍拿出一卷布,拿在手中还有些犹豫。 扶苏道:“那是什么?” 张苍道:“是娄敬进献之策。” “老师不想给我看?” 张苍道:“若公子看了他进献之策,该会觉得娄敬根本不是什么名士。” 想着拿都拿出来了,张苍还是将这卷布递上。 扶苏拿过这一小卷布,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将其一点点拉开,一个个字便落入眼中。 说实话,娄敬的字其实不好看,因小篆的笔画繁华,所以当娄敬将其写在麻布上,墨迹晕开之后,反而有些不好辨认了,只是隐约能认出是娄敬谏议迁徙齐、楚、燕、赵、魏、韩六国大族以及豪杰名家至关中。 这也是一种迁民之策,将地方豪强迁来关中并且控制起来。 但这些年,始皇帝一直都在这么做,始皇帝向来是希望六国旧贵族入秦,还有那些齐鲁博士入秦。 这本就是大秦在做的事,娄敬将其又提了一遍。 扶苏也就能理解了,难怪老师会说娄敬可能也算不上什么名士。 张苍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觉得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情,就不用将这种计策献给公子,以公子扶苏的才能,根本看不上这种陋策……对!这是陋策。 扶苏重新将其卷起来,交给策马在一旁的老师,又道:“把他与毛亨放到潼关去协助辛老将军,先让老将军看着这两人,让他们把酒戒了。” 这并不是扶苏讨厌酒水,偶尔也会喝一些酒水,但也不至于喝得酩酊大醉。 但成为治理一地或者是治理国家的官吏,这酗酒的病一定要治一治。 张苍道:“臣回去之后,就写书写给辛老将军。” 师徒两人三言两语,就将毛亨与娄敬的下半生前途给定下了。 眼看到午时了,众人找了一片林地,暂且休息下来。 扶苏翻身下马,从田安手中接过水壶,往嘴里灌着凉水。 后方的队伍依次停下,陆陆续续停下来的休息,就连运粮的牲畜也都伏在了地上,不肯再走到阳光下。 扶苏盘算着,天黑之前恐怕是到不了咸阳,吩咐道:“老师,派人去咸阳一趟,告诉丞相,我们明天午时到咸阳。” 张苍颔首,叫来了两个侍卫吩咐了下去。 再回头看去,扶苏见到田安正闭目站在后方,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 这关中的天热得像个大炉子,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风,张苍拉着几个军中的将领开始安排人手休息,运送粮食的队伍很长,这片林子根本休息不下,张苍只好让后方的队伍去敬业县休息,反正距离敬业县也不是很远。 还有穿着甲胄的甲士,他们的汗水正在一滴滴地流着。 有人嚼着干粮,一言不发,正在恢复着体力。 章邯带着他的人手,从敬业县带来了不少粮食,他走到正在烤着一条鱼的公子身后,行礼道:“公子。” 鱼正好烤熟,扶苏将其放在盘子上,拿着筷子正要吃,又道:“有劳章邯将军了。” 章邯行礼道:“末将本该做这些。” 扶苏吃着鱼肉,吩咐道:“渭南的事,你与叔孙通也多看着点。” “末将领命。” 田安坐在边上没有言语,但公子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了,渭南郡的郡守就是章邯了,应该也没有别人能够胜任。 章邯在敬业县这四年的坚守,没有白费。 这位将军的确挺不容易的。 不过公子是一个行事苛刻的人,恐怕章邯成了渭南郡的郡守之后,会过得更累,更难。 这就像是建设敬业渠一样,挖通看起来简单,可后续的维护是一件颇费心力的事。 敬业县几乎贯通整个渭南,因此由当初看管敬业县建设的章邯,让他来主持渭南事宜,也是最合适,此人对渭南很了解。 而在华阴县还有司马欣,潼关有辛胜,再有章邯与叔孙通主持大荔县,渭南郡的底子就此成了。 因田安知道,公子是要治理国家的,不可能一直亲自管着渭南与潼关。 到了夜里时,夜风一阵阵吹过,倒是有了些许凉爽。 扶苏对田安又吩咐了几句,田安便起身与各队的人手传话,今晚都要早些休息,明天天还未亮就要动身前往咸阳。 入夜时,这里没有人在篝火边欢呼,也没有在篝火边小声议论,而是早早地睡下了。 扶苏躺在躺椅上,仰躺着看夜空上的星辰,还有那月亮,这两千多年过去了,好像就这个月亮一直没有变过。 午夜过去之后,就有人陆续睡醒了,扶苏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大概是一个时辰,或是两个时辰,便醒了。 队伍要接着赶路前往咸阳城。 等张苍将队伍重新整顿了好,扶苏坐在马背上,让马儿耐心走着,尽量让后方的队伍走得轻松一些。 后方的队伍也缓缓跟上,如果只是几人几骑,往来渭南与咸阳,再快也需要半天。 可是,带着这么多的粮食,运送起来并不是这么快。 当天边有了亮光,一路上就能遇到不少行人,还有不少的商贩,以及从咸阳城出来的战马。 直道上,逐渐热闹了起来,每当有行人看到了这望不到头的运粮队,皆会纷纷停下脚步张望,再之后人们几番谈论,才得知这是渭南的田赋,人们也才发觉公子扶苏真的在渭南种出了取之不尽的粮食。 对现在的关中来说,平白多了两万顷良田,可这些田亩在渭南,却不在自家的家门口,心情复杂。 咸阳城内,今天的廷议刚结束,李斯正走在回丞相府的路上,身边是吴公正在禀报,“公子午时就到。” “你现在就去迎公子。” 吴公行礼道:“老师不亲自去吗?” 注意到这个学生的目光,李斯有些因他的愚笨而着急,又道:“那是公子的成果,与我李斯何干,去见了公子也莫要提老夫。” 吴公行礼称是。 咸阳城的城门口向来是很热闹的,廷议结束之后,右相冯去疾亲自来迎接公子扶苏。 城门前,一队队甲士驱赶着路人,让城门前有一个较为开阔的平地。 临近午时,眼看着暑气又要袭来,一天之中最为酷热的时辰就要来了,好在咸阳城在望。 冯去疾站在城门前,行礼道:“臣恭迎公子。” 闻言,扶苏见到护卫在最前方的骑兵纷纷散开停下,扶苏见到了站在队伍前的冯去疾。 “右相。” 扶苏翻身下马,走到近前行礼。 冯去疾笑道:“与公子有半年未见了,入章台宫禀报吧。” 扶苏颔首,跟上右相的脚步,进入咸阳城之后,后方的运粮队伍也被咸阳的兵马接手。 他们会检查这些粮食,拿出其中绝大部分送去上郡,再留下一部分送入咸阳城的粮仓之中。 城门前,张苍看着一队队的官兵陆续接管这些粮食,又见到从城内走出了一个人呢。 此人正是程邈。 张苍道:“御史府是没有其他御史了吗?” 程邈叹道:“我如今深受右相看重,这些事都让我去做。” 眼下,程邈就是来记录运送而来的粮食的。 面对张苍递来的卷宗,程邈道:“也好,你都记录好了,我就不记录了,我是看着这些粮食从田地里一点点长出来的,不会有假。” 张苍心里一叹,程邈平时话少,可他说得也没错,确实是看着粮食一点点从泥土中长出来的。 吴公跟在公子与右相身后,心底里一直想着老师的交代,但他只能这么跟着,一路跟着进了宫,而后只能在章台宫前停下脚步,吴公站在原地,看着公子与右相一步步地走向台阶。 章台宫内,嬴政坐在上首,看着两个人影出现在殿外,一个身影是右相,另一个身影则是公子扶苏。 当两人到了近前,嬴政这才发现扶苏脸上也多了不少胡渣。 “父皇。” 嬴政沉声道:“朕听闻你半年一直守在渭河的田地边,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当然没有说得这么夸张,只是住在渭河边能够更方便解决自己的用水与饮食,而且还能察看河流在汛期时的变化。 也不是,完全就不敢懈怠,懈怠还是有些懈怠的。 生命其实很神奇,只要把种子撒下去,它就能抽芽长大,扶苏只是看着田地,也没有多么紧张。 听父皇这么说,扶苏还是行礼道:“让父皇担忧了。” 冯去疾行礼道:“陛下,军中要了五万石送去上郡。” 嬴政颔首,目光看向眼前的奏章,道:“坐吧。” 扶苏与右相冯去疾各自在大殿一侧的位置坐下,当即就有宫女端来了酒水。 嬴政拿着手中的一卷竹简,道:“倒是有一件事,正想与你们说。” 身为大秦少府丞,虽还不是位列九卿,可也是能参与国事的。 始皇帝的话音落下,大殿内短暂陷入了安静。 内侍拿过始皇帝手中的竹简,放在了右相冯去疾的桌案前,待右相看罢颔首,又放在了公子扶苏的桌案前。 嬴政先是看了看两人,而后神色凝重地看着殿外,道:“有人说,若朕爱六国旧地的子民,就该出游东巡去看看六国的子民,看看六国的人们。” 扶苏依旧看着卷上的内容,卷上写了此言出自齐鲁博士之口,但没说是哪位博士所言,这卷竹简来自博士府的记录,也就是众多博士的日常议事。 而这些博士们平日里的议事,也都是讨论一些当年周天子的礼仪,那是他们的共同语言。 而现在,始皇帝所在乎的便是一统。 让六国旧地的人爱戴,让六国旧地的人知道始皇帝,亲自看看六国的子民,就一定会得到人们的爱戴吗? 扶苏想着博浪沙在哪里?应该在函谷关前,也就是出了函谷关之后的事。 当然了,博浪沙遇袭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还另说。 而扶苏也没有见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这是司马迁说的。 属于是秦亡了之后,司马迁将这句话多添上去的。 扶苏将这些种种都当作了一种警醒,时而告诫自己,大秦的社稷还不够稳固,要好好治理天下,心中时刻居安思危。 嬴政道:“如何?” 冯去疾道:“若东巡,诸多国事该如何处置?” 见父皇与冯去疾都看向了自己,难道说东巡之后要将这么多事都让自己去办? 嬴政道:“扶苏?” 闻言,扶苏站起身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冯去疾颔首道:“臣附议。” 嬴政的神色忽然放松了一些,道:“扶苏,朕听闻你对齐鲁的博士颇有成见?” 扶苏又想起了高中时期的那位倔脾气老班,老班人称陈哥,有着宁改变他人,不改变自己的暴脾气。 当初高考之后,扶苏去拜访过陈老师,那时候正是暑假,陈老师十分高兴地哼着秦腔,修剪着盆栽。 到现在,扶苏还记得陈老师的秦腔功力尤其好。 那时,在家中的老班十分地和蔼可亲,与在学校时的暴脾气判若两人。 后来扶苏知道了,陈老师从不改变自己,他的脾性决定了他不会因外界的眼光与议论,而改变他自己,使他老人鲜有精神内耗。 因此,他老人家的精神,一直都是饱满且明亮的。 再看眼前,让六国旧贵族与齐鲁博士入秦,始皇帝已给予了六国旧地的名仕们很大的尊重,现在始皇帝还要因他们的言论东巡吗? 扶苏道:“儿臣敢问,东巡需要多少兵马护送?” 冯去疾忙行礼道:“如今列国征战才停歇,六国旧地并不富裕,正如公子所问,东巡必有兵马护送,过万数兵马过境,粮秣消耗甚巨。” 扶苏觉得右相的言语其实大可以更激进一些,齐鲁博士怂恿始皇帝东巡,必有祸心。 嬴政蹙眉道:“朕会好好考虑。” 此事的决定权终究在始皇帝自己身上,冯去疾也只能听到一句考虑,也不敢忤逆。 “国事繁忙,你先退下吧。” 冯去疾行礼道:“臣告退。” 见一旁的儿子也要站起身,嬴政沉声道:“你坐下,用饭。” 扶苏刚要直起膝盖站起来,因父皇的一句话,动作僵在了原地,只好再一次坐下来。 大殿旁的编钟被敲响,一盘盘菜肴端了上来,大殿内的气氛也就放松了许多。 大殿内,宫女轮流端上酒菜,她们的目光时而看向公子扶苏与始皇帝。 现在的公子扶苏与始皇帝长得几乎一样,公子就像是当年年轻的始皇帝。 只有公子的眉宇间似乎比始皇帝更锐气几分,可见公子若愤怒,定是很吓人的。 “朕知道,你有话没说。” “右相多半是担心儿臣说错话,这才会抢着解释,右相觉得儿臣不该替父皇做决定。” 扶苏所言都是实话,也都是心里话。 这个儿子没有半分的隐瞒,嬴政自然也听得出来。 不止如此,其实这个儿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也都坦荡的,尤其是这个儿子很讲信誉,这让他在关中有了实打实的人心拥护。 要放在以前,外面传闻公子扶苏贤明,那只是人们说这位大秦公子懂事,仅此而已。 而现在,这个儿子正在一步步建设民心,想要掌握权力,这都是他主动在做的。 况且,这个儿子做得很好,真的……有点太好了。 直到现在,嬴政觉得可以东巡,将国事交给扶苏,大可放心。 唯一担心,等自己离开咸阳,这个儿子会忍不住,一时冲动杀几个齐鲁博士。 放在以往,扶苏这个年纪都可以继位秦王了。 嬴政放低了声音,对这个懂事且有才干的儿子,道:“冯去疾不在了,你说吧。” “丞相教导儿臣,凡事要脚踏实地,儿臣以为只要大秦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地治理天下,人心自然会拥戴大秦,儿臣正是听了丞相的教导,脚踏实地修渠造福渭南,如今想来颇有收获。” 嬴政道:“你是说朕不该东巡?” “东巡就是东巡,与治国无关,与获取民心无关。” 嬴政再问道:“李斯真与你说过这些?” 扶苏拿起一只鸭腿,咬下一口,随后点头。 大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编钟声,扶苏嚼着口中的肉,这肉还带着一些腥,而且很柴,也没什么油水。 见父皇拿起了酒樽,扶苏也端起酒樽面向父皇,遥遥一敬。 (本章完) 第64章 选择 第64章 选择 鸭肉确实不太好吃,扶苏又拿起一旁的饼,安静地吃着。 当一碗面端上来的时候,扶苏也觉得自己的确许久没有吃东西,昨晚就吃了一条鱼简单地对付了几口。 一觉睡醒到现在午时,都没有用过饭。 编钟还在被一次次地被敲响。 嬴政又道:“高总说要与你一样,也要治理国家。” 扶苏吃着刚入口的面。 嬴政用刀割下一块鹿肉,放入口中嚼着。 其实治理国家是很累的,而且日复一日。 扶苏觉得若是没有李斯,这偌大的天下,统治起来会更累。 “弟弟妹妹需要更多的老师,儿臣可否……代父皇安排?” 嬴政稍稍颔首,又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将那些粮食还给李斯?” 闻言,扶苏蹙眉道:“现在来看根本还不起。” 嬴政觉得这是意料之中,不过李斯也不会要,更不敢。 “要等三年,儿臣不着急。” 章台宫外的台阶下,公子高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正是御史张苍。 “张御史?” 张苍行礼道:“臣见过公子。” 高抬首看着他,“听说兄长在渭南种出了很多粮食。” 张苍抬眼看向走向章台宫的台阶,往这里看去只能见到章台宫最上方的露出来的屋檐檐角。 高坐在台阶上,他神色苦恼地,道:“我在兄长的高泉宫看了很多书,先前一些书我还能看得懂,我也一直在读那些我能看得懂的书。” 张苍道:“这很好。” “可是,之后的那些书我看不懂了,我要如何才能帮助父皇与皇兄治理国家,我要读多少书?” 这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最迷茫的时候。 张苍道:“公子在这里就只能看书,如果在书中学不到,那就不要留在这里。” “嗯!”公子高十分认同,他又道:“那我又该如何?我要离开咸阳吗?” 张苍缓缓道:“以后,渭南会有很多变化。” 见公子高一边思索着就离开了,张苍还站在原地。 不多时,吴公快步而来,道:“张御史,丞相请你去一趟。” 张苍又抬头看向章台宫,觉得公子应该能够将渭南的事向始皇帝交代清楚,就跟着吴公离开了。 章台宫内,嬴政嘴里还在嚼着鹿肉,听着儿子讲述着渭南发生过的事。 待饭食用罢,一箱箱的文书就被抬了上来。 扶苏搁下了碗筷让宫女将眼前余下的酒菜撤走。 嬴政道:“这里有些文书,你且看看。” 扶苏颔首,从中拿过几卷文书仔细翻看着,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各县送来的不少文书,其中倒是有一卷书都水长禄送来的文书,他在离水屯田三千余亩。 按照这卷文书送来的时日,扶苏推算着灵渠开挖已有两年半,前后用了六万人力,按照文书所言,灵渠还有最后五里河道,如此来推算他应该已挖通了灵渠。 扶苏拿起这卷文书,让一旁的内侍交给父皇看看。 而后,扶苏又拿起另外一卷,这一卷所言的是咸阳桥,咸阳桥落成已两年有余,连接西渭河两地,主要是让西渭河以西的人们能够更方便来咸阳,以此吸引西渭河的人力来咸阳劳动,用来进一步壮大咸阳的生产力。 这就像是两地的人隔着一条大河,大河西岸的人们需要工作,大河东岸的人有工作但缺少人力。 在没有咸阳桥之前,人们需要绕行十余里地来到咸阳,而走完这十余里地,半天时光就过去了。 而现在,他们可以早晨从咸阳桥来到咸阳,劳作一天之后,临到夜里再回去。 咸阳桥更会成为大秦控制陇西的重要通道,也是西北边防的重要动脉。 当年汉武帝修建这座桥,卫青与霍去病北击匈奴时就是依仗咸阳桥的运输便利。 回到眼前,如今的咸阳桥所用的还是木石结构。 这卷文书所写是陇西郡的上邽县送来的,上邽县的县令说是有不少西域人,想要越过上邽县,直接去咸阳桥买卖货物。 上邽县位于咸阳桥的西边三百里外,是后世的天水,是通往关中的重要隘口。 扶苏蹙眉看着这卷文书,思量片刻就在这卷文书写下了对策。 西域卖皮毛货物的胡商需要缴纳货物入市的税,并且上邽县县令的警惕是十分必要的,贸易往来需要严格的监管,这一点其县令的文书上所写的担忧是在理的。 因此,扶苏继续书写着往后的安排,胡商需要到指定的地方去交易,秦人也会去指定的场所贸易,只要地点固定,往来路线固定就方便管理。 靠近咸阳桥的西面建设一个集市,既方便人力往来,也能够让咸阳的人们方便买到西域的货物,胡人与秦人都方便了,但税不能少,一定要严加看管,税乃国家根基,绝不能乱。 之后继续书写着,建设咸阳桥以西二十里外的废丘县,重建废丘重新迁民,改设扶风,武功,兴平三县。 以咸阳桥为起点,重建三县。 建设规模很大,需要迁徙的人口也很多,可能有不少官吏会很忙,可身为大秦官吏,为了关中的富饶,也让人们更加富裕,这都没什么。 当扶苏专心批复这些文书,很快就忘了时间,直到再一次抬起头,外面已入夜。 隆隆的雷声打断了思绪,冷风从殿外吹入,嬴政搁下手中的毛笔,外面已下着雷雨。 转头再看向坐在大殿一侧的扶苏,他的桌案上放着两摞高高的文书,而箱子中还未批复的只有三五卷了。 嬴政饮下一口酒水,目光看着殿外的雨水,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内侍回道:“快子时了。” 扶苏已拿起了最后一卷文书,简略地看了一眼,是有关西戎的事宜,今年想要往关内迁徙的西戎人越来越多,比之往年多了三成。 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不过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这是军中送来的,扶苏写了一句继续观察,但有异动,详报咸阳。 最后一卷文书批复完,扶苏终于搁下了笔,对一旁的内侍嘱咐道:“让人都发放下去吧。” 内侍的还是看向始皇帝,见始皇帝点头了,这才让人将这些文书搬下去。 这是中原各地的文书,公子扶苏批复文书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平时这些文书陛下要处置两天才能全部下发,公子扶苏只用了半个晚上。 而且公子批复的文书,往往都是没错的,也不会再来复议。 扶苏站起身,又听到殿外传来的隆隆闷雷声,这场雷雨很大,低声道:“好在今年关中各县的粮食都收割了。” 嬴政道:“这场大雨来得正好。” 扶苏颔首道:“嗯,一场好雨。” 嬴政沉声道:“近来,宗室在议论你的婚事。” 扶苏颔首,还有些意外,因为他以为华阳太后过世之后,大秦的近亲宗室都快死完了。 嬴政看向一旁的内侍。 当即,有个内侍双手端着一卷卷宗递上,言道:“公子,请看。” 扶苏接过这卷卷宗,看着卷宗里的记录,大秦的宗室里还有一位老大爷在主事。 此人正是嬴傒,他是大秦直系亲属中的长辈,是当年秦孝文王庶子,是当年嫁入秦国的郑国公主的孩子。 从辈分上来看,算是父皇的伯父。 不过在扶苏的印象里,其实并不亲近。 扶苏只知道在华阳太后的葬礼上,见过这位伯父一面。 如今嬴傒已是一位老人家,对扶苏来说这应该是很久远的事了,吕不韦的尸骨都已凉透了。 而且,大秦都一统六国了。 “你应该叫他大爷爷。” 听到父皇低沉的话语,扶苏微微颔首。 可能是,当年有关吕不韦的事对嬴傒的打击太大了,也正是当年父皇执政之后杀了太多人,这倒是让所有有关秦国宗室的亲戚,如今都躲得远远的。 这样也好,这让扶苏觉得自己这二十年过得还是挺自在的,没有这么多人来打扰。 嬴傒推荐了三个女子,一个是蒙武家的女子。 大秦与蒙氏联姻能够加强军政。 另一个是当年的楚国旧人芈氏,其目的,是为了稳固楚地的人心,让公子扶苏娶楚国旧地的人。 意识到这个芈氏,扶苏蹙眉不语,当年楚国与秦国联姻次数太多,断不能考虑的。 最后一个则是王翦的孙女王氏,如此联姻也是为了加强大秦的军与政。 扶苏看罢,就当即做出了决定,低声道:“从王老将军的孙女中选一个吧。” 闻言,嬴政很是意外,这个儿子这么快就作出决定了,而且说出这种话没有任何期待的语气,很是平静。 扶苏将这卷卷宗交还给一旁的内侍,道:“总要给大爷爷回话的,不能不回应。” 嬴政颔首。 扶苏又道:“王家的价值,于儿臣更有助力。” “蒙家不好吗?” 扶苏放低语气,道:“儿臣与蒙恬素来交好,如今不用多虑,也不会产生嫌隙。” 嬴政颔首道:“好,那么朕也不作主张了。” 殿外又传来了雷声,扶苏向父皇行礼道:“儿臣就先告退了。” 嬴政看着一卷刚批复的文书,稍稍抬手轻摆,示意儿子可以离开。 走到章台宫的大殿外,迎面而来一阵凉风,吹得令人增添了几分精神,扶苏深吸一口气,看着雨势已小,夜空中的雷声依旧。 田安就站在殿外,低声道:“公子,可是回高泉宫?” “嗯,回去吧。” 田安的老脸挂上了笑容,领着公子一路走向高泉宫,他老人家一边走着一边道:“公子与右相进城的时候,给咸阳押送田赋的民夫说他们明天要蒸饼,还说要祭拜天地,还要将饼送给公子,说是感谢公子扶苏给了他们田地。” 扶苏道:“让他们不用送来了。” 田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扶苏又道:“我很忙。” 田安道:“乡民们的好意不好拒受,不如就让他们放在潼关河边的小院前,就当是心意到了。” “嗯,你这个办法很好。” 田安又笑了笑,道:“有这么多人拥戴公子,真的很好。” “好了好了。”扶苏拍着他老人家的后背,担心他高兴着高兴着就又哭了,“我要成婚了。” 闻言,田安愣了愣,就连脚步也停下了。 雨没有停,但夜空中下着的还是绵绵细雨,扶苏继续道:“是宗室大爷爷向父皇进谏了,我已二十岁了。” 田安道:“嗯,真好,公子要成婚了。” “没这么快,可能还要很多繁琐的礼节与过程吧,我也没见过以前的秦国公子是如何成婚的。” 言至此处,扶苏又对田安道:“你一定见过秦国公子成婚的各种礼节,你要帮我。” “公子放心。” 说话间,已走到了高泉宫。 两棵梅树还在立在殿门前,扶苏多看了它们一眼,走入殿内。 田安见到高泉宫的宫女与内侍都三三两两站着,还有人竟然靠着柱子,坐在殿内就睡着了。 见到眼前乱糟糟的场面,田安心中隐隐有了怒意,但没有当场发作。 扶苏走入殿内,见到了趴在案上已睡着的弟弟公子高,还有躺在一堆竹简上睡着的妹妹阴嫚。 “带他们先去休息吧,别着凉了,夜里凉。” 当即就有宫中的妇人上前抱起正在睡着的公主阴嫚往后殿走去。 公子高迷迷糊糊睁开眼,道:“兄长?” 扶苏颔首又对一旁的内侍道:“带他去休息。” 内侍上前扶着公子高也去了后殿。 扶苏拿起油灯去看这里的鱼池。 田安站在殿内,眼神中多添了几分冷意,当即就有内侍与宫女提起了精神,将乱糟糟的竹简,笔墨与桌案都收起来,甚至还有人拿着布开始擦拭地面。 天亮时还要参加廷议,扶苏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田安坐在一旁,闭着眼休息着。 高泉宫的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宫女擦拭地面的声音都很小。 扶苏醒来的时候,天还有些灰蒙蒙的,天边还没有鱼肚白,但足够看清周遭了。 昨夜下了雷雨,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扶苏没有打扰正在睡着的田安,也不让其人他去打扰。 昨天一直在赶路,加上又在章台宫外等了一晚上,扶苏很担心这老人家的身体,让他多睡会儿。 来到后殿,扶苏确认了弟弟与妹妹都还睡着,就来到了华阳太后的灵位前,擦拭着灵位前的桌子,再行礼摆上一些新鲜的水果,倒上一碗热水,放在灵位前。 扶苏换了一身外袍,对付了一口早食,确认田安还睡着,就去了章台宫。 这个时辰来章台宫的官吏并不多,只有三五个人早早到了这里。 这些人见到半年不见的公子扶苏,连忙行礼。 扶苏也向他们行礼,而后刚行礼的官吏更紧张了。 忽听到殿外有议论声,扶苏见到了自己的上司少府令,九卿之一的王贲,他正脱下了鞋履,走入殿内。 扶苏记得,以前王贲总是很晚来,今天倒是来得早。 还是说这半年不来,王贲也有了早起的习惯。 “王少府,近来可好?” 看着公子扶苏笑着行礼,王贲忙也行礼,不过他一晚上没睡。 因昨天的深夜,始皇帝派人给王家送来了消息。 说是公子扶苏要娶王家女,让深夜听到这个消息的王贲彻夜未眠。 可如今再看公子,公子看起来精神饱满,而且神态镇定自若。 王贲行礼道:“昨晚,臣听……” “王少府!” 王贲正要开口,身后的话语打断了他,来人是丞相李斯。 王贲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下了去。 李斯道:“公子在渭南种出了这么多的粮食,上郡的就不缺粮草了,我等也可放心了,这都是公子相助。” 扶苏道:“丞相说笑了。” 众人笑呵呵的互相推让着功劳,互相客套着。 眼看入殿的人越来越多,扶苏也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也就是朝班前,大殿的一侧。 冯去疾走入殿内,神色有些悠哉,道:“听说,近来有喜事。” 闻言,站在后一排的王贲神色一紧。 李斯道:“近来中原各地丰收,到处都是喜事。” 冯去疾道:“丞相没听说?” “听说什么?” “公子有婚事了。” 后排的王贲已闭上了眼。 李斯道:“斯来时,人并不多,来得早确实没听说此事,公子要娶谁家女子?” 扶苏听着丞相与右相的话语也闭着眼。 而站在朝班中的王贲明显感觉到,右相此言一出,众人的议论声都停下了,好似都竖起了耳朵。 公子扶苏要娶谁家女子? 却还未等冯去疾揭晓,随着殿内一声高喝,始皇帝就来到了大殿内。 众人神情迅速肃穆,站立得笔直。 穿着一身黑袍的嬴政目光扫视大殿,而后落在李斯身上。 李斯站出朝班,行礼道:“各郡县送来文书,各郡丰收,除却涿县水灾,如今来看,各地一切都好。” 涿县位于北方的广阳郡,扶苏在昨晚的文书上看到了这件事。 帮助父皇批复文书,扶苏也能够从中知道这个国家是如何运作的,这个国家的情况如何。 扶苏觉得这对自己将来执政非常有帮助。 (本章完) 第65章 选谁都好 第65章 选谁都好 丞相说完了粮食与丰收的事,蒙武大将军开始说这军中的事,大抵都是与南北战事有关的话。 扶苏站在一侧,听着有关战事的一句句禀报,这些话语落入耳中,与昨晚看到的文书对照着,整个国家的现状也都清晰了起来。 今天所说的事也都与昨晚看到的文书记录,相差不多。 今天又有人说起了东巡的事,始皇帝始终没有言语,不过这件事被右相驳了回去。 有人赞同东巡,有人反对东巡,但只要始皇帝不开口,东巡这件事多半是不会继续的。 之后,始皇帝又问询了桂林郡的建设事宜,此事由太尉蒙武禀报,说着近来的桂林郡情况。 这些话也与自己昨晚看到的文书没什么差异。 这场廷议一直到午时才结束,众人三三两两离开章台宫。 扶苏走在人群的最后方,自己难得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丞相府多半是会很忙,因昨晚批复了不少文书,昨晚就送去了丞相府,现在丞相李斯没有看到那些文书。 王贲站在大殿外,看着公子扶苏走出大殿,而后像是个没事人,竟然还十分礼貌地行礼,又笑了笑就离开了。 此刻,王贲真的很困惑。 有个内侍脚步匆匆而来,在王贲的耳边低语两句。 王贲先是看了看对方,而后又看了看已走远的公子扶苏,犹豫了片刻,就跟着这个内侍离开。 廷议结束,午时刚过,扶苏正走在回高泉宫的路上,打算回去用过午食之后,再休息一两个时辰。 还未走到高泉宫,田安就脚步匆匆而来,他一边道:“公子,公子,宗室来人了。” 扶苏好奇道:“谁来了?” 田安低声道:“是族老。” 能够被称作族老,是辈分足够高且能够定下族中大事的人,也就是现如今父皇的伯父,自己的大爷爷嬴傒。 虽说嬴傒是秦孝文王的庶子,并不是正室所出,可辈分足够高。 扶苏跟着田安来到了高泉宫前,这里坐着一位老人家,老人家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人。 这位老人家须发白,看模样有六十多岁了,手中拿着一根拐杖,正端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扶苏走近了两步发现这位老人家一直闭着眼,行礼道:“大爷爷。” 嬴傒双眼稍稍睁开,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多少年,你都长这么高了。” 对方的声音很老迈,中气也不足。 嬴傒一手支撑着拐杖要站起身。 扶苏连忙上前扶住,又道:“大爷爷坐着就好。” 嬴傒只好先坐下来,他老人家的手落在扶苏的肩膀上,在肩膀一侧轻拍两下,又道:“嗯,宗室单薄,你是近来最好的一个孩子了。” 听着大爷爷的话,扶苏心有感触,如今的大秦宗室的确很单薄,甚至薄得有些不像话了,前两代宗室外戚为了争权,死了太多人。 导致现在的宗室叔伯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死得早。 扶苏又道:“大爷爷,先在这里用饭吧。” 嬴傒看了看天色,又道:“也好。” 当田安开始准备饭食的时候,公子高与阴嫚也睡醒了,两个孩子想要给田安帮忙,却被田安劝走了。 扶苏道:“你们不要打扰。” 听到兄长的话语,公子高与阴嫚这才没了要帮田安做饭的心思。 而后公子高与阴嫚也还能在一旁呆呆坐着,看着田安扯面,洗菜,切肉。 田安学会这些以来,只要他做饭食,那里炉子周围三尺地界内,都是他的禁区,你可以在外面看着,但不能参与做饭。 因为就算是帮忙,最多也是帮田安的倒忙。 田安有他自己的做饭方式。 高泉宫又恢复了热闹,每个宫女与内侍又有了他们自己要做的事。 这里又恢复了整洁,田安就是一个对整洁有着近乎苛责的人。 扶苏陪着大爷爷说着话,这位大爷爷一直在说以前的事情,说着父皇当年少年时有多难,父皇真正执政是多么地不容易。 话里话外,扶苏听得出来,大爷爷大概是十分厌恶吕不韦的。 而吕不韦死后,大爷爷便从当年的颓废中走了出来,重新开始整顿宗室。 但这么多代人过去了,自秦孝文王之后,大秦的宗室越来越单薄,余下的也都不敢攀附。 而现在,始皇帝家还有宗室,也都是这位大爷爷在支撑着。 田安将陶锅中炖好的羊肉倒出来,全部放入一个盆中,而后又拿出几个陶碗,将一碗碗羊汤倒出来,撒上一些盐,在汤中放入一些苦菜与葱。 再之后,田安又从炉子中拿出烤好的饼,从锅中捞出面条。 闻着饼香与羊肉的香味,以及那清澈且飘着油的羊汤,公子高与阴嫚都重重咽下一口唾沫。 高泉宫的桌子都比较高,田安搬出来桌椅,午食便准备好了。 扶苏道:“大爷爷,先用饭吧。” 嬴傒笑呵呵道:“李斯他们常说,公子这里的饭食如何了得,老朽也能够吃一口了。” 见老人家落座,拿起一张饼咬下一口,饼的外表是有些焦脆的,咬下一口之后露出内部的淡黄色,内部还冒着热气。 等老人家吃了第一口。 扶苏注意到弟弟与妹妹眼神,也缓缓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吃了。 公子高与阴嫚这才痛快地吃了起来,别看这兄妹还是小小一个,要吃起来,吃得其实一点都不少。 而田安则是一个人坐在他的炉子边,一边看着炉子的火,一边吃着面,时而还往口中送蒜,吃得也正香。 嬴傒饮下一口羊汤,道:“这是老朽此生喝过最好的肉汤。” 扶苏道:“您老要是喜欢,可以住在这里,以后可以常喝。” 嬴傒缓缓摇头,表示了拒绝。 扶苏大概能够想到大爷爷拒绝的原因,多半是秦孝文王时期,他们内部当初争位有过矛盾,而当初的华阳太后与秦孝文王没有选择大爷爷继任秦王。 当年的那件事肯定与吕不韦也有关系。 虽说不知大爷爷是如何看华阳太后的,当年大爷爷在秦国内部的斗争中输给了吕不韦,这个外人。 扶苏甚至怀疑,当年吕不韦死后,大爷爷笑得有多么开心,化解了大爷爷积攒了二十余年的怨恨。 谁又能想到,当年的大秦相邦会亡在二十年后的秦王手中。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父皇执政之后,让吕不韦去死。 吕不韦死后,父皇也得到了嬴傒以及秦国宗室的全面支持。 这些思虑也都是在太爷爷咬下一口饼之后,在扶苏的脑海中闪过的诸多想法。 嬴傒咬着饼,道:“公子的饼确实很好,这汤也很好。” 扶苏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羊肉,道:“大爷爷放心,这个羊肉煮得恰到好处,吃起来也不会塞牙的。” 嬴傒接过公子递来的一块羊肉,放入口中细细嚼着,忽然笑道:“好,这羊肉果然炖得好。” 公子高与阴嫚吃得多,也吃得快。 扶苏与大爷爷一边说着话,也没吃两口。 高与阴嫚吃了之后,就回了高泉宫。 嬴傒询问道:“老朽想问公子一句。” “大爷爷请讲。” 嬴傒道:“听闻公子未来的妻室出自何家是公子自己选的?” “父皇让我选的。” 扶苏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大爷爷的神色有些犯难,可能大爷爷心里在说,一个真敢让儿子选,另一个是真敢选? 不过在扶苏看来,那确实敢选,这又有什么不敢选的。 嬴傒搁下碗,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声道:“公子为何不选楚国旧人?” 扶苏道:“大爷爷,以前的时候,楚国与秦联姻太频繁了。” 嬴傒再问道:“王翦虽打下了楚国,你父皇也设立了郡县,可老朽听闻楚地如今的人心依旧不太好。” 扶苏颔首。 “就算是看在稳固楚地人心,你也不愿娶楚地旧人的女子吗?” 扶苏回道:“当年列国征伐,互相联姻,可最后呢,所有的联姻都成了各国博弈的代价,难道大爷爷认为只要扶苏与楚地的芈氏再联姻,楚地的人心就不会反复了吗?” 嬴傒还要再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呀,就便是再与芈氏联姻,难道楚地的人心就能安稳吗? 嬴傒伸手轻拍着扶苏的后背,低声道:“你真的很像你父皇。” “扶苏担心大爷爷生气。” 嬴傒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又道:“老朽给了三个人选,就是希望公子从中选一个,选谁都好,大爷爷都安心。” 扶苏颔首。 嬴傒拄着拐杖站起身,低声道:“都挺好,余下两家也不可惜的,一桩婚事而已。” 扶苏忙站起身相送。 大爷爷走得并不快,他摆手道:“公子不用相送了,老朽有人照顾。” 说着话,大爷爷指了指与他一起来的两个少年人,大概他们也是宗室里的小辈了。 扶苏还是送着大爷爷出了宫门,看大爷爷身边的两位年轻人,应该也是宗室子弟。 回到高泉宫,扶苏又遇到了一件较头疼的事。 田安也是神色犯难地站在殿内,公子高与公主阴嫚正在收拾着包袱。 扶苏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高行礼道:“兄长,我要离开咸阳,去渭南。” 阴嫚道:“妹妹也去。” “为何?” 高的神色坚定,他道:“兄长,书卷所得终究有限,高想要去看看外面,就像兄长在书中所言,学以致用。” 扶苏道:“渭南如今正在建设,那里很忙碌的。” 阴嫚回道:“妹妹愿意学。” 扶苏看向一旁的田安。 而田安低着头站在一旁也没有言语。 扶苏又道:“让王少府带兵马走一趟。” 田安道:“王少府近来在调动兵马……” “他会帮忙的,让他安排人帮忙照看我的弟弟妹妹。” 田安颔首就去吩咐。 弟弟高与妹妹阴嫚离开之后,扶苏就坐了下来,看着还有些凌乱的高泉宫,宫女与内侍正在收拾这里。 廷议之后,王贲去见一面始皇帝,与始皇帝用过了午食。 现在刚回到太尉府,他着手准备兵马调度的事宜,今天廷议好在没有说起公子的婚事,也好在丞相也没有再追问。 只是刚打开军报看着其中内容,王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始皇帝的话语。 眼下,始皇帝的诏命还未下,但王家与公子扶苏的婚事始皇帝已在今天用饭食的言语中做了承诺,公子扶苏会娶一位王家的适龄女子为妻。 等始皇帝的诏命下了,这件事就真的会天下皆知了。 现在人们在议论的也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王贲觉得自己大可以不搭理。 “王少府,听说你们家的女娃与公子联姻?” 闻言,王贲抬脚就要踹向这个裨将,对方迅速闪躲,这一脚踢空了,又拿起手中的军报丢在那人身上,道:“蜀中调来三千石粮食,你送到上郡去。” “末将领命。” 王贲神色不悦地再一次坐下。 “王少府?” 耳边又传来了话语。 闻言,王贲瞪着眼,这暴脾气正要再发作,抬眼一看,见到是公子扶苏身边的内侍田安。 王贲的气势顿时一收,礼貌笑道:“可是公子有吩咐?” 田安看向身后跟着的公子与公主,笑道:“公子说,有件事要王少府相助。” “请讲。” 田安将高泉宫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了,王贲算是明白了其中缘由。 公子高行礼道:“还有弟弟胡亥,将闾……” 听着公子高念着一个个名字,王贲算是明白了,他又向太尉蒙武禀报。 蒙武带着笑意地看了眼王贲窘迫的神情,这还未成为姻亲,就有各种事情找上门了,思虑了片刻,道:“王少府尽管去,军中的事不会耽误,老夫会看着的。” 王贲再一次行礼,脚步匆匆地离开。 田安是一个办事很得力的人,前后几次奔走,诸多公子与公主在他的安排下,都交给了王贲照顾。 除了那几个不满五岁,尚且很年幼的弟弟妹妹,其余几个都跟随公子高一起去渭南学本领。 在渭南有章邯,叔孙通,辛胜老将军,还有伏生,之后还会有毛亨,娄敬。 弟弟妹妹可以挑选这些人做老师。 公子高十二岁了,而且很懂事,扶苏对此还是很放心的,况且有王贲照看着。 田安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将这件事办好了,他回禀道:“王少府打算大荔县建设一处宅邸,好照顾公子与公主们。” 扶苏道:“章邯将军那边给消息了吗?” “让人送去口信了,宫里也安排内侍与宫女三百人,照顾公子与公主们。” 扶苏稍稍颔首。 今天朝野上下很忙碌,扶苏刚休息了两个时辰,就在宫中,从这里往外看去,能见到一个个脚步匆忙的人,带着一卷卷的文书送去章台宫,这个国家还在运转着。 直到黄昏时分,丞相府内的众人还在忙碌。 李斯蹙眉看着一卷文书,这卷文书的批复上写了很多字。 心中觉得好奇,李斯抬头看向在丞相府还坐着的众人,这些人都在忙于眼前的事。 李斯掂量一番手中的竹简,继续看着上面的批注,这其实是公子扶苏的字迹,当然不是始皇帝所写的。 重建废丘,建设武功,扶风,兴平三县,重设户籍,迁徙人口。 “张苍。” 李斯呼唤了一声。 但没有人回应,抬眼看去张苍正在文书上书写。 此刻,张苍也正在写着文书上的规划,他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始皇帝批复的,这些都是公子扶苏批复的。 公子擅长将一件事细化,从而将一件件拆解下来。 就比如说涿县大水,公子的批复很简单,就是迁民。 但有迁民就是重建,重建就需要人手,公子的意思是迁去上郡。 “张苍!” 又听到丞相的呼唤,张苍这才停下手中的笔,连忙抬头道:“丞相。” 李斯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道:“你看看。” 张苍双手接过这卷文书,蹙眉看着文书上的内容迟疑道:“这是……” 李斯稍稍颔首,暗示这就是公子扶苏所写的。 两人心知肚明,就不用明说了。 张苍看着这卷文书上的内容,良久没有说话。 刚建设完渭南,还要在咸阳桥以西重建三个县,这要做多少事呀…… 始皇帝批复的文书是命令,而丞相府的职责就是将命令执行下去。 上一卷文书还未吩咐下去,这一卷文书又来了,张苍只感觉头如斗大。 李斯拍了拍张苍的肩膀道:“老夫与公子扶苏去谈谈。” 张苍看向外面的天色,俨然是要入夜了,低声道:“宫门关了。” 李斯又是一阵无言,就差没说该如何是好。 张苍妥协地点亮一旁的油灯,刚点亮一盏又给丞相的桌上点了一盏,也不用言语,这意思就很明显,一起熬夜吧。 李斯会意颔首,大概也就认命了,吩咐道:“将少府,宫室令都叫来。” 不过话语刚说出口,李斯后知后觉,才想到宫室令一直是张苍兼着,少府是王贲,少府丞是公子扶苏。 (本章完) 第66章 公子很现实(加更) 第66章 公子很现实(加更) 张苍提着笔还在书写着,从怀中拿出一张饼,一边吃着一边写。 李斯又重新坐下来,接着看文书。 今夜,丞相府的灯火依旧明亮。 天地间逐渐变暗,西边的天空只剩下了一丝阳光。 公子高来到了潼关,他想看看兄长曾经住过的地方。 这里是兄长的宅邸,没有兄长的允许,高不打算住进去。 只是今天很特殊,公子高见到了一群群的乡民,将他们的饼,或者是一碗面条,又或者是小小一袋麦子,都堆放在这间小院的门口。 一位老人家端着陶碗,碗中装着的都是他的麦子,他将一碗麦子倒在了这处小院的门口,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但他没有下跪,因公子扶苏还年轻受不得。 叔孙通解释道:“公子,他们今天本是要祭祀的,他们要感谢天与地给了粮食,是公子扶苏让人挖了这条渠,让渭南有了万顷良田,这条渠还在开挖的时候,公子便日夜守在这处小院,公子在这里时各县的官吏不敢松懈怠慢,各县的人们也都相信公子扶苏。” 公子高问道:“他们是在感谢兄长?” 叔孙通抚须点头道:“原本,他们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他们不能将粮食送去在咸阳的公子扶苏,公子扶苏领了乡民的心意,若要感谢,就放在这个小院的门口,其实他们拿出来的并不多,只是一碗麦子,一张饼,但却是他们心意。” 说出这话的时候,叔孙通觉得若是将来关中有兵乱,或者天下有了战事,只要公子扶苏要打仗,那么这二十万人,会是第一批敢为公子扶苏拼命的人,是公子扶苏的坚持,让他们的孩子有了粮食吃。 叔孙通回忆着这些年来的事,修这条渠用了四年,前两年的时候敬业渠的粮食还是很紧张的,后两年整个渭南都忙碌起来,有这等成果真的很不容易。 每看到这些人们,叔孙通心中就颇有感触,他也是为这些人们调度过粮草的。 公子高又坐回了车驾,准备回去了。 叔孙通又道:“公子明天可以再来这里,明天潼关会很热闹的。” “为何?” “因这里要建设一座关城,潼关城。” “老师的意思是,明天这里有很多人来劳作?” 叔孙通坐在牛车上,笑道:“嗯,造一座城是需要很多民夫的,是要很多粮食的。” 公子高坐在牛车上,打死一只在手背上的蚊子,又道:“有粮食吗?” 叔孙通挥着鞭子,让牛走着,又回道:“有!我们敬业县有吃不完的粮食,今年丰收了,那些粮食多得吃也吃不完。” 牛走得并不快,像是在散步,公子高坐在牛车上,看着西边的最后一缕阳光也没了,如墨的夜空就在头顶上。 叔孙通带着公子高回到了敬业县,而敬业县的县衙成了公子与公主们的住处,现在这里乱糟糟的。 阴嫚提着一根鞭子正在追打着公子胡亥与公子将闾,其余的弟弟妹妹也都正在吵闹着。 年长的公子高走入这里,县衙内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等弟弟妹妹都走了过来,公子高朗声道:“从明天起你们都可以寻找老师……” 叔孙通走到县衙外,见到了正在处置公事的章邯,他询问道:“如何了?” 章邯搁下手中的竹简,轻叹道:“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毛亨与娄敬明天就到潼关,协助辛老将军修建潼关。” 看叔孙通还有些犹豫,章邯又道:“无妨,他们若做不好辛老将军会给他们处罚,只是公子还说要在河渠边种树,还要建设作坊有些难办。” 叔孙通道:“渠修好了,田挖出来了,不过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忙的。” 章邯颔首。 “好了,章邯将军也早去休息,公子若还有吩咐,明天该让人送来消息了。” 不出叔孙通所料,第二天午时,咸阳就传来了消息,而且是给渭南各县都送去了消息。 叔孙通接过文书,就有些诧异,公子竟然让敬业县招募教书的夫子。 章邯一大早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叔孙通这才后知后觉,这种事情多半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咸阳,扶苏坐在章台宫内,与父皇一起处置着国事。 昨夜王贲将诸多公子与公主都安排去了渭南,今天一早还能来廷议多半是连夜赶回了咸阳,如果宵禁之前没有进咸阳城,可能是睡在了马车上,等天亮开了城门才进来。 有内侍快步走来,行礼道:“公子渭南书信。” 扶苏的目光还看着眼前这卷,伸手拿过对方递来的这一卷,坐在大殿内的父子很安静。 只有偶尔竹简碰撞的响动。 休息了一晚上,扶苏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打开渭南送来的书信,这是公子高书写的,算是一份报平安书,弟弟妹妹都去了敬业县。 扶苏看罢,就放在了一旁。 扶苏拿过这卷看了一眼,这是昨天自己让人下发到丞相府的,只不过丞相府又递了上来。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低声在始皇帝耳边低语了两句。 嬴政沉声道:“让王贲入殿吧。” 王贲入殿之后,躬身行礼。 嬴政道:“昨日,朕与你说过的话,你准备得如何?” 王贲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布,行礼道:“臣都让人画下来了。” 让内侍将布绢铺开,便是一幅幅女子的画像,一旁还记录有年龄。 嬴政走下来,也到了近前,看着这些画下来的女子。 王贲道:“家父听闻此事,就让人画了下来。” 王翦也接受了这门亲事,王家的女子画下来,让始皇帝与公子扶苏选择。 “只是家父常说,担心家中女子不好,怕影响公子处置国事,还担心公子不喜。” 嬴政安静看着,没有回话。 君臣还在商议着婚事,婚事的主角扶苏则依旧忙着自己的事,对眼前的诸多画像不怎么关心。 嬴政道:“扶苏,你不妨选一个。” 闻言,扶苏这才抬头,注意到这些女子只有年龄没有名,这些女子都是王氏。 扶苏的目光直接略过了十五六岁的,而是落在了最后一个年纪最大的,道:“二十岁。” 王贲道:“家父的孙女中,她是最受宠溺的。” 嬴政道:“你去安排。” “臣领命。” 父皇与王贲还在谈着婚事,始皇帝家的婚事岂是三言两语就能结亲的,诸多事宜还要仔细商议。 扶苏起身道:“儿臣就先回去了。” 嬴政颔首。 王贲再一次恭敬地行礼。 “昨天,有劳王少府送弟弟妹妹前往敬业县。” 言罢,扶苏笑着离开了章台宫。 王贲能够感觉到公子的笑容是真心的,更是高兴的,公子的脚步很匆忙,看起来还要忙许多事。 见公子对这门婚事没有抵触,反倒是能够欣然,王贲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嬴政低声道:“王贲。” “臣在。” “扶苏这个孩子,很懂事的。” 始皇帝的这句话,让王贲倍感压力。 嬴政又道:“好了,有了这门婚事,王翦也该放宽心了。” 闻言,王贲当即躬身行礼。 嬴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也早回去吧,朕这里没别的事了。” “臣告退。” 王贲一步步退出大殿,走到殿外又见到了并没有走太远的公子扶苏。 王家上下自然是感谢始皇帝赐的这门婚事,对王家来说,后继的子孙不成器,若能够与公子扶苏成婚,那么现在就可以丢了那些王家不成器的子孙。 将来的王家就会与公子站在一起,王贲知道父亲一直不满意王家的孙子辈,就像是王离,也是个志大才疏的孩子。 因此,王离自小平庸纨绔,而王贲也因此时常被父亲责骂。 后来,父亲干脆将王离丢去了上郡,希望这孩子能够得到历练。 王贲回到了家中,看到了妻子正在前后忙碌,而小女儿也一脸迷茫地坐在边上。 在家中走了片刻,王贲离开了咸阳城的家。 频阳就在铜川地界,现在的关中还没有铜川这个地名,此地就叫频阳县。 这座县人口不多,但有广袤的良田。 王贲策马入县中,来到自家的府邸。 府邸很大,王贲需要走过一处处屋舍,在家仆的领路下,甚至要走过一处池塘的蜿蜒栈桥,才到池塘中的水榭中,见到了父亲。 王翦独坐在水榭内,正眯着眼看着一卷竹简,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看竹简很费劲。 知道是儿子来了,王翦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王贲接过竹简,也没看这上面写的什么,反正多半都是些兵马调动的事,开口言道:“婚事定下来。” “哦?”王翦迟疑道:“看中老夫的哪个孙女。” 王贲回道:“我的小女。” 王翦努着嘴想着道:“挺好的,嗯……挺好,是始皇帝选的?” “是公子扶苏亲自选的,始皇帝只是看过画像。” “还是公子亲自所选。”王翦眯着眼睛,望着远方道:“那就更好了,你往后一定要全力协助公子,这是我们王家唯一的依靠了。” (本章完) 第67章 设宴 第67章 设宴 等公子出了章台宫的大殿,王贲继续向始皇帝讲述着王家家中之事与家中对外还有哪些亲眷关系。 扶苏走下台阶,回头又看了看章台宫,王贲是九卿之一,父子勋爵很高,并且在军中颇有威望。 丞相李斯是政,那么王贲就是军。 大秦的政自然不是李斯一个人的,大秦的军也不能只说王贲。 只不过这两位的分量比较重一些而已。 一个人走在宫中,扶苏一路走着还在思考着之后的事。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正在书写着要下发文书,以及之后对武功,兴平,扶风三县的建设。 渭南在咸阳的东南侧,具有较好的水土与人口发展优势,又有着潼关连接函谷关,通过崤函古道能够连接中原各地,因此渭南此地有着独特的农业与人口流动优势。 反观,武功,兴平与扶风三县,此三县搬迁到咸阳桥以西,是为建设将来的关中以西,将建设扩到岐山,连接陇西。 凡事要脚踏实地是没错,所以扶苏先挑选了人手再做规划。 余下几天,每每廷议之后,扶苏就会留下丞相李斯与张苍,商议建设事宜。 从咸阳往西按照咸阳桥一路向西开始建设,分别是兴平县,武功县,扶风县,而扶风县的后方就是岐山。 围绕咸阳桥为中心,加强关中以西与咸阳城的关系,也是为了咸阳作为权力中枢,以加强中枢对整个关中东西两地的控制力。 当然了,扶苏想这么规划还是有私心的,这个私心说不定始皇帝与丞相,张苍都猜到了。 只不过从未在人前说过,建设此三县还有战时用途,只有大后方充盈了,人口与劳动力足够了,对未来的西进也有很大的帮助。 凡事要一步步来,扶苏愿意给丞相李斯与张苍充足的时间。 国事从来不是一句话就能办成的。 大秦九卿之列卫尉,宗正,廷尉,郎中令,少府…… 其中少府就是掌管,君王家私产以及国土使用。 身为少府的少府丞扶苏觉得自己有部分相关的权力,并且丞相没有异议。 再者说,九卿之一的少府就是王贲,也就是自家的亲家。 扶苏很有信心,王贲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全力相助。 只不过今年入秋之后,丞相李斯与张苍会很忙。 章台宫,今天始皇帝早早就离开去处置宗室的事宜,大殿内只有公子扶苏在处置国事。 扶苏还是坐在大殿内一侧的位置上,边上还放着一摞摞的文书与卷宗。 今天的大殿内只有公子扶苏一人,因此这里静得出奇,站在殿外的侍卫都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大殿内,扶苏耐心地看着一卷又一卷的文书,见到武功县的老县令又与张苍他们闹了矛盾,这位老县令还联系了蒙武老将军,说是要辞了县令不做了。 老秦人对大秦自然是忠心的,也是真心实意拥护的,可是当他们有了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时,这帮老秦人也是极难对付的,尤其是对方在一地用宗族利益捆在一起。 虽说是一件棘手的事,对扶苏来说可以慢慢解决。 扶苏道:“把这卷给蒙武老将军送去。” 有内侍听闻公子的话语,脚步匆匆而来拿了文书,随后他又快步地离开。 临近黄昏时分,扶苏这才将今天的诸多国事都处置好了,这比当初在御史府看各地卷宗记录的感觉要好很多。 坐在章台宫,扶苏才能好好了解,这个国家哪个零件怎么样,这个国家的哪些官吏做得好与不好。 当然了,这个天下还是父皇说了算的,自己这个大秦公子,其实做不出什么太大的改变,如今也只能参知政事,协助国事。 不过这已经很好了,至少到了将来,能够做到心中有数。 自公子走出章台宫,田安就跟在后方。 扶苏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田安看着走在前头,正在活动肩膀与脖子的公子,笑着道:“王老将军送来不少鹿肉。” 扶苏道:“鹿肉倒是难得。” 近来都习惯了吃羊肉,难得吃一回鹿肉。 忙完一天的国事之后,扶苏还有时间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高泉宫前梅树依旧在,田安每每看到这两棵树心情就会差一些,倒也习惯了,要是它们不在了,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扶苏在高泉宫殿内的地上铺开灰色的一卷布,这卷布很大,几乎是铺满了整个地面。 等田安正在炖着鹿肉的时候,扶苏执笔开始在这块布上画着。 一群宫女与内侍时不时往殿内看去,也不知道公子是在画什么,只见手中的毛笔握得很稳,而后在布上画了一条起伏的线。 扶苏也不顾殿外的目光,专注地画着图,这是一张关中地图,也可能是未来的关中发展草图。 “公子,鹿肉炖好了。” 扶苏这才走到殿外。 殿外的屋檐下放着一张小桌,扶苏就坐在桌边,吃着刚炖好的鹿肉,与田安低声说着话。 当公子说到一些在章台宫看到的趣事之后,田安也会笑着。 扶苏又问道:“王老将军让人送来鹿肉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田安摇头道:“倒没说别的话语,来人也只是将这块鹿肉放在了高泉宫外,就回去了。” 扶苏将嘴里嚼着的肉咽下,又道:“他老人家总不会还要提出什么要求吧。” 田安道:“王老将军是忠直老臣,断然不会的。” 扶苏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碗道:“嗯,王家是关中最富有的人家,王老将军该是什么都不要的。” 田安小声道:“今天大爷爷又来宫里,见始皇帝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宗室里多半有很多事要安排吧。” 田安颔首。 说话间,又有内侍快步而来,来人到了殿前停下脚步,行礼道:“公子,始皇帝有命,明日休朝设宴。” 扶苏道:“知道了。” 内侍禀报完就快步离开了,扶苏重新看向眼前的这锅鹿肉,陶锅内的鹿肉还在冒着热气。 田安坐在下方的台阶上,也端着一碗面一边吃着,一边往口中送着蒜。 翌日,今天休朝,早晨的时候章台宫就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的内侍与宫女出入频繁,他们有的带着礼器,有的端着一盆盆菜肴。 平日里,扶苏就睡得挺早的。 田安早早就开始带着人忙碌了。 扶苏看着他老人家亲自给鱼池换水,又找了几条又肥又大的献给章台宫用来做今天宴请的佳肴。 见公子醒了,几个宫女上前道:“公子,这是大爷爷吩咐的衣着,还请公子换上。” 如今还是八月,扶苏穿得也较为单薄,只穿了一件里衣,接过衣服也不用一旁的宫女帮忙,便自己换上。 今天的宴席很特殊,看来是宗室的人也会回来,王老将军也会来,不然大爷爷也不会嘱咐人带来了衣裳。 颇有一种定亲宴的意思。 扶苏穿好外袍,戴好了发冠,系好腰带,用了早食之后,就走向章台宫。 大爷爷让人送来的衣裳是黑灰色的,看着朴素却也不失当年秦国王室该有的严肃。 走向章台宫的路上,扶苏还注意到往来的宫女与内侍依旧很多。 扶苏踩着台阶走上章台宫,刚来到大殿外,就见到了等在这里的大爷爷。 嬴傒依旧一手拿着拐杖,稍稍低头行礼道:“公子。” 扶苏走到一旁道:“大爷爷,今天的宴席是定亲的吧?” 嬴傒颔首道:“公子该行冠礼了,等宗室定下行冠礼之事后,始皇帝就会下诏命,让公子成婚。” “扶苏不急的。” 嬴傒道:“按照周礼,男子二十行冠礼,是应该的。” 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神色,嬴傒低声道:“秦国的许多礼仪也都是从周礼延续而来的,当年的秦国很乱,你父皇年二十有二才行冠礼,耽误了两年,现在可不能耽误你了。” 扶苏听着大爷爷讲述,大爷爷说话时还是像在交代事,并不像寻常人家里的大爷爷那般。 大爷爷的语气,像是在完成他的使命,好似就在等着完成使命之后,好入土了。 扶苏心中暗想着,大爷爷入土之后,应该会好好地讥讽一番吕不韦吧。 嬴傒又道:“行冠礼之后,公子就能掌治权,掌兵权,祭祖权。” “孙儿铭记。” 扶苏琢磨着爷爷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正式行了冠礼之后,就有了继位的资格。 嬴傒道:“如今的秦宗室人口凋零,也没什么宾客了,可悲可叹呐……” 老人家摇着头走向大殿,又招手道:“公子也入席吧。” 大殿内,始皇帝还未至。 王翦与王贲父子已在殿内。 扶苏跟着嬴傒来到大殿的另一侧,抬头便能见到王家父子。 嬴傒坐下来望着坐在对面的王翦。 王翦也是须发皆白,稍稍颔首。 扶苏的目光从王老将军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王老将军身后的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长相很普通,皮肤上来看是标准的关中姑娘。 她低着头而坐,双手握拳,显然是很紧张。 扶苏又注意到她的发饰,发饰是金子所做的,看起来她今天是特意打扮,大概是平日里没什么打扮经验,发饰不太整齐。 若猜得没错,扶苏觉得她就是自己将来的夫人了。 在自己的目光下,这位姑娘似乎感受到了目光,更是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了。 当始皇帝走入殿内,王翦带着王贲也起身行礼,扶苏跟着大爷爷嬴傒一起行礼,余下的都是王家的亲眷,还有大爷爷带来的两位宗室叔伯们。 能够来这场宴席的宗室叔伯辈只有两人,扶苏现在明白大爷爷所言的宗室单薄,可悲可叹。 足可见,当年历代秦国宗室为了争权,外戚与宗室互相残害之剧,甚至比之列国更酷烈。 嬴政道:“都入席吧,不用多礼了,此来是为了两家婚事。” 王翦行礼道:“老臣年迈,听闻公子就要行冠礼,老臣家中无它物,特命人运来三驾金车送予公子。” 闻言,扶苏眉头一跳。 嬴傒更是蹙眉。 王翦又道:“那车由上好的工匠雕而成,用了五年才铸造而成,金车能乘人,能运送货物,甚是宽敞。” 扶苏知道王老将军很富有,富有得都不像话,一场婚礼送三驾金车,王老将军干脆直接送金子得了。 扶苏还意识到一件事,这只是行冠礼的贺礼。 扶苏看着眼前的酒肉菜肴,听着编钟声此起彼伏,忽然想到老将军家里的田亩也是关中最多的,当初父皇给的封赏那可是整个频阳县都不够封邑的。 当年秦国东出征伐六国,天下的财宝都集中入秦。 也不知道,王老将军在外征战,另外得到的财宝,还有多少。 扶苏觉得送什么都好,只要别像以前那样送犀牛皮。 之后,扶苏听着大爷爷嬴傒与王老将军商议着行冠礼与婚事前后的事宜。 虽说王家是臣,但嬴傒还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没有上位者的姿态,而是在始皇帝的目光下与这位老将军详细交谈着。 扶苏又看向老将军身后的那位女子,她稍稍改了一些坐姿,只不过她的目光稍稍抬起。 扶苏正好看到她的双眸,对方也正好看到了这边。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她又迅速低下头。 只是匆匆一眼,扶苏觉得这个女子的双眼很好看,很明亮。 嬴傒拿出一卷卷宗,双手奉上,道:“这是宗室选出来的行冠礼的月份。” 一个内侍接过卷宗,脚步匆匆交到了始皇帝手中,嬴政打开卷宗入眼看着道:“那就定在腊日。” 嬴傒抚须颔首。 扶苏听明白了,腊日是秦人岁末祭祖的日子,按照如今秦人的祭祖时节,扶苏推断也就是在后世冬至之后的第三戌日。 扶苏拿起一旁的饼,吃了一口,目光看向王贲。 对方也投来了笑容。 之后,扶苏觉得自己只要坐在大殿内就算参与了,身为这种事的主角,其实自己是没有太多话语权的。 只要坐在这里,等待宴席结束即刻,大爷爷会将前后事宜都安排好的。 扶苏细数着,可能大爷爷忙完我的事,还要忙高与阴嫚的事。 大爷爷总是把宗室单薄四个字挂在嘴边,他老人家应该是最在意宗室人口繁荣的。 等双方都议定了章程,腊日行冠礼,来年举行先农礼,先农礼之后就成婚。 先农礼亦是周礼,扶苏将吕不韦留下来诸多吕氏春秋的典籍都看了大半,吕氏春秋有言天子亲载耒耜。 这便是由来,而之后的皇帝又将这种“亲耕”的传统依次延续了下去。 等这场宴席结束,众人送别始皇帝。 扶苏扶着大爷爷站起身,低声道:“大爷爷放心,孙儿会如期成婚。” 嬴傒拍了拍这年轻公子的手,又道:“好。” 王老将军带着他的孙女离开了大殿,扶苏扶着大爷爷出了殿。 “扶苏有件事想请大爷爷相助。” “公子直说,老朽一定帮。” “近来有一件政事,事关西渭河三县重建,此事丞相似乎遇到了一些难处,大爷爷也知道这关中有些县官是当年的老臣,他们该会给大爷爷一些情面。” 言至此处,扶苏又补充道:“非是扶苏担心得罪人,而是不想闹得不好看,现扶苏与大爷爷说过此事,他们若还要推脱,扶苏与丞相就跟他们不讲情面了。” 嬴傒点着头道:“老朽明白了。” “扶苏送大爷爷。” “公子不用送了,他们会扶着老朽的。” 大爷爷说的他们就是两位叔伯,他们扶着嬴傒一步步走下台阶。 扶苏就站在台阶上,看着大爷爷步履有些蹒跚地一步步走下去,又见到一旁正在穿着鞋履的王贲。 “王少府。” 听到公子呼唤,王贲拉上了脚后跟,行礼道:“公子。” 扶苏迟疑道:“来年,你我就是姻亲。” 王贲道:“臣家中的这小女顽劣,家中年长的那几个孩子就对她百般照顾。” 扶苏道:“少府多虑了。”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扶苏又道:“李由在蜀中已有三年了,是否让他回来了?” 王贲回道:“先前,太尉说过,多半是要等到南征结束才能让李校令回咸阳。” 目前来看南征的战事还挺顺利的,扶苏送着王贲来到宫门前,又道:“少府慢走。” 王贲再一次行礼。 半月之后,三县的县令就一起让人将消息送到了丞相府,他们愿意带着乡民搬迁到咸阳桥以西。 李斯既准许了他们搬迁,但在这件事完成之后,依旧夺去了他们的县令之职。 这让咸阳城的臣民们再一次回想起李斯的为人,近来公子扶苏时常帮助始皇帝处置国事,因此在国事上这位丞相宽松了许多。 但凡有人要忤逆,这位李斯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不会再给对手任何的转圜余地。 张苍觉得,三位老县令做了退让,此事也该作罢了。 没想到丞相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退让而领情,还夺去了他们的县令之职。 (本章完) 第68章 金车 第68章 金车 这个季节其实说入秋也还早,可关中却早早就迎来秋雨,关中再一次迎来了汛期。 秋雨正在下着,公子高戴着斗笠走在河边,望着正在建设的潼关。 “老师,辛胜将军为何只让他们搬运石材,城内建设的人为何这么少?” 听到公子高的问题,叔孙通解释道:“若人都在城中,则城内便会混乱。” 公子高又问道:“兄长为何让他们在这里建设一座城呢?” 叔孙通接着道:“这是函谷关以西的第一座城,此地繁荣了,函谷关才会更稳固。” 公子高自认也看过不少书,现在的潼关城墙还未建设起来,但从地上排列的木桩与堆砌的石料,又能看出这座城的规模。 这无疑是一座大城,公子高站在原地,他的目光移向更远处的华阴县,如果潼关城被敌人占据,那么华阴县也可以截断水流,蓄水之后再来一个水淹潼关。 而对外呢,潼关占据要道,只要后方的粮草不断,这个潼关城就能一直稳固。 这就像是另外一个函谷关,是关中的主要入口,此地占据主要的水路,更是客商往来的要道关口。 公子高也看出了此地的优势所在,可若不是皇兄已在这里建设,自己还能看出来吗? “公子,咸阳书信。” 公子高拿过布绢看了一眼,低声道:“老师,兄长要成婚了。” 叔孙通笑呵呵道:“这是好事。” “兄长要在今年腊日行冠礼,来年就成婚。” 叔孙通道:“公子扶苏是个勤学之人,大秦国事繁忙,才会等到年二十有一才成婚。” 公子高又道:“我发现,我不论怎么学都比不上兄长,兄长的眼光与远见太厉害了。” 叔孙通抚须没有言语,正如公子高所言,有些人的天赋就是不能去比的。 公子扶苏的天赋是公子高这些孩子比不上的。 娄敬与毛亨也到了潼关,这两人一到潼关就被辛胜将军拿下了,并且让这两人在潼关县教书。 叔孙通本想让这两人来敬业县教书的,可此二人要入关中就一定会路过潼关,定会落在辛胜上手中。 公子高又道:“我想回去读书了。” 叔孙通收回了思绪,领着公子高一路往敬业县走去,现在的敬业县已换了一个模样。 在这场雨中,围着商颜山种着一片桑树,再过两年这里就会形成一片桑树林,而山上种了很多芹菜与萝卜。 等再过一个月,山上的芹菜和萝卜吃都吃不完。 回到敬业县之后,公子高就开始了他的苦读。 这位公子不仅自己苦读,而且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苦读。 伏生住在敬业县,平日里一直深居简出,他平日里以看书为生,因此他也很喜欢公子高这样的孩子。 到了夜里,公子高带着弟弟妹妹休息之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油灯边,写着一封书信。 写完之后,公子高将书信装入一个竹筒中,再用上封蜡,拿着就走到县衙外。 章邯就坐在县衙外的屋檐下,正在处置着公事。 公子高道:“章邯将军,你大可以在此地再建一间屋子,用来主持公事。” 章邯起身行礼道:“末将无妨,如今人力宝贵,潼关正在建设,敬业渠还要修缮,大荔县还需要建设,末将抽不出人手来建设此地。” 公子高迈出门槛,还有雨水不断落在屋檐上,雨水顺着屋檐而下,在眼前形成了一片水帘。 他又道:“整个渭南都这么忙吗?” 章邯颔首道:“都很忙,各县都抽不出人手。” 公子高又道:“章邯将军,你觉得高的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章邯蹙眉迟疑了片刻,想了很久,这才回了一句话。 “末将不敢揣测。” “高时常觉得自己的才能浅薄,兄与父皇常忙于国事,因为国事兄长与父皇常会忙到深夜,每每想到此,我就觉得心生愧疚,享受着父皇与兄长的庇护,我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我要多学本领,我要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这是高的志向。” 听一个孩子讲志向,是一件很热血的事,章邯很恭敬地道:“公子扶苏常言,行事要脚踏实地,要实事求是。” “我知道,谢章邯将军提醒。”公子高拿出竹筒道:“还请章邯将军派人将书信交给兄长。” 言罢,公子高将装了书信的竹筒交给了章邯之后,他回了屋内,继续看着他的书。 有时,章邯也挺心疼这位十分懂事的公子高,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也十分好学。 章邯招手叫来一个侍卫,让他将书信送去咸阳。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一道诏命就送到了敬业县,“始皇帝诏命,封章邯为渭南郡守,叔孙通任郡丞,主持渭南事宜。” 章邯听到这个消息还愣在原地。 叔孙通用力咳了咳嗓子。 章邯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忙向咸阳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叔孙通倒是没有看到章邯眼中的泪水,应该说四年多了,这个地方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繁华,是章邯一天天经历出来。 当年敬业县一无所有,是章邯拉着犁,在荒地里垦出了一亩亩的田地。 这本就在叔孙通的意料之中,但没有想到公子扶苏这么快就给了章邯回报,这份回报的分量还不小。 以后,人们都会知道,只要为公子扶苏效力,就会得到十分丰厚的回报。 叔孙通看着眼前,这里的人们都为章邯高兴着,他们知道章邯有多么不容易,不论是挖渠还是垦荒,这位将军从不曾懈怠,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不只是这道任命,军中又派了一队兵马,兵马人数不多只有六百人。 叔孙通道:“公子从未说过建设郡城。” 章邯双手端着木盘,盘中放着的就是郡守的铜印与任命的文书,还有一身官服,他严肃道:“嗯。” 叔孙通劝道:“万不要自作主张。” 两人一个是郡守,一个是郡丞,始皇帝任命,但两人都明白,这少不了公子扶苏的安排。 往后他们两人也还是要听从公子扶苏号令的。 渭南是公子的心血,同样也是章邯与叔孙通的心血。 叔孙通低声道:“不用太久,公子定会有不少事交给我等。” 郡守不仅仅要执行赋税征收,还要主持农耕生产,这些事原本就是章邯在做,如今又给了一个正式的名分。 咸阳,公子扶苏要建设咸阳桥三县,丞相李斯便给公子扶苏扫平了障碍,而且可以说是斩草除根。 如今在丞相府流传着一句话,公子说但凡阻碍大秦发展的人,就都是大秦的敌人。 换言之,身在其位,做不好该做的事。 身为其位,胆敢推卸责任,耽误政令传递。 只要怀有私心,从中捞取好处者,都是大秦的敌人。 在如今的咸阳城人心中,公子扶苏是一个十分严苛的人,这位公子师承荀子,又拜李斯为师,说不定将来的秦律会更严苛。 最近,李斯的心情很不错,他正在家中望着一棵树发呆。 家中的仆从唤道:“丞相?” 李斯依旧抬头看着树上的柿子。 树上已有柿子了,但柿子还未成熟。 “丞相?” 李斯收回目光,在家仆的呼唤下终于有了反应,沉声道:“何事?” “丞相府来人了,说是还有不少事要丞相主持。” “张苍呢?” “张苍去咸阳桥。” 李斯又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道:“今年的秋雨怎么来这么早。” 家仆尴尬笑着颔首道:“是呀。” 李斯走出了家门,就见到了对门吕不韦宅邸的门开着,心中有些困惑就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 他正打算要问,就见到对门府邸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正是田安。 田安与身后的几个内侍拿着书卷。 见状,李斯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来给公子拿书的。 田安行礼道:“丞相。” 李斯看了看四下,摆手示意家中的家仆回去,他自己则跟上了田安的脚步。 田安一路走着,身后跟着几个带着书的内侍,又对跟在一旁的李斯道:“公子与王少府商量过了,说是让李由回咸阳。” “公子何时说的?” 田安回道:“章台宫设宴那天,公子与王少府商议过。” 李斯感慨道:“李由这孩子不才,老夫本想让他去上郡历练。” 田安迟疑了片刻,道:“丞相不必如此,公子说关中入秋了,蜀中的这个时节多蚊子,每每这个季节,李由来信总会抱怨蜀中蚊子多,公子担心他会留在蜀中治理蚊子,唉……丞相有所不知,公子常说蚊子是环境中的必然存在的,是消灭不完的……” 李斯多问了两句,田安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老人家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言罢,就走到了宫门口,田安又道:“公子还说了,等到行冠礼那一天还请丞相相随,丞相是公子的老师,由丞相领着公子前往行冠礼。” 按照礼制,能够领着行冠礼之人走上祭台,这多是晚辈族亲中,十分重要的长辈才会被小辈请求。 “还请告知公子,李斯一定到。” 听到丞相如此肯定的答复,田安微笑着走向了高泉宫。 高泉宫,扶苏正看着眼前的三驾金车,王翦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扶苏甚至可以走入车驾上睡下,笑道:“老将军,果然厉害。” 这一众宫女与内侍看着金车,也有些晃眼,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贺礼。 虽说并不是真的纯金打造,但通体彩绘,用铜器做框架,再用金银来做构件,极尽奢华。 对外说,在公子扶苏行冠礼之前,人们只知道老将军送了三驾车,人们所想的应该只是用料比较好的那种。 扶苏坐在金车的车辕上,又沉思片刻,作出了结论,这种车肯定是不能拉出去的,多半也只能放在宫里吃灰。 田安带着书卷回来了,他行礼道:“公子,丞相答应了。” 扶苏吩咐道:“把这三驾车拉进库房吧。” 田安望着三驾车神色凝重,低声道:“公子,库房放不下。” “那就找人扩建一下。” 丢给田安这句话,扶苏就走回了殿内。 殿内依旧铺着一张地图。 但凡有些许清闲的片刻,扶苏将这些时间用来培养自己的爱好,画地图就是最近培养出来的其中一个。 不多时,就有几个内侍站在了殿外,他们讲述着自己的丈量所得,生怕自己丈量错了,讲出来时还有些哆哆嗦嗦的。 扶苏道:“不对呀,咸阳桥到岐山怎么会是二百六十里?” 闻言,刚答话的内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哆哆嗦嗦地道:“回公子,真是二百六十里……” 扶苏还是摇头,他记得后世的地图不会这么远。 丈量出错是因现在的道路有些偏差,因此丈量的路线出现了偏差。 正常来说,也就二百三十里地。 扶苏并不怪这个量错的内侍。 在条件如此简陋的当下,有误差也是正常的。 再者说,人类在测量这件事上,任何精密的仪器都无法避免误差。 淅淅沥沥的秋雨将咸阳浇得湿漉漉的,田安又让人建设了三间库房。 众人咬着牙关,十分吃力地将金车推入库房中。 田安倚着门,大口出着气,问到:“他们是怎么将这金车拉到宫里的?” “来时,整驾车都是用黑布盖着,有牛拉着,还有上百个家仆一起推车。” 田安缓缓摇头,他觉得公子也明白了,这金车运入宫中之后,就只能留着吃灰了,因为根本拉不动。 秋雨依旧下着,田安让人将库房收拾好,就回到了殿前的屋檐下,他见到公子正在喝着热水,在一旁的桌上,放着一块布绢。 田安拿着水壶给公子续上热水,目光看了一眼这卷布绢,看字迹是公子高所写。 扶苏道:“高来信了,他说冠礼那天,要来观礼。” 田安额头还有些汗意,他道:“三驾金车都在库房了。” “我记得当年周天子的车驾也有金车,老将军这贺礼不算逾制吗?”言至此处,扶苏又淡定地饮下一口热水,低声道:“老将军不识礼数,嗯……不会有人计较的。” (本章完) 第69章 完美的理想 第69章 完美的理想 田安将一卷卷竹简放在书架上,听着公子的话语声。 “王翦大将军应该是最不在意身后名的吧?” 听到公子疑惑的话语,田安也是笑着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公子,只好沉默不言。 扶苏望着天空上单薄的云朵,这些云朵飘得很慢。 忙完了诸多国事之后,扶苏就觉得时光也走得很慢,一天的时光又会变得很漫长。 也就是在章台宫治理国家的时候,扶苏才会觉得时间流速能够快一些。 而余下的时间,对扶苏来说又漫长了许多。 今年就要冠礼了,扶苏开始想着自己这四年间做过的事,做的事其实真不多,无非就是挖了一条渠,建了一座桥,升任少府丞有了权力之后就与丞相李斯,还有御史张苍,三人合谋,发起了迁民垦田。 可能外人更会如此认为,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是一条船上的,现在还要把王贲也拉到这条船上。 公子扶苏还在继续增加他自身在大秦政治中的比重,野心很大。 有了空闲的时间,扶苏就会看着蓝天,想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而后开始总结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扶苏又看了看边上的田安,这位老人家正在午睡着。 田安有午睡的习惯,当初在潼关时,他老人家就这样,几乎是一定要午睡的,反倒是来了宫里的之后,他老人家开始忙碌了,偶尔才能午睡。 扶苏躺在躺椅上,又觉得用四年时光,竟然做了这么多事。 扶苏想起了上辈子的小时候,那时候自己还在山里读书,第一次去支教老师徐老师的家里看电视,那时候的电视还是黑白的。 自己与一群同样年龄的同学挤在一起,大家那时候还很小,都是脏兮兮,睁着眼盯着电视机看。 那时,见到了电视里的人在述说着历史。 扶苏还记得,那时的自己问徐老师,“老师,人生很短暂吗?” 徐老师笑着回道:“其实人生是很漫长的。” 扶苏至今还记得,徐老师讲这话时正在擦拭着他的老旧眼镜,他的胡渣泛着白,但满是胡渣的脸上带着笑容。 思绪回到眼前,徐老师是自己的启蒙老师,是这位无私的支教老师教授着知识,让山里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出去。 扶苏想到,如果时光依旧,那么现在的徐老师应该还在教书。 他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无怨无悔地留在大山里。 后来,这位老师看到了大山被夷为平地,看到了长长的隧道穿过了山体,高速公路从山间穿过。 以前的穷苦大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队接着一队的工人来到了大山中,改变了一个贫穷的地方,工人们有着难以想象的无穷力量,他们让一片大地焕然一新。 可徐老师依旧在教书,他很年迈了,须发都白了,可他的手里总是拿着皱皱巴的教材。 现在扶苏有些明白了,徐老师的一生都献给了教书事业,他教过的学生太多太多了,所以他才能说,其实人的一生是很漫长。 谁又敢说,谁的一生,是无足轻重。 徐老师是影响我一生的人,扶苏在心里这么想着,这位老师依旧活在心中,他仿佛在眼前,还在不停地教导自己。 …… 关中入秋之后,今年的柿子先熟了,扶苏吃着柿子坐在章台宫,看着关中各县的禀报,这些禀报的文书说的都是今年秋汛的事。 淹了几个地方,好在影响不大,官府都作出了该做的处置。 也有扫兴的事,譬如说放在咸阳桥边上,准备用来建设兴平县的木料都被大水卷走了。 有内侍行礼道:“公子,宗室说祭礼都准备好了。” 扶苏颔首道:“我知道了。” 内侍在一旁站了片刻,见公子没有站起身,他就一直站着。 良久,扶苏这才看完眼前的卷宗,而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朝着殿外走去。 大殿内依旧寂静如常,偶尔能够听到外面的风声。 田安就站在殿外,行礼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与他们一同走入宫中的深处,咸阳宫很大,还有很多地方扶苏没有去过,等到了目的地,眼前这个地方扶苏想起来。 咸阳有存放六国奇珍异宝的宫殿,也有祭祀历代秦王的宫殿。 现在,眼前这座宫殿就是用来祭祀历代秦王。 嬴傒就站在殿外,行礼道:“公子,可以入殿行祭礼了。” 这当然不是正式的冠礼,这是行冠礼之前的祭礼,大概意思就是告诉秦王室的祖辈们,公子扶苏要行冠礼了。 而这种祭礼每隔一个月都要进行一次,会一直延续到腊日前一个月。 这种时候,扶苏将自己想象成一个木偶,任由他们安排,直到礼成结束就可以了。 走入殿内,扶苏下跪行礼,而后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了大爷爷的念诵声,念诵的是历代每个秦王的名字。 待大爷爷念诵完,扶苏就行完了跪礼,坐在一旁即可,等着余下的祭礼结束,一盆盆的菜肴端了上来。 嬴傒朗声道:“苦菜烈酒。” 一碗碗的烈酒倒下,殿内顿时就飘起了酒香。 嬴傒让人拿来了三条布匹,询问道:“公子冠礼时,所穿冠服,可选一种。” 扶苏依旧坐着,看着眼前三种布料,都是黑色的。 想了想,扶苏挑了其中一种,反正都是一个颜色,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嬴傒点头,示意拿着布匹的人可以退下了。 扶苏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多少事,就继续端坐着任由他们“支配”。 又过了良久,又有一人端着三个发冠儿来,三种样式几乎都一样,扶苏过了一眼就选了中间相对朴素些的一个。 宗室的祭祀并不长,就快要入夜时候就结束了。 只不过扶苏要留在这里,并且住在这里,直到第二天天亮。 殿外还有守着的人,殿内灯火明亮。 田安将殿内角落的床榻布置好了,他行礼道:“公子可以在这里小憩片刻,不碍事的。” 扶苏看着一排排的历代秦王的牌位,道:“这一夜该如何度过。” 就算是坐着无事可做,那也太折磨人了。 若是这些牌位可以开口说话了,那扶苏还会觉得有趣一些,至少能够与这历代秦王抱怨,抱怨一下关中疏于建设。 但牌位终究是牌位,扶苏甚至还抱有幻想地期待了一下,但终究是幻想。 过了半个时辰,田安脚步匆匆回来,殿外正在下着秋雨。 扶苏见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湿漉漉的。 田安背对着殿外的护卫,他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包袱内有笔墨,还有几卷竹简与一些西域进献的大核桃与葡萄干。 扶苏拿起一些葡萄干,往口中放了一粒,又抬眼看了看殿外。 田安又道:“无妨,都与他们知会过了,不会告诉宗室。” 扶苏笑道:“你去烛台边坐会儿,秋雨很凉,不要生病了。” 田安道:“哎。” 扶苏见他坐在了烛台边,一根根蜡烛正在点着,至少可以让他老人家暖和一些。 殿外的护卫根本没有往殿内看,扶苏先是拿起一些葡萄干与核桃放在了祭祀的桌上,给秦王老祖宗们分了一些。 而后扶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剥着核桃吃,看着渭南送来的文书。 渭南的建设还在继续,潼关城还在夯实地基,城墙已开始有了些许规模。 坐在烛台边的田安打了一个哈欠,他看了看专注批复文书的公子,而后稍稍闭眼。 扶苏嘴里嚼着核桃,在竹简上写着相关的批注。 直到真的有了睡意,扶苏也靠着柱子小憩片刻,睡梦中好像见到了历代秦王,当真是心有所想,夜有所梦。 等扶苏醒来,回忆着梦里的情形,大致梦境是自己作为大秦的公子向历代秦王说了,我能做多少是多少,别管我做的事是对是错,反正你们都已在天有灵了,不关你们的事。 回过味来,扶苏觉得自己在梦里的话,多少有些大不敬。 反正历代秦王都是霸气侧漏的,若自己这个大秦的公子唯唯诺诺,反倒是没有祖宗风范了。 嬴傒重新走入这处殿内,他见到了地上的核桃壳,再看公子桌上还有些许葡萄干,桌边放着笔墨。 嬴傒稍稍摇头,也没有计较什么,就让人收拾了一番。 殿内再一次恢复了整洁,嬴傒又道:“公子可以回去了。” 扶苏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行礼道:“有劳大爷爷。” 嬴傒颔首,摆了摆手,示意公子回去。 扶苏走在大殿外,日头已高,都快要午时了。 这个时候再去廷议多半是来不及了,扶苏干脆直接回了高泉宫。 田安一路跟着,怀中还捧着公子昨晚批复过的文书。 回到高泉宫之后,扶苏才知道今天廷议时有人说起了王翦老人家送金车的事。 公子扶苏行冠礼,老将军送了三驾金车的事肯定瞒不住,此刻还有人在章台宫说这件事。 田安道:“那王贲将军一句话都没说,任由那些齐鲁博士说着如此厚礼不符合礼节的种种事。” 扶苏道:“既然王家都不在意,那就无妨,那些人也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 言罢,扶苏准备起了今天的午食。 因醒来得晚,扶苏觉得没必要做早食,干脆做起了午食。 做面食就要有一张宽大的桌子,这张桌子最好是又宽又大的。 如此,在扯面与擀面时才能施展开手脚。 扶苏正在擀面,面是今年渭南晒出来的新麦所制,这种面用来做饼是很香的,用来做面也是极其好的。 等今天的廷议结束,群臣离开章台宫之后。 扶苏让人端着几个陶锅来到了章台宫。 这个时辰的父皇应该还在处置国事。 扶苏来到大殿外,见到了丞相正在大殿内。 还未等人通禀,站在殿外的内侍道:“公子入殿吧,不用通禀。” 扶苏迈步走入大殿内,见丞相李斯正在向始皇帝讲述着现在的天下大事,话语声滔滔不绝地讲着修建长城的进度,南征的战况,以及中原各地的治理情况。 扶苏默不作声挥手示意,让殿外的人将锅端了进来。 嬴政道:“扶苏,渭南如何了?” “回父皇,一切都好。” 说话间,扶苏从锅中捞出面条,放上豆酱与肉末,再撒上葱,拿出一张热乎的饼放在碗中,端给父皇。 再同样备了一碗面与饼端给丞相。 扶苏自己坐在一旁也正在吃着。 章台宫的大殿内又短暂恢复了安静,只有嗦面的声音不绝于耳。 待一碗面吃完,李斯继续述说着南征的近况。 扶苏吃得并不快,带着如此麦香的饼,应该好好品尝才是,又听李斯说起了一个人,有个人叫任嚣。 任嚣原本是屠雎手中的一个副将,丞相李斯举荐此人任南海郡尉,命他设置南海,象郡,桂林三郡。 并且在南海郡一个叫作番禺的地方就任。 李斯还说这个任嚣对秦十分忠诚,并且有治理才能。 如今南方局势其实也不混乱,扶苏按照自己这一年来阅读南方军报所得,如今屠雎在西南,赵佗在东南,任嚣去番禺,都水长禄还在巩固后方的灵渠,蜀中有李由照看。 扶苏安静地听着李斯的讲述。 始皇帝也听得很专心。 在许多人都认为李斯是暴秦成因人物之一时,此刻的李斯向始皇帝提了一个建议。 这个建议是迁中原之民南下,与越人共同居住,施行教化,行郡县制。 扶苏吃完碗中的面,又帮着父皇与丞相收拾碗筷。 见公子亲自来收拾碗筷,李斯忙要劝说不可让公子来收拾,话语还未说出口,扶苏已麻利地拿过了碗筷。 李斯惭愧地站在原地。 嬴政道:“李斯,你接着说。” 李斯这才回过神,继续与始皇帝说着南方的事。 收拾完碗筷,扶苏让田安先带了回去,而后自己则坐在大殿内,批复着今天的文书,一边听着李斯向始皇帝讲述着南方的进展以及未来的规划。 (本章完) 第70章 腊日之前 第70章 腊日之前 在丞相李斯的规划中,未来的南方也会像中原一样,人们会实行郡县制,人们的身份就会是哪个郡哪个县的人。 在讲述的过程中,始皇帝几次打断,几次反复询问。 李斯反复解释,又将先前的话语加以改正。 说话间,丞相与始皇帝又把南方的命运推上了一个新的进程。 待李斯说完向始皇帝说完,扶苏也将今天的六十余卷文书批阅完了。 外面已是日落黄昏,扶苏起身向父皇告别,与李斯一起走出章台宫的大殿。 在殿外穿好鞋履,扶苏向殿内看去,父皇正在看着刚批复完的文书。 见丞相还面带微笑地站在殿外,扶苏行礼道:“刚丞相所言,扶苏都听到了。” 李斯感慨道:“南方的战事还未停,臣也希望南方能够一切顺利,不然臣今天所言的这些就成了虚言。”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扶苏有时觉得丞相李斯与始皇帝都是极其理想化的人,他们都有共同的理想,并且将这种理想践行下去。 有些理想,譬如说一统六国,已完成了。 还有些理想,譬如说书同文,车同轨,现在正在践行着。 现在又有了教化南方的理想,并且这个理想刚被李斯在章台宫说出来。 扶苏想了想李斯刚说的这句话,回道:“我觉得丞相一定会实现这个理想,就算是现在不行,扶苏愿意帮丞相继续践行下去,哪怕扶苏做得不好,做得失之偏颇。” 李斯脚步停下,又一次行礼。 深秋时节的天气越来越冷,等到柿子都熟得落地的这一天,扶苏再一次来到历代秦王们牌位前,继续着冠礼之前的祭礼。 说是在祭礼的过程中,扶苏今天不能饮水,不能吃东西。 但有了上一次之后,扶苏发现这一次,大爷爷干脆不管了,跪坐在一旁装没看到。 扶苏也不客气地坐在历代秦王的面前,开始处置今天的国事。 历代秦王还是很安静的,他们的牌位岿然不动,只有香火袅袅,偶尔还有一两阵凉风吹入殿内。 扶苏看向一旁的木架,木架子上挂着一件衣裳,这件衣裳是纁裳,而且端上的木盘上,放着一个赤黑色丝冠,这也是等到冠礼时要用的。 如今这些先摆放出来,放在历代秦王的牌位旁,告知祖宗公子扶苏的冠礼衣着。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今天有一个老人家在边上讲述着冠礼的事宜。 这位老人家说冠礼的那一天会有宾客以酒敬冠者,冠者拜见国君,要穿窄袖深衣,束革带,足蹬方头翘尖履。 扶苏耐心地听着,这是秦国一直以来的礼仪,其实也不用自己记住,到时候会有人给换上,行冠礼的那一天,也都照做就可以了。 “公子,当年周天子封诸侯王,凡有年少的诸侯王都要行冠礼与即位礼,公子就不用即位礼了,那是给诸侯王的。” 扶苏颔首,对方说得很仔细,细心到在解释冠礼的简略原因。 “公子行了冠礼之后,可以参议政事,冠而能兵,秦地的官吏与齐鲁之风是不同的,齐鲁冠礼重诗乐,说是周礼传承。” 老人家用有些沧桑的话语,接着道:“其实秦礼也是从周礼而来,列国诸侯王的冠礼皆有不同,各成风俗,楚人的巫风,齐鲁的礼乐,秦人的尚武,各有不同。” 他又道:“那些齐鲁博士自诩周礼正统,在老朽看来他们这些人自以为是,我们秦礼乃是当年周王室亲授,我们的秦王受完整周礼,秦礼都是周礼所受。” “若在公子冠礼当天,那些齐鲁博士指摘秦礼,老朽定要与他们分一个死活。” 见老人家讲完了,扶苏躬身行礼道:“扶苏记下了。” 老人家颔首,对这位公子十分满意,笑着点头离开了。 大爷爷亲自送这位老人家离开,田安坐在一旁低声道:“公子,当年始皇帝行冠礼,也是这位老人家主持的。” 扶苏重新坐下来,继续在历代秦王面前处置国事。 安静的一夜过去,等天边又有了亮光的时候,走到殿外时就能看到地面与屋顶上都结着一层霜。 田安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殿外的内侍吩咐了一句。 之后,很快就有人端来了热乎乎的早食。 扶苏醒来的时候又错过了廷议,吃着早食,看着地上还未融化的霜,感觉这关中就像是一夜入冬,道:“这冬季来得真快呀。” 田安道:“关中就是这样,春秋两季短暂,冬夏两季漫长。” 扶苏坐在历代秦王面前,喝着热乎的羊汤,吃着面条,他意识到其实秦人对自己的秦礼还是很认同的。 秦孝公之后,秦惠文王所受的最正统的周礼,也是最正统的诸侯王之一。 那些齐鲁博士敢说秦礼的不是,就是对周天子的不敬,老秦人是要与之拼命的。 礼是国家之根,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扶苏来到章台宫时,大殿内就剩下了父皇一人。 等这个儿子走入殿内,嬴政沉声道:“按照周礼,男儿二十而冠,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 扶苏道:“儿臣会按照长辈们的吩咐完成冠礼。” 嬴政又道:“秦的旧都在雍城,朕当年匆忙在旧都行冠礼,如今咸阳放着的只是历代祖辈的牌位,秦的宗庙在雍城,你还要在雍城祭祀宗庙与历代祖辈。” 当年父皇行冠礼时非常凶险,那时的秦国内部斗争早已开始,父皇匆忙行冠礼,而后掌权,掌兵,肃清了秦国内部的混乱。 父子俩说着一些家常话,扶苏坐在父皇边上,听着当年的旧事。 嬴政道:“在雍城有一座离宫,那是旧都城的皇宫,朕去行冠礼时,那里已破败,多年没有修缮。” 言至此处,嬴政又补充道:“你放心,早在三年前,朕就让人修缮了蕲年宫,等你行冠礼的那天就去雍城的蕲年宫,完成冠礼。” “儿臣领命。” 嬴政伸手重重拍在这个儿子的肩膀上,道:“好好行冠礼。” 听罢此言,扶苏观察到父皇的眼神中先有勉励,而后落在眼中的是深深的凄凉与失落。 当年,父皇的冠礼是带着血的,杀了很多很多人,才真正地掌权。 因此,父皇心中才会有失落与凄凉。 不过扶苏觉得,父皇的内心是强大的,只有内心无比强大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果决与狠心。 若没有那等强大的内心,又如何一统六国。 相较于父皇,扶苏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现在的大秦内政和谐,现在的天下已一统,能够称得上是外敌的人几乎寥寥无几。 蒙恬坐镇上郡修建长城,令匈奴人不敢进犯。 当年,始皇帝也说过,要筑长城于戎境。 言外之意,就是要将长城向北扩张,修到匈奴人的家门口去, 这就是始皇帝的野心。 进入深秋之后,每每早晨关中大地就会落下一片霜,秋雨停了之后,关中的寒风很冷。 每每还是秋季,关中却先一步迎来了一场雪,这场雪并不大,可它的提早降临又像是在昭告漫长的冬季到了。 今年的秋季很短,短暂地扶苏还没好好出来看看秋季的景色,关中就忽然进入了冬天。 今天,大雪依旧下着,扶苏坐在车驾中。 在王贲带着兵马的护送下,田安赶着车一路朝着渭南的方向而去,从咸阳的东门而出,沿河洛水河而下就能到渭南。 扶苏坐在车驾内,低声询问道:“听说近来丞相府的人叫苦不迭?” 王贲回道:“嗯,末将也听闻了,丞相府的人们常常忙到深夜。” 老师张苍则十分狡猾地去了咸阳桥,主持修建咸阳桥三县,丞相府的事他是沾都不想沾,他早就想到了这半年的丞相府会很忙。 扶苏又道:“今年冬季,似乎没有什么人出来冬猎。” 王贲道:“冬猎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往年这么多,今年渭南大兴建设,咸阳桥又在迁民,人们都很忙。” 扶苏道:“本该是秦人窝冬的时节,肯定有不少人抱怨吧。” 要抱怨大概也就只有丞相府的人,还有咸阳桥与渭南的人。 “末将带了弓矢,若公子要冬猎,末将这就安排人围山打猎。” 扶苏摇头道:“不用。” 王贲道:“赵佗去了南方,诸多将士不是去了北方就是在南方,如今咸阳城的将领不多,若他们都在,应该能热闹一些,今年是萧条了。” 说话间,车驾已至大荔县。 得知是公子扶苏的车驾到了,章邯与叔孙通两人亲自来迎接。 扶苏下来车驾又道:“我就来看看,你们不用来迎。” 章邯行礼道:“末将还有诸多要事禀报。” 扶苏抬眼看去,眼前就是商颜山,没想到章邯真的在这座山上种满了芹菜与萝卜。 章邯道:“公子,打了霜的嫩芹菜与萝卜最是好吃。” 扶苏颔首道:“田安,回去的时候多带一些。” “哎。” 田安应了一声,随后就有两个内侍离开,他们提着篮子跑向了桑颜山。 扶苏注意到了已是一人高的桑树,这桑树长得很快,三年时间就长这么高了,关中的气候很适合枣树与桑树,柿子树。 “我觉得关中的水土很好,而且关中的夏季昼长夜短,等到来年春夏季节,试着多种些果子。” “末将领命。” 章邯说话时,口中吐着热气,他甚至都没有犹豫,当即就领命了。 敬业渠的水流很稳定,河渠的两岸还搭建了能够容人走动的木桥。 扶苏道:“这小木桥够稳固吗?” 章邯回道:“今年秋汛时,被冲毁了几处。” 扶苏又道:“安全最重要。” “是。” 如今的大荔县扩张近三倍,人口扩张了近五倍,这些人口都是能缴纳赋税的,也都是极其重要的人口。 在新扩张的人口中,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当年新迁来的贫民。 扶苏继续走着,小雪依旧在下着,从屋舍中飘出来且在上升的炊烟,与往下落的雪混在一起,这样的景色十分迷人。 一骑快马而来,来人到了近前向田安禀报了一件事。 闻言,田安放下了刚洗好的萝卜,他上前道:“军中发了调令,调换了蜀中的将领,在蜀中的李校令,也在这次被调换的名册中,丞相还给李校令送去了家书,说是要他在公子冠礼之前赶到咸阳,丞相让李由在公子冠礼那天,给公子敬酒。” 扶苏道:“好呀,李由要回来了。” 闻言,章邯也是面带笑意。 …… 入冬之后的关中,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 临近腊日前半月,扶苏坐着车驾出了咸阳城一路朝着雍城而去。 雍城在老秦人口中又叫秦邑,当年的周宣王,周幽王也在雍城居住过,因此很多秦人将此地当作祖地。 再后来由于西戎人的进犯,秦人逐渐东迁,再之后秦与西戎的战争便常有。 这一趟由王贲将军护送,扶苏看着手中的书卷,雍城代表着秦人的宗法正统,咸阳象征着秦法。 雍城距咸阳一百四十余里,雍城的北面是雍山,所以叫雍城。 当年周天子选择此地时,就看中了雍城乃是抵御西戎的咽喉要害之地,有着雍山这座天然屏障。 到了夜里,王贲叫住了车驾,车马停行。 “公子,此地距雍城还有六十里地,天色已入夜,不如在此地扎营。” “好,就听少府安排。” 王贲颔首,这就去吩咐人手安排扎营,并且派出兵马防备四周。 每每出行在外,公子扶苏就十分地“听话”,这位公子听从一切的军中安排,绝不会独自主张,任何安排都听从护送的将军,如果能不乱走,公子都会坐在车驾内,也不会随意走动。 待四周防备万全,扎营完备,王贲前来禀报道:“公子都安排好了。” 扶苏身披大氅,走下了马车,在冷风中呼出一口凉气,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平原,附近也没有村落,三里地界内,地势平坦,几乎没有障碍物,无法藏匿兵马,任何人想要靠近的人都无法躲藏。 (本章完) 第71章 秦人古都 第71章 秦人古都 夜风吹过还带着雪落下,士卒们都三五聚在篝火边取暖。 扶苏走下马车时,田安正在烤着一张饼,他上前道:“公子,今晚准备些肉汤与饼。” 扶苏颔首,先是跟着王贲走入一处营帐内,营帐内很干净。 王贲收拾着他自己的包袱道:“公子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末将去外面看看。” “有劳少府。” “不妨事。” 王贲走出营帐后,扶苏就听到外面的吆喝声,还有战马嘶鸣声,而后马蹄声越来越远。 扶苏坐在营帐内,帐内还有一个火盆正在烧着,独自一人看着从咸阳带来的书,这卷书又是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中的一卷,所言的依旧是先农礼。 其实雍城地处渭河的冲积平原,当年人们说“积粟如丘山”说的就是雍城这个地方的富庶。 这与扶苏一直以来坚持的观念是一样,关中是一片富庶之地,这片土地大有开发潜力,不只是渭南,而是整个关中,因此这个时代的大西北其实是一片富饶之地。 从夏收时回到咸阳,直到冬天再一次出门,扶苏想着自己在咸阳也不过是度过了一个短暂的秋季。 等田安端来了热乎的肉汤,还带了肉饼。 扶苏吃了一口肉汤,道:“军中如何?” 田安道:“都安顿下来了,军中说可以天亮前休整好,天亮之后就拔营。” “嗯,你也早点休息。” 田安点着头,正要转身离开,他回头又道:“还有人送来消息,说是丞相会在腊日之前赶到蕲年宫。” 扶苏颔首,“嗯,知道了。” 田安这才又走出公子的大帐,呼吸着夜里的冷空气,收拾着马车上的行李。 营地中的士兵鲜有走动了,奔波一天的众人都在休息。 王贲走来道:“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田安给一个包袱系好绳子,放入马车内,低声道:“公子要行冠礼了,唉……公子长大了。” 话语中似乎有感叹,火盆的光虽不明亮,王贲却能看到从这位老人家口中吐出来的热气。 他从马车中又拿出一个炉子,又往壶内装满了水,他将壶放在火边,而后他自己坐在炉子边。 王贲也坐在地上的篝火边,双手双脚靠近火焰暖和着。 这里距离公子扶苏的大帐很近,也不知道这个时辰的公子睡下了没有,田安就坐在这里,但凡公子有什么需要,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回应。 田安抬头看着飞雪从夜空中落下,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以前的公子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人,那谦逊好学的模样好像还在,明明模样没什么变化,在我看来公子还是一个孩子的年纪,眼前却要行冠礼,要成婚了。” 王贲的两鬓已微霜,低声道:“你是看着公子长大,与我的感受一样,我也觉得家中女儿还是孩童模样,转眼就要嫁给公子了。” 田安的双眼看着火光又道:“真好呀,公子要成婚了。” 两人就坐在大帐外,王贲问了三两句,田安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他开始说起了从前,每每说到从前,这位老人家就可以说个没完没了,一直这么地说着。 坐久了,听得久了,王贲就有些困了,打了哈欠,再看他,对方依旧在讲述着以前的事。 王贲心中有些后悔了,他就不该与这位老人家讲话,他很能唠叨呀。 但一想,公子与自己的小女儿就要成婚了,田安又是公子最信任的内侍,总要与之交好的。 直到,王贲实在是困得不行,说是去看一看防备的将士们有没有偷懒。 田安自觉没趣,就回了公子的大帐休息了。 飘下来的雪在大帐顶上形成了积雪,有一队兵马早早就运来了粮草。 当营地中有炊烟升起的时候,将士们将兵器与营帐收拾好,吃了早食之后,就又要开始奔波的一天。 扶苏睡醒的时候,田安还在睡着,他的身边放着一个暖炉,正安稳地睡着。 这位老人的睡眠一直挺好的。 扶苏没有去惊扰他,而是走出了营帐,望着营地里三五成群的士兵将兵器与甲胄都收拾了起来,看起来是做好了赶路的准备。 扶苏来到王贲身边,问道:“雍城那边会有西戎人劫掠吗?” 王贲吃着饼先是摇了摇头,而后见到讲话的是公子,他忙道:“回公子,雍城没有西戎人。” 扶苏也拿了一张放在炉子边的饼,咬下一口道:“嗯,军中的饼还挺厚实的。” 见公子也吃军中的饼,一旁的几个裨将听到此话之后,都笑呵呵的。 本来,一早就要拔营,几个裨将是来听王贲将军吩咐的,听说公子也来吃军中的饼,众人笑呵呵,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有裨将高声道:“今天的饼谁做的。” 话音在营地里回响,有个壮实的男子走了出来,大嗓门道:“我做的!” 嗓门的确很大,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这等人物要是冲上战场,只要在阵前大吼一声,敌方的士气都要被吼去大半。 一个裨将解释道:“公子说了,你的饼很厚实!” 壮汉抱拳朗声道:“公子过誉了,不厚不实的饼,是吃不饱的!” 扶苏嘴里还嚼着饼,道:“行了,你去忙吧。” “末将领命。” 营地里又传来了一片笑声。 等金色的晨光完全消失,白色的阳光照亮天地间的时候,田安也睡醒了。 扶苏递给他老人家一张饼,道:“军中做的饼,你也尝尝。” 田安咬下一口,行礼道:“谢公子。” “饼有些凉了,很厚实,慢点吃。” 田安笑着点头。 人们做的饼都差不多,在这个调料很简单的时代,饼都是放在炉子里烤着,好一些的会往饼中放一些羊油或者是肉馅,撒一些盐,或者说差一些的就只是烤出来的饼,只有麦香味。 军中的饼多数都有些淡淡的咸味,看起来是表面撒了盐,入口嚼得久了还会有回甘。 田安道:“还是刚出炉的饼更香。” 扶苏道:“如果行军在外,这种饼就是很好的干粮。” 营地里最后收拾了一番,马蹄声与战马的嘶鸣声在营地里不绝于耳,扶苏又坐回了马车,等王贲将军说可以走了,扶苏才让将士们赶路。 王贲此刻就等在军前。 不多时,就有两骑斥候回来了,向王贲禀报了一句。 王贲策马来到马车边,禀报道:“公子,斥候查探过了,前路十里没有伏兵,可以继续赶路。” 扶苏颔首道:“去雍城吧。” 王贲朗声道:“开拔!” 休息了一夜的队伍再一次动身,前往六十里外的雍城。 扶苏坐在车驾内,目光看向车外,还能见到阳光照在雪地里,让远处的积雪更加晶莹。 当队伍路过一个村子,四周的村民纷纷向队伍中那驾马车行礼,有上千人的兵马护送,马车又是如此显贵,自然是咸阳的大人物出来了。 扶苏的目光落在近处的这片村子上,这个村子的人口看起来不少,但一眼就能看到这个村子应该还算是个富县。 但在扶苏看来,其实关中的县也都差不多,这些县看起来都是黑乎乎的。 到了关中西北之后,这里的村子就更黑了。 扶苏心中暗暗想着,人们若是生活在明亮的村子里,那该多好。 田安道:“公子,前面就是陈仓县了。”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一面十分老旧的城墙,城中倒是站着不少战士,道:“此地看来有不少兵马看守?” 王贲回道:“陈仓乃关中要地。” 扶苏颔首,“嗯,的确是要冲之地。” 越是靠近雍城沿途的兵马也越来越多了,就像是到了关中重地一般。 队伍又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上,扶苏时常拿出地图,其实如今的人们对地理在战争中的影响十分了得。 就像王贲,他就能将关中之地的陈仓,岐山,雍城三地的地理优势讲得十分全面。 到了第二天队伍再一次启程,距离雍城已很近了。 田安道:“公子,很早以前,最早的老秦人过得很苦很难的,他们就住在那边山里,后来商鞅变法之后,好多穷苦的老秦人都从山里出来了,现在的老秦人住在了一个又一个县里,他们也不住在穷山深处了。” 说话间,田安的目光望着一片山,这目光很向往,他的目光似乎在这片山林中寻找着什么。 队伍继续行进着,王贲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一条河,那是渭河的一条支流,在这条河道的环绕之下,就有一座城,这就是雍城。 不等王贲过来禀报,扶苏已走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抬眼看去。 秦人将这座城修修补补,如今老旧的雍城依然屹立在这里,队伍还没到就有一队骑兵,从雍城中出来,朝着这支护送的队伍而来。 如今西北的荒漠化还未开始,这里甚至还有满地的绿草,河边以后一群牛正在悠哉地吃着水草,战马不用人牵,就会停在河边,安静地走着。 这片景色尤为美丽,扶苏现在能理解了,为什么秦之后的汉唐皇帝会一直追求河西走廊,原来现在的西北真的是一片美丽的地方。 扶苏还未见到西域的雪山与大漠,还有明月。 却想到了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田安道:“以前啊,老秦人就是在这里放马养马的,上邽县也是我们老秦人的放马地,现在那里是陇西郡。” 扶苏道:“这里真漂亮。” 田安又道:“今年的冬天来得早,等明年冬去,这里会更漂亮的。” 言罢,田安走下了马车,与雍城来人交谈着。 来人向公子扶苏行礼,而后领着队伍走向雍城。 嬴傒在半个月前就到了,他老人家一直在这里带着人手准备着官吏事宜。 雍城是老秦人的古都城,这里生活着血脉最古老的秦人,此地虽说不是秦的都城,也不及咸阳城那般拥抱渭水的磅礴大气,但此地是秦古都城。 待公子翻身下马,就要走入城中,田安就跟在一旁,道:“公子,老秦人曾经说渭水为秦人之脉,雍山为骨,这就是当年秦人土生土长的地方。” 雍城的城墙很高,抬眼望去一丈有余,都快接近两丈了。 角楼四望,楼中站着一个个秦军士兵。 整座城的守备森严,那是因为大秦的公子还要在行冠礼了。 扶苏脚踩着这片土地进入城中,而自己的脚下大概是历代秦公的诸多陵寝,其中就有秦景公的陵寝。 扶苏知道他们都在脚下,都安宁的躺在此地。 行冠礼的场所就在雍城的南面,那里建设了一座高台,扶苏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在一众兵马的护送中进入了城中,一路朝着蕲年宫而去。 蕲年宫如今是大秦的一座离宫,规模不大,却也庄严。 蕲年宫既是宫殿,也是秦人的宗庙,也彰显着秦人的宫庙合一,敬天法祖。 此地大概是秦人在周天子时期发迹时建设出来,而这座蕲年宫则是秦惠文王主持建设的,用来祭祀历代秦公。 扶苏走过雍城的主街道,街道两侧站着两排手执长戈的秦军,整座城都是安静的,就连街道都已肃清。 嬴傒就站在蕲年宫前,行礼道:“公子。” 扶苏笑道:“有劳大爷爷了。” 嬴傒依旧拄着拐杖,低声道:“公子随老朽入宫吧。” 扶苏颔首,与大爷爷一起走向蕲年宫。 蕲年宫前,摆放着不少的礼器,其中有鼎,壶,以及一些玉器与青铜器。 扶苏走入绕过这些礼器,走入蕲年宫的大殿内,殿内很空旷,也很安静。 嬴傒低声道:“宗室单薄,人丁稀少,你的那两位叔伯一个重病了,还有一个入军中了,他们多半是来不了了。” 大爷爷又在说人口单薄了,似乎也在有些抱怨那两位叔伯的没出息。 这也没办法,当年始皇帝亲政之后,因秦国宗室的内斗,死去的外戚与宗室埋都埋不完,尸骨未寒,咸阳城的血都快洗不干净了。 当初的影响才过去几年,多半是不敢来吧。 …… 注:公元前350年,秦孝公十二年,迁都咸阳后,雍城仍保留宗庙与陵寝,为宗族与政治象征中心。 目前考古得知:从凤翔村的考古得知,按照遗迹推测,雍城城墙残高4-8米,夯土层厚5-13厘米,采用版筑技术,设城门。凤翔南指挥村发现秦公陵园43座大墓,其中就有秦景公墓。 (本章完) 第72章 佩剑 第72章 佩剑 扶苏被大爷爷牵着走入蕲年宫,他老人的手很苍老,像是枯槁的树皮,还能感受到他老人家干瘦的手指骨节传来的力量。 被大爷爷这般握着手,扶苏没感受到大爷爷手掌的温度,但却能感受到大爷爷对秦宗室后人的珍视。 扶苏能感受到,大爷爷对自己是有期待与关心的。 “公子这半月就住在这里,衣食会让人准备的,还望公子不要私自离开。” “扶苏听从大爷爷安排。” 言罢,扶苏见到了已站在殿外的田安,只要田安还站在殿外,衣食与住都不会太差。 嬴傒也注意到了站在殿外的田安,只能是无声地用眼神警告。 嬴傒也清楚,公子扶苏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是最先一个能够协理国事,就要成婚的一位公子。 至于始皇帝的其他孩子,如今都还年幼。 扶苏见到对方低着头,神色不太好,便问道:“大爷爷有心事?”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爷孙两人,嬴傒低声道:“公子,老朽当年看过太多事,也见过很多人死去,很多人一生起伏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老朽也会死的,老朽其实早该死的。” 扶苏问道:“大爷爷这一辈子做的事已很多了。” 嬴傒缓缓转头看向这个即将行冠礼的孩子,低声道:“老朽没做好。” 当年那些事情都已过去了,不论是当年大爷爷在争夺秦王之位上输给了吕不韦,还是当年吕不韦掌权后,秦国出现的种种乱象,大爷爷心中到底或多或少是有疙瘩。 但在最关键的时候,大爷爷站起来带着秦国宗族支持了父皇,并且支持父皇亲政,帮助父皇行冠礼,主持政事。 余下的二十多年,这位大爷爷就一直帮着父皇守着秦国的宗室,守着秦国的列祖列宗。 秦国的宗族皆拥戴始皇帝,扶苏能够感受到大爷爷的期待,只要现在的公子扶苏能够在这里完成冠礼,能够在这里得到秦人宗族的认可。 那么将来的宗族也会拥戴自己,并且我自己需要走好以后的路, 嬴傒拍了拍扶苏的后背道:“你是始皇帝的长子,也是始皇帝最懂事的孩子,老朽活不了几年了,帮助公子行了冠礼,老朽就回去等死了。” 扶苏行礼道:“大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听话懂事。” 嬴傒拄着拐杖走了两步,而后一边走着一边道:“公子早些休息。” 等大爷爷走出蕲年宫,扶苏见到大爷爷似乎对田安交代了几句,而后就离开了。 似乎是大爷爷准许了田安可以进入蕲年宫。 扶苏站在殿内,看着殿内放着的一件件玉器,这些玉器都是用来行祭礼用的。 田安走入殿内,行礼道:“公子,军中将公子的用具与衣物都送去后殿了,城内的大军也都撤了出去。” 扶苏道:“大爷爷还在担心宗室相残的事。” 田安站在一旁,闭着眼沉默不言。 嬴傒都这把年纪了,他自己会怎么样都不重要了,当年嬴傒在争夺秦王位置时输给了吕不韦。 但之后的嬴傒带着宗室支持始皇帝,这是他老人家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而且以始皇帝现在的功绩。 嬴傒甚至可以为之骄傲地死去。 而现在他再扶一个大秦公子行冠礼,他老人家也活得够本了。 扶苏走向后殿,一想到现在的弟弟妹妹,一个个都还是懵懂模样,还在求学认字识文章的年纪,忽然一笑。 走到后殿之后,就有一些内侍正在收拾着各种用具,他们见到公子来了再一次行礼。 后殿放着历代秦公的牌位,这里像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收拾而且很整洁。 田安正在呵斥着几个办事手脚不利的内侍。 有个军中侍卫快步走到殿外,行礼道:“公子,咸阳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这信是公子高所写的。 田安问道:“公子,可是丞相来信?” 扶苏回道:“丞相会带着公子高一起来雍城。” 田安道:“按送信的脚程来推算,公子高该会在冠礼前的第三天来到雍城。”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来信倒是没有说有齐鲁博士同行,但扶苏一想到老师的秉性,以老师的脾气哪怕是押送也会押着一群齐鲁的博士来雍城。 大秦公子如此重要的冠礼,那些齐鲁博士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来了之后必须认同秦礼,若是不认同多半不能活着出雍城了。 扶苏深知李斯手段。 雍城的夜晚很宁静,这里距离上邽很近,上邽距离西戎亦很近。 入夜之后,田安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他就带来了陈仓县的县志,以及雍城的往年记录。 扶苏翻看着一卷卷的县志,想要了解这些年雍城作为关西要冲之地,与上邽的往来。 以及上邽是否说过有关西戎的战报。 扶苏觉得,自己真是太想要河西走廊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牧场。 这个牧场能够养牛羊,能够训战马,还能够种粮食。 以至于,今晚入梦之后,扶苏又梦到了大军在河西走廊一路向西挺进。 醒来的时候,天刚亮,扶苏洗漱之后,坐在殿外吃着早食,问道:“少府呢?” 田安回道:“回公子,少府昨夜就接手了雍城的城防,城中五千甲士听从少府调遣,昨夜少府亲自在城中巡视守夜,眼下该是才睡下。” 扶苏颔首道:“嗯。” 又有人递上一卷书,行礼道:“公子,这是族老让送来的书。” 扶苏接过书卷,看着其上的礼仪记录,当初秦惠文王还未称王之前,历代秦公的祭礼是很繁杂的。 后来秦惠文王在周天子的主持下,称王了。 秦礼大致上依旧遵循着周礼,不过在历代秦王的务实之风下,也被简化了一些。 余下几天,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人送来有关秦礼的书,扶苏看了一卷又一卷,恶补着自己对礼法知识的欠缺。 闲着无事的时候,扶苏又觉得时光过得很慢,一边闲着拿着箭矢丢向一个壶,这个运动叫做投壶。 如今的人们,都是按照四季的规律生活的。 譬如说秋收冬藏,冬季的人们活动频率明显变少,也就是秦人所言的窝冬。 老秦人的窝冬历史很久远了,窝冬也是秦人的风俗。 “这些天都没有下雪,连雪景都没得看。”扶苏低声说着,将箭矢投向壶口,壶身传来一声响动,箭矢稳稳地落入壶中。 投壶这个游戏枯燥又乏味,扶苏干脆回了后殿,还不如看看有关礼法的书。 腊日前的第五天,黄昏时分寒风正在呼号着,一队兵马来到了雍城,扶苏见到从咸阳而来的公子高与阴嫚。 “兄长!”兄妹一起行礼。 扶苏道:“阴嫚又长高了。” 阴嫚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她咧嘴笑道:“妹妹近来与老师伏生读书。” 公子高道:“伏生老师读过好多好多书,诸子百家,但凡有书籍传世,他老人家都看过,甚至能够写下来。” 阴嫚高兴地点头,“嗯。” 兄妹不停地分享着他们的学习所得,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也很值得听。 扶苏道:“其余几个没来吗?” 公子高道:“没来,我让他们留在咸阳陪着父皇。” 阴嫚站在暖炉边,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等手掌暖和了,再用手掌盖住了被冻得几乎没知觉的耳朵。 田安已在让人准备热水了。 公子高又道:“兄长,李由回来了。” “嗯。” 见兄长神色平静,他又道:“李由还带来了一个蜀女,那个蜀女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是李由的儿子。” 扶苏忽然一笑,道:“丞相来了吗?” 阴嫚回道:“丞相的车队在我们后方,晚一天就能到。” 扶苏能够想到现在的丞相心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复杂到儿子回来了,但是给他添了一个孙子。 公子高道:“兄长,李由在蜀中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瘦了好多,而且还留了不少胡子,我们从咸阳出发的时候都没有认出他来。” 见田安走了出来,扶苏道:“热水准备好了,你们俩先去洗洗,洗好之后来用饭。” 这对兄妹听话地离开了。 李由真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他的孩子与妻子,这小子还是挺有勇气的。 公子高与阴嫚洗了澡之后,两个孩子精神了许多,用了饭食之后就睡了。 从咸阳来雍城,车马赶路也就两天左右的路程。 翌日,丞相的车驾就到了,随着丞相而来的还有不少官吏。 丞相果然带了那些齐鲁博士一起来,而且还有一些看起来是六国的旧贵族。 公子高站在城门前,迎接丞相与众多官吏。 他十分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丞相。” 李斯道:“见过公子。” “兄长就要行冠礼了,不能离开蕲年宫,让我来迎接丞相。” 李斯道:“始皇帝命臣来观礼,本是臣分内职责,公子不必如此安排的。” “丞相定有许多话要与兄长说,随我来。” 李斯跟上公子高的脚步,眼神示意李由也跟过来。 李由让自己的妻子带着孩子也跟上脚步。 蕲年宫内,扶苏正在教着妹妹阴嫚下棋。 小丫头眉头紧蹙,看着棋局正在苦思冥想。 殿外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密集,脚步声不沉,还有些着急。 先出现在面前的是弟弟高,之后便是丞相。 当扶苏再一次见到李由的时候,确实差点没认出来。 但对方笑起来憨憨的神态,倒是一直没变过。 现在的李由黑瘦了一些,而且胡须茂密,军中绝大多数将领都会这样。 李斯递上一个木盒子,笑道:“臣恭贺公子。” 扶苏自然不会对老师客气,拿过木盒子,打开盒子端详,这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玉佩,玉佩上有云纹,云纹象征着通天大地,祥瑞之气。 “谢老师。” 李斯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他又道:“始皇帝命臣巡视雍城防备,还要写文书回禀咸阳……” “无妨,老师先忙。” “臣告退。” 李斯自然知道公子扶苏与自己的儿子有很多话要说,有三年未见了,走之前特意给了李由一个眼神。 等李斯走远了,李由这才长出一口气,他感慨道:“这些年有劳公子给末将打掩护。” “不要一口一句末将,你回咸阳还继续在军中任职?” 李由道:“只能听凭家父安排。” 扶苏了然颔首。 “不过。”话锋一转,李由又改口道:“我志不在为吏。” 扶苏又看到李由的妻子,她正怀抱着一个孩子,低着头只是站在后方。 李由解释道:“父亲得了一个孙子,便不想管我了,他说把孙子留在咸阳,我就可以走了。” “以后怎么打算?” 李由在一旁坐下来,低声道:“我原本想在蜀中多留几年的,军中没什么不好的,我去过北方,也去过蜀中,在关中休养休养,以后想再出去看看,我可以出去收一些弟子,我也想将我去过的地方写下来,如今我就想将蜀中的近况写下来。” 扶苏道:“我还以为你会想着带兵打仗开疆拓土呢。” 李由笑道:“我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当不了大将军的,在蜀中这三年也就帮着征调兵马。” “这三年受苦了。” “我算什么,我在蜀中挺好的,南下的将士们才苦,我看到有南方回来的将士,他们的双脚几乎都是血痂,南方的山林很不好走,他们身上都没有一条完整的布,全部破布迭着破布,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有人样了。” 李由低声道:“也有战死的人被运送过来,能运来的只是少数,多数都留在了那里。” 扶苏听着他讲述着南方的另一面,战争依旧残酷。 两天后的夜里,直到深夜蕲年宫依旧灯火通明,直到黎明时分,还有人影在蕲年宫匆忙走动。 今天是腊日,公子扶苏要在今天行冠礼。 扶苏穿好今天要行冠礼的衣裳,从蕲年宫望向雍城,要从这里出发一路走向城南的祭祀高台。 街道已肃清了,整座雍城都已戒严。 扶苏站在蕲年宫前,等时辰一到就可以走向冠礼祭台。 嬴傒双手端着一柄剑,行礼道:“请公子佩剑。” 扶苏望着这把青铜剑,还有些迟疑。 嬴傒低声道:“丞相来雍城的那天,就将此剑交给了老朽。” 闻言,扶苏这才想起来丞相来蕲年宫见过自己,而后便匆匆离开了,原来是去给大爷爷送这把剑了? 这把剑长三尺,秦人的青铜剑几乎都这么长,剑鞘之上还刻有铭文。 嬴傒低声道:“臣不知此剑何名,但在以前……臣见始皇帝常佩此剑出行。” 言罢,嬴傒亲手将这把剑挂在了公子扶苏的腰间。 随后就有人在蕲年宫前,高声念诵起祭文。 待祭文念诵完,拄着拐杖的嬴傒道:“公子随老朽来,该去祭台了,到了祭台前,丞相会领着公子登上祭台。” 扶苏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跟上大爷爷的脚步。 雍城内依旧寂静,在站在主街上的两侧兵马眼里,公子扶苏的步履坚定,就跟在嬴傒的身侧。 此刻的雍城南面,此地聚集了一众原本应该在秦廷的官吏,他们有的是来记录的,还有的是来观礼,还有的是来监督所有人的。 (本章完) 第73章 礼成(再加更) 第73章 礼成(再加更) 扶苏的脚步并不快,要陪着大爷爷一起走。 为了这场冠礼,很多人在昨夜忙到现在,一晚上未眠,大爷爷也是。 嬴傒注意到公子放慢了脚步,低声道:“公子不用刻意等老朽的。” 扶苏道:“我不着急。” “嗯……”嬴傒沉吟片刻,没有多言。 走过主街拐向城南的时候,这里的街道两侧开始有了雍城的人们,只不过甲士们依旧站在两侧。 扶苏感受着人们将目光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依旧迈着坚定步伐走着。 还未走到高台,扶苏就听到了高台上的人在念诵祭文。 就快要走到高台,又有人走上前,为公子扶苏系上金缕玉带。 嬴傒低声道:“有时,事要应势而变,照理说观礼的有宗室成员,有重臣与外戚,还有各诸侯王使节,不过如今秦一统六国,列国成了土中骨。” “其实那天夜里,丞相来见老朽,丞相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他也想到了这件事,好在如今的咸阳还有六国贵族居住。” 老人家话语顿了顿,道:“虽说六国使节未来,可留六国使者都在,也算是使节了,好在有一个楚王活着。” 说话间,扶苏望向远处,在人群中看到了楚王负刍,这个楚王就站在人群中,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空洞。 扶苏收回目光,依旧保持着一手扶着剑柄的姿势,走向祭台。 再走近一些,扶苏看到了老师与众多朝中重臣,还有那些齐鲁博士。 扶苏注意到每个齐鲁博士神色都很怪异,当然他们只能看着礼成,而他们也不得不看,如今在场的人都希望礼成。 有没有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见证,但见证的是什么人,就不重要了。 就快要走到祭台,嬴傒低声道:“公子完成了冠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监理国政,也能够继位了。” 扶苏明白大爷爷的意思,继续往前走,来到祭台下。 这一刻,扶苏感受到更多的目光落在身上。 有两位小童端着木盘走来,盘中放着两块硕大的白玉。 李斯上前道:“公子。” 扶苏颔首,跟着李斯一起走上祭台。 而嬴傒拄着拐杖落后两步。 两个端着白玉的小童也跟在后方。 李由站在台下,看着父亲领着公子扶苏的模样,对父亲来说是莫大的殊荣,这也将意味着将来公子扶苏成了秦帝,大秦会将回馈给父亲更多。 不过李由又想着,父亲已经是丞相了,再往上还能是什么? 其实祭台并不是很高,只比城墙还高一些。 寒风吹过,公子的黑色衣袍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等嬴傒也上了祭台,站定之后,编钟被敲响的声音传来。 当初来咸阳讲述礼法的老臣就站在这里,他神色严肃地朗声道:“加缁布冠,授治民之责,承继宗法。” 话音落下,嬴傒拿起一件素积披在公子扶苏身上,再戴上缁布冠。 老者再念道:“加远游冠,赋参政议政。” 嬴傒拿下先前的缁布冠,换上黑色的远游冠。 老者再念道:“加九旒,为嫡储,礼成。” 嬴傒拿着九旒冕缓缓给公子扶苏戴上,低声道:“公子,可以了。” 加九旒其实是周天子立诸侯王以来,立太子的礼。 秦国已一统六国,虽还未正式立下太子,可在场的众人都清楚,公子扶苏就是实际的太子,只不过差个称呼而已。 毕竟,始皇帝之后的子嗣不能有两个儿子加九旒。 只要公子扶苏还在,按照礼法,后续子嗣不得加九旒。 除非公子扶苏不在人世了。 台下的小童高唱道:“宾客醴礼。” 台阶下放着一个个的陶碗,酒水依次倒入,众人依次拿起酒碗,向完成冠礼的公子扶苏敬酒。 整个冠礼的过程并不漫长,待冠礼结束,嬴傒取下了九旒冕,但还捧在手中。 而后李斯为公子扶苏换上了黑色的发冠,就是当初在咸阳所选的那一顶。 嬴傒朗声道:“入宗庙,拜祖。” 这个过程是告知历代秦公秦王,礼成了。 祭台下的几个青铜鼎内正在烧着火,一卷卷竹简与文书,纷纷放入鼎中焚烧。 扶苏顺着原路继续走回蕲年宫,这一次身后跟着李斯,御史大夫,嬴傒,王贲,以及身后的诸多臣子。 当公子扶苏就快走到蕲年宫身后跟着呜呜泱泱一片人,都与公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扶苏迈步走上蕲年宫的台阶,一路走入大殿。 由小童领着走入后殿。 那位在祭台上唱礼的老者缓缓走来,他朗声道:“叩拜!” 扶苏下拜行礼。 而后一卷帛书被点燃,缓缓等它燃尽。 扶苏见到了一旁的弟弟与妹妹阴嫚,这两人注意到兄长的目光,随后神色迅速恢复了严肃。 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还是藏不住为兄长冠礼而高兴的喜悦。 “都走吧,留公子一人在此。” 众人跟着老者都走了出去,扶苏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这一次是真的都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跪在历代秦公秦王的牌位前。 刚被烧过的帛书已成了飞灰,风吹过的时候,它就散了。 这帛书本就是丝绸制成,燃烧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也不知道自己要跪在这里多久,扶苏干脆闭上眼,脑海中思考着如何图谋河西走廊。 想来历代秦公秦王也不会计较自己一个晚辈,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还在为了大业苦恼。 大概是天色就要入夜的时候,扶苏依旧跪在这里。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拐杖拄地的声音,这是大爷爷的来了。 “起来吧。” 听到身后的话语,扶苏缓缓站起身,又道:“大爷爷辛劳了。” 嬴傒坐在门外,手中的拐杖依旧没有松开,又道:“公子休息一晚,就可以回咸阳了。” “这么快就能回去了吗?” “秦礼没这么复杂,公子加了九旒,是礼法上的储君,该早回咸阳。” “大爷爷,与我一起回咸阳吧。”扶苏弯下腰时,腰上配着的剑还会晃动一下,剑鞘磕到了墙边,还有不适应。 看到了这孩子有些窘迫的模样,嬴傒道:“取下来吧,不是正式场合不用挂着剑的。” “嗯。”扶苏将剑从腰上取下来,依着墙摆放着。 “这个城很小很空吧。” 扶苏道:“嗯,人口也不多。” “公子离开的时候拿一些东西回去吧,以前历代秦王来这里总会带一些东西走,始皇帝每一次来,回去时都会带走一袋黍米,以前的秦王也会带走金银,或者是粮种,就当是祖辈赏赐的,公子也可以取走一样。” 扶苏好奇道:“有这个规矩吗?” “呵,不是所有的规矩都成文的。” 言罢,嬴傒又望着就要入夜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老朽也总算忙完了。” “回咸阳吧。” 嬴傒摇头。 见状,扶苏也就不再劝。 嬴傒道:“老朽会留在雍城,在这里变得更苍老,在这里慢慢地死去,对老朽来说这么死去才是最好的。” 扶苏站起身,快步朝着前殿走去。 嬴傒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低声自语,“好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扶苏没有立即离开雍城,而是在这里住了两天。 阴嫚坐在棋盘边,看着黑子白子交错,正在思考着,她忽然道:“听说丞相带着诸多齐鲁博士回去了,听说还是被押送回去的。” 她又道:“兄长,孔子曾说过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 扶苏颔首。 “孔子也喜下棋吗?” “可能是喜欢的。”扶苏整理着竹简。 孔子是不是喜欢下棋还两说,不过阴嫚真的很喜欢下棋,自从她学会下棋之后,在雍城的绝大多数时间都会下棋。 又在雍城留了三天,观礼的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扶苏才动身回去咸阳。 来雍城时,其实行装还挺轻便的,回咸阳时公子扶苏足足带了满满三车的书。 王贲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觉得很疑惑,这么一个小小的雍城,公子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书。 公子扶苏这一次没有带走别的,而是带走了存放在这里的书籍。 这些书籍明显已经存放很久了,这上面积了灰尘,还有的竹简都已松散,好似一拿起来就会散架。 还有些甚至是已经发霉的,一根根细长的竹简散乱地放在车上,等这些拿回去之后,公子说不定还要将它们重新拼凑出来。 扶苏领着公子高与阴嫚坐上了车驾。 王贲望着长长的队伍,道:“公子休整好了。” “回去吧。” 听到公子回话,王贲朗声道:“回咸阳。” 雍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雍城之外马匹与牛羊成群。 冬日里的雍山很美丽,山顶处还有些没有化开的积雪。 章台宫,过了腊日的关中,就更冷了。 寒风呼啸而过,李斯快步走入大殿内。 章台宫的大殿内,总是点着很多烛台,让整个大殿很明亮,而且大殿内很温暖。 嬴政点头示意让李斯进来,而后深吸一口气,神色严峻地继续看着眼前的政事。 嬴政搁下手中的笔,“一切顺利?” 李斯回禀道:“快马送来的消息,公子在回来的路上了。” 嬴政拿起桌边的柿子,咬下一口慢慢嚼着,目光还看着政事,道:“有一个叫张良的韩地贵族,近来在洛阳走动过。” 李斯蹙眉道:“臣知道他。” “此人正在游说当年六国旧贵族一起反秦。” 始皇帝的语气很平静。 但李斯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有人去追查他,却被他逃了。” 闻言,李斯道:“臣这就派人去追查。” 嬴政目光看着一列列的文字,嗓音低沉,言道:“要反秦的六国旧贵族何其多,抓得完吗?杀得完吗?” 闻言,李斯又沉默了。 始皇帝所言不错,这六国的旧贵族何其多,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杀得完吗?杀不完。 说话时,始皇帝至始自终没有抬头。 李斯行礼道:“臣惭愧。” 始皇帝的语气很慢,也没什么情绪,但在大殿内却很清晰。 好像是这个大殿放大了始皇帝的言语,这些话在耳中十分的清晰。 也不知是始皇帝与丞相又说了什么,直到天色完全入夜之后,这位丞相才离开。 渭南郡虽说是个郡,但他没有郡城,兵马只有一支,这里有一个个村子,一个个县各自在各自的土地上。 章邯将山上的萝卜与芹菜都拔了,用来腌制。 他拿起萝卜,一口啃下,在嘴里嚼着,目光看着山下正在玩闹的一群孩子。 叔孙通正巧走来,他将洗好的萝卜都放入桶中,低声道:“山上还有萝卜吗?” 章邯嘴里还嚼着一块,用力咽下道:“就剩下这些了,余下的都冻坏了。” 叔孙通叹道:“今年种太多了,吃不完。” 见章邯正在看着一群正在一起背着老秦人故事的孩子们。 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有这么好看吗?” 章邯道:“他们是最拥戴大秦的人,也是对公子扶苏最忠心的人,这样的孩子有多少?” 叔孙通细细盘算了一番,回道:“以前只有三百个,之后孩子们教孩子,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良田开垦之后,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在拥戴公子扶苏。” “老夫也不知这样的孩子有多少,从没数过,都是他们互相传递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又接着好几个,成片成群。” 章邯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叔孙通笑道:“郡守,此言何意?” “你很厉害。” 叔孙通继续将萝卜放入桶中,嘀咕道:“老夫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公子吩咐,给他们讲了故事,事情就成这个样子了。” 章邯道:“这样的孩子应该越多越好。” 注意到叔孙通正看着自己,章邯这才将余下的一截萝卜送入口中,帮着他一起整理萝卜。 见章邯来帮忙,叔孙通又不乐意了,他道:“什么样的郡守和郡丞要自己去泥地里,把萝卜挖出来。” 章邯爽朗一笑,道:“不正是你我。” (本章完) 第74章 回咸阳 第74章 回咸阳 回咸阳一路上又遇到了风雪,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道路上积雪很厚,马车不好通行。 队伍刚过扶风县,如今正在武功县。 武功县原本在岐山的南面,现在人们要继续南下,迁到渭河沿岸,往南搬迁了几里地。 当年商鞅变法,重设关中各地郡县,那时就给此地改了一个地名,叫武功。 自商鞅变法之后,这个地方就叫武功县。 在冬天行军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众将士前往雍城时其实还不算太苦,但回去之路上积雪太厚,车马不能通行,尤为折磨人。 扶苏看着甲士们疲惫的神色,好似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他们心中似乎在说,“好想回到咸阳啊,回了咸阳就能吃上热乎乎的羊肉炖,窝在家里十天半月都不想出去。” 此地,有一片新建设出来了村舍,张苍就在此地主持三县建设。 但如今,寒冬天来临,工事也短暂停下了。 好就好在,这里有大片的空屋子,供甲士们避雪。 此地距离咸阳还有六十里地,如果快马加鞭,只用一天也可以到咸阳。 可现在的队伍中,有六驾马车,还有这么多步行的甲士,情况就两说了。 王贲快步走来,道:“公子,末将已安排好人手,等雪一停就会有人去清雪。” 扶苏脚步依旧,道:“都走到这里了,不着急。” “末将领命。” 田安正在擦拭着他的炉子,这炉子是他最喜欢的物件,更是一件他喜爱的宝贝。 扶苏望着远处的美景,从这里远望渭河,朝着咸阳城方向看去,队伍过了咸阳桥就到咸阳了。 田安擦好了炉子,他也望着风雪中的渭河,低声道:“公子,自从咸阳桥修好之后,这条路便一直很热闹,从此地往来的客商也很多。” “以前这条路很荒凉吗?” “是呀,以前从这条路去咸阳,还要往北面多走十几里地,现在往来的客商与民夫就多了。” 修建咸阳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为了让粮草运送更顺畅一些,以备将来之需。 只是得到河西走廊不够的,还要治理河西走廊,并且还需要加强中枢对关中与陇西的控制力,政令需要通达,兵马调动需要更迅速。 国家需要强大就需要扩张,有了扩张就有了土地,也就有了军功。 这些因素,起初就是扶苏所想的,也是在始皇帝要修桥后。 田安又道:“公子,近来王少府似乎有心事。” 扶苏道:“他有什么心事?” 田安又回道:“近来夜里,这王少府总是在夜里走动,左右徘徊,还会找到一个士卒,痛斥一番。” 毕竟是要嫁女儿了嘛,扶苏心中这么猜想着。 两人站在屋檐下,目光看着王贲。 只见王贲逮到了两个正在打瞌睡的甲士,果然是将他们痛骂了一顿,而后让他们去喂马。 扶苏心中颇有好奇,女儿就要出嫁了,他的脾气难免暴躁。 队伍要在这里停留一天,扶苏漫无目的走着。 这场雪不会下得太久,到了夜里,雪果然就停了。 扶苏回到了屋内,油灯正亮着,看着从雍城带出来的书。 这些书记录的多数一些历代秦公的事迹,多数都是与宗法礼法相关的事。 还有就是一些雍城,陈仓与岐山的地志。 让扶苏觉得有用的是,其中还有有关上邽县的事,还有关于陇西郡相关的地势,或者是与西戎往来的事迹。 不知不觉,夜色深了,屋外的寒风还在呼啸。 田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坐在炉子边睡着了,弟弟公子高与妹妹阴嫚身上盖着大氅也在一旁睡着。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走到窗边。 现在往外看去,能见到森严的守备,边上放着一个个火盆,火盆正烧着,寒风吹过时,还能见到火焰被风卷起来,而后变得暗了片刻,风过了之后,又恢复了明亮。 扶苏见到了站在外面的王贲,这位准丈人真如田安所言的那般,正在外面来回走动徘徊不停,神色看起来也颇为焦虑。 多看了片刻,扶苏也早早入睡休息。 翌日,天刚亮,扶苏醒来时就听到了王贲的喝骂声。 走出屋外,就听到王贲让不少人去清扫路上的积雪,却有人去喂马。 不过那个挨骂的甲士一脸的委屈,怀中还抱着一捆草料。 最后王贲也骂累了,让他继续去喂马了。 早晨的空气很冷,扶苏呼出一口气,走到准丈人的身边,道:“此地距咸阳不远,不必急于一时。” 王贲道:“公子放心,入夜之后定可以到咸阳。” 言罢,准丈人就开始发号施令,原本松散的甲士再一次被聚拢了过来。 扶苏坐入车驾中,目光从马车的小窗看着远处的景色。 队伍再一次启程,直道上的诸多积雪都已被清理过。 甲士们走在马车的两侧,有的甲士不停地往手上呼着热气,还有的将长戈抱在怀中,在冷风中缩着脖子。 放眼望去,远处的平原上只有一片白雪皑皑,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出没。 直到天色入夜后,队伍又走了一段路,正在闭目养神的扶苏听到了人们的说话声,睁开眼向着车外看去,原来是直道上多了不少行人。 注意到公子目光看来,王贲策马在一旁道:“公子,前面就是咸阳桥了。” 扶苏颔首,目光还看向咸阳桥,桥梁尽头还有不少客商与民夫挑着扁担,还有背着包袱走在冷风中的行人。 已有一队队的甲士跑向咸阳桥,等他们将整座桥肃清,将桥上的行人都赶走之后,站在桥面的两侧,不让闲杂人靠近。 王贲领着队伍再一次上前,马蹄踩在了桥面上。 坐在马车内的扶苏只知道马车稍停了片刻,而后继续往上了咸阳桥,吵闹的人群也都没了动静,喧嚣的咸阳桥只剩下了一片肃静。 坐在马车内,扶苏还能听到马车的轮子摩擦在桥面上的声音。 此刻转头看去,还能见到寒冬天水流平静的西渭河,寒冬天是渭河的枯水期,此刻的水面很平静,抬头看去还能见到夜空中的明月。 眼下距离咸阳城还有最后一段路,咸阳城方向来了一骑快马。 来人正是李由,他朗声道:“郎中令有命,让末将前来迎公子回章台宫。” 王贲与他交谈了几句,李由就加入了队伍中,领着这支兵马继续前往咸阳城。 见李由骑着战马到了车驾边上,扶苏问道:“你现在在郎中令麾下办事?” 郎中令也是九卿之一,主要执掌皇城城防,如今由蒙武大将军兼领。 按照以前,九卿之一的郎中令应该是蒙恬的,可能是蒙老将军觉得蒙恬的功勋不够,就让蒙恬去上郡挣军功了? 但原本,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这个位置就是给蒙家的,自然不会给外人,让蒙武来兼领自是合适的。 况且,王家也在九卿的位置中,占有一席之地。 李由解释道:“太尉说我守在蜀中调度兵马粮草有功,让我在卫尉任职,仍旧是校令。” “这多半又是老师安排的。” 李由骑在马背上,颔首道:“就是父亲安排的。” 虽说都是军中校令,但归属不同,如今的李由依旧还是一个小小的校令,但却是皇城中枢直属的,待遇与以前天差地别,而且就在宫门当值,离家也很近。 “在雍城时,你说你爹只要孙子,要将你赶走,如今却依旧将你留在了咸阳。” 李由道:“不用父亲赶我,等过了冬,我自请去戍守上郡。” 扶苏在心中几次劝自己,那是别人家的家事不要去插手,哪怕李斯是我的老师,李由是我的好哥们。 心中几次反复劝自己之后,扶苏就冷静下来,队伍也走到了咸阳城下。 王贲先一步去了军中禀报,田安看到公子还坐在马车内,依旧是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就连后方坐着公子高与公主阴嫚的马车也都一样,安静地在夜色中,尤为安静。 这种表现是最令军中的将领安心,身经百战的甲士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举动最危险。 等到城中守将确认之后,扶苏听到有不少将士翻身下马的动静,而后还有交谈声。 李由行礼道:“公子可以入城了。” “嗯,进城吧。” 田安依旧赶着马车,这个时候的咸阳城已宵禁,所以显得十分安静。 马车走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直到走入宫门,扶苏道:“让弟弟妹妹先去休息吧,我去见父皇就好。” 田安颔首,下了车辕领着公子高与公主阴嫚先去了高泉宫休息。 扶苏也走下马车,整了整衣襟,站在宫门前抬头看去,视野尽头就是灯火通明的章台宫。 李由还要继续在宫门口值守,扶苏就走向了章台宫。 此刻的章台宫内,嬴政正在吃着一碗面,目光盯着文书正在看着。 扶苏走上章台宫前高高的台阶,似乎是始皇帝提前有交代,不用经过禀报,就有内侍主动领着公子走入大殿。 来到温暖的大殿内,扶苏一直走到父皇近前,见到地上还散乱着几卷竹简,看着还挺乱的。 也没等父皇开口,扶苏很自然地将地上的竹简收起来,而后重新整齐摆好。 嬴政搁下碗筷,继续拿起笔,就要处置国事,又道:“冠礼可还顺利?” 扶苏道:“很顺利。” “这些天你不在咸阳,渭南那边的建设颇有成效,你应该去看看。” “儿臣如今回来了,得了空闲自然会去看的。” 嬴政颔首道:“坐吧。” 扶苏在一侧坐下,而后又拿起边上的竹简看了起来,这卷竹简所言的是一个有关张良的韩地旧贵族的记录,这上面所写的都是有关张良近三年的行迹。 “朕让李斯去查这个人了,此人当年在韩地也是颇有赞誉的,只是此人又跑了,现在音讯全无,能让李斯都找不到的人,并不多。” 扶苏看到竹简上所写,这个张良去过燕地,齐地,也在楚地徘徊过见过几个六国的旧贵族。 不过,见记录上的文字,张良此人往往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甚至不会超过一个月。 最近一次是在洛阳,只是留了三天,他在洛阳结识了一个当年的旧贵族,并且询问对方是否要反秦复国。 只是这个旧贵族没有当场拒绝张良,而是事后请张良去休息,背地里派人去寻找县尉,让县尉带兵前来拿下张良。 但,这个张良像是事先就知道对方会这么做一般,等县尉到来,张良早就从客舍翻窗离开了,当地的县尉搜寻一个月都没有找到张良。 而事发的日期,正是雍城行冠礼的那一天。 这可能对父皇来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概是这个张良几次三番从秦军的追查中逃脱,令父皇与丞相好奇。 扶苏又拿起另外一卷文书,仔细看着,低声道:“父皇。” 嬴政正在竹简上书写着没有当即回话。 “儿臣想让李由去西戎地界。” 闻言,嬴政手中的笔短暂停下,问道:“为何?” 扶苏道:“儿臣想让李由作为使者,看看西戎的人们近况。” 嬴政低声道:“这是李由他自己请命?” 扶苏又道:“不是。” 嬴政依旧在书写着,在竹简上书写时神色正蹙眉。 “是儿臣看李由与老师父子不和睦,担心会出现什么乱子,虽说是老师的家事,儿臣不该去过问,可若满足李由不想留在咸阳的条件,又不能让老师在政事上因家事分心,让李由离开咸阳,也挺好。” 嬴政低声道:“你是觉得让李由离开咸阳,李斯才能更全心全意地为国事出力。” 扶苏颔首。 是人都会有私心,嬴政觉得这是扶苏为了李由这个朋友才会开口,甚至还在为这件事辩解。 这样才觉得扶苏真的像个年轻人,这个儿子更有人味了一些。 嬴政道:“李斯的孙子要等明年才能吃一些稀粥,如今还需要喂养,等来年吧,朕会与太尉商议西戎之事。” (本章完) 第75章 不一样的东出 第75章 不一样的东出 会与太尉商议? 太尉蒙武掌天下兵马调度,即便年事已高,依旧帮始皇帝掌握着兵权,老太尉是始皇帝最信任的人。 扶苏自认自己与老太尉接触得并不多,有时也只是在章台宫的大殿内,礼貌行礼。 但听了这句话语,扶苏心中有了另外的感受,对始皇帝来说国事就是国事,私事就是私事。 既然是国事,就要在廷议或君臣商谈中定夺。 千万不要觉得行了冠礼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始皇帝依旧是始皇帝,李斯依旧是李斯。 扶苏思量了片刻,不再说这件事,继续帮助父皇处置国事。 因腊日已过,又是严冬时节,朝中已休朝。 翌日早晨,扶苏听着田安的讲述,帮助公子高与阴嫚收拾着行李,今天要送兄妹去渭南。 田安还在说着有关老太尉的事,以及老太尉年轻时的事。 自从与楚国的最后一战结束之后,蒙武老将军回来了,成了大秦的太尉,而王翦老将军拿了最丰厚的封赏就回了老家频阳。 老太尉年轻时的事其实很简单,在田安的讲述中,老太尉年轻时出去打仗,回来时接受封赏,之后接着出去打仗,接着回来受赏。 其一生,很简单。 等田安说完,扶苏就将弟弟妹妹的行李收拾好了。 高捧着一摞竹简,阴嫚捧着棋盘。 扶苏道:“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等我想要看更深奥的书了,就来兄长这里取。” 看两人点头,扶苏领着他们坐上了车驾,四周立刻传来了护卫甲士的脚步声,李由策马护卫在前。 出了咸阳城,一行人朝着渭南而去,扶苏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马鞭子道:“除非你辞去军中的官职,才能够自由行动。” 李由道:“公子官职不是说辞就辞的。” 田安道:“李校令所言不错,以前老秦军,现在还是老秦军,如果将来有战事了,老秦军也可以冲锋陷阵的。” 扶苏想起了当初在函谷关那些头发灰白的老秦军,那一幕至今还记得。 马车在直道上走得很顺畅,因为见到是兵马出行,人们早就远远地躲在路边了。 一路上,公子高讲述着敬业县的情况,以及近来有关 冬日里的关中,大体上还是萧条的,这个感受在自己距离咸阳城越远,越是明显。 在远离热闹的咸阳城之后,这片关中平原是那么地空旷,地面上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马车驶过时,还会带起一些泥浆。 扶苏坐在车辕上,望着眼前这片广袤的关中的平原,在人们眼中看来,拥有如此的广袤的平原,并且这个平原上种满了粮食,那才是人世间最好的景色。 在扶苏看来,这种景色还是太空,这里应该有更多的人口,没有人的土地就没有生命力。 过了午时之后,众人来到了渭南。 章邯与叔孙通早早就在这里迎接公子扶苏。 扶苏走入敬业县,也就在村口,章邯的脚边有六条大狗正在坐着。 田安发现这些狗明显是记得公子扶苏。 众人走入村子里,这里的村民们依旧很忙,有十余驾纺车正在吱呀吱呀地被推动着,除了种地,织布已成了敬业县重要的产业。 而据扶苏所知,这里产出布匹绝大多数都与别人换了粮食,除了仅有且不多的蚕丝能够去咸阳城换一些财物。 这里的一切依旧很朴素,粮食依旧是十分重要的财产。 但这也足够让敬业县成为渭南的富县了。 叔孙通又道:“今年人们需要衣物御寒,这里的妇人从早晨到入夜都在这里忙碌。” “都能换到粮食吗?” 叔孙通摇头道:“倒也不是,当初迁入关中的民夫虽说有粮食了,可他们的粮食要吃到来年的夏收,不少人不敢用粮食换麻布,而是裹着干草在家中窝冬。” 章邯道:“公子,近来也有不少人迁入关中,当初的民夫带着他们的家人来了,大荔又增加了万余人口。” “我知道了。” 章邯颔首,又道:“潼关城正在建设,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我会去看的。” 见叔孙通要去教书了,扶苏道:“章邯将军,我有一件事与你说。” 章邯回道:“公子请讲。” “在敬业县学成的孩子有多少?” “倒不算学成,当初最开始教的孩子,最年长已有十九岁了。” 扶苏道:“我希望这里的孩子能够出去看看,出去闯一闯,将来他们可以带来更多与他们有着一样理想的孩子。” 见章邯神色狐疑,扶苏对他道:“无妨,他们若要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可以给更年幼的孩子教书。” 章邯行礼道:“末将领命。” 扶苏在冷空气,长出一口气,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化作一团雾,道:“我去潼关看看。” 章邯行礼道:“末将护送公子。” “不用,有李由在,你看好这里,我的弟弟妹妹们都交给你照顾了。” “末将明白。” 扶苏不再多言,重新坐上了车驾,前往了潼关。 冬日里,潼关新修砌出来的城墙下还有很多人在劳作,扶苏来时没有惊扰其他人,但司马欣却早早在前往潼关的桥边等着了。 见到公子扶苏的车驾来了,司马欣就站在冷风中,躬身行礼。 黄河边的寒风很大,能够看到司马欣的衣袍随风被卷起,还能见到他的衣裳下,干瘦的骨架。 公子的车驾过了桥,就一路来到了潼关城边的小院。 扶苏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身后问道:“他没有跟上来吗?” 田安回道:“回公子,司马欣在桥边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扶苏颔首,没有多言。 田安倒是摇头一笑,这个司马欣真是既想要在公子面前有所表现,又不敢打扰公子。 扶苏走到当初的小院前,院前很干净,像是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田安先去推开门迈步,迈步走入院中就见到了堆放在院子中的粮食,这些粮食绝大多数都是麦子。 田安解释道:“这都是那些迁入关中的人感谢公子的,辛胜说不敢堆放在院门口,就放入院中了。” 扶苏拿起一个小袋子,小袋子中放着的就是麦子,又道:“都收起来吧。” 田安颔首,将这些麦子全部抬入小院旁的空屋子中。 小院内也很干净,应该是辛胜老将军常来这里打扫,早晨从咸阳城出发,到了潼关依旧是黄昏,夕阳就要沉入远方的地平线了。 当田安正在准备着晚上饭食的时候,辛胜就来了。 辛老将军虽说须发皆白,但依旧是神采奕奕。 扶苏道:“老将军,许久不见了。” 辛胜递上一把匕首,道:“末将恭贺公子冠礼。” 扶苏接过匕首道:“老将军客气了。” “末将也没什么能送的,这匕首是当初打仗时得来的。” 扶苏掂量着这把匕首的重量,难的是这把匕首的刀柄处镶着一条条金线,光是这手艺就了不得。 “公子,毛亨与娄敬就在潼关教书,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不见了。”扶苏摇着头道:“我来这里看看,明天一早就回咸阳。” 辛胜道:“今天有人抓了不少鱼,末将这就去带来,还是活鱼呢。” 田安道:“真是献媚。” 这话好在没有被辛老将军听到,不然两位老人家又要争吵很久。 扶苏走入屋内,看到这里的竹简被分成了两大摞,一摞应该是老将军看过的,一摞是没有看过的。 “老将军也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书吗?” 辛胜正好提着两条鱼回来,他回道:“末将没什么好教的,就将这里的书籍学识教给孩子们了。” 扶苏道:“老将军以后还缺什么书可以与我说,都教给孩子们。” 辛胜杀着鱼没有多言,满脸的笑容。 在田安看来,辛胜知道公子爱吃河鲜,就带来了河鲜。 扶苏用了饭食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夜里,敬业县,章邯面前站着二十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年纪从十七岁到十九岁,也是叔孙通近四年来,教导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 叔孙通就站在屋外,听着章邯与这些孩子说着话。 期间章邯说到了理想,叔孙通也在想着理想,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听到这个他忽然笑了,这种笑容中多有自嘲。 叔孙通站起身,不再听章邯所言。 理想,他叔孙通以前也有理想,可之后呢,理想去哪儿了……呵呵,有时觉得一生是虚度的。 公子高正在给叔孙通收拾屋子,见到老师来了,他忙给老师倒上一碗热水,又道:“老师说了,虽说不能让所有的人们都喝热水,但是老师可以,我也可以。” 叔孙通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这个孩子,他正在整理着卷宗,低声问道:“你的兄长说过理想吗?” 公子高回道:“我的理想就是帮助父皇与兄长治理国家。” 叔孙通道:“那么你知道在敬业县读书的孩子们,他们的理想是什么吗?” 闻言,他收拾卷宗停下,又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兄长让敬业县的孩子们读书,是希望他们能够做更多的事,做更多正确的事,这不就是老师一直在教他们的吗?” 叔孙通缓缓点头。 公子高又解释道:“那么这就是敬业县的孩子们的理想。” 叔孙通抬眼看向外面的星空,忽然觉得当年的稷下学宫不在了,但总感觉现在多了些什么。 在心底,叔孙通有了新的困惑,沉默不言地望着外面的星空。 稂是敬业县长大的孩子,稂是他的名字。 稂原本就是家仆,是公子扶苏的三千家仆之一,但公子一直对他们很好,从不会让他们受冻挨饿。 稂这个名字是叔孙通取的,稂是一种很坚韧的野草,是狼尾草。 给孩子取这种名字,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像狼尾草那样坚韧,顽强地活下去。 叔孙通给村子的很多孩子都起了名字。 稂十九岁了,是这里的孩子们最为年长的一批,他跟着叔孙通学会了写字,学会了读文章,他学得很快,叔孙通常说他很有天赋。 学了三年之后,稂开始给村子里更年幼的孩子教书,他曾幻想过自己也能够像老夫子那样,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教很久很久。 可是,今天郡守给他们讲了一番话,让稂感触很多。 今夜,稂与爹娘说了一晚上了的话语,与年幼的弟弟也说了很多话。 他们虽说离开村子,但郡守会给他们户籍,让他们成为敬业县有户籍的人,他们家从此不是家仆了。 翌日,早晨,稂带着一个包袱,包袱内带着一卷书与衣服,还有干粮,他向爹娘行礼,道:“爹娘,三年后儿子就回来了,儿子要带着更多的弟子一起回来。” 闻言,稂的娘立即扭过脸,不去看自己的孩子,她抽泣了起来。 稂的父亲点了点头。 稂跪拜之后,又向叔孙通行礼,而后背着包袱一脸坚定地走出了村子。 与稂一起离开的还有另外十九个少年人,他们的衣着都很朴素,神色带着轻松,眼神中带着坚定。 刚送别这些孩子们,叔孙通问道:“这些孩子的户籍都编入册了吗?” 章邯颔首道:“放心,他们在中原各个郡县都可以畅通无阻。” 叔孙通叹道:“当年,秦军东出征伐列国,现在又有人东出了。” 章邯笑着,道:“现在东出的只有二十人,将来会有上百人,上千人。” 敬业渠的水依旧在流动着,只是渠边结着一层薄冰,早晨来这里的时候,扶苏见到了敬业渠的水正在冒着热气。 “公子,他们走了。” 闻言,扶苏目光从河渠移开,看向更远处,目光所及是一群少年人有说有笑地走着,他们一路朝着东边朝阳的方向走。 扶苏站在原地,默默地目送着他们,这些少年人出了函谷关之后,就能见到更广阔的天地,大概也会吃尽苦头,也可能会有很好的际遇,但他们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本章完) 第76章 农礼与大雪 第76章 农礼与大雪 扶苏转回身,走向不远处的车驾与护送队伍,一边道:“东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怎么能停止呢。” 田安低声道:“公子所言在理。” 其实田安根本不懂治理国家的那些事。 扶苏来到马车旁,吩咐道:“回去吧。” 李由颔首点头,招呼着兵马掉头,回咸阳。 田安坐在车驾上,为公子扶苏赶着车。 寒冬还未过去,天气依旧寒冷,回到咸阳之后,扶苏没有在外久留,一路径直回了高泉宫中。 扶苏打扫着自己的鱼池,将鱼池底部的水藻全部擦去,整个鱼池还要晾晒一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忙完之后,扶苏做了几个烤包子。 田安把木炭放在食盒的底部,用陶碗盖住,而后在上方放好烤包子,这样一来烤包子放在食盒内也能一直被炙烤着,这是他想出来的一个保温小妙招。 扶苏清洗好鱼池对这里的人吩咐道:“找一些鱼苗养起来吧。” 闻言,众人纷纷行礼。 公子亲自清理鱼池这本就这里的宫人们足够惶恐了。 扶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披上了大氅就走到了殿外。 殿外的两棵梅树依旧没有开,这两棵看着颇为另类的梅树还十分自傲地立在寒风之中。 田安每每看到它心头都有一种想要将它们劈了的冲动。 扶苏提着食盒道:“来年多种一些竹子吧。” 田安道:“那就在高泉宫种出一片竹林,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吃笋。” “好,就这么安排。” 扶苏当即答应了。 田安又忍住了将这两棵梅树砍了的冲动,继续让它们立在高泉宫前。 在咸阳宫的后方有一条河从皇宫中穿过,这条河并不深,水位大概也只是到膝盖的高度。 始皇帝就坐在这里。 扶苏带着食盒走来,也在此地看到了每日里的冬日景色,在小河边有十五头大小不一的鹿,这些鹿十分漂亮,尤其是在洁白的雪地上昂首走着的模样。 嬴政道:“回来了?” 扶苏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烤包子,还有一碗豆。 豆是豆浆的产物,虽说还未做成豆腐,但这也是一样很好的吃食。 嬴政吃了一口豆,目光依旧看着鹿,低声道:“渭南如何了?” 扶苏接过父皇递来的空碗,又往陶锅中舀出豆,再一次给父皇盛满,回道:“一切顺利,章邯此人行事的确干练。” 章邯的确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就像是在山上种萝卜,就是种得有些太多了。 至于敬业县的其他事,其实自己不用多说,父皇也都知道,这些都不用瞒着,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嬴政吃下一个烤包子,又喝完了豆,目光依旧看着这些鹿。 扶苏也在观察着它们,它们应该是一直养在宫里的,因这些鹿不会避人,还会主动迎上前。 还有一头鹿,刚产下了小鹿不久,正疲惫地卧在地上,而它的身边正有一头嗷嗷待哺的小鹿。 嬴政道:“先农礼时,你与朕同行。” 扶苏道:“儿臣领命。” 今年的关中冬季是很漫长的,当西北足够冷,那么关中就一定会下雪,而当秦岭以南出现温暖的气候时,关中还是会下雪。 当初大爷爷说秦礼是不复杂的,其实说来也是。 在法家看来,周礼的繁复违背了法家对高效生产力的追求,因此秦人的节庆以祭祀与宴饮为主,少有歌舞娱乐。 因此秦人的冬季,比起奉行周礼的列国相比,节日也少了很多。 腊日祭祀之后,就是来年,始皇帝要在来年的正月进行先农礼。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天地间依旧严寒,秦历新年的二月,始皇帝亲自进行祭祀,而各个郡县由县官主持祭祀。 秦一直在加强以农为本的国策,维系着这个农业文明的稳定,在耕种之前,人们需要祠先农。 随后,始皇帝的车驾离开了咸阳。 扶苏坐在后方的车驾内,随行还有朝中三公九卿与众多臣子。 寒风依旧在这片关中平原呼啸,长长队伍一路朝着上林苑而去。 扶苏坐在车驾内,看着手中的竹简,道:“今年有多少人家成婚了?” 李由回道:“光是渭南就有六十余户,来年开春之后会有更多。” 扶苏端着手中的竹简看着,在如今的大秦婚姻是要向官府禀报登册的,而男女两家在何地方,成婚都要建立新的户籍册,并且还要在官府的监督之下,载明聘财,证人,如发生纠纷,由官府裁定。 其意思是男女嫁娶,嫁礼多少,聘妻的钱财多少,都要先在官府登册造案。 不得铺张,也不得兴奢靡之风,不得互相攀比,官府有职责地方的人们在嫁娶之时秉持朴素之风。 这是从当年商鞅变法中吸取的教训,那时候的商鞅为了扼杀奢靡庆贺之风,因此几乎得罪了整个秦国的贵族。 正是有了那一次的血泪教训,即便是商鞅死了之后,秦法依旧行当年商鞅之法,坚持遏制奢靡与铺张之风,提倡俭朴之风。 按照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律,秦律是禁奢的。 在秦律垦令中有明文,“民不得修酒食”。 因此秦人的婚事中,不能铺张兴奢靡之风,还要因此禁酒。 在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律,秦人宴请宾客多数是没有钟鸣鼎食的场面的。 而在秦人的寻常婚礼中,多数都是男子带着布帛,而女方所赠的是鞋履。 而渭南在今年的冬天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婚事,是因官府是能够干预与鼓励婚配的。 秦律一直都是以法家的底色为主,为了国家的生产效率,秦律对婚事的细节规定,也都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 在这方面,秦礼与周礼有着明显的区分。 与秦律相比,周礼则繁杂许多。 扶苏想到了王翦让人送来的三驾车,人们只知道三驾没有牲口的车,却不知道那是金车, 从一些角度上来说,王翦钻了秦律的漏洞,若有人追究,他老人家多半更高兴了,因王家的功实在是太高了。 渭南县需要人口,章邯在这一个月间都在主持各种婚配,他让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寡妇不论有孩子还是没有孩子,都可再一次嫁娶。 扶苏甚至可以想象到,章邯是不是主持了一场相亲汇? 但这也是有好处的,一个郡县的出生人口越多,代表这个地方的人丁越发兴旺。 思量间,已到了上林苑,在进入上林苑之前,始皇帝走到祭台前开始祭祀,牛、羊、猪三牲为祭,行太牢礼祭祀。 这场祭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有一队队的官吏离开。 皇帝命他们去祭拜天下山川。 随后始皇帝与群臣走向了上林苑。 第一天众人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第二天,当朝阳东升。 天气依旧寒冷,始皇帝父子牵着一头牛,给一片田地翻土。 田安与往常一样,给始皇帝与公子扶苏准备着饭食。 面还未煮好,扶苏吃着一块黍米糕垫着肚子。 李斯拿着一卷书而来,他走到公子扶苏面前,行礼道:“公子,这是王翦老将军的书信。” 扶苏拿过书信,打开竹简看着其中内容,而后交给一旁的父皇。 嬴政拿过书信,看罢忽然一笑。 扶苏先接过田安端来的一碗面,先将这碗面端到了父皇的面前,而后自己再接过田安端来的第二碗面。 等父皇动了碗筷子,扶苏才拿起搁在碗上的筷子吃了起来。 王翦的书信就放在案上,他老人家来信的目的是希望公子扶苏尽快成婚。 婚事在即,扶苏能够想到王贲大抵上,多数夜里应该是彻夜难眠的。 先农礼为期九天,每天早晨,扶苏就会跟着父皇一起牵牛耕地,余下的两天,将粮食种到地里。 父皇正躺在一旁的竹椅上午休。 扶苏坐在田埂边,打算休息片刻再去地里播种,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没有什么风可以坐在田埂上晒着太阳。 其实冬季的寒冷还未过去,这场温暖的暖风过去之后,关中多半又要下雪了。 李由护卫在一旁,他走动时还有皮甲甲胄的摩擦声。 扶苏道:“你能不能别在边上走来走去的。” 闻言,李由忽然停下几步。 扶苏道:“嗯,你像一根蜡烛一样,立在边上就好了。” 李由上前道:“公子,近来有一件趣事。” 扶苏道:“什么事?” 李由压低嗓音道:“家父被骂了。” “什么人,敢骂我老师?” “是在潼关的毛亨。” 一说起毛亨,扶苏就不惊讶了。 毛亨是老师的同窗,都是荀子门下的弟子,而且是同辈人,这件事我这个公子扶苏没有干系,那是他们的同门恩怨。 李由解释道:“家父对毛亨说,他可以向公子举荐毛亨,在公子的婚事上唱诗。” “毛亨答应了?” “呵呵呵……”李由道:“毛亨把家父痛骂了一顿,而且还说起了当年的韩非,家父被骂得灰头土脸地回了咸阳。” 扶苏感慨一叹。 李由道:“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我也是从家仆口中得知的。” 扶苏小声道:“丞相被人骂了,你怎还这般有兴致?” “公子所言在理,我说不定还要去拜谢毛亨。” 扶苏神色略带痛苦地扶着额头,丞相的儿子还是另类呀。 无论毛亨骂李斯骂得有多么恶毒,李斯都不会去伤害毛亨的,若要杀毛亨,李斯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事关当年韩非,韩非死因至今不明,毛亨就拿着这件事骂李斯。 李斯甚至都不会还嘴。 若换作别人,敢这么与李斯讲话,说不定其人的尸骨都已被丢入渭河,喂了鱼。 见躺在躺椅上的父皇似乎已醒了,眼看就要坐起来。 李由吓得顿时站得笔直。 不过好在始皇帝只是翻了一个身,扶苏拿起一袋豆子,继续将这些豆子播入田地中。 翌日,这五亩地种罢,父皇就领着大队兵马回了咸阳。 而扶苏则留了下来,要看管着这些作物,等它们抽芽之后,才算是完成了先农礼,也才能够回咸阳。 也不知道田安从哪里找来了茶叶,茶叶的成色并不算好,但能够在寒冬天炖一些茶叶蛋。 始皇帝与丞相李斯不在,作为护卫公子扶苏的将领,他李由也松快了不少,他与公子扶苏一起炖着茶叶蛋吃。 当公子揭开陶锅的盖子,茶叶的香味扑鼻而来,汤水在锅中翻滚,还有鸡蛋在汤水中起伏。 扶苏捞起一颗蛋放入李由的碗中。 李由看着碗中的茶叶蛋很是好奇,之后学着公子的模样,将蛋放在案上,一手压着蛋在平整的案上滚了滚,蛋壳裂开之后,就能轻易剥开。 李由咬下一口蛋,蛋黄与蛋白还在冒着热气,他一边嚼着道:“原来茶叶还有这等妙用。” 扶苏道:“这茶叶的成色不好,用来炖蛋正合适。” 李由接连吃了三颗,就觉得异常饱腹。 见公子也不再吃茶叶蛋了,田安将余下的茶叶蛋都分给了护卫在上林苑的将士们。 今年先农礼时,天气还很冷,煮了茶叶蛋的当晚,关中又下了一场大雪。 门外传来了马匹不耐烦的响鼻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那是田安与将士们牵着战马进入马厩,让马儿在马厩中避雪。 甲士们也都进入了上林苑避雪,这里的屋子并不多。 好在,这里有三个巨大的粮仓与一个大马厩。 能够容下护卫的一千甲士。 今年的豆子种得太早,扶苏担心豆子发不了芽,那就要等到天气暖和一些,再重新播种。 清闲下来的时候,扶苏继续画着关中的地图,这一次所画的不仅是陇西郡各地的模样,还有河西走廊的地形。 屋门被打开,田安领着李由走入屋内。 李由禀报道:“公子,都安顿好了。” 屋外的大风卷着大雪而下,这大雪被风卷着,像是层层迭迭而来。 扶苏让田安给李由倒了一碗热水。 “公子,西戎人的河谷当真如此富饶?” 李由看到了墙上的地图。 扶苏解释道:“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像一个走廊吗?” 李由看着图,颔首:“像!” …… 注:近代考古记录中求证,睡虎地秦简有记载,婚姻需向官府申报,登记于傅籍(户籍册),否则视为非法。 双方需订立“券书”(婚约),载明聘财、证人,如发生纠纷,官府凭券裁决。 去虚存实:秦朝摒弃周代繁琐的“六礼”(纳采、问名等),仅保留核心步骤。 秦律禁奢《商君书·垦令》限“民不得修酒食”,故婚宴仅备黍饭、肉羹,禁酒。 财产:秦简载“夫有罪,妻先告,不收妻媵臣妾、衣器”,妻子可保有个人财产。 离:双方均可提出“弃妻”“去夫”,但需官府批准(“弃妻必书”)。 (本章完) 第77章 枣 第77章 枣 屋外的风声依旧,吹得门窗不断作响,还有些许风吹入屋内,吹得油灯的火苗晃动。 扶苏的目光依旧看着地图,问道:“既然像个走廊,是不是可以给这个地方起个名字?” 李由接过田安递来的一张饼,一边吃着点头。 而田安则坐在一旁,他老人家又将水壶放在炉子上,而后整理着竹简。 扶苏又道:“此地位于黄河以西,南北两侧有山,我们老秦人将黄河以西的地界叫作什么?” 李由回道:“河西地。” 扶苏道:“以后这片地方的名字就叫河西走廊。” 李由依旧是点头,好像是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扶苏继续画着地图的时候,李由又去看他的甲士们去了。 扶苏坐在油灯边,听着屋外的风声,问道:“你说以后的秦人会接受河西走廊这个名字吗?” 田安将桌上的竹简都放整齐,回道:“只要公子将这片土地打下了,公子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 扶苏道:“秦与西戎这般友好相处,有多久了?” 田安叹道:“断断续续,也不知多久了,西戎与秦人很久没打仗了。” 扶苏再一次看向地图道:“现在的匈奴都聚集在哪里呢?” 田安还是摇头。 翌日,风雪才停,扶苏推开屋门时还有些吃力,因门外都是积雪。 冷风迎面而来,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扶苏呼出一口热气,披上大氅走到屋外。 一脚踩下去,积雪刚淹没脚踝。 不远处还有话语声,抬眼看去是李由带着他的人手在清理积雪。 扶苏迈步走向田地,眼下哪里还能看得见土,盖了这么厚的一层雪,农礼时种下去的粮食不会发芽了。 可这是始皇帝种下去的粮食,要是不发芽难免又被人们议论。 扶苏往前走了两步,积雪覆盖着的地面哪里还分得清是田埂还是田地,扶苏挖开积雪,见到了结着薄冰的土。 捏起一些土,仔细看着,又挖得深了,发现土还不算差。 田安正在清理着屋前的积雪,他老人家一边用木铲铲着积雪,又见到公子走了回来。 公子的脚步很快,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等田安将屋前的积雪都清扫干净了,就见到公子从田地里挖了不少的土。 田安又去准备早食,当面条下锅的时候,再抬眼看去,就见到公子与李由拉了两架车,车上放满了筛子,应该是寻常人家用来筛豆子与粮食用的。 眼看锅中的面条要熟了,田安道:“公子可以用早食了。” 扶苏道:“李由,你也一起吃点吧。” 李由行礼道:“末将与军中的兄弟们一起吃就好。” 如今的李由多了几分稳重,也知道如何与人相处了,他与那些甲士相处得很不错,李由已经会团结下属了,他的下属越团结,那么自己这个公子扶苏,也越安全。 扶苏也不再劝他,又道:“吃完来帮我种豆子。” 李由笑着点头,行了礼就先离开了。 一听公子还要在寒冬天种豆子,田安又诧异地看了看那些筛子。 等李由与他的下属们用了饭,他再来到这里,见到公子已在往筛子中装土了。 筛子里装了土之后,扶苏将一颗颗豆子放入土中,而后洒一些水。 余下的筛子也都是这般。 五谷中,也仅限豆子这么好养活。 李由双手麻利地往筛子中装土,装了土的筛子放在边上。 扶苏顺手拿过筛子,先用一根筷子在筛子的土中戳出一个个深浅合适的洞,而后浇水,再放在边上。 田安收拾着碗筷时,见到公子与李由就这么一前一后配合着,动作还挺快。 见土不够了,李由又去挖土,筛子不够了,就让人再去外面借。 再之后,真的连筛子都找不到,扶苏只能用一些藤条与麻绳来做出一个个的碗状。 李由叫来了更多的人一起帮忙,很快在一间库房的架子上,放满了层层迭迭的土,土中都种着豆子,只要每天浇水就可以。 三天之后,已有豆芽长了出来,扶苏让人将这些豆苗全部拉出来,今天难得天晴,让豆苗晒一晒阳光。 一个小小的仓库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温室。 田安甚至在这里种了一些葱姜蒜。 不过,也只能种一些好养活的作物。 当初,扶苏就时常问关中的老农如何种地,现在想来也算是受益匪浅的,譬如说什么样的土适合种什么样的粮食。 “公子。” 正在观察豆苗的扶苏听到了田安的呼唤,朗声道:“什么事?” 田安脚步匆匆而来,回禀道:“公子,王家送来了不少吃食与木柴。”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驴车上果然放了不少东西,问道:“这头驴也送吗?” “啊……”送货来的王家家仆一时无言,连忙道:“是给公子的。” 田安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这位家仆,他多半要走回去了。 也没见公子扶苏再说什么,这个家仆行礼之后,果然留下了驴与车,就这么走了回去,连鞭子都留在了车上。 扶苏从车上取了一个包袱,打开包袱就见到是一些枣与饼。 枣是红彤彤的干枣,个头不大。 大个头的枣多数都是西域送来的,这些个头小的枣应该是关中的枣,自家晾晒出来的。 扶苏吃了一颗枣,道:“嗯,这是频阳县的枣。” 自小长在关中,扶苏靠着枣的甜度基本上能够确定这是哪里的枣,其实这也很容易分辨关中其实是分南北的,北面的枣比较甜,熟得晚。 南面的枣熟得早,却没有关中以北的甜。 因日照与地理位置的缘故,关中北方的昼夜温差会更大一些,因此不论是瓜果还是枣,都会更甜些。 只是在吃着枣,收拾着一个个饼的时候,从包袱中掉出一张布绢。 这是一块丝绸布,这上边写着字,用得也都是十分古板且之乎者也的语调,大致意思是听闻公子在上林苑为始皇帝种地,又见关中大雪,听闻公子扶苏还时常处置国事,特送来吃食与木柴,还望公子珍重身体。 这上面的字迹很显然不是王贲,也不是王翦的,而且语气也不会这样,再看这丝绸的质地十分好,而且语气也不对劲。 换作是王贲,他会这么做吗? 他肯定不会,就像是在修咸阳桥时,王贲若是知道公子扶苏在外吃苦,他多半是直接带着酒肉与美女来的。 上一次修咸阳桥就是如此。 王家父子向来出手阔绰,也不是只送一些饼与枣。 想到此处,扶苏有些明白了,这是那位还未成婚的夫人送的? 田安笑道:“公子,王家的小女,名叫棠儿” 扶苏现在明白了,诗经中借棠梨喻红枣,也就有了甘棠。甘棠寓意是果实会甘美,希望孩子福泽绵长。 还是王家的,送饼来还送一些枣,其意思就很明显了。 这是她在给未来的丈夫打招呼。 注意到公子的目光,田安心虚低下头。 田安做得也没错,未来的公子夫人叫什么名,自然有人会去打听,田安作为高泉宫执掌大权的内侍,就算是他不问,也会有人告诉他的。 扶苏蹙眉道:“我们关中的姑娘,都这么含蓄吗?” 田安一时语窒,迟疑好了一会儿,道:“以前外面的人都说我们的关中女子彪悍。” “嗯。”扶苏也是颔首,在他的印象中关中姑娘也都是爽利且直快的,而且确实也彪悍。 “蜀中的女子也彪悍。”李由不知何时就坐在炉子边,拿着水壶道。 满满一车的木柴,倒也够烧了,扶苏吃着枣在木柴堆中翻找了好一会儿,看来没有在木柴中藏东西,又吩咐道:“李由。” “末将在。” “把木柴收进去。” 言罢,扶苏带着一包袱的饼,一边吃着枣走入了屋中。 而后,一边吃着枣一边给王棠儿写着回信。 扶苏写着自己的事,说着近来要留在这里看着田地,等回咸阳之后再准备婚事。 相较于棠儿的含蓄,扶苏则直截了当,说明了留在这里的原因,以及忙完这里事的承诺。 就写在这块丝绸的背面,一块丝绸足够写了。 扶苏走出屋子的时候,见到田安正在拿着一些肉干喂着驴。 扶苏递上一节竹筒,吩咐道:“这是我给她的回信,你让人送回去吧。” 田安丢下手中的肉干,接过竹筒道:“这就找人去安排。” 忙完这些之后,眼看天色就要入夜了,扶苏就将这些豆苗全部推入了库房中。 夜里,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对渭南的规划,除却种麦子与其他谷物粮食,其实也可以试着培育一些作物,譬如说水果,大葱,冬枣,柿子。 在保证耕地的同时,多种一些其他作物。 这个时候,当初经常问老秦人如何种地的经验,就能有用武之地,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渭南的发展远远不止这些。 屋外,正巧有一队换值下来的甲士路过。 而这个时候,油灯的火光照应下,公子扶苏执笔正在书写的身影就被灯火映了出来。 都说公子扶苏勤勉,不论是在咸阳城,还是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翌日,扶苏重新来到库房发现还是有一些豆芽没有发芽,也有一些豆芽发芽之后又被冻坏了。 扶苏一筐接着一筐地挑选着,将一些坏掉的豆芽全部筛了出来。 即便让田安与李由一起帮忙,筛选这些豆芽也几乎用去了半天时间。 过了午时之后,还要去田地里翻土,将土壤翻一翻,把下层的土壤也翻上来。 光是这两件事,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要不是有这么多甲士帮忙,指不定还要忙到什么时候,如果是寻常人家,光是这些事就几乎占据了他们一天时间。 岁首的这个月过去之后,关中迎来了几个晴天。 现在已不用翻土了,气候也温暖了不少,李由正带着他的人将豆芽移栽到田地里。 田安每天都将驴喂得很饱。 扶苏看着这头被喂得有些肥的驴,当田安将绳套套在它的脖子上时,它的美丽生活就结束了。 田安挥下鞭子,这头驴便往前走,这一走就拉动了那新做出来的磨盘。 为了做这个磨盘,田安每天晚上都在打磨石头。 如果这头驴灵醒一些,它就应该知道,当田安给它喂第一口吃食时,这个老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的。 而现在这头可怜的驴,它就要为此付出贪吃的代价。 豆与豆浆是田安最喜爱的食物之一,他老人家常说,等他老得照顾不了公子的时候,就来这里住,在这里度过余生,养一头驴,每天给他磨豆。 田安总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将萝卜与肉干喂到这头驴的口中。 今夜的月光明亮,扶苏坐在田埂边,还能听到驴的叫唤声与磨盘转动的声音。 一直到磨出足够多的豆,田安这才放过了这头驴,让它去休息,明天还要接着拉磨的。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扶苏端着碗吃着面,一路走到田埂上,看着昨天移栽下去的豆苗。 情况不算好,也不算太坏,但也有小部分的豆苗坏了。 李由也早早赶来,疑惑道:“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个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挖出来的土从离开田里的开始,土质就不一样了,加上豆子刚种下去的时候需要每天浇水,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培养土的酸碱性。 而当它们从培养土转到正常的田地里,根系肯定会受影响。 看成活率在七成左右就已不错了。 只要豆子都能长出来,始皇帝的先农礼就算顺利。 扶苏道:“挺好的,不算很差。” 李由将种坏的豆苗都拔了,问道:“公子,眼下关中暖了,是不是可以直接种?” “嗯,将坏了的豆苗都清理干净,再种一些,以免看起来稀疏不匀。” 言罢,扶苏蹙眉思量着,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一关,再等几天,等过了会迎来倒春寒的月份,心中才算踏实。 就怕遇到如去年的倒春寒,来得早,去得晚。 这样的倒春寒对作物的影响太大了。 扶苏又在这里住了五天,每天看云看星星,按照那些关中老农的口述,如果天空的云飘动太快,多半是要下雨,一旦在这个季节出现雨水,很有可能会迎来倒春寒。 若是天空的云很厚,且有卷云,也要警惕冷空气。 当然了,若遇到寒风与阴云天,那就不用考虑了,可以直接判断为倒春寒。 好在,这半月时间没有出现任何状况,接连都是晴天,就算是夜里月亮星星也很明亮,老天是眷顾大秦的。 当王贲来到这里的时候,扶苏也打算回咸阳了。 (本章完) 第78章 丞相与张苍(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 第78章 丞相与张苍(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打赏) 王贲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不少护送的兵马, 扶苏站在田地边道:“有劳少府前来过问。” 过问农礼,本就是少府令的职责之一。 王贲行礼道:“始皇帝命末将来看看此地的田。” 田地里长着豆苗,只不过长得有些稀疏不均,不过倒是长出来了。 王贲很好奇,农礼之后明明下了一场大雪,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该是都冻死了,就算是公子扶苏重新种下去,豆苗也不该长得这么快。 难道始皇帝种下去的豆子没有冻坏? 王贲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发问,他又道:“始皇帝有命,若农礼顺利,让末将护送公子回咸阳。” 扶苏道:“我的确要回去了,还请少府在外稍等,我要收拾一番。” 王贲颔首,领着人就在上林苑外等待。 田安早收拾好了,现在他正在与那头驴道别。 扶苏看不得老人家有这场面,又道:“把这头驴也带去咸阳吧。” 田安蹙眉道:“公子,高泉宫怎能养驴。” 扶苏道:“就放在吕不韦的旧宅,你安排两个人照料。” “好呀。”田安笑着点头,道:“拉回咸阳,这驴就能没日没夜地磨豆了。” 回咸阳的时候,李由与几个甲士拉着这头驴,驴正在反抗着,它好像不愿意离开这里,正在与它的命运作斗争。 最后田安又拿出了咸肉干,一边用细碎的咸肉干喂着,一边拉着驴出了马厩。 扶苏留下了五个人,让他们照料这几亩地。 临走前,扶苏还检查了一番,确认将该带都带上了,这才走出了上林苑。 王贲见公子出来了,行礼道:“公子,可是回咸阳了?” 扶苏道:“嗯,回去吧。” 队伍重新排好,李由的队伍走在前面,王贲的队伍护卫在公子的马车旁,一前一后护送着公子回咸阳。 关中,频阳县。 须发洁白的王翦拄着拐杖,走在田埂边,粮食还未种下去,那些野草就争先从田地里先长出来了。 王翦在田埂边坐下,望着广袤的田地不语。 家仆就站在后方,老将军的身体其实一直很好,比如今的老太尉都要好,今天也是出来散心的。 而这种精气神,也只有在老将军在频阳的老家,才会流露出来。 在咸阳的那些官吏面前,老将军总是装作一副虚弱不堪。 或许这是为了始皇帝与秦廷的那些人更放心老将军吧。 其实老将军本不用装成这样,因兵权早就不在了,家中除了田地与钱财,几乎是一无所有了。 带着凉意的风吹过,王翦那有些稀疏的须发正在随风飘动着,老是真的老了…… 一个老农牵着牛而来,笑道:“老将军,今天怎么得闲来这里坐了?” 讲话的这位老农也年迈。 王翦低声道:“唉,家里闷得慌,出来吹吹风。” 老农也在一旁坐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中的是一块块黍米糕,他先吃一块,而后将余下的递给王翦。 王翦接过布袋子也拿起一块黍米糕,放入口中。 老农低声道:“我们这些人小时候呀,就你最不爱玩,你总是抱着一卷竹简,抢了你的竹简,你就哭,你就闹。” 王翦笑着道:“小时候,你们这些老哥哥都爱欺负我。” “那时候你小子就站在那块石头上,大声说……弟兄们要打仗了,跟我一起去上阵杀敌,挣军功分田地,养爹娘养孩子……那时候我们几个兄弟傻怂地跟着你走了。”老农任由牛在沟渠边饮着水,又道:“走着走着……我们一起给秦王打仗,我还在厮混,你就成将军了。” 他一边说着,抬着头,目光怔怔望着天空,好像要在天空的云层中找到当年一起打仗的景象。 王翦叹道:“当初要不是老哥哥们帮着我与秦王杀进咸阳,没有老哥哥们,也没有王翦现在。” 老农道:“小时候,就你家里有书看,我们抢了你的书,欺负你的时候,你就哭,你一哭你家里的老人就会出来把我们赶走,一年又一年,之后我们几个老兄弟跟着你出生入死,也就跟着你,我们几个老兄弟才在战场上活了下来。” 王翦低声道:“还有好多个,没有活下来的。” 老农颔首又道:“唉……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频阳的老兄弟都还是会听你的,信你的。” 当年王翦跟着秦王杀回了咸阳,平了咸阳之乱,王翦便一直得到秦王重用。 这是这些老兄弟们的记忆,那时候的众人心气正高,只是当年年少时的风光都不在了。 老农低声道:“我真的好想再年轻一次。” “呵呵呵……” 王翦忽然一笑。 老农又道:“当年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你打仗,过了几年你带着我们的儿子打仗,打楚国的时候,你带着我们的孙子去打仗,你现在还要去打谁啊?” “唉……”王翦叹道:“不打了,打不动了。” 老农狐疑道:“咸阳的人要你打,你能不打?” 王翦叹道:“不打了,再打……我这把老骨头就回不来了。” “哈哈!” 老农大笑着道:“好呀,你也打不动了。” 王翦道:“听说你小孙子又去打仗了?” “大孙子在北边守长城,大孙子的儿子还养在家里,小孙子跟着人去南边打仗了,说是在南边夺了不少地,还抢了不少金器与田地,上月让人送来家书,说是他要在南边安家,以后带着妻小一起回关中。” 说着话,这老农神色平静,大抵是经历得多了,上了战场生死就自觉地抛在了脑后。 都是厮杀出来的,谁家的孩子死在了战场上,也都听习惯了,轮到自家孩子要是也死在战场了,也不会太伤心了。 再看王翦的身后,老农问道:“你家小孙女呢,总是跟在你后头的那个。” “她要嫁人了,过些天就嫁出去了。” “你那么疼爱的小孙女,都舍得嫁出去?” 王翦笑道:“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 “嫁给谁家娃娃了?” 王翦想了想回道:“咸阳的人家。” 老农小声道:“肯定是很富有的人家,是咸阳的军中将军?” 王翦道:“那娃娃家很富有,我这频阳算得了什么,那娃娃也很厉害,比我这个老头子厉害太多了。” “嫁去咸阳也好,频阳去咸阳也不远。” 言罢,这个老农又牵起这头牛,一边道:“这关中的牛就是犟,拉也拉不动。” 扯了几下绳子见牛还是不听话,老农提着鞭子打了它好几下,这头牛才缓缓跟上。 咸阳,近来宫中很忙碌,公子就要回来成婚了,宫内上下都在为了公子的婚事忙碌。 公子扶苏回到高泉宫之后,这里更忙碌了。 田安回到高泉宫就先去了华阳太后的灵位前,他老人家将整理好衣裳,洗面之后来到灵位前,焚香叩拜。 章台宫内,这里的内侍安静地站在一旁,公子留在上林苑帮着始皇帝种地,回来之后也没怎么休息,而且大婚在即,还来协理国事。 嬴政道:“等你成婚之后,多去协助王贲处置少府事宜,王贲终究是军中出身,他担着少府令一职这么多年了,也为难他了,李斯不止一次与朕说过,让朕再挑选人来替代。” 闻言,扶苏停住手中的笔,见父皇还在翻看着竹简,也没有抬头。 大致意思就是多去帮助王贲。 如果能够接替王贲的少府令位置,那么自己就能左右国家建设了。 少府令是九卿之一,掌国家土地与君王私产用度。 这个位置当然很好,而且能参与就代表自己从少府丞升任少府令,也不远了。 这就是行了冠礼之后的区别。 在没有行冠礼之前,即便有官职在身,也需要借由张苍,王贲,程邈之手来完成一件事。 而现在,则能够掌握实权,实实在在掌握权力,不用借他人之手。 嬴政又道:“如今,渭南郡之事关中皆知,你能服众是好事,李斯说了渭南各县是你这个公子一手造出来的,换别人来执掌渭南多半也不能服众,往后渭南六县的事都交给你了。” “儿臣领命。” 如今的渭南六县分为,敬业,大荔,华阴,潼关,骊邑,下邽六县。 嬴政道:“明日廷议朕就颁布诏命,等到立夏,你与王家就成婚。” 扶苏行礼道:“儿臣谢父皇赐婚。” “婚事是你自己选的,不用谢朕。” 处置完今天的政事,等父皇离开之后,扶苏也离开章台宫。 翌日,扶苏没有去廷议,需要完成大婚前的祭祀,今天要跪在历代秦王的牌位前。 直到田安急匆匆而来,他高兴地笑着,道:“公子,章台宫颁布的诏命,公子于立夏时节与通武侯王家之女成婚。” 扶苏闭着眼神态虔诚地面对历代秦王牌位。 看来历代秦王也是赞许这场婚事的,他们的灵位依旧安静如常,即便是风雨吹入殿中,他们的灵位依旧稳如磐石。 反之,若灵位忽然掉下来,落在地上。 扶苏就要好好想想如何与父皇解释,或者是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 好在,祖宗们十分安静。 殿外又下起了一场春雨,近年来关中的春雨雨量并不大,今年的春雨就像是老天随意地在关中,撒了些水。 春季的农礼到立夏时节也就搁着两个月。 农礼之后,扶苏在上林苑留了一个月,成婚的立夏时节,也就在次月。 祭拜完历代秦王之后,扶苏与田安一起去了吕不韦的旧宅。 宅邸内有一处马厩,马厩内只养着一头驴,田安找了三个较为忠厚的仆从照看着。 扶苏坐在马厩边看着书时,田安便驱赶着驴拉磨。 一颗颗的豆子倒入磨盘中,出来的都是豆。 有守在门外的内侍快步跑来,行礼道:“公子,少府让人送来的文书。” 扶苏道:“送进来吧。” 一个个官吏走入府邸内,他们逐个递上了文书,扶苏一卷卷翻看着,多数都是田租,车马,迁民,以及河道修缮,田亩阡陌之事。 少府丞这个位置说高也挺高的,算是少府令的左右手。 权力说大也不大,权力最大的人依旧是丞相李斯。 忙完一天的事,田安拎着一个小桶,小桶盖着一块布,其内都是豆,豆不多,半桶都没装够。 回到高泉宫之后,田安十分满足地喝了一口豆,他对一旁的内侍道:“拿一半送去潼关,给辛胜送去。” 内侍点头称是。 又有内侍快步而来,“公子,丞相书信。” 扶苏正在喂鱼,闻言就将手中的麦麸都放入鱼池中,空出手接过了丞相的书信。 书信中所写,先是恭贺公子扶苏即将新婚。 而后丞相又在信中说了,渭南虽不及半个关中,但却占据函谷关以西的要地…… 大致意思就是,始皇帝命公子扶苏看管渭南,地盘没有半个关中那么大,但若将关中分为六份,那也是相当于关中的六分之一。 土地占关中六分之一,人口占据整个关中的三分之一。 之后,丞相的话语多有劝谏,劝谏公子扶苏不要志得意满,劝谏公子保持谦逊,荀子曾有言知而好谦,必贤,巧而好度,必节。 还有以礼修身,诸如此类的劝谏。 总而言之,丞相是希望公子如今不要志得意满,要更加谦虚,更加地好学。 丞相当然是个好丞相,也是一位很好的老师。 换作张苍,他就不会这么劝谏,张苍是一个特别独立的人,认识张苍这么久,与丞相相比较。 张苍只做他自己该做的事,当他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了之后,他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他人的命运,尊重他人选择,从不会参与别人的人生。 所以呀,毛亨在洛阳快饿死之后,张苍什么都没做,只是将这件事告知。 却从未给毛亨送去过半口粮食。 一个月匆匆而过,关中的春季一如既往地短暂。 立夏,禁烧荒。 关中各县有官吏走动,他们察看耕牛是否健康,告知各县各亭乡之民,号召人们在耕种时,要治堤防,谨壅塞,备水。 …… 感谢黎明的山顶洞人盟主打赏,盟主加更一章,平时码字速度慢,小张先赊着这一章的盟主加更。 (本章完) 第79章 善意 第79章 善意 立夏时节的关中是繁忙的,关中各地都在为了今年的耕种忙碌。 而今天的咸阳城尤其热闹,因为公子扶苏就要成婚了。 公子高与妹妹阴嫚来给兄长的婚礼祝贺。 走入宫门之后,阴嫚的目光看着四周道:“兄长在何处?” 公子高道:“该是在高泉宫吧。” 兄妹两人来到高泉宫依旧没有见到了兄长,倒是见到了田安。 今天,明明是兄长大婚,却见田安正在指着两棵梅树骂着。 公子高凑近之后听明白了原委,他对妹妹低声道:“原来是这两棵树从去年冬季到立夏都没有开。” 阴嫚上前伸手扯了扯田安的袖子。 见到是公子高与公主阴嫚来了,田安当即换上了笑脸。 阴嫚抬头道:“何必为了一棵树生气。” 田安道:“若不是公子护着它们,定要将它们砍了。” 再看这兄妹俩人,田安道:“公子正在章台宫,就要去频阳接亲。” 阴嫚笑着道:“我能去吗?” 田安低声道:“跟着老奴就好。” 兄妹一听能够跟着一起去接亲,顿时满脸欢喜。 章台宫内,扶苏穿着黑袍深衣,束好革带,腰佩冠礼的剑,听罢父皇的嘱咐,便行礼。 而后带着一众兵马与官吏,在丞相的引路之下去频阳。 阴嫚抬眼看去见到了从章台宫走出来的兄长,又觉得今天穿着黑袍又腰间佩剑的兄长与平日相比更高了。 见兄长就要走出宫门,又看到田安要跟上去,兄妹两人连忙跟上脚步。 走出宫门便走到已肃清的街道,扶苏稍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了弟弟高与阴嫚,便与李由交代了几句。 李由放慢脚步,等一侧的人都走过去之后,落在了田安的身侧,问道:“其余的公子与公主没来?” 公子高道:“今晚会来婚宴。” 众人走了一段路,在前方已准备好了车马,扶苏翻身上马,朗声道:“走,去频阳。” 频阳是王翦的家,而未来的公子夫人王棠儿,也在频阳。 始皇帝是尤其重视这场婚事的,光是迎亲队伍就有一千多人,这一千人光是将王翦的宅邸拆了都足够了。 队伍出了咸阳城,便朝着频阳而去。 王家女是关中女子,因此一切都按照关中礼来进行,始皇帝特意让公子扶苏去频阳,而不是让王家将公子夫人带来。 一行人在直道卷起尘土,朝着频阳而去,尤其是李由带着人马走在最前头,不知道还以为是哪路兵马去攻打频阳了。 而当众人快到频阳的时候,便见到了这个村子。 频阳的村落与关中其他县的村落没什么区别,看着也是黑乎乎的,村子内不少人也在看着这队前来接亲的兵马。 李由带着队伍已将整个村子控制了起来,村道两侧站满了秦军士兵。 扶苏策马走在前头,在这个村落中,门庭最大的一户就是王老将军的家。 此刻,王贲就站在家门口,见到公子策马而来,便行礼道:“公子。” 扶苏翻身下马先行外舅之礼。 王贲笑着将公子扶苏迎进了门,一进王家就见到了满座的王家亲眷。 而穿着一身黑袍的公子扶苏走入宅邸内,所有的亲眷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年二十有一的公子扶苏身上。 扶苏径直走入正堂,见到了早已站在这里的老将军王翦。 而老将军也正牵着一个女子,这位女子就是将来的公子夫人王棠儿。 扶苏再一次行外王父之礼,奉上醴酒。 王翦朗声大笑道:“好好好,公子将棠儿领走吧,在频阳不用那么多礼数,礼数多了就会被人看笑话的。” 老将军的声音很沧桑。 随即这位老将军还重重咳嗽了几声。 看得周边的王家亲眷几乎要站起来。 王翦将孙女棠儿的手放到公子手中,语气更添了几分虚弱,低声道:“走吧,莫耽误了时辰。” 扶苏再一次行礼,目光看向这位未来妻子。 她一身皂色衣裳,以竹簪束发,十分地朴素,也无盖头,正低着头,就连目光都移向了一边。 而后堂内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原来是这位公子拦腰就抱起了未来夫人,快步走出了府邸。 王家的女子嫁给了始皇帝的公子,成了公子妻,是公子的孺子,而以后的人们称呼王翦,要称呼一声频阳公。 扶苏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将夫人拥在怀中,朗声道:“李由!” “末将在!” “带好队伍,回咸阳。” “末将领命!” 李由策马在街道上穿行而过。 公子高注意到李校令是故意说话声提得更高,气势很足,护送的甲士们就连脚步声都重了几分。 章台宫的后殿内,这座殿宇有些许昏暗。 一个内侍来报,低声道:“公子从频阳动身回来了。” 嬴政看着竹简问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很顺利。” 闻言,嬴政缓缓站起身,而后迈步走出了这座后殿。 此刻的章台宫已有了许多宾客,这些宾客坐在这里有说有笑的,老太尉蒙武对一旁的冯劫道:“等公子来了,王翦也该到了。” 又有人跑到殿外,朗声道:“公子入城了。” 闻言,殿内又有人议论了起来。 当始皇帝来到章台宫的大殿,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是端坐,原本还都是满是议论声大殿,恢复了安静。 不多时,宫门外就有人高喝。 扶苏携着这位妻子的手,一路走向章台宫。 意识到妻子的手还在颤抖,扶苏低声道:“给你的回信你可看到了?” 王棠儿微微点头,还有些僵硬。 扶苏又道:“以后你我是夫妻,我会与你一起面对,不要害怕。” 王棠儿深吸一口气,握紧了丈夫的手,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从宫门一路走向这条章台宫的路上,王棠儿第一次走这条路,也是这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条路。 走了一段路之后,章台宫依旧远远在望,而在章台宫的台阶下,两侧皆站着甲士,还有站在两侧的诸多秦廷官吏。 王棠儿有一种感觉,在那座高高在上的章台宫前,人是这么地渺小。 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被握紧,她稍稍抬头看向正牵着自己的手的丈夫,公子手掌温暖,也很有力量。 她又想起了爷爷的话语。 王棠儿知道自己不能怯弱,她的眼神坚定,这条路……她说什么都要走下去。 夫妻两人一路走到章台宫的台阶下,需要先焚香祭拜,这叫做告庙,告知祖宗。 秦人是重法轻礼的,因此这场婚礼的礼节并不多。 扶苏携着妻子的手一步步上台阶,章台宫就在眼前了。 当最后一步走上台阶,扶苏又看了看妻子的神色,低声道:“别怕。” 王棠儿提了提精神,低声道:“我不怕。” “你父亲与爷爷都在后面看着你。” 她正要回头看。 扶苏忙道:“不要回头。” 听公子这么一说,王棠儿硬是僵住了要转头的动作,脖子都僵硬了。 其实扶苏也不知道王翦与王贲是不是在身后,只是为了她不害怕才会这么说,让一个人鼓起勇气的方式有很多,这算是一个。 就像上辈子学着骑自行车时,身后扶着车的人都会给你一个善意的谎言。 两人迈步走入殿内,一路走到群臣之中,一直到始皇帝的近前,向始皇帝行礼。 而后王棠儿就被几个宫女送去了高泉宫。 扶苏则留在了章台宫一一向这里的宾客敬酒,赐酒,或者是亲自倒酒。 到后来,来大殿的人越来越多,直到王翦老将军与王贲也来了。 这是扶苏第一次觉得自己喝醉了,当宾客散去的时候,已是深夜。 扶苏坐在章台宫的台阶上,吹着冷风醒酒。 此刻的章台宫内,始皇帝早已不在这里了,而宫女与内侍都在收拾着大殿。 田安端着一盆热水而来,水正冒着热气,他将一块布巾用热水浸湿,递上又道:“公子擦擦脸吧。” 扶苏接过热布巾,擦了一把脸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低声道:“回去吧。” 走了几步之后,扶苏的醉意已消去大半,如今的酒水会让人醉,但消化得也很快。 一路走到高泉宫,这里依旧寂静,扶苏迈步走入殿内,来到华阳太后的灵位前,行礼焚香。 而后走入寝殿内,扶苏关上门之后,这里就剩下夫妻两人。 烛光照着妻子王棠儿的脸,这张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扶苏看到了桌上的匏,这是一个葫芦切成两半,用来夫妻共饮。 殿内安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扶苏觉得这是一个勇敢的妻子,即便她走向章台宫时害怕过,但也能一步步走上去。 谁都有害怕的时候,但在害怕的时候,还能够面对,就足以说明其勇敢。 扶苏倒上酒水,将另一半的葫芦递给她。 此礼名叫合卺,饮酒前,她低声说了一句话,道:“往后棠儿与公子共同……” 她还未说完,扶苏接过话语道:“同甘共苦。” 言罢,夫妻两人一饮而尽。 当初农礼时,她的来信还有些含蓄,但其实她的内心十分勇敢。 翌日,扶苏醒来的时候见到她将两人的头发剪下来一小束,她坐在床榻边,一边做着这些事,低声道:“这叫作结发。” 扶苏坐起身,正要下榻。 王棠儿连忙给公子披上外衣,她有些手忙脚乱,给公子披上外衣之后,又找不到公子的腰带在哪里。 扶苏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腰带,熟练地系好,又道:“无妨,慢慢适应。” 她缓缓点头,弯腰重新坐下时又微微蹙眉,又给丈夫递上鞋履。 鞋履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也算是一种礼。 扶苏穿上之后,又试了试道:“还挺合适。” 她笑着道:“我就说不能太小的。” “公子可以用饭了。” 多半是外面的宫女听到殿内的话语,才会呼唤。 等夫妻两人穿好了衣裳,这才一起走出来。 早上的饭食依旧是田安做的,一锅面条足够夫妻两人吃,还有些苦菜,以及一条鱼。 夫妻俩人吃着饭食,王棠儿道:“都说公子这里的饭食好吃,原来真有这么好。” 闻言,田安微笑着。 扶苏看得出来,这老人家笑得很开心。 王棠儿抬眼看去,见到了殿内的书架,来时没有仔细看,现在放眼一看,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书,书架成排,足足有三排。 应该说本来殿内还是很宽敞的,不过有了这些书,反倒是显得小了。 饭后,扶苏吃着枣,夫妻两一路去祭拜历代秦王。 一路上,扶苏与她说着宫里的事。 “频阳有很多很多的枣,公子若是爱吃,我就让人多送些来,吃也吃不完。” 扶苏笑道:“好。” 上午,夫妻两在咸阳宫祭拜了历代秦王。 下午,就要面对前来看望的王贲与他的妻子。 扶苏与王贲说着朝中的事,王贲的妻子则与王棠儿说着话。 “今年各县的耕种很顺利,渭南一切都好,只不过兴平与武功,扶风三县出了一些事,是田亩阡陌有分歧,让三县的人闹了矛盾。” 扶苏道:“闹得大吗?” “好在没有打起来。” 说是没有打起来,王贲的话外音多半是就快动手打起来了。 扶苏站在殿外思量了片刻又道:“我会告知李由让他过去一趟,再让程邈去帮助张苍,娄敬戒酒的事如何了?” 王贲道:“自从来了关中已有两月没有饮酒。” 言至此处,王贲见到公子走入殿内,从书架上拿了一卷书。 扶苏将书递给他,吩咐道:“这是我写的治理之策,让娄敬写一份具体的方略,写好了交予我。” 王贲回道:“末将领命。” 见殿内的母女走了出来,王贲带着妻子告辞,在送别之后,扶苏还在想着娄敬的事。 注意到妻子看自己的眼神,扶苏道:“都是关中各县的一些小事,不是什么难事,但总会烦心。” 王棠儿道:“我想让田爷爷教我扯面。” 扶苏很想说其实田安的扯面手艺是自己教给他的,但面对妻子的学习兴趣,还是对殿内正在收拾的身影,朗声言道:“田安,多备些面。” 当妻子正在学着扯面的时候,扶苏则看着刚送来的文书。 公子向来是勤政的,即便是刚新婚。 (本章完) 第80章 王贲的教导 第80章 王贲的教导 少府留下来的卷宗有很多,其中也有不少繁杂的账目。 以前就算自己任职少府丞,其实也很少能够看到这些账目。 有内侍不断送来卷宗,一卷又一卷地放在了公子扶苏的桌案上。 这些卷宗几乎都快要将公子扶苏淹没了。 直到入夜,扶苏依旧在书写着,其中有许多账目都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 王棠儿看着丈夫一卷卷地翻阅竹简,而且目光极其快,看完一卷之后做好记录,而后立刻看第二卷。 直到夜色深了,见到扶苏搁下了笔,王棠儿这才端着一碗热乎的面条上前。 她低声道:“这么多竹简,都快堆成山了。”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小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账目没有处置。” 翌日,公子扶苏的大婚刚过去两天,章台宫依旧是休朝的,今天也没有人来廷议。 扶苏来到少府的官衙,推开的时候见到府内空空,今天没有官吏来这里值守? 不过多走了两步,扶苏注意到了一个人影正坐在府内打着瞌睡。 再上前两步,扶苏看清了对方,低声呼道:“程邈。” 闻言,程邈稍稍睁开眼,有些懵地看了看眼前的人,而后忙提起精神行礼道:“公子。” 扶苏将几卷书放在上座,那是少府令平时所坐的位置。 而后,扶苏开始看整个少府,巧就巧在这个少府的隔壁就是丞相府,两个府是连在一起的,就隔了一堵墙。 即便是朝中休朝了,隔壁的丞相府也有不少人在走动,只要这个国家还在运转,丞相府应该就不会关门。 扶苏道:“你怎么在这里了?” 程邈回道:“自公子成婚之后,右相就让臣来这里了,如今臣任御府令,乃少府之官吏,听从少府令与少府丞吩咐。” 见公子正在看着这里的书架陈列,他又道:“右相还说了,若公子有何需要的,臣也可以告知右相。” 扶苏道:“右相有心了。” 程邈尴尬一笑,他又指一个距离少府令最近的位置,道:“公子之后就坐在这个位置,这是少府丞坐的。” 而后,他自己坐在另一侧,面带笑意地道:“这是臣的位置。” 看他还颇有一种新官上任的劲,大概是平日里程邈没什么朋友不说,看起来喜欢这里,至少比御史府好。 扶苏又想到大爷爷嬴傒,好像大爷爷真的只是让我这个公子行冠礼,行了冠礼之后,他老人家的任务就完成了。 扶苏又认清了一个现实,其实自己与大爷爷并不亲近,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 况且,若不是因冠礼,大爷爷多半会一直留在雍城,从此不问世事。 大抵,现在的大爷爷应该是也不会再过问世事了。 事实就是事实,秦王的宗室依旧是冷酷且没有感情的,大爷爷还活在当年,还活在与吕不韦作斗争的当年,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有想过往前看。 正在思量着,就听到府外传来了脚步声。 王贲大步朝着这里走来,扶苏行礼道:“少府。” 程邈也跟着行礼。 如今再见到公子扶苏,王贲也不会再有以前那样的焦虑,更像是已经悬着的心放下了。 王贲道:“今天早晨,有人送来消息,说是公子昨天看了一天的文书,臣就过来看看。” “都整理好了,这是这两年遗留下来的账目。” “都整理好了?” 扶苏颔首。 王贲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坐在上座,看着公子带来的卷宗,越是看着神色越是怀疑,整整两年的账目都给整理好了。 见到这位岳丈的神色不太好看,扶苏询问道:“是有哪里写错了?” “无错,该是无错的。”王贲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事本不用公子做的。” 扶苏道:“既然看了,又不好不管。” 王贲又道:“这里的人手还是挺多的,他们平日里有十余人每天都在看这些账目,每天看个三两卷,写个三两卷。” 扶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概意思就是这本来是别人的活,别人每天都做一些,会比较慢,但那是别人的差事。 你现在一天把别人几个月的工作都做完了,你让别人做什么去。 岳丈的话语很婉转了。 但扶苏听得明白,也很想解释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王贲搁下手中的卷宗,又道:“有劳公子了。” 扶苏又道:“举手之劳。” “公子让臣带给娄敬的话都带到了,他还不好给出回话,说不定还要过些天才能写好方略交予公子。” 扶苏道:“我不急。” 王贲的目光又看向后方的程邈,道:“老夫还有族中事要处置,程邈你多协助公子。” 程邈再一次行礼。 扶苏道:“不知……” 看公子要问,王贲解释道:“是频阳老家的事,老夫走一趟去应付几个亲眷。” 扶苏送别王贲,蹙眉站在原地,还在想着这位岳丈的嘱咐,人终究还是要听劝的,你公子扶苏也不能把别人的事都做了。 人在这秦廷做事,扶苏受到了来自岳丈的第一课,做好自己的事,不要管别的人事,闲着没事也不用随意去帮助别人。 王贲虽是武将,但扶苏能够感受到对方传递的意思。 站在府内,扶苏想着自己的职责,负责秦廷的日常行政调度。 放在国家程度而言,就是需要种出更多的粮食,开垦更多的田地,那就是成功的。 余下的时间,扶苏翻看着这里的文书,在这里甚至还有兵马调度的记录。 等外面都已是黄昏天时,扶苏再看向一旁的程邈,道:“走了。” 闻言,程邈才转醒,意识到已是下值的时辰了,待公子也离开之后,他帮着关上门,也离开了这里。 咸阳宫内传闻,宫里有专门用来呈放六国战利品的宫殿,秦每每东出灭了一国,就会在宫里设一座宫殿,用来存放六国的战利品。 此刻的一座幽暗的宫殿内,这里点着一个火盆,一堆岩石与骸骨混在一起的东西堆砌在一起。 嬴政走入这里,目光盯着这些已融入岩石中的骨骼痕迹,还能看到一块巨大的石板内有一个巨大头骨镶嵌着。 内侍来禀报道:“公子今天去了递交卷宗,见了少府令。” 嬴政看着眼前这些骸骨,依旧沉默。 又有内侍前来禀报,说着近来发生的事,以及公子扶苏成婚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处置政事了。 嬴政多看了一眼这些骸骨,走到宫殿外,又道:“给这里上锁吧,以后不用派人在这里守着了。” 闻言的侍卫依言照办。 看来是始皇帝对这些骸骨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会再过问了。 公子扶苏成婚的半月之后,咸阳又恢复了如常。 这个时节的人们多数时候都是忙碌的,一家人往往可以在田地里忙碌一整天。 渭南大荔县,章邯伸手从敬业渠中捧起一些水,拍在了满是汗水的脸上。 他身后还有一群同样忙碌的民夫,众人趁着枯水期又将暗渠加固了一遍,到现在才忙完,才从暗渠中走出来。 这暗渠几乎每每遇到大水就会被冲塌,而后每年都要加固好几次。 趁着今年,章邯知道这是暗渠的支撑结构薄弱,今年增加了不少石材来夯实底部来支撑边沿,应该会稳固不少。 见身后十余个民夫还站着,章邯摆手道:“都回去吧,去找郡丞领粮食。” 一旁的县吏走上前,招呼了两句,就领着众人去了敬业县。 章邯还站在河渠边,擦去脸上的水。 只是刚一转头,余光就见到了一人站在边上,其人穿着黑色的粗布的衣裳。 章邯回头看去,见是司马欣,对方没有穿着官服,平素这般朴素的模样倒是少见。 章邯接着道:“你来做什么?” 司马欣行礼道:“华阴县是渭南郡治下,我身为县令是来向郡守禀报的。” 章邯迈步走过河渠上方的栈桥,来到对岸的田埂边,又道:“何事?” 司马欣行礼道:“不知道郡守为何要让华阴县拿多余的田地种葱。” 章邯依旧走在田埂边。 司马欣脚步跟着。 “华阴县能种豆子,也能够种麦子,或者也能种一些菜,可这些别的县也能种。” 闻言,司马欣点头。 章邯道:“大荔县有枣种着,频阳县也种着不少枣,两地水土不同,种出来的枣也不同。” 司马欣还是安静听着。 “若华阴县能够种出更多的大葱,与关中其他各县交换粮食,则华阴县富。” 司马欣又一次行礼道:“谢郡守告知。” 章邯对他道:“非是章邯厚此薄彼,各县的地利不同,定会有别的县更富,或者你的县贫瘠,但全看治理本事。” “司马欣受教了。” 言罢,司马欣便又离开了此地,朝着华阴县而去。 章邯在原地站着,自从敬业渠修建而成之后,公子扶苏便很少亲自来过问,而自己几乎每一天都会写下建设进展,送去咸阳。 偶尔几天公子扶苏会让人送来文书,都是几句嘱咐,或者对决策上有不对的地方,将其纠正过来。 公子是一个敢于尝试且能够纠正错误的人。 譬如说敬业县的田亩分配,一开始是按照家庭来分田地,可一家的人口有多有少,还涉及了老人与孩子,如此一来劳动力与田亩产出会出现问题。 章邯几次向咸阳递交了文书,公子将这个错误纠正过来,之后按照田租的方式来分田,谁家的人口多,就多得一亩田,但田越多上交的田租就更多了,是别人家的两倍往上。 就比如说三亩田的人家只要交三斗麦的田租,但四亩田的人家则要交五斗,六亩田的要交十斗。 叔孙通对此的看法是公子在进行均多寡,不在以人口增减田租,若将田亩算作家产,公子是在按照每个家仆的财产来收取田租。 田租多少与人口无关,只与家产有关。 但这些举措也仅仅只限于敬业县,叔孙通对这种举措很好奇。 今年敬业县就会试行,他打算好好看看是否可行。 毕竟,敬业县的人都是公子的家仆,如何安置,如何安排,家仆能得多少都是公子的说了算,甚至家仆本身的命都是公子的。 章邯望着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他觉得这一次分田租肯定还会再出问题。 但现在的敬业县不怕出问题,公子会将错误纠正过来,用公子的话来说,治理国家从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治理一县更如此,要用耐心要勇于纠错,哪怕一路磕磕绊绊,也不要害怕。 好像在公子的内心,公子一直坚信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错的。 章邯回到了敬业县,他见到自己的儿子,正睡在小车上,一旁的大狗正坐在地上。 见到章邯来了这条大狗叫唤了两声,示意章邯将他的儿子抱走。 而自己的妻子就在边上正在主持场面,安排众多妇人织布。 章邯抱起自己的儿子,继续往村子里走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快要走到商颜山的时候,这里就有不少孩子。 叔孙通刚结束了今天一天的课,正坐在书房内看着书。 章邯走入屋内,道:“司马欣来过了。” 叔孙通问道:“他来做什么?” 章邯拿起一旁的水壶,倒出一碗凉水灌入口中,凉水入口又长出了一口气,解释道:“他有些困惑耕种之事。” 叔孙通低声道:“若关中的人要吃葱了,现在的关中的葱是不够吃的。” 言至此处,叔孙通又道:“老夫将公子的田租之策反复看了好几遍。” 章邯抱着儿子,看儿子笑着,他也跟着笑了。 “老夫以为,若公子将这田租之策在频阳使用,也不知如今的频阳公得知会作何感想,他的田地是关中最多的,他的家产放眼关中,还没有哪户人家会比他频阳公富有。” 眼看章邯正一味地哄着孩子,多半是没有在听。 叔孙通叹息一声,依旧继续看着手中的竹简。 关中入夜,如今的潼关已颇具规模,从去年的冬天修建至今,城墙已是像模像样。 司马欣从潼关路过,一路回了华阴县。 (本章完) 第81章 相会 第81章 相会 夏日里的华阴县很忙碌,即便是在夜里也有人家刚从田地里回来,他们陆陆续续回了家中,一路走时偶尔还会有三两句交谈。 司马欣在村口停下脚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这里的村民。 这是他在华阴县任职的第四年了,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一个县令。 每每想到这事,司马欣就会长叹一口气。 其实,司马欣还是很羡慕章邯的,他为公子修渠四年,得了一个郡守的位置。 人与人的境遇是不同的,司马欣每每想到栎阳同乡对他的期待,他总是想着可以做得更好,栎阳以前也是秦公的古都故地,但现在的栎阳很萧条。 栎阳的同乡们希望他司马欣能够做得更好,能够活得其他几县更好,至少可以争一口气。 思量了良久,司马欣又觉得只要他为公子好好做事,公子就会给他应得的。 眼下,章邯得到了他应得的,叔孙通也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司马欣迈步走向了县衙,只是刚推开县衙门就见到了一个人影,而且县衙内都是酒味。 “娄敬!你何时来的?” 闻言,娄敬面带笑意,又道:“县令。” 司马欣见到已有些醉醺醺的娄敬迟疑道:“你竟来华阴县喝酒?” 娄敬打了一个酒嗝,道:“好久不饮了。” 司马欣一挥袖子,颇觉得无奈,又道:“你让辛老将军知道,又该如何解释?” 本来娄敬入关之后,本就是在潼关教书的。 潼关与华阴县本就很近,两地的人有走动也很正常,加之司马欣平日里都会带一些吃食去看望辛老将军。 一来二去与娄敬也就结识了。 “你知不知道!你来潼关是要戒酒的。” 娄敬醉醺醺地点头。 见他又拿起酒碗往口中饮酒,司马欣摇着头,走到县衙外对着俩县吏吩咐道:“来人,将娄敬绑起来。” 两个县吏走入县衙内,起先娄敬还有挣扎,但最后还是被绑了拖了出来。 司马欣领着人一路往潼关而去,而原本就醉酒的娄敬,此刻被夜风一吹完全睡死了过去。 潼关,此刻的潼关城墙下堆砌着不少的石料。 司马欣向这里的守将告知了来意。 而后辛胜就快步走了出来。 别看这位老将军一把年纪了,须发也都白了,可力气一点都不小,一手拎起娄敬很是轻松。 见老将军又走了出来,司马欣行礼道:“叨扰老将军。” 辛胜又道:“原以为你会帮他瞒着。” 司马欣道:“不敢瞒。” “老夫知道,你与娄敬是好友。” 司马欣低声道:“我不能这么帮他,也不能帮他隐瞒,这种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我若帮他瞒此事,往后谁还信我司马欣。” 辛胜道:“你回去吧,老夫会如实禀报。” 司马欣告辞离开了此地。 东方,海边。 齐地,胶东县,在很久远以前,也就是春秋时期,这里叫作东莱。 清晨,天还未完全放亮,天海相接之处灰蒙蒙的一片,能看清远方,但很朦胧。 一个中年人看着有四十岁左右,此人穿着俭朴,但发髻与长须打理得十分整齐,身材消瘦却有当年的贵族气。 中年人站在岸边挥了挥火把,很快就有渔船靠近。 这个时节,出海的渔民往往在天还未亮的凌晨就出去打渔了。 那渔船靠在崖边,而后下船的竟不是渔民而是一个穿着儒生衣裳披着裘袍的中年男子,年纪看起来三十余岁。 “子房!” 听到呼唤声,那三十余岁的男子缓缓抬头看去,见到了那举着火把的中年人。 对方行礼道:“子房,真是你?” 那三十余岁穿着一身儒生装扮的男子正是张良,昔日韩地贵族的张平后人。 张良见到来人也是礼貌行礼道:“项伯。” 说话间,张良气度与言行也颇有贵族风范。 项伯看着眼前之人,一手拍在对方的肩膀上,忽又诧异道:“子房,你怎消瘦如此?” 张良叹道:“船上说吧,请!” 项伯也道:“请。” 两人一起走入渔船上,船内放着一个小炉正在热着酒水。 海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盖住了船上的话语声。 项伯看着如今憔悴的张良,又是着急地一拍大腿,蹙眉低声道:“先前听说你在淮阳,之后又听说你在洛阳,险些被秦军所抓。”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张良的神色很平静地道:“以前的确留在淮阳,家中胞弟过世之后,我去洛阳寻当年韩地旧人。” 项伯又低声问道:“可找到了?” 张良颔首。 项伯又言道:“那……” 张良解释道:“我请他们一同反秦,可他们非但没有答应,还将我的下落告知了秦军。” 闻言,项伯又是气愤地重重一拍大腿。 海风很冷,好在船舱内的小炉子还在烧着,能够取暖。 张良道:“我此来胶东县,是来告祭当年的那些齐鲁名仕,这些天便留在了此地,秦军虽查得严,可他们料想不到我已到了此地,沿途渡河换马,才到了这胶东地界。” 项伯依旧蹙眉,神色上既有挫败也有无奈。 “好在胶东地界还有不少齐鲁旧人相助我,他们给了我衣食,还赠我这条船,还说我在此地可以打渔为生。” 言至此处,张良望向东边,那就要升起来的朝阳,低声道:“岂能甘心。” 项伯神色依旧,似乎只是听了张良先前的话语,还有这最后一句,偏偏忽略了中间的话语。 见到项伯也同样落魄的模样,张良拿出一个布袋子,伸手递上。 项伯听到布袋子放在炉子边的响动,那分明是铜钱的动静。 张良道:“这是当初在洛阳换得的新钱,放心用。” 对此,项伯还是很困惑,张良是何等神通广大,在洛阳转了一圈,在秦军的围捕下还能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秦军说不定还在洛阳以东的十几里地四处搜捕,张良就已在这胶东海边了。 而且不仅如此,张良竟还能在洛阳拿到秦新钱。 项伯看着张良此人,对方憔悴的脸色,带着哀伤的眼神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智慧,能够将秦军戏耍到这等地步。 “不!” 项伯思量了片刻还是拒绝了。 张良低声道:“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项伯收下吧。” “可子房你……” “始皇帝将中原分郡县,我在各郡都有故人帮我保管一部分家产,在前往洛阳时,我就沿途布置好了一切,因此能够平安到这里。” 项伯又面露钦佩之色。 张良又道:“我知项伯困难,从此地回楚地路途遥远,需要钱来疏通。” 闻言,项伯也不再拒绝了而是接过了钱袋子,他又问道:“子房,你可知近来有关秦地的事?” 张良稍稍蹙眉,道:“在洛阳时听说了。” 若真要投效大秦,早在始皇帝请齐鲁博士入秦时,张良就可以投效始皇帝。 如今张良依旧漂泊在外,断然是不会投效始皇帝的。 项伯一手指着咸阳方向问道:“那秦公子扶苏,当真如此贤明。” 张良道:“是有些手段。” “莫不是那李斯相助,他公子扶苏才有这等手段,一条渠当真就能养活二十万人?” 敬业渠的事不仅仅传遍了关中,或者是洛阳,就连当初在楚地的项伯也听到了此事。 这位公子扶苏如此得民心,自然会让张良或其他六国旧贵族心生担忧。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项伯对秦还是有偏见的,不论那位公子扶苏做得如何好,在项伯言语中,所谓修渠,迁民,垦荒诸多事都不是公子所为,只不过是丞相李斯将这些功劳给了公子扶苏而已。 张良很清楚,这都是项伯的见识浅薄而已,可能是因他在楚地没见过像公子扶苏这般了得的人物,项伯才会觉得其中有李斯作祟的缘故。 听着对方将话语说完,张良依旧是微笑以对,没有附和对方的话,也没有否定对方的话语。 听着对方的诉苦与反秦的决心,张良往炉子中又放了一些小木柴,让炉子内的火更暖一些。 东边的朝阳已照入了船舱中,一抹金色出现在海面上,远方海边的许多渔船也都在陆续回来。 这也是张良算准的,这个时候项伯混在这些渔民中离开此地就可以,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不远处已传来了渔民的吆喝声,张良神色倒也不着急,而是问道:“楚地如何了?” 项伯又是叹息一声,道:“我们在楚地各县走动,想要集结各地有志之士,奈何奉承者多,真正敢反秦者少,如今我们项氏几人还在各地走动。” 张良微微颔首,依旧是面带客气的笑容,原来楚地的项氏亦没有进展。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张良稍稍回头看向远处的正在上岸的渔民,一艘渔船一直停在这里也不太合适。 项伯也意识到了天色,这才道:“实在是,叨扰子房了。” 说着话,见这位客人就要站起身离开,张良又掀开船舱夹板,这里就有几条鱼存放着。 张良从中提了两条鱼递给项伯,道:“带着吧。” 项伯看着子房递来的鱼有些为难,似乎是在为难,那活鱼上的味道与水。 可是在子房面前,项伯还是咬着牙接过了两条鱼。 张良一直观察着对方,看对方的反应以及谈吐,或者是还端着当年的贵族架子。 而张良依旧保持着善意的笑容。 项伯提着鱼快步走下了渔船,戴上斗笠,匆匆从海岸离开。 张良走到海岸上,看着海岸上的芸芸众生,再看已走入人群中的项伯。 良久,一直沉默不言。 不多时,有个小童快步而来,行礼道:“先生,他一路朝南去了。” 张良这才咳嗽了几声,而后又笑着向周边的渔民问好,其实这里哪里有什么官兵,这里的亭长也都是自己的旧友,其家人也都被自己买通了,这片海岸是很安全的。 让项伯提着鱼还要伪装成渔民,实则是为了考验项伯。 张良走在海岸边,一路走向海边的一处院子。 小童一直跟在张良身后,追问道:“先生觉得那位项氏如何?” 张良摇头。 “先生既然对他不满,为何还要见他?” 张良很想说见项伯既是交情也是因为项氏是项燕之后,在楚地还有一个项梁。 项伯或许只是寻常之辈,但张良觉得项梁其人,在楚地该有不小的号召力。 张良再一次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了重金买到的消息,秦廷的廷议有人说起了始皇帝东巡。 若始皇帝东巡,张良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今天下一统皆因始皇帝。 可让张良不明白,为何始皇帝又不谈东巡了。 再看眼前,不论项伯其人如何,张良也不在意项伯为人,只在意项伯背后的项梁,如果将来的反秦兵马中,能与项梁交好也是一大助力。 再看眼前,张良回到了海边的小院,这里还嗮着一些鱼,又走入一间小屋中,递给身边的小童一卷竹简。 “先生是要离开了?” 张良一边收拾着包袱道:“我以后会再回来的,等我回来之后,再来问问你学得如何。” 那小童抬着头道:“先生何时回来。” 张良给了他一个微笑道:“不会太久的。” 言罢,张良已背上了包袱,走出小院的时候,又道:“告诉你的爹娘,以后来这里住吧。” 小童点着头,行礼道:“先生慢走。” 张良望着远方,想到了项伯所言,也不是毫无收获,燕地,齐地都已看过了,现在想去楚地看看。 看看如今楚地的人们如何,楚地的人心如何。 要借助项氏在楚地的声望吗? 张良一路走着,一路想着,他忽然觉得,他不能与项氏为伍,低声道:“他们是楚人,我要复国,楚人是不会帮我复国的。” 不仅要在项伯面前收敛,还要提防项梁。 这才故意暗示项伯此地凶险,让对方谨慎。 因张良也在防备项梁,既怕牵连又怕被对方忌惮。 张良不由苦笑,列国贵族总是这样,他们既有贵族风范,但也会猜忌又忌惮他们的同类。 走远了一段路依旧能感受到海风从后方吹来,吹得路边的野草晃动,树林的叶子飘落。 不知为何,张良心生悲凉,孤身一人,该如何复国。 (本章完) 第82章 有关张良 第82章 有关张良 关中已正式入夏,这个时节咸阳城是萧条的,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咸阳城,去郊外避暑。 咸阳城的北郊一直是一处避暑的胜地,此地名叫林光宫,始皇帝来了此地避暑。 此地的高台建筑群很是漂亮,还可俯瞰渭水,借河风降温 许多国家大事也都送到了这里。 扶苏来到林光宫,就在这里见到了廷尉冯劫与丞相李斯正在商议着什么。 扶苏上前两步,听到两人的话语,说的是有关张良之事。 听着廷尉所言,他们派了不少人马去搜捕张良,至今一无所获。 李斯只是微笑地道:“让人手都回来吧。” 闻言,冯劫再一次行礼,而后转身就要走,见到了站在后方的三两步外的公子扶苏。 冯劫再一次行礼,低着头快步离开。 李斯有些苦恼地看了看天色,又道:“这酷暑年年如此。” 扶苏道:“老师是让廷尉去寻那位要反秦的张良?” 李斯继续往林光宫走着,一边道:“一个要反秦的贵族而已,不足为惧。” 扶苏反问,“当真?” 李斯颔首道:“公子不用为这等小事忧虑,治理国家,治理天下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要为了这些事耗费心力。” “老师说得是。” 扶苏跟着李斯就要走到林光宫。 又多走了几步,李斯停下脚步问道:“臣近来听闻了一个叫娄敬的人,此人与毛亨厮混。” 扶苏心中奇怪李斯竟然才知道,低声问着:“老师先前不知道吗?” 李斯又道:“老夫先前让人去问张苍,有关毛亨的近况,这才从张苍的来信中,得知了娄敬其人。” 也不知是丞相李斯真不知道,还是说先前张苍一直没有告诉丞相。 按照张苍的秉性,只要丞相不问,张苍是不会说的。 扶苏解释道:“先前毛亨去了洛阳,或是结识了娄敬,娄敬此人有几分才学,想请他来渭南教书。” “不过……”言至此处,扶苏叹息道:“我本想让娄敬戒酒,但此人却一犯再犯,无奈之下让辛老将军看管,先前就有一次,因在潼关被看管了三个月,此人实在是忍不住,又去了华阴县饮酒。” “好在被华阴县司马欣拿下,现在又被辛老将军看管着修潼关城。” 说话间已到了林光宫殿前,两人的话语声停下,就走入大殿内。 嬴政正坐在殿内,有一个铜器中放着不少的冰块,正在这酷暑天冒着寒气。 见到是李斯与扶苏来了,嬴政收起了手中的竹简。 而后丞相开始禀报今年中原各地的耕种事宜。 早在春季中原各地的郡县就开始春耕了,生产劳作是如今的头等大事。 而这文书往来送递需要时间,譬如说从燕地送来的文书,本该是今年春季的事,可当这些文书送到丞相府,早已是今年的夏天。 等丞相禀报完,扶苏就开始禀报今年关中各处河道的事。 河道建设,宫室营造,田地开垦,村县建设这些事都是少府的职责。 等禀报完之后,已是午时。 见内侍与宫女端来了今天的饭食,扶苏将热乎的面条盛出来,而后过了一遍已融化的冰水,再用一些萝卜蔬菜混在一起,再将随身携带的肉酱倒上一些。 一碗凉面就做好了,扶苏将凉面放在了父皇的面前。 嬴政看着眼前的凉面,有些狐疑,用筷子夹起一些面条入口,忽然觉得还算可口。 带来的肉酱并不多,只有一节竹筒的量,扶苏给丞相也装了一碗凉面。 三人坐在殿内用着凉面,又说起了国事。 殿内没有其他人,偶尔还有夏风吹入殿内,带来些许凉意,从窗外望去,看到一片树林在风中晃动,好似起伏的波涛。 当李斯说起了南征之事,扶苏便来了精神。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今年入冬时节,都水长禄也该回来了。 丞相还说起了一些事,这些事发生在南方,屠雎手中的一支兵马深入西南,却有一支队伍进入山林后得了疫病。 扶苏听着李斯的描述,屠雎的队伍建设象郡之后便不能再往西南了,若要再深入,屠雎手中的兵都要打完了。 最终屠雎的队伍一直打到西南的越河为界,建设象郡之后,便不再南下。 这还要等军报送到咸阳,送来地图后才能得知。 扶苏觉得象郡的范围应该就是在越南的北部,打了三年,打到这个地界,屠雎是真的打不动了。 用罢饭食,李斯也说完了南征的战事,之后就等南方再送来战报了。 与父皇告别之后,扶苏跟着走出了林光宫。 李斯落后公子半步,又道:“看来,公子对南方的战事很牵挂。” 扶苏道:“不只是我牵挂,整个咸阳都很牵挂。” 始皇帝是要一统岭南的,而且此事十分必要,似乎对始皇帝来说是非做不可的。 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够反对始皇帝。 况且,扶苏看向走在一旁的老师,在这种事上就连老师都是也会坚定站在始皇帝这边。 李斯道:“听闻,王贲将少府的许多事都交给了公子?” 扶苏道:“是的。” 李斯又道:“臣常看朝中九卿的奏报,有关少府的事总是被处置得十分妥帖,看来这里也是公子的缘故。” 扶苏颔首道:“这也是王少府主持有度。” 距离林光宫已有些远了,李斯接着道:“公子大可以多做一些事。” “丞相的意思是……” 李斯低声道:“帮王贲多做一些事,少府丞也可以协助少府令,总领少府所有事宜。” 扶苏觉得老师是觉得我这个弟子不够长进了? 还觉得我这个弟子还只是一个少府丞,有些不像话了? 扶苏又想了想,反问道:“老师是希望我能够顶替王少府,从此执掌整个少府。” 李斯尴尬一笑,又道:“臣并无此意。” 言罢,这位丞相坐上了回咸阳的车驾。 扶苏站在原地送别丞相,忽又觉得老师这话多多少少带着一些暗示,暗示我该“篡位”,篡自家岳父的位,总领少府大权。 田安就站在马车边,道:“公子,可是回咸阳?” 扶苏颔首,也没有说话,就坐入马车。 田安亲自赶着马儿,让马儿尽量跑得快一些,这样坐在马车内的公子,还能感受到凉风。 扶苏抬眼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空旷关中平原,在这个高温天,让远处的景色有些扭曲。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马车赶了半个时辰,从龙首原一路来到了咸阳城。 此刻的咸阳宫内,也没有什么人,诸多宫人都寻了避暑的地方,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会出来。 扶苏回到了高泉宫,也开始了避暑。 将鱼池扩大,多准备了许多冰块。 如今的高泉宫多了一位女主人,那就是公子的夫人。 成婚已有三个多月了,扶苏发现妻子很喜酸梅汤。 她的身边平日里就有王家的婢女照顾,都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既是婢女更是妻子自小时候到如今的玩伴。 因此住在高泉宫时,王棠儿也不会觉得有多么枯燥,反倒是有不少趣事。 扶苏看着文书的时候,她们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话。 以前的高泉宫哪有这么热闹,现在有了这个妻子后,扶苏发现此地多了不少生气。 避暑时节,其实也没什么国事需要处置的,即便是有也只有零星一两件,多数事都送去了丞相府。 始皇帝去了北郊的林光宫避暑,而朝中也休朝了。 按照始皇帝的吩咐,诸多国事交给了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共同主持国事与朝野内外的事。 如果不是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恐怕丞相也不会太早去管,多半也是要等着秋后处置了。 避暑清闲的时候,扶苏平素里就喜欢坐在鱼池边看书,或者写一些文字,譬如说渭南的发展建设,以及渭南需要的教材。 这都是清闲时所写的,写完之后就让人送去渭南。 一到酷暑天,田安就更喜欢午睡了,他常常要从中午睡到傍晚,除了早晨时安排高泉宫的诸多事宜,还有他亲自准备饭食,如无必要在这个酷暑天,他老人家是不活动的。 今天,扶苏写了几卷竹简,让人送去渭南,倒是两头梅鹿来到了这里。 是一头母鹿带着一头小鹿来到了高泉宫,它们正在鱼池边饮水。 这本是养在咸阳宫里的鹿,照理说它们应该被父皇带去北郊的,怎么还会有了两只在宫里。 扶苏走上前观察着它们,它们倒也不避人。 王棠儿提着衣裙走来,道:“这鹿真漂亮。” 扶苏道:“喜欢就养在这里吧。” “好呀。” 黄昏时分,扶苏又去一趟丞相府,将最近处置好的文书放在这里的书架上。 丞相府平时没什么人,扶苏来之后,也只有冯去疾在这里。 冯去疾笑着道:“臣来这里取一些书。” 扶苏行礼道:“我也是将一些文书放到这里来,以免之后忘了。” 冯去疾与扶苏一起走出丞相府。 “臣听闻渭南挖的那条渠成了如今关中的避暑胜地。” 扶苏笑着道:“我也听说了。” 冯去疾接着道:“有人愿意重金去渭南的暗渠避暑,那章邯为何还拦着?” 扶苏道:“不安全。” 两人在丞相府门前分别,扶苏回到高泉宫的时候,田安已准备好晚上的饭食了。 关中七月,田地里已长满了麦子,先前在林光宫,李斯从公子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个人名,这个叫做司马欣。 当初公子说过章邯其人,李斯并不在意,现在的章邯已是渭南郡守。 而现在渭南耕种一切顺利,如今公子说起了司马欣。 李斯想看看这个司马欣是不是与章邯一样很有潜力。 车驾正走向华阴县,李斯问向一旁的家仆,道:“以前,那章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丞相此人善种田。” “老夫问的是为人。” “为人忠厚,还有些傻憨。” 听到家仆的话语,李斯缓缓摇头,章邯真的傻憨吗? 其人分明是个颇有毅力,而且还能踏实做事,这样的人就算是放在军中也不会太差,只不过以前不起眼罢了。 再者说,叔孙通是一个齐鲁博士,只不过在敬业县教书之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李斯又道:“还听说孔鲋对叔孙通颇为不满,入秦的齐鲁博士有好有坏,偏偏他叔孙通来了一趟关中就成了郡丞。” 到了华阴县之后,李斯下了车驾,他的目光扫视四周,当即落在了一处县衙。 很快会有人去通报,司马欣出了县衙,就脚步匆匆,看对方的模样毕恭毕敬。 李斯心中还有些许不快,就是当初从林光宫出来时,嘱咐公子扶苏可以取代王贲,取代王贲的办法并不是一定要坐在少府令这个位置上。 以公子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通过招揽人心,再用一些过人的手腕与能力将人心与政事全部揽过来。 王贲既不能对公子做什么,他也无话可说。 反正,只要公子在少府令麾下办事,李斯觉得少府令这个位置就早晚是公子的,他是真的一心为公子好,希望公子能够独当一面,能够成为少府令。 可距离上一次在林光宫外的一番长谈,公子扶苏迟迟没有动静,甚至依旧与当初一样,看起来似乎没有进取之心。 李斯摇头一叹,他是真为了公子好的呀。 也就在司马欣走来的这片刻,李斯想了很多。 “华阴县令司马欣,见过丞相。” 李斯打量着他,问道:“栎阳人氏?” 司马欣行礼道:“正是。” “娄敬说要治理国家,要各郡县的六国贵族豪强入秦,地方则可安定,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再来之前,李斯就得知了渭南发生的诸多事,其实只要派人问询章邯,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章邯也是什么都说,丝毫不会瞒着。 司马欣回道:“娄敬的确有此意,但娄敬此策还有遗漏。” “是吗?”李斯忽然一笑,道:“你说。” 司马欣再一次行礼道:“请各郡县的六国贵族豪强入秦,以弱化他们对各个郡县的声望与控制,看似很好,但娄敬忘了,既然秦邀请他们入秦,六国贵族是会提出条件的。” “这条件与他们以前的贵族生活有关,娄敬此策一旦施行,若各地不响应,各地形势不仅不会好,各地的反抗则会更甚。” (本章完) 第83章 将要从南方归来的人 第83章 将要从南方归来的人 司马欣的话语说罢,神色多有忐忑。 李斯思考着这些话,又道:“如你所言,六国的旧贵族会在各种条件上,一次次增加要求。” 司马欣行礼道:“这正是忧虑所在,人心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 李斯一手背负,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道:“除了娄敬的这个方法,你还有更好的方略吗?” 闻言,司马欣沉默了,其神色也越发的忐忑,他当然想说肯定有更好的,但他思来想去又沉默了,他心中的确没有想过更好的方法。 李斯倒也不意外,径直朝着潼关城走去。 司马欣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看向李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但在李斯面前,司马欣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李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看穿了自己有几分本领。 站在原地的司马欣很彷徨,更加地羞愧。 等李斯走远了,司马欣走回了县衙,而后关上门。 再之后,有人说司马欣一直闭门苦读。 今年蒙恬又从北方送来的羊群,而这些羊群通过买卖,送入了咸阳城。 咸阳城外的一处营地里,送羊群入关的队伍就在此地。 几个士卒聚居在城外,他们要在这里整合辎重,而后一起运去北方。 在上郡驻扎的兵马每个月都需要大量的粮草与辎重,今年也不例外。 今年这支运送辎重的队伍来得早,始皇帝正在北郊避暑,这些事也落在了扶苏的身上。 程邈正拿着一卷竹简,一手提着一支笔,核对着运送的货物。 扶苏向一旁的将士手中借了弓,正在熟悉着拉弓的力道,这种弓是用来骑射的,说是拉开弓弦会容易。 但要造成杀伤,其实拉开力道并不轻松。 一箭放出,落在十步外的靶子上,却没有落在靶心上。 站在公子身边的校尉问道:“公子的箭术有人教过?” 扶苏回道:“辛老将军教过,不过近来有些时日没有练,生疏了。” 言罢,又是一箭放出,弓弦还有震动声,箭矢落在靶子上。 李斯从热闹的城门中走出来,一路来到公子身后,道:“公子,洞庭郡送来了文书。” 扶苏望了望更远处的靶子,张弓搭箭,又是一箭放出这一次箭矢没有落在靶子上,而是落在了地面上。 李斯又道:“今年三月,洞庭郡尉发弩卒三千驰援赵佗。” “嗯,知道了。” 这种事情的确也只是知道而已,已经发兵驰援了,咸阳知道消息也就足够了。 李斯道:“臣昨天去过渭南了。” 如今始皇帝正在北郊避暑,大秦的国事就落在眼前两人身上,分别是李斯与公子扶苏。 不过现在的国事依旧是丞相李斯主导,公子扶苏多数时候只是过问。 因始皇帝的嘱咐,公子扶苏只是监理国事,真正主持国事还是丞相李斯。 或许是觉得公子扶苏年轻,始皇帝还是希望公子扶苏在能够独自处置国事之前,多向李斯学一学。 扶苏将手中的弓交给一旁的将士道:“这样的弓在匈奴人手中,有很多吗?” “回公子,几乎每个人都有。” “蒙恬手里多吗?” “该是足够的。” 扶苏又道:“今年多了不少麦子与豆子,我还备了不少盐。” 说话间,扶苏打开一个木桶,桶中存放的就是盐,这些盐都是蜀中送来的盐。 “公子放心,我们吃得惯。” “好,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去准备。” 那年轻的将军又道:“按照军律,男子十七岁傅籍,轮流戍边,今年也是如此,蒙恬将军让我等带人去上郡,替换人手戍守。” 秦军军律的确有一条,男子十七岁就有职责入军戍守边关,每一批人都是轮流戍边。 要放在以前,关中的男子随便拉出一个,那都是在外打过仗的, 李斯问道:“上郡需要多少人手?” “回丞相,需要三千人,不过蒙恬将军说了,可以等夏收之后,再行北上,等三千人到了上郡,替换下来的人就能回来了。” “此事不容耽搁。”扶苏又道:“有劳丞相。” 李斯回道:“公子放心,每年各县每个亭的所有男子都有记录,就算是有不在家的也知道他们的去向,县里每年都会让各亭乡查问人口,谁家的孩子年满十七,都有在案,直接让县衙送人就好。” 在效率与执行力方面,秦法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 严格且细致的秦法下,一个男子每长一岁县里都要登册造案,甚至是他们是不是出了远门,哪怕是出了远门也逃不了轮流戍边。 只不过关中的男子都清楚年满十七意味着,只要是在籍的男子,都会在家中等着,与同乡的同龄人一起奔赴戍边。 可是在中原各地的执行力就不一样了,在关中有十成的执行力,到了更偏远的地方可能只有两成了。 扶苏又道:“丞相去渭南可有收获?” 李斯道:“臣在渭南的所见所闻已写下来,让人呈报给陛下了。” 注意到对方的笑容,扶苏迟疑地收回目光,忽然又觉得丞相该不会刻意地美化渭南功劳? 扶苏也只是稍稍一想。 李斯又与边上的将士交代了几句就急匆匆回去了。 眼看着这些辎重被装上车,扶苏又觉得关中既然是大秦的基本盘。 关中就需要更富庶,只有更富庶的土地才能养出更多的人口,也才会有更多的人来维护这一份富庶。 待辎重都装完,一车车的辎重也出发被运往了上郡,扶苏也才走回了咸阳。 夜里,程邈还在核对着今天的粮草运送事宜,做完这些之后天色已黑。 翌日,咸阳桥边,程邈带着一些吃食来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在桥边扫视了一圈,就发现了现在坐在西渭河边正在烤着肉的张苍。 张苍脚边还放着几卷竹简,看起来是繁忙中有了些许清闲,才来这里烤肉。 程邈走上前道:“如何?” 闻言,张苍神色不耐地抬头,本想问是谁打扰雅致,正要开口,见到了一脸笑容的程邈。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不等张苍说话,程邈便坐了下来,两个显胖的坐在火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出两张饼分放在火边。 程邈拿出一个竹筒,递给他道:“这是公子赐的,让我也给你拿一罐。” 张苍闻言,打开竹筒,好奇道:“这是什么?” “公子所做的肉酱,用来拌面吃最佳,也可以涂在饼上。” 张苍用手指沾了些尝了尝,不过刚抬头,就见到了一个妇人,这个关中妇人的脸颊红彤彤的,倒不是因害羞,而是本就红。 她跑上前,放下一个小篮子,而后又快步跑开了。 张苍揭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入眼的是一块块的黍米糕。 其实张苍在这里根本不缺吃食,他甚至还有些胖了。 那个妇人体态很不错,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程邈吃着饼,忽然明白了什么,本来自己还挺担心他的,不过现在一看,确实是自己的多虑了。 他在这里的生活别说有多好了,光看那个妇人的眼神,就差要把张苍给吃了。 程邈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张苍道:“午时都未到。” “唉,朝中还有不少事我就先回去了,公子嘱咐的事,那些文书都还未整理。” 说着话,程邈站起身就往咸阳桥走去。 关中的粮食又要成熟了,此刻的渭南。 田地里长满了粮食,但此刻的章邯却没有喜色,而是有更多的忧虑,这忧虑也是来源于压力。 站在一旁的叔孙通觉得,其实公子扶苏……根本没有给过他很大的压力,可以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反而是章邯放手去做。 建设渭南,富裕渭南,这两件大事对章邯来说就是两座大山,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其实刚到敬业县的两个月间,章邯已经“消灭”了敬业县的所有闲汉,让所有男子都去挖渠了。 而现在,这四五年间,章邯也的确“消灭”了这个渭南的所有闲汉,让每个男子都去劳作。 这也就造成了潼关城的修建进度尤其迅猛,只是半年间就建造出了十分厚实的城墙。 敬业县的织布作坊确实有起色,而且敬业县每一个妇人几乎都会织布,就算是敬业县不种田了,光是用布匹换取粮食,都能够养活整个县了。 敬业县的每个十岁以上的孩子都会识字读书了,这要放在以前几乎是不敢想的事。 这里的景观的确很好,叔孙通从一旁桑树上摘了桑葚,放入口中嚼了两下就咽下了。 桑葚黝黑,种得很不错。 让章邯觉得压力巨大的事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进展较好的敬业县,其余各县其实没什么进展。 大荔县的枣一直都长得很好,甚至不用怎么管,每年都能得到一个收成。 本想着下邽种柿子的,可下邽的人不会种柿子,请了几个种树的人,种了几棵下去,入夏就死了。 还有华阴县的葱,收成确实好,但能用来种葱的土地并不多,十余亩还是司马欣游说了好多村民,再用粮食与对方换的,也不知道今年的入秋之后会不会有起色。 潼关就更不要提了,潼关城没有三两年是建不好的。 叔孙通很想与章邯说,这些事做不好本就不是他的事,这里面有人的责任,也有天时与地利的缘故。 再者说,这世上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渭南占了。 有点不顺心也是正常的。 叔孙通也不太希望章邯因为责任心,从而长久自责。 这个时候劝章邯是没用的,叔孙通抚须想了片刻道:“你可知丞相李斯去见过司马欣了?” 章邯道:“知道。” 叔孙通又摘了一颗桑葚,低声道:“当初娄敬给公子扶苏献策,公子扶苏将娄敬请来了关中,司马欣担心公子扶苏真会接受了娄敬的方略,而后遇到了丞相,就说了这件事,到现在司马欣才知道原来公子根本没有理会娄敬的方略。” “司马欣想要劝丞相,却被丞相反问得无言以对,他李斯是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错漏之处,公子扶苏有李斯辅佐,何须他一个司马欣担忧。” 叔孙通口中说着,实则是在提醒章邯,你要小心司马欣,这个司马欣一心想要攀附公子扶苏,你章邯有今天不容易,多多提防。 章邯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呵呵……”叔孙通面带笑意道:“总会有一些好事老妇人,她们都喜欢打听,隔壁村子发生的事,第二天就传到老夫耳中了。” 又注意到章邯困惑的目光。 “老夫没在司马欣身边安插眼线,老夫没那个本事。” 言罢,叔孙通怅然若失,与章邯说了这么多,这个人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听明白,自己实则是在暗点司马欣。 “章邯!” 听到身后呼唤声,章邯回头看去。 来人正是李由,他看到树上硕大的桑葚,一连摘了好几个。 看得叔孙通眼角一抽,这人还真是不客气。 章邯道:“咸阳如何?” 李由道:“始皇帝在避暑,公子扶苏要留守咸阳,让我来看看你。” 章邯朝着咸阳方向行礼,又道:“你我今晚定要痛饮。” “不了。”李由拒绝道:“回咸阳还要巡夜,不能饮酒。” 章邯道:“可惜。” 李由坐在边上,吃着桑葚道:“这桑树林真不错,什么时候种的?” 如今的桑树在商颜山南面种了一大片,现在看着还稀疏,以后会越长越好的。 章邯笑着没说话,李由回来了,看对方四下张望的样子,这个商颜山真的已换了模样。 “听父亲说,南边的兵马要回来了。” 章邯神色一凛道:“当真?” 李由道:“三年了,也该回来了,屠雎不打算再南下了,可今年的秋天多半要安排不少官吏前往桂林郡,还要建设象郡,这些都是听丞相府的人所言,还有……” 章邯想起了都水长禄,问道:“都水长是否会回来,敬业渠需要修缮,希望有个帮手。” 李由道:“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了,灵渠已修好了,最多半月就能到关中。” (本章完) 第84章 归来的人们 第84章 归来的人们 听到李由的话,章邯有些恍惚,但也有些难以置信,思量片刻之后才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三年过去了,不论如何,南方也该打完了。 章邯蹙眉看着不远的敬业渠,一想到如今反复坍塌的暗渠,就想问问那位都水长禄,如果他能够来帮助敬业县。 心中有了打算之后,章邯叫来了几个甲士,让他们去南山的要道上等待都水长。 只要都水长一到南山脚下,就将人护送来关中,最好带人来敬业渠看看。 蜀中,刚下了一场大雨,整个蜀中都是湿哒哒的。 都水长禄带着一支队伍从山林中走出来。 这里与蜀中平原隔着江相望,不少在田地里劳作的蜀民也见到这支从山林中走出来的兵马。 兵马人数不多,大概有三五千人。 只是这些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当初南下的大军。 这支“大军”的每个人显得很消瘦不说,而且多数人都是脏兮兮的,衣衫破落,也没有一块像样的布。 甚至有不少人都是赤着脚的。 田地里的农民们诧异站在原地,还有人已快步跑去告知驻守在蜀中的兵马了。 秦军南下之后,蜀中一直就有兵马在驻守,时刻策应南下的秦军。 最近,蜀民们也都听说南下的队伍就要回来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等到人。 现在,见到这支落魄的“大军”,此地的蜀民纷纷猜疑。 禄哪里顾得上这里的人们猜疑,他带着来到江边,用江水擦洗。 后续陆续都有人走上前,坐在江边用江水洗手洗脸。 原本一张张满是污垢的脸,黑乎乎的手在江水的清洗下,都明亮了起来,就连他们的眼神都恢复了亮光。 回到蜀中的他们都知道,他们就要回家了,来到了蜀中距离回家也就不远了。 有的人坐在江边将脚放在水边的石头上,脚底有不少破皮的地方,甚至破皮的地方还有石头,将伤口洗干净的同时,杂物洗去,就连血痂也破开,重新流出些许血。 “来人了!”有人高喊了一声,众人抬头看去,见到了有兵马而来。 战马踩着江边的江水而来,来的人不多,只有五骑。 到了眼前,来人翻身下马,朗声道:“都水长可在?” 跟随着禄而来的少年人纷纷让开,只见人群里有一个胡子因长久没有修剪已打结或结块,且有些落魄的中年男子,他就在当中站着,行礼道:“我就是他们的都水长。” 赶来的骑兵先是扫视了一眼众人,见到众人的落魄,他行礼道:“诸位,还请与末将一起去蜀中郡休息。” 蜀中的景色很美,众人一边看着景色,抱着自己的包袱,跟随着对方趟过岷江的浅滩。 田地里的蜀民们见到这支队伍进入了蜀中郡,也不再看了,而是继续低头弯腰在水田中忙碌着。 在这里的秦军用米面饭食以及各种肉食,还有蜀中的水果来招待都水长禄以及一行从南下而归的人。 众人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从桂林郡走到蜀中,又要翻山越岭,沿着灵渠一路往北,好不容易到了蜀中。 然后他们的干粮早就吃完了,他们的衣物早就破得不成样子,剩下的就是一层皮,现在就皮肤上也有不少的伤口。 足可见,他们的吃的苦头有多大。 将一碗面条吃下肚,感觉肚中的温热以及饱腹感,他向眼前的几个将领行礼道:“禄谢过诸位。” 几个将军也是客气地笑着,是尤其的客气,这也是关中交代的。 如今始皇帝正在避暑,国事都是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在主持,关中特意送来文书,凡是从南方归来的兵马都要好好照顾。 众人在这里饱餐了一顿,而后好好地搓洗了一番,甚至能够搓洗下来一层厚厚的泥。 这要是放在外面,谁能想到他们是秦军。 回到蜀中的第三天,这支刚回来的队伍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脸上也有了生气,恢复了好气色。 也有人本就是得了重病,或者是有人伤口正在破溃,需要医治。 南下众人中,有些人因为不听嘱咐,实在是口渴得不行了,喝一些生水就得了病。 还有是被蚊虫叮咬生病,有些人本无事但却被同行的人一起得病,而后得病的人,受伤的人占了半成。 好在这里有不少医官都是从关中而来的,公子扶苏似乎早就料想到从南方回来的人会生病。 好多人用了药之后都有腹泻之状,不过确实好了很多。 还有人伤口破溃,需要将外表的坏肉刮了,治疗外伤的时候往往会有大叫声。 禄走出大营,他发现此地也是依着江水而建,从岷山流出来的江水经过玉垒山。 蜀中平原外,形成两条江,也就造就了蜀中平原的万里沃野。 边上就是玉垒山,玉垒山有一处栈道可以蜿蜒往上走。 禄见到了一个老农,询问如今的蜀中。 这个老农却说起了当年的蜀中,他道:“以前的蜀中哪有这么好,常年不是旱就是涝,是一个李郡守,治好了江水,让蜀中之民有了这么好的田地。” 老农又道:“以前呀,要治理江水就要凿穿这玉垒山,可这玉垒山石头太硬了,我那时候还小,只记得那时候的父母用柴禾烧山,再用雪水浇山,之后这山就可以被凿开了。” 老农的年事已很高了,他现在所说的也都是他父辈的事。 “那位郡守神通广大呀,他治好的江水,让我们耕种,养活了好多好多人啊,我们蜀人都参拜那位郡守的。” 说着话,这位老农神色激动,禄也是神色动容。 老农说着话,他浑浊的双眼像是在玉垒山下寻找着什么,他好像看到了四十年前,在挖掘玉垒山的人们,那时候就算是在夜晚也有很多火把在晃动。 人们凿开了玉垒山,用火烧水浇凿开了山。 将江水分流,分成了外江与内江。 之后,李冰过世了,李冰的孩子又用了十余年治理江水。 禄听着这些话,神情也颇为向往,他想到了李冰父子的智慧,造福了蜀中之民,也让蜀中成为了一个大粮仓。 老农道:“你是带兵的将军?” 他摇头道:“我不是带兵打仗的。” “你不打仗,你去那边作甚?” 老农的话语中带着诧异。 禄恭敬地回道:“我是大秦的都水长。” “都水长?这是做什么的官?” “我身为都水长也是治水的,南下是为了修渠,我在南方修了一条渠。” “修渠?” “那条渠叫灵渠。”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老农惊疑道:“你也会治水?” “是啊,也算是吧,其实在咸阳也有一个会治水的人,他是公子扶苏,是始皇帝的儿子。” 老农缓缓点头。 回到营地之后,禄开始书写文书,写着有关修建灵渠的诸多过程。 蜀中又下起了大雨,众人只能留在这里。 随着雨水的到来,江水滔滔而过,在此地的守将观察中,这位都水长时常会从栈道上登上玉垒山。 从玉垒山俯瞰这条岷江。 雨水下了一天,蜀中的天气又晴朗了两天。 早晨,天刚亮,两个军中的甲士早早出了营地,这两人也是跟着都水长一路从桂林郡来到蜀中的。 现在的桂林郡还没有一个郡城的样子,他们跟着都水长离开桂林郡时,那里也都是还是一片片村落。 其中一个男子来到江水边,看着江水倒映中的自己,低声道:“你我现在回去后,爹娘还认得出我不?” 毕竟都离家三年了,走出关中时那时才十七岁,现在要回关中了,却已经年过二十。 男子到了二十岁,下巴已蓄养起了短须,去了南方三年,整个都变了样。 一旁的甲士闻言,笑道:“你三五岁的时候才多高,你不过是年长了三岁,你爹娘怎会不记得你。” “唉……” 那甲士长叹一口气,道:“回了关中多半就要成婚了,也不知爹娘给我找好了婆娘没有。” 稍年少些的男子笑着踹了他一脚。 正叹气且有些忧伤,还说着自己就要成婚的甲士,被这么一踹,一时间没有站稳,整个人跌入到了江水浅滩上。 刚换好的干净衣裳,一时间又变得湿漉漉。 等他再走动岸边,营地里三三两两的甲士也都出来了,今天是他们开拔要回关中的日子。 众人听着都水长的吩咐,比起在南方的山林中的江南与困苦,那时候他们活像一个个野人。 现在,他们过得算是好了不少,而且都有了鞋子穿,还有衣服换。 临行前,都水长禄几次向这里的守将表达了谢意。 其实守将们也都是奉命行事。 而后,都水长看着跟随自己又要回关中的孩子们。 刚从关中出来时,他们的确都是半大孩子。 再看看如今的他们,一个个不是脸上有了疤痕,或者是须发茂密,还有的长了不少胡须。 三年时间,真的能够改变这些孩子,原本胆小的孩子,此刻也都大胆了不少,以前那些较为冲动的孩子,现在稳重了许多。 困难是能磨炼人的,这些孩子回到关中之后,肯定也会再有一番作为。 还有一驾驾的马车从营地中被拉了出来。 都水长禄带着队伍,一路朝着关中方向而去, 一路上正值蜀中瓜果成熟的季节,一行人从山间的小道走过,惊起了一片鸟群,又见到山上还有不少人正在采摘山上的果子。 队伍行进了三天,距离终南山只有几里地。 一队兵马在此地已等了数天,这支队伍的规模不大,为首的将军名叫陈艾。 陈艾是一种草药的名称,孟子有:言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正是陈艾这个名字的由来。 大抵是希望用这个名字的孩子能够无病无痛,即便是生病了也能够痊愈。 “将军,有一支从蜀中来的兵马。” 闻言,原本躺在山脚下的草垛中的陈艾顿时来了精神,又问道:“真是蜀中来的兵马?” “是的,不会看错。” 陈艾整了整自己的甲胄,命身边的十余人皆收拾一番。 而后陈艾没有骑在马背上,而是牵着马站在路边。 半个时辰之后,远处终于出现了一支队伍。 对方也派了人来询问。 陈艾说明了来意,对方又去回禀。 两支队伍在这条路上相会,陈艾先上前问道:“敢问,可是都水长?” 禄上前道:“正是。” “末将乃章邯将军麾下裨将陈艾,特来此迎接都水长,章邯将军有令让末将带都水长去看看敬业县的敬业渠。” 闻言,禄问道:“商颜山的那条渠?” “正是。” “那条渠当真挖成了?” 陈艾回道:“用了四年,前后征调民夫数万人,从中原各地迁民二十万入关,这两年修渠,垦荒,让关中多了数万顷良田。” 禄惊叹道:“章邯将军果然了得。” “还请都水长先一步去商颜山。” 闻言,禄有些迟疑道:“老夫还要先去咸阳,向咸阳禀报。” 陈艾依旧行着礼用十分谦逊地姿势道:“那是自然,末将护送都水长前往咸阳,待都水长在咸阳忙完国事与家事,再去渭南亦可。” “渭南?” “章邯将军如今是渭南郡的郡守,都水长到了关中就什么都知道了。” 禄神色期待,原来他离开关中之后,公子扶苏依旧在主持修渠,挖开洛河修建了敬业渠,还迁民二十万入关,垦荒数万顷田。 公子扶苏竟做了这等大事。 众人一起往关中而去,禄觉得自己在蜀中喂了一年的蚊子,在桂林郡又喂了两年的蚊子,没想到在关中也有人在努力挖渠。 也有人一直在建设关中,这让禄觉得有一种志同道合的感受,治理国家也从来不只是说今天杀什么人,明天又要杀多少人。 禄想到了当初在上林苑第一次见公子扶苏,那时候记得天还下着冻雨,公子扶苏十分谦逊地来问询咸阳桥修造事宜。 离开终南山之后,一行人已进入了关中地界,如今正值七月下旬,是关中粮食要收获的时节。 (本章完) 第85章 公子与拙诚 第85章 公子与拙诚 从蜀中的雨季走到关中,从一条山间的小道走出来时,就会感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放眼看去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田野,粮食在田地阡陌间连成了片,阳光下的金色粮食是那么耀眼。 人们看到遍野的粮食,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这个时候,从山间小道中走出来的众人一时间看傻了。 好久好久了,他们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广阔的平原,如此多的粮食。 有人傻笑着,甚至忘记了说话。 后方接连走出来一队队人,一个小小的山间小道逐渐开始拥挤。 这几千人就像是从蜀中云雾中走出来,转眼间就来到了关中。 酷暑的阳光还在当头照着,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看向都水长。 田野虽广袤,但四野见不到人。 “在这里休息一个时辰,等过了午时再赶去咸阳。” 众人听到了都水长的吩咐,纷纷就地坐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拿出自己的干粮。 而后众人看到都水长禄离开了这里。 众人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后又见都水长回来了,回来时带了一些蒜,他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往口中送着蒜。 在蜀中的时候,就听说现在关中的人们爱吃蒜,他去了附近的村子,问了好几户人家,才用两张饼换了半头蒜。 黄昏时分的时候,众人才赶往咸阳城。 穿过关中平原腹地,一行人走了三天,走到了咸阳城下。 章台宫内,扶苏翻看着各县的文书,而自己的身边站着的是丞相李斯。 “公子,丞相,都水长到了。” 闻言,扶苏见李斯也看向自己,道:“请他来。” 侍卫急匆匆走到了殿外。 李斯站在公子身边,他相信现在公子最想要的就是南方的地图,始皇帝也是。 如今的章台宫大殿还是空空的,公子如往常一样就在这里处置国事。 田安走入殿内,行礼道:“公子,是否现在用饭了?” 扶苏道:“有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先等等。” 田安又退到了殿外。 不多时,都水长就被侍卫带入了大殿内,后方的侍卫们还抬着一箱箱的竹简,这些竹简都是都水长的工作记录,是十分重要的笔记。 “禄拜见公子,丞相。” 扶苏站起身,道:“不用多礼。” 闻言,这位都水长终于站直身子。 扶苏对着殿外道:“田安,赐面。” 话音刚落,田安就端着三碗凉面入殿,分别给公子,丞相,还有都水长,一人一碗。 扶苏倒没有先动筷,而是拿起箱子里的一卷竹简,打开仔细看着,这一卷写着的是灵渠在修凿过程中的各种记录。 又见对方端着面还是不敢吃的模样,扶苏道:“怎么?三年不见,不认识了?” 没等对方说话,扶苏道:“坐吧,用面。” “谢公子。” 禄缓缓在一旁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也并不是三年不见不认识了,只是看到如今的公子,变化还挺大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离开关中的时候,公子才十七岁。 扶苏看着这些卷宗,终于在箱子中找到一卷布,打开这卷布就是灵渠沿线与桂林郡的地图了。 李斯三两口将碗中的面吃完,搁下碗筷,道:“臣这就将此图交予陛下。” 扶苏低声道:“这三年来有劳你了。” “灵渠修建时需穿过高低不同的山地,若不是公子提前有嘱咐,臣恐怕不能准备得这么好。” 扶苏道:“朝中会安排你与众甲士的赏赐,现在你先回家吧。” “臣告退。” 等都水长也离开了章台宫,扶苏依旧坐这里看着这一卷卷的记录。 建设灵渠的卷宗一共有整整三箱,其中多是记录修建灵渠的工匠名字籍贯,以及桂林郡的许多情况。 扶苏搁下手中的一卷,坐下来安静地吃着凉面。 “有个宫女脚步匆匆站在殿外,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此刻有些两难。 扶苏看向殿外,因章台宫实在是太大了,坐在殿内向外看去,只能看到外面有个人影。 田安从殿外走来,行礼道:“公子,夫人的身体不舒服,似有身孕了。” 扶苏搁下了碗筷,而后又道:“将这些卷宗都送去丞相府。” 田安颔首就去安排。 高泉宫,扶苏走入殿内,见到了一个妇人正在询问着。 王棠儿正被问得有些紧张,蹙眉不语,又见是公子来了,她行礼道:“这是频阳来的婆婆。” 这位老婆婆道:“恭贺公子,夫人这是有身孕了。” 老婆婆又道:“如今孕相还不显,过两月就能更确切。” 扶苏道:“多谢。” 这位婆婆摆手道:“公子不用言谢,这是频阳公让老妇来看望夫人。” 见人要走了,扶苏对田安道:“送婆婆。” 田安满脸的笑容,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袋金豆子,送给了这位婆婆。 那婆婆一直不肯收,但在田安三番五次地要求下,对方才收下的。 王棠儿道:“我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就是给送家书给爷爷,爷爷就让人来了。” 扶苏道:“今晚,想吃什么?” 她笑道:“有酸梅汤就好,有腌萝卜就更好了。” …… 深夜,扶苏看了会儿枕边正在熟睡的妻子,而后起身走到屋外。 夏夜里的夜风有些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高兴了。 灵渠真的修建好了,而自己的妻子有了身孕。 扶苏在寝殿的台阶坐着,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 正值深夜时分,扶苏听到了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扶苏站起身走近了几步,发现了话语声的来源,以及这种话语声还带着一些哭腔。 华阳太后的牌位前依旧是灯火通明,而田安则是跪坐在边上,一边抽泣着,一边与牌位说着话。 扶苏收回了目光,便离开了这里,田安是一个很容易哭的老人家,他老人家容易哭,却并不妨碍他同时也是一个严于律己以及严格对他人要求的老内侍。 夜风吹过咸阳,一路吹向了咸阳城的北郊。 北郊,林光宫内,本是深夜,这里的诸多宫人正是睡意浓重。 而林光宫大殿内依旧点着烛火,嬴政站在殿内,反复看着手中的这张图,问道:“扶苏见过他了?” 李斯行礼道:“公子已见过都水长了。”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嬴政道:“都水长?朕记得他是冯去疾引荐的。” 听着始皇帝低沉的话语声,李斯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态,回道:“正是。” 嬴政将这卷地图放在桌上,之后应该还会再有两张地图送来,一张是屠雎的象郡地图,另一张该是赵佗的南海郡地图。 嬴政道:“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封赏他?”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当封爵,如当年郑国修渠。” 殿内安静了良久。 李斯等着始皇帝的话语声。 嬴政低声道:“赐爵五大夫,赐邑,赐田宅,赐三千金,免除他家族直系三代徭役。” 李斯行礼道:“臣这就去安排。” “慢着。” 李斯再一次行礼。 嬴政拿出一卷竹简递给他,道:“你看看吧。” 李斯双手接过竹简,打开看了片刻,询问道:“这是……” “这是敬业县所教之书。” 李斯看到了其中一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这是韩非当年留下来的话语。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时刻警醒,对因循守旧,而不利于眼下实际情况的律法要加以纠正。 韩非主张与时俱进地变法,凡有变法必要符合当下。 之后还有,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所言是律法不得偏袒权贵…… “扶苏将这些话语教给敬业县的那些孩子。” 李斯忙道:“臣早年前便得知,公子扶苏酷爱韩非之书籍。” 嬴政道:“看来扶苏真将韩非作老师的。” 闻言,李斯的神色多了几分忐忑。 嬴政又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李斯道:“臣以为,这是好事。” “嗯。”嬴政背对着李斯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李斯走到殿外,整个人被冷风一吹,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回咸阳的路上,李斯坐在车驾内,想着始皇帝的话语。 公子扶苏自小喜读韩非的书,当初公子还说虽说他没有见过韩非,但早就将韩非当作了老师。 李斯从车驾内的小窗向着外面看去,天边已有了黎明,不知不觉天就要亮了。 公子读韩非的书当然是好的,李斯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候的始皇帝想要用韩非,却顾忌韩非的身份,当时正值秦东出征伐六国。 而现在,如果由公子扶苏施行韩非的理念,那么一切都显得十分合适,一切都显得没有矛盾了。 李斯甚至为公子与始皇帝感到高兴。 就像是韩非当年说过的巧诈不如拙诚,善于巧妙地编制话语或者是欺诈,不如笨拙真诚,真诚比巧舌更重要。 其实这么多年了,公子身边都是蒙恬,章邯,辛胜这些人,包括王贲,还有张苍与程邈。 细细看来,李斯神色多了几分明悟,公子所用的这些人都是拙诚的,他们这些人都是十分真诚的人。 公子的身边,没有善于说好听话的人,也没有会欺诈之人。 原来这一年又一年,公子的行事准则与方式,都暗含缘由。 与韩非所提倡的拙诚,是多么的相符。 正在思考着,车驾已到了咸阳城,天边朝阳已明亮。 李斯走下马车被冷风一吹,站在原地时神色又多有思虑,便走向了咸阳城。 此刻的频阳县,一个老婆婆被王家的家仆带到了频阳公王翦面前。 这位老婆婆正是当初给公子扶苏看病的那位。 王翦听罢对方所言,道:“当真?” 那位婆婆行礼道:“不敢瞒频阳公,老妇我接生过的孩子也有上百,为此奔走多年,公子夫人已有身孕,不会有错,但如今孕相还早,待下月老妇再去询问。” 王翦张开双臂任由身边的仆从帮忙披上外衣,他看着躬身站在原地的老妇,又道:“始皇帝知道此事了?” “老妇只将此事告知了公子扶苏。”她双手捧起一个布袋子,又道:“这是高泉宫所赐,老妇未敢动半分。” 王翦往袋口看了眼,见到内部都是金灿灿的金子,低声道:“既是赐给你的,那就拿着吧。” 那老妇这才收回了袋子。 王翦问道:“这身孕有多久了?” “回频阳公,已有两月。” 王翦微微颔首,又道:“准备车驾,老朽要去北郊求见始皇帝。” 闻言,家中下人纷纷去准备。 频阳县的早晨,人们早早出了家门就去田地里劳作,此刻的田地里已有不少人,刚入八月,正是收粮食的时节。 一捆捆的粮食被装在车上,人们正要将粮食运回家。 有人刚从田地里直起腰,往四周看去就见到了一驾车出了王家的大宅。 一个老汉道:“哎呀,这频阳公早起是要去哪里呀。” “这是频阳公的车驾?”有人问道。 “那是自然,他的车驾是老汉造出来的,老汉岂会不知。” 自从棠儿嫁出去之后,频阳公深居简出,传言哪怕是再大的事也不会出门,甚至还有传言说哪怕是频阳公的孙子死了,他老人家也不会出门。 不过嘛,眼下……在众多县民的眼中与议论中,这位频阳公该出门还是要出门的,当初说得多么响亮,根本不重要。 频阳公的深居简出,多半也只是他老人家懒得出门而已。 而这事很快就成了频阳县县民们的笑谈。 人们依旧在田地里忙碌着,三五成群的一户户人家走出家门,就朝着田地里而去。 王翦坐在车驾里,又道:“先去敬业县。” 车夫拉着马儿的缰绳,缰绳一拉,马儿在直到的岔路口改了方向,一路往敬业县而去。 家仆不知道是何意思,又问道:“老将军,不去咸阳吗?” 马车在直道上而过,看到敬业县的人们都还在正常地收粮食,王翦放下了心,这说明知道棠儿有身孕的人还不多,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来得及向始皇帝道贺。 若敬业县的人们已在庆贺了,那就说明知道这件事的人已很多了,去之前要好好想想该如何说话。 心中有了底之后,王翦吩咐道:“去咸阳北郊。” 车夫又赶着马朝着咸阳方向而去。 王翦坐在车内有些不耐道:“快!” 闻言,车夫响亮地挥了一鞭子。 (本章完) 第86章 群鹿 第86章 群鹿 咸阳城北郊的林光宫外,王翦被家仆搀扶着下了马车。 王翦拄着拐杖脚步迟缓地走向林光宫,还要一旁的家仆搀扶着。 之后,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始皇帝与频阳公谈得很高兴,说是公子夫人有了身孕,这是大喜事,频阳公与始皇帝都饮了酒水。 据传闻,频阳公王翦的其余孙子孙女得了子嗣后,频阳公都没有这般高兴。 公子夫人有了身孕之后,频阳公高兴到醉酒。 甚至,王翦还几次三番说着当年打仗时,一直惦念着当初的关中。 王翦说,他老人家在攻打楚国时就一直记挂着关中,他说带着如此多的兵马,还担心关中的田地是不是没人种的。 担心关中的粮食是不是没人收了,关中的娃娃是不是会饿着,担心匈奴人是不是南下了。 带兵在外的时候,王翦老将军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林光宫的众多宫女与内侍站在殿外,都能听到频阳公的这些话语。 始皇帝与频阳公在殿内喝得酩酊大醉,几乎是忘了时辰。 直到三天后的这天早晨,频阳公才离开了北郊。 而后又传言频阳公回了频阳老家之后,再一次放出话,说是他老人家从此闭门谢客,也不会再出门了。 大概,早在公子扶苏成婚之后,频阳公就这么说过,而现在他老人家又说了一次。 之后有传闻,说是频阳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天清晨,王贲回到了频阳的老家,看到了正在吃着面条的父亲。 老人家的身体一直很好,王贲早就习惯了老父亲的这种行为,总是在外或在始皇帝或者是公子扶苏面前,装得垂垂老矣的模样。 实则,老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好。 见到是儿子来了,王翦道:“今年新收了麦子,可让人去收拾过了?” 王贲回道:“我回家就是为了这些事来的,县里各亭乡都吩咐过了,我们与各家都是老规矩。” 几乎整个频阳的田都是王翦的食邑。 而且频阳老家的人,也都是最早一批跟着王翦出生入死的人,包括现在已老迈的频阳老秦军,他们的儿子与孙子都是跟着王翦打过仗的。 因此王翦虽掌握了频阳的食邑,这里的一切其实没太大的变化。 王翦对频阳的老兄弟们特别优待,甚至谁家缺粮食了,王家也会送一些过去。 王翦想起当初因为敬业渠而起,与李斯的一个约定,笑道:“十万石粮食,呵呵……这已是第二年了,公子能还给他李斯十万石,他李斯敢收吗?” 闻言,王奔暗叹父亲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 李斯虽是大秦的丞相,可父亲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瞧不上他李斯的。 当初被李斯摆了一道,父亲至今还记得。 王翦摆手示意一旁的仆从退下,等屋内就剩下了父子两人。 “公子如今任少府丞?” 王贲颔首。 王翦沉着脸,“他李斯教导公子扶苏,却将公子扶苏放在你这个少府的麾下,他李斯是何用心?” “公子任职少府丞是始皇帝安排的。” 王翦冷哼道:“那是他李斯向始皇帝提议的,始皇帝向来如此,当年还是秦王的时候,他在咸阳杀了多少人?始皇帝会为王家考虑,可也不会为王家考虑太多。” 王贲盘腿而坐,安静地听着父亲的话,父亲深知始皇帝的城府,才会有这么多告诫。 话锋一转,王翦又冷哼道:“那李斯……呵呵,别人不知道他李斯的心思,老夫岂会不知,李斯希望公子扶苏能够坐在少府的位置上,让公子扶苏位列九卿。” 王翦又从陶锅中捞出一碗面,道:“现在李斯希望公子扶苏能够坐在少府丞的位置上,用不了多久,李斯就会让公子扶苏坐在你这个少府令的位置上,再用不了多久李斯就会让公子扶苏坐在更高的位置上。” 言至此处,王翦看着两鬓已斑白的儿子,道:“该让就让了吧,有棠儿在,公子扶苏会一直善待我们的王家,公子扶苏是一个言出必行,令人信服的人。” 王贲颔首。 坐在家中,王贲都能感觉到现在的咸阳暗流涌动,还能感受到始皇帝带来的压力。 父亲与始皇帝在北郊的两天真的很和谐吗? 听说父亲还与始皇帝在外郊游,真正在郊游并且享受郊游的只有始皇帝而已。 当初父亲带着大军攻打楚国,在父亲回函谷关之前,始皇帝就像是压在全家人心头的一座大山。 而当父亲再一次去面见始皇帝,与始皇帝郊游,王家上下多数也都是彻夜难眠的。 棠儿有了身孕,王家不能没有表示,因此父亲才会亲自奔赴北郊,将这件事告知正在避暑的始皇帝。 好在,当年公子扶苏去函谷关迎回了家父,才让王家觉得少了许多压力。 王家要求存,需要公子扶苏。 而公子扶苏想要成为将来的秦帝,就离不开王家,李斯,蒙家以及关中人心的支持。 王贲什么都知道,知道公子扶苏想要成为下一个秦帝。 公子几乎是将这个想法写在了脸上,并且一直付诸行动。 从渭南的事就能看出,人心与权力……公子实则都要。 以前的公子只是一个孩子,现在的公子扶苏修渠,垦荒,得人心。 言出必行,赏罚分明,待人以诚且有能力,有远见的公子扶苏,以后自然会不断有人来效忠公子。 并且,李斯正在帮助公子扶苏。 正在让公子得到权力。 …… 在如今的咸阳宫中,有一个传闻,这个传闻与鹿有关。 始皇帝自去北郊避暑后,而养在章台宫后殿的鹿无人照顾。 正值酷暑,这些鹿就去了人比较多的高泉宫,这些鹿与人亲近也很有智慧,它们知道哪里人多,只要是人多的地方,那么人们就会照顾它们。 而当这些鹿来到了高泉宫之后,被公子夫人留下了,就养在了高泉宫。 所养的鹿群中,其中有一头雌鹿正是领头鹿。 《管子》曾有言,鹿群以君卿为首。 《周礼》有言:林衡之山,其兽多鹿。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田安念着宗室大爷爷嬴傒送来的书信,他道:“正因公子与夫人的孩子颇具祥瑞之气,林衡之山,其兽多鹿。” 扶苏与妻子棠儿安静地听着,所谓林衡之山,其兽多鹿,寓意是但凡一座山中多有鹿群守护,那么这座山中必定有祥瑞之物,鹿群是来保护祥瑞的。 也就在人们的传言中,鹿群常能发现祥瑞。 而当公子夫人有了身孕之后,这些鹿就来到了高泉宫,就是为了保护夫人所怀的孩子。 扶苏觉得大爷爷这话说得挺玄乎的,也越玄乎的事吧,这个时代的人们就越容易信以为真。 田安读了宗室的书信,又道:“公子是否给回信。” 扶苏摇头道:“大爷爷不喜别人过多打扰,他老人家也是祝福之意,先不用回信,等孩子出生了再给他老人家回信吧。” 田安颇为赞同地点头。 王棠儿走到鱼池边,她在边上坐下来,便有一头鹿走来,来到她身边,正抬头看着对方。 王棠儿伸手拂过它的头,面带笑意。 用过早食之后,扶苏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一道道文书放在眼前,其实许多事丞相已处置好了。 而只要再过一遍,在决意上自己与丞相没有异议了之后,这些文书都会被下发。 其实丞相批复过的许多文书都是没有问题的。 看罢眼前的文书,已过了午时。 下午的时候,扶苏便开始为修建灵渠的工匠们赏赐。 都水长禄被赐爵五大夫,五大夫是一种除了军功制封爵以外,能够给不是军功立功之人封爵的爵位。 高泉宫内很安静,一头鹿就卧在书架边睡着,王棠儿也正在拿着书安静地看着,如今她常看公子的书。 这里很多书都是公子扶苏近些年所写的,王棠儿看着时而蹙眉,她自认学识也尚可,但看公子的书,公子对诸子百家书的见解颇为有意思。 这让王棠儿打开了新的眼界与认知。 扶苏看着一个个名字,这些人名都是一起参与过灵渠修建的工匠,还要给他们安排赏赐,此事就落在自己与丞相的身上。 修灵渠的工匠中还有三千民夫留在了桂林郡与蜀中,他们在南方成了家,定居了下来,按照丞相的意思是将其中一千人升任工师,相当于技术监工。 其余民夫皆赐田宅,而南征所得田亩,铜器与金银皆作为军功赏赐给将士们。 早在南下之前,丞相李斯与频阳公就定下了南下的总领,也就是军功原则上的赏赐。 赏赐是明码标价的,大秦军功一如既往,而当初定下的,斩首一级赐爵一级,战功换取田亩宅院,所得铜器财宝按功分予将士们,以此激励。 并且,出兵之后沿路招抚西瓯与骆越,归附越人首领秦之官印,若归附也可许其自治。 扶苏蹙眉地看着一道道记录以及各种名字,逐一对其进行单独记录。 夜色逐渐深了,王棠儿帮着公子收拾着刚写好的竹简,夫妻两人也颇有默契,默不作声地配合着将一箱箱的竹简都归类好,让人送去丞相府。 等扶苏将眼前的卷宗都看完了,见到妻子正睡在一旁,靠着躺椅,她身上盖着一件大氅。 扶苏抱起她这才回去休息。 翌日,天才刚亮,田安便招呼着高泉宫的宫人们打扫这里。 “田爷爷,听说昨晚丞相府的灯火达旦。” 又有人道:“昨晚,从高泉宫送了五大箱竹简去丞相府,丞相府能不灯火达旦吗?” 田安瞪了这两个宫女一眼,这两丫头才羞愧地低下头。 当天快完全亮堂的时候,先前给公子夫人看身体的老妇又来了,她说是奉频阳公之命前来照顾夫人。 扶苏见棠儿与她亲近,又是频阳县王家的自己人,算是妻子的娘家人,棠儿又想学点医术,便也应允了。 田安也觉得夫人身边需要有个懂医术的长辈照顾。 一早,关中的气候就带着一些暑气,这夏天没完没了,秋天始终不来,明明都已是八月了,酷暑依旧在。 扶苏让田安提着一包袱的竹简来到了丞相府。 早晨时分的丞相府很凌乱,一箱箱的竹简,还放在地上。 扶苏到这里的时候,少府令王贲也到了。 见到来人,扶苏道:“正好有些事要与王少府商议。” 王贲道:“昨天,臣去太仓了,听闻昨晚公子忙到深夜,是臣疏忽,臣惭愧。” 咸阳的太仓是皇帝家的粮库,管理粮库也是少府令的职责所在。 扶苏道:“无妨,我才整理好,罗列了不少事,需要王少府与丞相来定夺。” 两人一起走入丞相府,发现丞相还未来,在这里还有三五小吏正睡在竹简上,应该是昨晚太忙了,他们都睡在了这里。 丞相还未到,扶苏与王贲也商议起了这一次军功和赏赐的事,有都水长一起回来的八千人都是需要给赏赐的,这件事已耽误三天了。 放在以前,耽误三日而已,王贲其实并不在意,但公子显然很在意。 至于公子为何这般在意,王贲刻意考虑是公子与丞相的别有用心,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人心也好,公子这般进取当然是好事。 王贲痛苦地承受着来自李斯的算计,一边身为公子扶苏岳丈,有着体恤女婿,帮扶女婿的意思。 先前听过父亲的言语,即便是父亲与李斯再不对付,李斯是不是对王家有所图谋,这些都不重要。 换言之,正是身为公子的岳丈,王贲当然要把少府令的位置交给女婿,甚至女婿要当秦帝,也要用王家所有的力量扶着公子上去。 “咳咳……”王贲清了清嗓子,神色颇为认真地拿过公子的竹简,而后将竹简打开,入眼就是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字。 不由得又让王贲觉得眼前一黑…… 在丞相府的诸多小吏都苏醒了,他们醒后先是来公子这里行礼。 又过了小半刻时辰,李斯也来到了丞相府。 …… 注:南下将士与移民可保留中原礼俗,越民“渠帅”子弟需学习秦法,出自近代考古记录:睡虎地秦简《语书》:“矫端民心,去其邪僻。” 对降服的西瓯、骆越首领保留“君长”地位,名义上纳入秦吏体系,取自:《淮南子·人间训》载“使尉屠睢发卒凿渠,而越民皆入丛薄中,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 授田宅:岭南新置郡县,南下士卒可分得当地土地,于桂林郡屯田,取自近代考古记录:(里耶秦简载“洞庭郡戍卒垦岭南”)。 免赋役:戍守岭南的士兵家族免纳赋税,出自:《商君书·境内》载“得甲首者,复其家”。 (本章完) 第87章 田与枣 第87章 田与枣 丞相府内,王贲正在看着公子带来的卷宗,笑道:“丞相。” 李斯上前先道:“公子。” 扶苏手中还提着一支笔,又道:“这里有不少账目要老师过目。” 李斯当即在一旁坐下,拿过了一旁的卷宗。 王贲道:“灵渠是修好了,这桂林郡增了两千官吏,往后在南方不知还要增派多少。” 李斯道:“五千人。” 扶苏看着手中的卷宗,想起了丞相对南方的策略,其实允许地方一些越民自治,是为了节约治理成本。 根据战功与名册,还有各种抚恤,需要重新分田亩,增粮食,免徭役,各种事都要安排。 扶苏道:“渭南的两万多顷田已分完了,整个渭南的田地也快到极限了,也没有其他的田地能够分。” 李斯没有当即说话。 扶苏又道:“王少府,洛阳还有不少田地能分吧?” 李斯颔首,道:“足够的。” 现在的形势就是田地多,人口少,洛阳以东的田地肯定是够分的。 扶苏道:“关中的田够分吗?” 王贲抬首叹道:“关中田地紧,不见得好分。”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搁下笔,望着这里还有的三两个小吏,低声道:“老师,张苍的事快做完了。” 闻言,李斯顿时来了精神,他差点忘了张苍,这个张苍大半年没有回丞相府了,一直都在咸阳桥边为公子办事。 张苍所做的就是迁民,重建村县之事。 扶苏道:“有咸阳桥以西的地图吗?” 李斯又给了边上小吏一个眼神,一张图就递了过来。 揭开这张图是以前的岐山以南三县,而如今三县都要南迁,就依次沿着咸阳桥的直道。 以前三个县的位置错落,而且分得很开,不好相互走动。 而现在,三个县搬迁之后,就在咸阳桥西侧的直道上,一条直道贯穿三个县,三个县都在一条道上,彼此挨得近,而且县的范围也更大了。 王贲看着地图琢磨道:“丞相,公子如此搬迁对将来征调民夫,征调兵马都有极大的裨益。” 其实王贲的话,还是没有跳出一个将军的思考范围。 李斯倒是看到了更多的益处,以前这三个县相隔很远,但现在改迁之后,人口更集中,更方便管。 扶苏解释道:“搬迁之后三个县都在咸阳桥的西侧,他们往来咸阳能够更便捷,加强咸阳桥的作用。” 李斯与王贲站在一起,闻言都是齐齐点头。 三个人看一个地图,有了三个方面的看法,王贲的看法还在调兵上,他是一个将军。 李斯是丞相,因此他看重的还是集权与制度。 扶苏觉得自己先前所注意的,是咸阳桥对民生与生产力的作用。 三人立场不同,看到的利益也不同。 不过都是有好处的。 历代的大秦丞相不仅仅是丞相而且还是管生产的人,商鞅之后的大秦丞相基本上都是这个模子。 李斯是丞相,但他也擅长管生产,扶苏也在御史府看过诸多有关李斯的卷宗,与以前的大秦丞相相比,李斯这人行事的确不择手段,进取心强。 当初三县的族老担任县令,县丞。 即便对方退让了,原以为大家依旧能和和气气的。 可李斯呢,还是将他们的官职给免除了。 扶苏特别能够理解李斯的行为,现在这些族老会退让,但是将来他们很有可能会再咬一口,这不仅仅是那些脸面的问题,这是政令不通达的问题,秦的政令不能下到达县,何谈治理。 换作是自己,需要做到有功行赏,有错就罚,扶苏觉得自己没有李斯那么仁慈,李斯只是免去官职了他们的官职。 李斯是一个合格的大秦丞相,而且也会抓生产。 但扶苏认为,抓生产就要有严格的规矩,没有规矩与制度就管不了生产。 扶苏道:“三县搬迁之后,岐山以南的田地就空出来了,会有三万顷的空余。” 李斯颔首。 土地当然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这三万顷也是如此,是经过迁民与重新整合之后,空余出来的土地。 就像是一堆乱糟糟的零件,挤在一个箱子中,当你将箱子中的零件分类整理摆放之后,箱子里反而有了更多的空余空间。 “有这三万顷土地,还是当初三县搬迁时,请老师出了力。” 李斯尴尬一笑。 王贲道:“有了这些土地,军功和田地就够分了。” 言至此处,他又感慨道:“分在关中最好。” 这话其实没错,分在关中是最好的,因为这些秦军都是军中最年轻,也是最忠心的,这对加强关中的力量帮助,跟着都水长回来的一共有八千人,这八千甲士就是八千户人家,算上每一户人家的人口,哪怕一户只有三口人,最少也有两万多口人。 快接近午时的时候,往来的官吏也越来越多。 王贲帮着一起整理账目,又道:“那八千甲士都还在关中吗?有没有去别的地方探亲?” 小吏回道:“都在忙着成婚呢,这半年关中各县各亭乡,天天都有人家成婚。” 王贲错愕一笑,道:“好,这是好事,成婚了就成家了,成家了就在关中扎根了。” 扶苏道:“老师。” 李斯回道:“公子是有何事?” “这一次的土地问题解决了,往后该如何?” 李斯道:“关中土地不够,就去洛阳。” “老师所言不错,洛阳是函谷关以东的第一个城,洛阳城的人口多了对关中有诸多益处,洛阳的人口多了,崤函古道往来的人多了,若从洛阳来关中的劳动力越多,对关中的生产更好,尤其是潼关。”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李斯颔首道:“他们入函谷关看到的第一座城,就是公子发起主持建设的潼关。” 王贲听着蹙眉,良久都搭不上话,一时间竟跟不上公子与丞相的想法,听了一段还能理解,听得越多思绪越乱。 到了午时之后,田安就带来了饭食,扶苏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人,一个是岳丈,另一个是老师。 三个人各自端着一碗面,就坐在丞相府的卷宗前吃了起来。 王贲瞧了眼一旁的公子,又觉得公子实在是太厉害了,大婚之后就去忙着国事。 始皇帝在北郊避暑,公子依旧在忙着国事。 正值夏季,都水长从南面回来了,近来要忙的国事的确有很多,多数都是公子在主持。 第二天,扶苏就发现王贲没来,倒是王家的仆从先一步来了,说是王少府身体不适,诸多事由公子来决断。 对此,扶苏倒是没多想,叫来了程邈一起来帮忙。 三天之后,一道道军功赏赐的文书就送去了咸阳城。 八月的下旬,雨后难得是阴天,空气中还带着雨后的凉意,扶苏带着妻子来咸阳城的郊外走走散心。 她很喜欢看书,在高泉宫的时候就一直捧着书看,出来散心手里还拿着书。 扶苏望着远处的田野,田地里的粮食已被收完,田地里就剩下了麦茬。 “公子就是在为这里的人们治理国家,公子一定很累吧。” 听到妻子体贴的话语,扶苏道:“我让全天下的官吏都这么累,我就不用累了。” “公子这话不对。”她摇头道:“爷爷以前总说打完仗了,他的心也就踏实了,可真的等爷爷打完了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 身边的妻子是个勇敢的人,而同时她也是个纯良且善良的,她没有城府也不会去猜忌。 扶苏道:“可能是他老人家还放心不下你们吧。” 不远处的村子正在办着喜事,是有人家成婚了,这里是莲勺县,因盛产莲勺草而得名。 人们正在欢喜地庆贺着,正在这个时候,有人骑着快马而来,朗声念诵着这户人家的军功,以及他们家因军功分得的田地。 扶苏就这么远远地看着,看着人们欢呼着,大喊着。 王棠儿道:“我小时候,在频阳时爷爷与父亲长年不在家,我与婆婆守着我们王家的老宅邸,总会传闻说是谁家的孩子战死了,谁家的孩子立功了……” 扶苏安静地听着。 倒是理解了王翦为何会疼爱这个小孙女,当年王翦常常出征,是她一直守着王家的老宅邸。 现在想来,王贲的这么多子女中,棠儿应该是王翦养大的。 谁能想到,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灭了数国,帮助始皇帝一统六国,在战场上杀伐多年的老将军,竟然能够养出心性如此纯良的孙女。 扶苏继续走着,正如在丞相府听到的话语,人们果然都在争先成婚,他们成婚之后就是一户户新的人家,就可以登册造案了。 莲勺县位于渭北平原的东部,扶苏觉得这里应该也在设一个郡县,将余下的几个县合并之后就是后世的河上郡。 从这里南下就是敬业县,也就是渭南郡了。 但人们刚结束夏收,忙碌的人们还没休息过来,也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有时候扶苏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皇帝就好了,最好还能随意地对关中进行改造。 最好,在这个改造的过程中,还没有人反对。 若是有人反对就让丞相李斯杀了他。 等那咸阳桥西侧的三县改造完成之后,扶苏就打算开发陇西,等陇西也稳固了便可以图谋河西走廊了。 王棠儿拿出几颗枣,送到丈夫手中,蹙眉看了眼丈夫的神情,问道:“公子似乎有心事?” 扶苏接过妻子递来的枣,一边吃着甘甜的枣,笑道:“是有些心事。” 她一路走着,也吃着枣。 夫妻安静地走着,身后跟着长长的一队人,护送的就有五百余人,还有高泉宫出来的宫人,他们有人牵着马,有人驾着车,还有人带着衣裳,或是有提着炉子的,还有拎着包袱,包袱里都是米面与饼。 扶苏与棠儿很有默契地一起忽略了身后这个长长的队伍。 “公子有这么多心事一定很累。” 她十分笃定地道。 扶苏又往口中送着枣,这枣是已去了枣核的,道:“我用五年时间改造了渭南,让渭南成了关中的产粮重地,五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人力是有限的,之后……我想再用四五年时间图谋河西走廊,如此一来等我改造好河西走廊时,我才二十五六岁,那时候也还年轻,我还能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能做一些东西出来,让父皇与天下人都高兴的好东西。” 她吃惊道:“还要忙这么久吗?” 听到她的话,扶苏笑了,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回到高泉宫之后,王棠儿又给爷爷写了家书,让人送去了频阳。 而后她看着桌上的枣有些迟疑,一想到丈夫忙于国事,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她道:“应该让公子多吃点。” 给夫人照看身体的王婆婆笑起来满脸的皱纹,一头的白发,王家婆婆笑呵呵道:“夫人呀,频阳的枣都吃不完,夫人把它当粮食吃都行。” 但她还是将枣留给了丈夫, 回头看去,见到公子正在给鹿擦洗着。 见妻子走来,扶苏给鹿擦着,道:“今天又来了两头鹿,是田安让人带来的。” 到了夜里的时候,田安让人改造着高泉宫的后院,本来后殿外的池子中就养着鱼,如今有水池,他又在这里种了一棵松柏,与一棵银杏树。 这天,扶苏刚从章台宫处置完今天的国事回来,发现高泉宫的后院多了一棵树苗,还是枣树。 田安颇有闲情地正在喂着鹿。 “明天,王少府与我要去看看西戎送来的战马。” 田安继续喂着鹿,一边道:“雍城外也是一个养马场,那里也养着不少的马。” 他老人家又道:“以前的老秦人呀,是善养马的,八百年前的秦人都是去劫掠西戎人的战马,献给周天子的,唉……当年的秦人善养马,现在的公子养鹿,这何尝不是一桩佳话。” 扶苏望着鱼池中的鱼,语气平静地道:“我明天一早就去城外看战马。” “哎。”田安忙点头道:“这就去准备明天的吃食。” (本章完) 第88章 匈奴与上郡 第88章 匈奴与上郡 早晨时分,扶苏的身边跟着田安,走到丞相府前等着。 天刚敞亮的时候,来丞相府办事的官吏们陆续到了,这个国家依旧要运转,酷暑当下他们也一样忙碌。 扶苏在丞相府门外等着王贲。 站在后方的田安忽然道:“公子,近来宗室有人议论,说是公子高他们一直养在外面,恐有不妥。” 扶苏道:“宗室议论?” 大秦的宗室都快死完了,还有什么人议论的。 再一想,扶苏大抵是明白了,低声道:“我会给大爷爷去信。” 田安颔首,不再言语。 终于见到了丞相与王贲一起走来。 扶苏向迎面走来的丞相与王贲行礼。 李斯看了看四下道:“战马送去北郊了,还请公子与臣同去。” 王贲道:“待北郊清点好马匹,就送去上郡。” 三人坐着车出了咸阳城,扶苏蹙眉道:“如今的上郡还缺战马?” 李斯道:“蒙恬一心要练骑兵,先前上郡就来信,始皇帝希望蒙恬能练出一支五万人的骑兵,扫平北方。” 王贲道:“都是从西戎换来的战马,西戎人需要犀牛皮与铁器,他们也要与匈奴人打仗。” 眼前,扶苏对北方的形势并不清楚,而且蒙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信,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叫冒顿的匈奴人,而匈奴人在北方似乎还挺不安分的。 而且西戎人与匈奴人的战争,在扶苏印象中,已不止一次从王贲口中听说。 正在思量着,车已出了咸阳城,扶苏与丞相,王贲所乘的车算是如今的“敞篷车”,头上也只有一顶伞。 车在直到行进的时候,还能看着周遭的景色。 虽说少不了颠簸,但总比闷在马车中要舒服得多。 “听说渭南今年又是丰收。” 扶苏道:“是啊。” 李斯又道:“当初右相在调度粮草时曾经说过,关中要一直给上郡提供粮草是很困难的,也只有现在的渭南,当真是让上郡松了一口气,今年各县的田赋中,多数粮草都从渭南送去上郡的。” 耐心听着李斯的话语,其实他的话是没错的,以前蒙恬戍守上郡,那时候的渭南还没这么多田地。 在那时,关中送去的粮食也够支援蒙恬。 但如今不同了,始皇帝让蒙恬训练出一支五万的骑兵。 因此,只要蒙恬再训练骑兵,所需要的粮草就是以前的数倍。 车驾到了北郊之后,这里的平原上正有一群马匹,这些战马好似从西戎到关中很不适应,它们多数没有吃地上的青草,而是打着响鼻,望着四周,偶尔走两步。 扶苏并没有在这里见到父皇,而是有几个侍卫守在这里。 王贲下了车之后,就来到一匹战马前,伸手拍在战马的脖子上,道:“哈哈,这战马真够健硕的。” 当人站在战马面前,一匹健硕的战马能给人带来一种力量感。 王贲可以通过战马的牙来判断这些马的岁口。 田安找人问了一圈之后,而后又来禀报。 原来,父皇已看过这些战马了。 丞相正在与几个将军说着运送马匹的安排。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王贲也在检查着从西戎送来的战马,看看马匹的健康情况以及岁口。 而后,扶苏发现自己又成了那个无所事事的人。 扶苏的目光扫视而过,还是能发现几匹战马的不同。 其中几匹战马有着十分明显的特点,其中就有百余匹战马都是黑色与栗色的,毛色很好,且肩高。 之所以好辨认是因为它们并不是西戎原产的战马,而是来自更西方的西域,是天山脚下的天山马。 这种战马多数都在天山脚下的伊犁河谷。 扶苏对马匹的知识有限,多数都是从咸阳存有的书籍中得知。 也说不上不识马,倒也能从秦人关于养马经验的记录中,学到一二。 真要说实际的经验,还要多向王贲请教。 不多时就有另一队兵马来了,是始皇帝请三人去林光宫用饭。 林光宫大殿内,偶尔还有凉风吹入殿内。 嬴政正在看着丞相府送来的账目,这些账目是前些天公子扶苏所写的。 有关抚恤与战功分田。 殿内很寂静,只有始皇帝拿着竹简时拿起又放下的动静。 几个内侍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低着头等候着始皇帝的吩咐。 别看始皇帝虽在林光宫避暑,实则对咸阳城的风吹草动很清楚。 当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少府王贲一起来到大殿内,始皇帝也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之后一碗碗酒肉菜肴都被端了上来,李斯正在与始皇帝谈着近来的诸多国事。 而听父皇与李斯话语中,扶苏听到一个人,是当年负责守备咸阳的内史令,此人名叫腾。 不过早在数年前,此人就过世了。 听父皇与李斯的讲述中,扶苏听到了一件事,这件事与当年父皇还是秦王时,寻找治理秦国的国策说起。 听着他们的话语,扶苏发现原来当初就有人想到了一统六国之后,必须要有官吏接着东出。 但在扶苏看来,东出的人不应该只有官吏。 扶苏安静地吃着饼,时不时吃一口羊肉,边上还有西域进献的葡萄吃。 而大殿内,依旧是父皇与丞相的话语声。 又听丞相说起了北方的事,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扶苏就听到了父皇说起了北方匈奴之祸患愈演愈烈,甚至匈奴的骑兵还几次掠过阴山。 丞相说,解决匈奴人之患,只要等蒙恬将军的骑兵练成,就可以北击匈奴。 而父皇则是另外一个看法,君臣之间并不是一直都这么有默契,也会有分歧。 而这一次,始皇帝与丞相的分歧就是,如何治匈奴。 在始皇帝看来,一次两次击败匈奴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即便是蒙恬打退了匈奴人,再过十余年之后,匈奴人依旧会卷土重来。 因此,始皇帝又说起了修长城之事。 扶苏端着碗筷,嚼着口中的面,忽然觉得始皇帝的志向是十分远大的,始皇帝的气魄也是整个战国春秋所有的君王都不能比的。 想要做的事也是自春秋战国以来的君王,从未做到过的大事。 (本章完) 第89章 军报 第89章 军报 当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出现分歧,肯定都是以始皇帝的想法为主。 之后,李斯会中肯地赞同始皇帝的提议。 再之后,就是李斯如何去完成这个要求的事了。 不论当初南下的战略,还是这一次修筑长城的意见也好。 面对重重大事,始皇帝总是会请三两个人先商议,当商议出大方向之后,才会放在廷议上议论。 当初制定南下战略时,也是如此。 始皇帝先请了王翦老将军定下战略。 而现在也一样。 扶苏吃罢眼前的饭食,而后拿出带在身上的枣,默不作声地吃着。 自从成婚之后,身上总会带着一些枣,随时可以拿出来吃,也算是一种零嘴了,偶尔拿出来吃两颗。 李斯没有反对始皇帝的要求,他则是在向始皇帝说明实现目标的过程以及利弊关系。 所以呀,李斯是一个十分忠诚的丞相,传闻中自从韩非死了之后,始皇帝就越发重用李斯。 而李斯则对大秦死心塌地的效忠。 大殿内,李斯依旧在阐述着他的想法,扶苏看了看身侧的王贲,这个时候反倒是王贲沉默寡言。 “臣回咸阳给蒙恬送去书信,在书信中会与蒙恬商议修建长城事宜。” 嬴政缓缓点头。 而后李斯站起身行礼。 扶苏与王贲也向始皇帝告别。 原以为,今天只是来看看战马,没想到一来林光宫还说了长城。 李斯先一步回了咸阳,扶苏与王贲又看会儿战马,而后他也回咸阳。 扶苏还站在北郊渭河边,一边走在河边,一边道:“老师他们多半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田安道:“丞相为国事如此,其余的臣子当效仿之。” 对此,扶苏颇为赞同地点头,道:“这话说着不错。” 从西戎运送而来的战马,还要在北郊养一段时间,再运送去上郡。 回到咸阳之后,接连几天,扶苏都没有看到有关上郡的文书到自己手中,看来此事直接越过了少府,直接送到了丞相手中。 而王贲这两天也都不在丞相府,看来也有别的事要帮忙。 咸阳城在这个酷暑时节还算是平静,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五天,北郊的那群战马就被送去了上郡,始皇帝留了两百匹战马,其余的都送去上郡。 今天,咸阳桥西侧,新建的一处县衙中,张苍正坐在这里,看着三县送来的各种文书。 “张御史,来客了。” 闻言,张苍的稍稍蹙眉,道:“请来。” 三县的搬迁事宜刚落定,张苍有不少卷宗需要整理,此刻被人打扰颇为不爽利。 原来是程邈领着毛亨,还有一个叫娄敬人与司马欣。 张苍看着眼前几人,程邈与毛亨两人自是交情深厚。 但娄敬与司马欣两人,他则不熟悉。 如果真要归结一下,几人能够在一起原因,那只能说大家都是为了公子扶苏办事的。 当张苍观察着来客,司马欣也在观察张苍,在司马欣的认知中,张苍任职御史,秦廷的御史多是选用通晓秦律之人,这正是秦廷一直提倡的为吏之道,御史多是由各阶法吏充任,御史亦受丞相府与廷尉府的监察。 程邈介绍道:“这位就是娄敬。” 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娄敬行礼道:“娄敬见过诸位。” 这娄敬行礼十分谦卑。 张苍看过娄敬的策论,此人的学识与眼光的确有,也有几分学识,但与丞相,或者是公子扶苏,以及别人相比,这位娄敬的确差了一些。 这娄敬的学识看起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是能够为公子所用,但眼下也不过是在潼关教书。 程邈十分热情地布置好了酒肉,一边道:“这些酒肉都是司马欣给的。” 司马欣行礼道:“近来华阴县种了不少大葱,没想到还卖得很好。” 几人坐下来,碗中倒入酒水。 娄敬再看着眼前几人,羞愧地低着头道:“起初还仗着几分见识,之后听了司马兄解释,原来都是我的一番陋见而已,诸位在公子麾下做事,各有所长,唯有我,唉……” 张苍道:“公子用人不在乎出身,只论才能。” 程邈道:“无妨,娄兄不用在意,你看当初司马欣多平庸,他近两年来时常苦读,终于成了县令。” 司马欣道:“我的确学到了不少,都是公子点拨。” 张苍看向毛亨,道:“近来可好?” 毛亨冷哼道:“只要丞相不来打扰,亨一直很好。” 张苍知道的是,其实丞相一直想要帮扶毛亨的,即便毛亨有一位叔伯是毛遂,但毛遂早死了很多年了。 当年的几人拜在荀子门下,张苍知道毛亨与韩非相处得最好。 娄敬虽说在戒酒,现在辛胜将军只允许他在夜里饮酒,白日里不得饮酒,而后再慢慢对其戒酒。 程邈给众人分着肉一边道:“张苍,你该要回咸阳了吧?” 张苍道:“入秋之后就回咸阳了。” 程邈又道:“最近传来一个消息,说是丞相又要迁民了。” 张苍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而后,娄敬与司马欣,毛亨开始议论起了这件事,猜测着有关李斯的用意。 酒过三巡之后,外面也就入夜了,司马欣扶着醉醺醺的娄敬出了县衙。 当司马欣扶着娄敬上了车,又听到县衙内传来了话语声,是张苍,程邈,毛亨三人正在议论着。 司马欣驾着车,一路朝着华阴县而去,马车内传来了娄敬时而起伏的鼾声。 一边驾着马车,司马欣心中越发多了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来自与张苍的比较。 张苍其人如今一人管着三个县,数千口人在他治下依旧井然有序地生产劳作。 司马欣一想到自己治理一个华阴县都是如此地吃力。 别说张苍与丞相的关系,张苍能够得到公子扶苏与丞相的重用,是因这个人是真的有能力。 更何况是在渭南时,建设渭南张苍出了不少力。 这等人物能够成为公子扶苏的重臣,并不意外。 与此人相比,司马欣才觉得自己的能力浅薄。 车驾路过敬业县时,夜色已深。 司马欣只好借宿在敬业县,明天一早再回华阴。 敬业县的郡守府外还站着不少官兵,这座郡守府是新建的,这里至今没有县令,一切也都是章邯在打理。 司马欣走入郡守府,行礼道:“司马欣见过郡守。” 章邯还在看着竹简,问道:“夏粮刚收,秋季的作物还要耕种,渭南不同于各县,公子有交代,先让渭南富起来才是正道。”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所谓的富是要让渭南有更多的粮食,现在的渭南方向就是如此。 因此,司马欣觉得公子扶苏读荀子,因此公子十分看重民本。 现在公子扶苏,能改变整个渭南人们的命运。 司马欣从中窥见了一些端倪,如果始皇帝想要的是一统六国,而公子所求的则是改变。 思量片刻,司马欣长叹一声,叹息那些意图恢复周礼与分封的齐鲁博士是多么地愚笨。 章邯道:“今年要赶着早秋多种一些糜子,华阴县准备得如何?” 章郡守的话让司马欣的思绪来回了眼前的现实,他回道:“华阴县可以配合郡守。” “好。” 章邯只是点头没有多言。 章邯是何等人物,他是一个人扛着犁垦荒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做郡守,多半是要把其余各县给卷死的。 一道文书从蜀中而来,一路送去了咸阳。 今年蜀中的稻米丰收,当蜀中开始晒稻米,蜀中也开始起雾了,关中也终于正式要入秋了。 秋雨未至,秋风就开始在关中呼啸而过了。 扶苏站在咸阳城外与丞相一起迎接始皇帝回咸阳。 北郊方向的直道上,一支队伍正在朝着咸阳城而来,速度并不快,但护送的人不少。 扶苏想到了如今的大秦国本,更好更稳固的国本,会越发助长始皇帝的雄心。 现在,始皇帝终于可以想着对付匈奴了。 护送的队伍到了近前,扶苏与李斯一起让开路,看着始皇帝的车驾进入咸阳城。 扶苏与李斯一起行着礼,直到队伍悉数进入,才跟着进入。 始皇帝入章台宫之后,咸阳城依旧。 而群臣本想觐见始皇帝,始皇帝只是召见了扶苏与李斯。 公子扶苏只是少府丞,在群臣眼中公子扶苏早晚会替代王贲成为少府令。 而此刻站在章台宫前,位于九卿之列的王贲,对身边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在他来看公子成为少府令才是应该的,即便是始皇帝不说,他也会主动交给公子。 要说原因,其实也没有别的,其一,公子娶了小女儿,他王家从此与公子扶苏为一家,其二,王贲与王家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公子,其三:王贲想到自己早已两鬓白发了。 章台宫大殿内,此刻殿内很安静。 穿着一身黑袍的扶苏与穿着朝服的李斯正站在始皇帝的面前。 嬴政缓缓坐下来,让人将五卷竹简递上,道:“坐吧,好好看看。” 扶苏应声与李斯一起坐下。 见老师先拿起一卷看着,扶苏也拿起其中一卷。 被父皇这般召见,扶苏自然不觉得自己在国家治理的地位上能够与李斯相当,而是觉得自己还有许多方面,需要向丞相学习。 不多时,有个内侍走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话语声很低,但在大殿内,扶苏还是听得清的,这是在说等在外面的朝臣,正在请命觐见。 嬴政道:“让他们都回去吧,明天再来廷议。” 内侍又脚步匆匆地出去禀报。 章台宫前,得到了内侍的传达,众人这才纷纷散去。 王贲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了后方也正打算离开的一个人影,当即唤道:“张苍?” 闻言,张苍转过身,行礼道:“少府令。” 王贲道:“兴平的事办完了?” “办好了,正要向少府令禀报。” 王贲回头看了看章台宫,道:“等公子与丞相回丞相府了再行禀报吧。” 张苍也抬眼看了看章台宫,道:“苍先去御史府,递交卷宗之后再来丞相府。” 王贲颔首不再多言。 此刻,章台宫内,李斯看着这些军报神色越发不好看。 而扶苏看着军报的内容,也觉得触目惊心,南下一战打得有多么惨烈,在军报中皆有写。 整个南下的战争,所用兵马有近二十万,一年消耗粮食高达二百四十万石。 在赵佗送来的战报中,士卒与诸多迁民,多数因病而亡,长沙郡,洞庭郡的兵马与人口几乎耗尽了,在南方深处甚至出现了人相食。 即便是赵佗打下了南方各地,但越民依旧有反抗,各种小规模的反抗持续不断,冲突频发。 赵佗请命留在南海郡与任嚣共同治理。 扶苏搁下手中的竹简,低着头考虑着,秦用了三年时间,的确一统了南方,并且施行教化。 秦的确做到了一统南方,可代价也是巨大的,其中影响最大是洞庭郡与长沙郡。 可扶苏也明白,即便是代价巨大,始皇帝还是一样坚定地要一统南方,因他是始皇帝,不是别人。 安静的大殿内,扶苏甚至能够听到李斯看到军报时,粗重的呼吸声。 看罢,李斯搁下手中的竹简,忙行礼道:“臣请命,抚恤南征将士们的家人。” 嬴政道:“你与扶苏去办此事。” 李斯再一次行礼。 扶苏与李斯一同走出章台宫。 当走下台阶时,两人一时是无言的。 说是抚恤,在李斯觉得应该是将各地的田地进行重新分配。 扶苏道:“老师,南方总归是拿下了。” 李斯点头。 回到丞相府时,这里已有不少人在忙碌,扶苏见到了右相冯去疾。 冯去疾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好久没有见到右相了。” “臣近来去了一趟洛阳,今日才回咸阳。” 扶苏道:“正巧,有件事还请右相帮忙。” “公子直说便好。” “我想要长沙郡与洞庭郡的人口户籍册。” 冯去疾道:“臣这就去御史府,将卷宗调阅过来。” 扶苏行礼道:“有劳右相了。” (本章完) 第90章 丞相三思 第90章 丞相三思 当冯去疾回到丞相府,也让人带来了洞庭郡与长沙郡的户籍册。 随后张苍也来到了丞相府,开始向丞相李斯讲述着他近来的成果。 天色渐晚,丞相府的官吏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这里之后,扶苏依旧坐在这里。 直到天色快要入夜的时候,扶苏这才离开丞相府。 不过离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卷宗。 夜里,高泉宫内,夫妻两人用过晚饭,扶苏得了空闲就喂着鱼池边的鹿。 来高泉宫的鹿一共有十二头,其中还有五头小的。 扶苏坐在鱼池边耐心地喂着。 不多时,几头小鹿正在用头轻撞着棠儿的膝盖,她正被这些小鹿逗得直笑。 王家的婆婆正看着这一幕。 田安走来道:“敬业县送来了不少芹菜。” 王婆婆坐在胡凳上,一边剥着嗮好的豆子,低声道:“夫人,她如今只能吃得下公子做的吃食。” 田安坐在一旁,应声道:“嗯。” 要吃豆浆就要晒豆子,捡豆子是一件很累的活,这些事平时都是田安亲自做。 交给高泉宫的其他人,豆子就会捡不干净,如果高泉宫的边边角角有豆子遗漏,田安就会大发脾气。 喂好了几头鹿,扶苏坐在高泉宫殿内,还在看着长沙郡与洞庭郡的户籍册。 王棠儿走来,看到一旁的卷宗,翻看着又问道:“为何这么多名字被圈起来了。” 扶苏道:“睡不着吗?” 王棠儿坐在一旁道:“坐会儿就去睡。” 扶苏将这些圈着的抄录下来,而后写着后续的优待,给每一户人家做好卷宗。 让他们的孩子或者是他们的家人多一些田地,以及免除徭役。 扶苏正在写着,再侧目看去,便见到妻子坐在一旁已睡着了。 让王婆婆扶着她休息,扶苏继续写着批注与名字。 翌日早晨,今天的廷议尤为安静,只有丞相李斯一直在讲述着国事。 廷议结束之后,扶苏看着众人三三两两走出大殿,入秋之后的第一场廷议倒是十分安静。 离开大殿时,扶苏又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声,说的是渭南郡的事。 收了夏粮之后,渭南就赶着早秋时节种下了糜子,今年的秋雨就要来了,众人的议论中认为即便是种下了糜子,其实也没多少收成的。 李斯站在章台宫前的台阶下,行礼道:“公子。” 扶苏停下脚步,道:“老师,我昨晚还在想着如何给南征战死的将士们抚恤。” 李斯道:“臣思量过了,会给比往年的抚恤更多,还会免除徭役。” 扶苏知道,老师所说的应该是更役,所谓更役是每年地方上的劳役,这种劳役多数是修路与筑城,除了更役还有谪戍,所谓谪戍是一种惩罚性的徭役,比如修长城与修陵墓。 大秦的兵役与劳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并行,兵役与徭役是一起的,可以一起执行。 立有军功的将士,是可以免去家里的劳役的,并且这种免除劳役的权利,可以从生前延续到死后。 这记录在秦律的军爵律上:“从军当以劳论及赐……其已拜,赐未受而死及法耐者,予赐。” 扶苏与李斯一边走着,一边讨论着。 在南方各地立碑,来记录战死者的名字,这是扶苏额外向丞相要求来的。 不过李斯说卷宗上会一直记录着,并且也不会遗失。 但扶苏还是要求,立碑刻名。 丞相府内,一如既往地繁忙。 王贲今天又没来丞相府当值,说是身体不适。 身为少府丞的扶苏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少府令的职责,代为处置少府的一切事宜。 一边看着手中的卷宗,扶苏问道:“今天廷议说起修长城的事,怎么不见淳于越出来反驳。” 程邈回道:“那位博士多半是在应付自己的事。” “何事?” “上郡那边有些传闻,说是周青臣一直都在劝导那些顽固的博士一起拥戴始皇帝,他说始皇帝做得没错。” 扶苏道:“响应他的博士多吗?” 程邈摇头道:“其实并没有多少,反而有不少齐鲁博士说他鼠首两端,淳于越觉得此人可悲。” “也就是说这个周青臣要投效丞相了?” 程邈将一摞竹简放在书架上,颔首道:“是呀,在传闻中这个周青臣就是胆小之辈,如今淳于越之流对他颇为鄙夷。” “臣还听说了一件事。” 又听张苍讲话,扶苏好奇道:“什么事?” 张苍道:“丞相手下有一小吏,平日里丞相见其灵醒就让他平日里做一些递交文书的事,据传闻是丞相的故人之后,这位丞相故人想让他的孩子拜淳于越为师,因此遭丞相记恨,如今便派往上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丞相李斯与淳于越之间的对立丝毫没有化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扶苏从袖子中拿出三颗已放凉的茶叶蛋,分给程邈与张苍一人一颗。 搁下手中的文书,扶苏又问道:“你们两人平时这么忙,怎么还有闲心听到这么多事?” 程邈解释道:“是李由说的。” 扶苏了然,既然是丞相的儿子说出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李由的叛逆期有些漫长,成婚之后依旧在叛逆期。 三人坐在丞相府,吃着茶叶蛋低声交谈着,却见一人脚步匆匆而来,对李斯说了南方的事。 扶苏隐约听到一两句话,正因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决定让赵佗留在南方与任嚣一起治理越地,此人担心赵佗不臣之心。 传闻越地有五岭天险,赵佗若有反心,就可以依靠山险,阻隔南海,山险横贯东西长达数千里。 对此,李斯怒喝其动摇军心。 那人再一次行礼道:“丞相三思!” 李斯喝道:“退下!” 见到丞相发怒,那人狼狈地离开了这里。 如今的大秦还是有很多忠直之臣的,其实这个小吏说得并没有错。 半月之后,当战后抚恤的文书发放出去,关中又一次迎来了秋雨。 扶苏坐在高泉宫,等待着大雨过去之后。 雨势很大,宫殿的屋檐下那群小鹿正挤在一起,它们都抬首看着漫天的雨水,这些鹿被养得很有灵气,它们像是提前察觉到了这一场大雨,在下雨前就躲在了屋檐下。 殿内的妻子正在准备着出行的衣着。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等大雨转成了小雨,田安就知道可以出行了。 田安对这关中的秋雨十分了解,就像他对关中的孩子与泥土一样了解,他老人家看了关中数十年的秋雨,十分了解秋雨的秉性。 甚至他老人家可以断定,下一场秋雨就在今晚。 等妻子收拾好之后,扶苏便带着她去敬业县。 身为公子夫人,需要对公子的家底知道清楚,至少公子的私产有哪些,她是需要知道的。 扶苏坐在车驾内,看着身边的妻子正在往外张望着,当她见到敬业县外的一大片田地,惊讶道:“这都是公子的?” 扶苏解释道:“父皇赐的,老师给划的地。” 她惊疑道:“怎么入秋了,田地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劳作?” 扶苏解释道:“早秋时,他们就打算种一批秋粮出来。” 田安道:“公子,章郡守与郡丞就在路口。” 扶苏道:“就在路口停吧。” 车驾住行,护送的兵马当即散开,将四周围了起来。 近来这一年间,扶苏很少来村子里走动,这里的一切事宜,也都是章邯在安排。 见到公子来了,章邯行礼道:“公子。” 得知公子夫人今天也要来,章邯还让自己的妻子带着村中的妇人前来陪同。 扶苏看着自己的夫人被狸奴儿牵着手,与众多妇人说着话。 看了一会儿,还有王婆婆与婢女护在一旁。 见棠儿投来一个眼神,眼神是放心的意思。 扶苏当然是放心的,棠儿自小在频阳长大,她并不是在咸阳城长大的,因此村县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扶苏收回目光,正好问问村子里的情形。 走入村子里入眼的是一排棕色与黑色的狗。 叔孙通见它们还凑上前,在公子身边徘徊着,就笑道:“它们还记得公子。” 扶苏见到了村子里的学舍,村子里就有不少的孩子在读书,自春秋战国以来,进入学舍读书都是极其昂贵的。 “孩子似乎比以前少了?” 叔孙通回道:“村子里的孩子就这些,当初留下的孩子有的学到一半时他们的家里人付清粮食就接回去了。” 扶苏道:“有什么困难可以与我说。” 叔孙通行礼道:“臣想要教更多的孩子。” 扶苏错愕道:“你教得过来吗?” 闻言,叔孙通开始解释他的教学方式,他教会了一群孩子,当年的那群孩子现在都十五六岁了,而且也能教更年幼。 从上至下,十六岁到十岁的孩子,其中十六岁学成的孩子还是少数,绝大多数的学子集中在十二三岁的年纪。 叔孙通在教的弟子其实并不多,只有十来个,而余下的年幼学子,就是那十余个年长的学子在教。 反而他老人家自己,落得一个清闲。 叔孙通行礼道:“臣想要让渭南各县更多的孩子来学。” 扶苏道:“整个关中如何?” 闻言,叔孙通愕然。 扶苏改口道:“我说笑的。” 叔孙通放松一笑,行礼道:“就教渭南的孩子,臣还是能应付的。” “好,此事章邯将军吩咐给各县。” 章邯点头称是。 现在章邯应该叫章郡守,只不过扶苏一时不好改口,就继续称呼章邯将军。 扶苏走到田地边,观察着刚长出来的糜子,道:“我西戎的诸多记录中见到过,西戎人也会种植糜子是吗?” 章邯回道:“确有此事,糜子最快只需要六十天就能成熟,一季之内甚至还可以与豆子轮种,若在春夏季节种糜子,会有候鸟来吃,那些鸟尤其喜糜子的籽粒,况且糜子不挑地,沙地,旱地都能种。” “臣在渭南种田已有五年,想着在早秋时节种一些糜子,聊胜于无,况且入秋之后少了虫鸟祸害粮食。” 扶苏下意识看了看天,这个时节连候鸟都离开了关中。 秋雨刚下过,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好像真的如田安所言,这场雨还会接着下,入夜之后,秋雨还会再来。 扶苏走回村子里,这里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棚,这个棚有一部分空间是用来做马厩的,如今的马厩中只有两匹战马,郡守与郡丞一人一骑。 这战马都是登册在案的,秦对战马的管制十分严格。 战马在马厩养的很不错。 章邯道:“这战马还是少府令让人送来的。” 扶苏看出来了,其中一匹就是天山马,只不过扶苏没有当场说破,心中暗暗记下了那位岳丈的心意。 而在马厩边上,则是一驾驾的纺车,现在妇人们都已停止了劳作,扶苏见到妻子的身边围着妇人们,她也在学着这种纺车的用法。 这些纺车多数都在章邯请工匠按照先前田安改造后的纺车,仿制出来. 这样的纺车在此地有三十驾。 若放在平常,这些纺车根本不会停,这是除了叔孙通的教书以外,敬业县的又一大进项。 到了夜里,扶苏与夫人留在了这里用饭。 整个敬业县的人就快将公子夫妻两人捧起来,就连这对夫妻坐在那里,村里人都快要叩拜了。 因公子实在是对他们,对渭南的人太好了。 就连辛胜将军也来了,甚至送了一道河鲜,作为佳肴进献给公子。 这是王棠儿第一次来到这里,成婚之后居于高泉宫并不知道公子在外的私产,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了丈夫的成果。 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原来丈夫有这么多的人心拥护,站在这样的丈夫身边,她心中感觉特别的骄傲。 就像是当初的爷爷与父亲得胜归来那样,令她高兴。 村子里的宴席没有酒水,这场宴席也说不上是宴席,众人仅仅只是吃着面,一碗羊肉面也能吃得痛快。 临走前,扶苏扶着夫人坐上了车驾。 “公子!待来年开春之前,潼关的城墙与城楼必定砌好。” 扶苏道:“好,待入冬,我定来潼关与你饮酒。” 青臂朗声道:“臣领命。” 扶苏坐上了回咸阳的车驾,田安嘴里还嚼着蒜,亲自一挥马鞭,马车便向着咸阳而去。 正如田安所言,入夜之后,果然又下了秋雨。 (本章完) 第91章 公子高与甪里先生 第91章 公子高与甪里先生 回咸阳的路上,还能听到雨水落在马车上的动静。 回到高泉宫的时候,这里的鹿群就等在这里,等到女主人回来了,它们也才回了宫中。 让王家婆婆带着妻子先去休息,扶苏坐下来还有一些事要安排。 公子不在这里时,还有人照看着这里,并且若有人来访,也会让人记下来,等公子回来再行禀报。 听罢这里的内侍禀报,田安走上前行礼道:“公子,甪里先生要走了。” “走了?” 田安低声道:“说是想要去秦地别的地方看看,明天一早就动身。” 扶苏手中还拿着笔,道:“我知道了。” 甪里先生是黄老之学的代表人物,也是如今秦一统天下之后,少有的学派代表人物之一。 当初在张苍的劝说下,甪里先生答应留在咸阳。 扶苏道:“让人给高送去消息,让他去送送甪里先生。” 田安颔首,连夜就让人去传话。 翌日,早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公子高就得到了消息,让叔孙通赶着快马,去了咸阳城。 此时的咸阳城已十分热闹,公子高见到了在这里接应的内侍。 “公子。” “可是兄长有嘱咐?” 那内侍回道:“甪里先生还未出家门,公子且在这里等候。” 公子高极为认真地点头,这是兄长交代自己的第一件事,他一定要办好。 叔孙通坐在一旁吃着饼,看着咸阳城的热闹,他一边吃着道:“公子,这是昨晚田安做好留下的饼,虽说过了一夜,但依旧好吃。” 公子高摆手道:“老师,我不饿。” 叔孙通感慨道:“这好的饼,真是可惜了……他是让饼的外皮如何起酥的?当真是好手艺呀。” 几滴雨水落下,官道上的行人们也都纷纷跑向咸阳城。 叔孙通拉着马车走入咸阳城,向咸阳城的守城将领说明了来意之后,再有公子高在,自然不敢为难。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高坐在车辕上,低声道:“老师,甪里先生今天是不是……不会离开咸阳了。” 叔孙通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饼递上。 这一次公子高接过了饼,起初焦急又忐忑的神情也不在了,他开始学起了叔孙通身上的处变不惊与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 公子高吃着饼,问道:“老师,兄长为何让我来送别甪里先生。” 叔孙通也坐在车辕上。 师徒两人就在车辕上坐着,马儿在城门下还打着响鼻,雨势越来越大,雨声轰鸣,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叔孙通抚须道:“因公子扶苏深知甪里先生对张苍,李斯他们是有抵触的,甪里先生即便答应留在咸阳,可他们的理念终究是不合的,他老人家会离开咸阳,也是早晚的事。” “对公子来说,能让那位老先生留在咸阳一年两年,这就足够了,让公子前来送甪里先生,是因公子年少。” 公子高还是一脸的懵懂。 虽说是兄弟,但叔孙通看得出来,公子扶苏与公子高相差太远了。 相较之下,公子高反倒是更加地平凡,正是因为公子高的这份平凡与年少,让公子高一直有一颗纯良且真诚的心,这孩子还没经历过人心的险恶,一直处于保护中长大。 而公子扶苏则不同,公子扶苏就是太过聪慧,有些事公子扶苏只是稍稍接触一些,或者看一眼,他已学会了,因此公子扶苏不用经历太多,他的心智早已如秦廷中的人一般,心思城府深,且多谋。 如果是公子扶苏去送甪里先生,难免令对方多想,会让甪里先生觉得秦廷不愿意让他离开。 这才让公子高前来相送,甪里先生也只会相信公子高只是听从他的兄长公子扶苏的吩咐前来送别。 甪里先生也只能觉得,公子高是个纯良的孩子,不会有抵触。 叔孙通的话语点到为止,不与公子高说太多。 不想破坏公子高的少年心气。 公子高吃着饼,望着外面的大雨,低声道:“你们几个再去探探,甪里先生真的要走了吗?” “回公子,半刻时辰前就让人去打探了,甪里先生已准备好了马车,待雨一停就会离开咸阳。” 公子高吃着饼点头。 又等了一个时辰,应该是午时了。 公子高有些庆幸老师带了两张饼,不然到了午时多半就要饿肚子了。 叔孙通向公子高解释着甪里先生的学识,包括其人善黄老之学,精通易经。 公子高问道:“难道甪里先生比孔子的弟子还厉害吗?” 叔孙通无奈笑道:“若公子见得多了,其实公子就会觉得孔子的弟子也都是普通人。” 说起这事,公子高想起来了,老师与他的老师孔鲋实则相处得不好,就在去年孔子的后人还派人来斥责叔孙通。 公子高又觉得老师背负得太多,尤其是在学识这件事上。 他好奇道:“老师,你见过荀子吗?” 叔孙通低声道:“见过,在稷下学宫见过荀子一面,后来我师从孔鲋,就没有再见过他。” 公子高道:“若当时老师拜荀子为师,那该多好。” 现在想来,叔孙通心里没什么好后悔的,如今正在教书的他,颇有一种挣开了枷锁的感觉,这些年是他度过的最痛快的几年。 若真在荀子门下,还要与李斯相处相争?叔孙通觉得自己……恐活不久。 公子高,真会说笑…… 不多时雨水停了,咸阳城又恢复了繁忙。 原本安静的街道又恢复了人声鼎沸,有人在劳作,有人在高声交谈,还有人在叫卖着他们的货物。 公子高也发现了有些人正在拿着布匹贩卖,那些布匹他都认识,这就是敬业县所产的布衣,原来在咸阳城卖得这么好。 不多时,一驾马车从城内而来。 叔孙通下了车辕作出了行礼的姿态,他想起来公子扶苏让公子高前来送别甪里先生的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我叔孙通是孔子后人的弟子,公子早就料到公子高的秉性,他一定会央求我这个孔子后人弟子的身份,一起来送别甪里先生。 送别这位列国时期的大贤人物,叔孙通做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马车就要到了眼前,还有官兵护送。 看着马车的样式,见到老师行礼,公子高也跟着一起行礼。 车驾到了眼前,在叔孙通身侧停了下来。 从车上走出一位老人家,此人笑呵呵道:“叔孙通?” “叔孙通见过老先生。” 甪里先生询问道:“近来可有孔子后人的消息?” 叔孙通回道:“已很久没有消息了。” 明明去年还有消息送到敬业县,公子高也不知老师为何这么说,他行礼道:“高,代兄长见过老先生。” 甪里先生道:“老朽只是要出去走走,去见几位老友而已,当不起公子相送。” 公子高又道:“兄长忙于国事,无暇顾及老先生,命高前来相送,老先生勿要见怪。” 甪里先生微微颔首,放低了声音,道:“公子扶苏年少便有异于常人的才智,有时早慧不一定全是好事,老朽还曾担心过,不过老朽却未想到,公子扶苏竟然还有如此良善的一个弟弟。” 好似甪里先生只用三两句话,就看穿了一个人,公子高神色多有紧张,但依旧是闭口不言,等老师发挥。 叔孙通道:“老先生入秦之后久居咸阳,想必还未看过关中变化。” 甪里先生道:“这关中还能如何变?” 叔孙通又道:“老先生不如随我们前往敬业县。” 甪里先生看了看四下,以及身边的小童,道:“也好,出来散心就去敬业县看看,老朽也想看看那条神奇的渠。” 闻言,站在一旁十分拘谨且紧张的公子高着实是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跟着老师重新坐上马车,他们的马车在前,甪里先生的马车在后,两驾马车去向敬业县。 公子高坐在马车内问道:“老师,甪里先生的好友定也是很了不得的大贤吧。” 叔孙通笑着道:“该是了不得的。” 公子高的确很平凡,平凡到会有些盲目地崇拜,但公子高懂事就足够了,也不用太过聪慧。 正如甪里先生所言,如公子扶苏那样早慧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年少不更事的年月太多了,懂得太快了,反而会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没有知己,这样的人多数都会孤苦一生。 并不是指所有的早慧,而是指公子扶苏那样早慧太过异于常人。 午时刚过,车驾到了敬业县,现在的敬业县正炊烟四起,各家各户都在用饭食。 狸奴儿见到叔孙通带客人来了,便板着一张脸,她要将这件事告知公子与田爷爷,他又带着客人来吃粮食了。 不过她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先去寻章郡守的夫人 敬业县学舍边的屋内,公子高让人在这里准备了吃食,他一边道:“村子里多数都是面食,甪里先生若吃不惯,高可以再去准备些黍米饭。” 甪里先生笑道:“这样就很好了。” 叔孙通亲自给这位老先生捞了一碗面,解释道:“我一直在此地教书,公子扶苏在此地经营了数年,如今颇有成就。” 甪里先生吃着面,目光看向窗外。 看来这位老先生对这里的书并没有兴致。 公子高坐在一旁端着碗,也在思考着,老师曾经说过,诸子的各家学派各有不同。 饭后,甪里先生还是拿起其中一卷,正在看着,又询问道:“这是墨家的兼爱?” 叔孙通解释道:“公子扶苏让我等教书,从不会只用一家之言。” “呵呵……”甪里先生笑道,颇有欣赏地颔首道:“当年公子扶苏拜丞相李斯为师,淳于越说过,给公子传授学识,岂能只听一家之言,如今再看公子让这里的孩子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这世上的事竟这般有趣。” 叔孙通颔首,甪里先生也有治理天下的理念,当年如范蠡辅佐越国时,就主张劝农桑,积谷物,实践黄老,静民不乱的国策。 见老先生拿起一卷韩非的书,甪里先生连连道好。 这让公子高颇为不解,道:“高一直以为韩非学说与老先生的黄老学说是相冲的。” 甪里先生轻笑道:“管子曾说法出于礼,礼出于道。申不害曾有言,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数而不任说。韩非的刑赏二柄之论,更是与吾等学派的春夏为德,秋冬为刑相契合,所谓先德后刑,皆是顺于天,何来相冲之说。” 听罢,公子高只觉得大开眼界,原来还能够这么理解的吗?忙行礼道:“高受教了。” 叔孙通领着甪里先生出了学舍,一路走向敬业县北方的河渠,这条敬业渠开挖成功至今已有两年。 秋雨下过之后,河渠的水流很稳定。 甪里先生饶有兴致地沿着河渠走着,甚至还要去暗渠里看着,却被守在这里的侍卫拦住了。 叔孙通解释道:“老先生,暗渠容易坍塌,每到雨季都会封了暗渠,以免出意外。” 甪里先生倒也没有勉强,而是说要去看看渭南新开垦的那两万顷田地。 重新坐上马车,公子高还沉浸在甪里先生的高论之中,他道:“老师,能否让甪里先生留下来教书。” 叔孙通沉吟了片刻,他倒是想,可是人要走,也劝不住。 “公子,若以诚心相邀,老先生说不定会留下来的。” “好,谢老师指点。” 看公子高还颇有信心的样子,叔孙通心有所感,这孩子多半是要受打击了。 甪里先生在渭南留了一天,他吃着大荔县的枣,看着广袤的田地,就要告辞了。 叔孙通看在公子高十分勇敢且果决地站在了甪里先生的马车前,朗声说着他的诚心诚意,想要老先生留在关中。 似乎有那么一刻,甪里先生真的被公子高打动了。 可之后,回应公子高的却是一声叹息,以及一声老先生的谢过邀请,无奈甪里先生与老友有约。 看着远去的车驾,甪里先生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公子高还愣在原地,站在寒风中,颇受打击。 叔孙通安慰道:“老先生还是很愿意收你做弟子的。” 公子高抬首道:“当真?” “老先生只是与人有约在先,不得不离开。” 再看公子依旧一脸的失落,叔孙通安慰道:“再过几年,公子高再去询问老先生,说不定那时的老先生能答应公子。” (本章完) 第92章 与农礼有关 第92章 与农礼有关 公子高站在渠边,望着远处的马车,道:“我学得还不够多。” 叔孙通道:“等公子学得更多了,定能够让甪里先生收为弟子。” 公子高摇头道:“我不该将自己想成某一个只能学某一学派的人。” 叔孙通走在后头,落后公子半步,看着这位年少公子的背影。 “不论是诸子哪一家我都要学,并不是为了让甪里先生觉得我学得多,学得勤奋,是因为我要做出一番成就,只论学识这世上难有高低之分,唯有实实在在看到的成就,就像是眼前的这两万顷田。” 叔孙通颔首道:“公子有个很好的兄长。” “老师,若兄长在这里一定还会劝我要脚踏实地,万事只要一步步来,当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后,再去争取。” 有了公子扶苏这个榜样之后,叔孙通又觉得公子高也十分聪慧。 其实,准确地来说,公子高应该也是一个早慧的孩子,只不过公子扶苏在前,他的天资被掩盖了而已。 叔孙通看得出来,只要将公子高放在一群寻常的孩子中,只要远离公子扶苏,公子高的也会是一个才能出众的人,况且这位公子还有着很了不起的志向。 以公子高如今的眼界与才学,想要超过公子扶苏不太可能,但这孩子想要追上公子扶苏的脚步,有这等志向着实难得。 难道公子高也要与公子扶苏那样,远离同龄的玩伴,与才能更高的人走动? 与公子扶苏走动的人,可都是李斯,张苍,右相之流呐。 回到敬业县之后,公子高又见到了李由。 公子高看了看四下问道:“章邯将军呢?” 李由喝着一碗羊肉汤,嘴里嚼着饼,解释道:“他一早就带着他妻小去咸阳了。” 公子高也接过妹妹端来了饼与汤,坐在边上正吃着。 相较于李由的吃饭方式,公子高的用食方式则端正许多。 李由在蜀中多年,用饭向来是很随意的,一张饼一碗肉汤下肚,痛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李校令?” 李由刚搁下碗筷,就听公子高问话,回道:“末将在。” 公子高迟疑道:“听闻李校令以后打算去西边的西戎人地界。” “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章郡守说过。” 李由解释道:“原本是公子想让我去看看西边,可军职在身,每天要去咸阳城轮值。” 公子高已经习惯了李由来这里吃饭,敬业县的规矩很严。 李由每个月需要付六十钱,算是他的饭钱。 因敬业县的粮食都精细,而且味道好,所以贵了一些。 见公子高有所思量,李校令低声道:“公子也想去西边?” 公子高重重点头。 “为何?” “我要帮兄长与父皇治理国家。” 李由又是稍加一思量,想来想去又不知该如何回话,随后提着他的剑离开了。 公子高用了饭之后,也去了田地里看看入秋之后的糜子情况。 叔孙通继续用着饭食,没有李由在边上讲话,没有狸奴儿的目光,也没有章邯。 眼前的环境很舒适,叔孙通很珍惜这一刻。 在这个忙碌的敬业县,有这样安静的用饭环境,实在是太难得了。 叔孙通吃得很慢,他吃得慢条斯理,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叔孙通还在耐心地吃着饭食,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宁静。 “禀郡丞,章郡守与都水长到了。” 闻言,叔孙通吃完了碗中的饭食,而后站起身回头看去,就见到了章邯领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来到了这里。 章邯领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都水长禄。 叔孙通也很诧异,这章邯接连几天都在咸阳走动,没想到他真的将此人请来了。 他坐在书舍前,看着都水长禄与章邯有说有笑地走向了敬业渠。 直到天色入夜的时候,章邯就回来了。 叔孙通问道:“谈得如何?” 章邯先是饮下一口水,道:“他要走了。” 叔孙通迟疑道:“他回咸阳了?” 章邯摆手,道:“他不是要回咸阳了,而是又要走了,说是要去陇西,要去上邽县。” 叔孙通迟疑道:“去上邽县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公子高也凑过来听着。 之后,不只是公子高也凑过来听,还有公子将闾。 章邯倒不介意这两位公子听到,他低声道:“你可知公子扶苏为何念想着西戎人的河谷,就是那片被公子称之为河西走廊的地方。” 河西走廊这个名字是公子扶苏最先说的,只不过现在大秦还未得到那个地方,等大秦打下那片河谷了,多半会真的给正式的名字,就叫作河西走廊。 叔孙通反问道:“这和都水长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带兵打仗。” 公子将闾低声道:“莫非是兄长让都水长去练兵?” 章邯无奈一叹,公子扶苏就算是让公子李由去上邽县练兵,也不会让都水长去的,再者说都水长禄如今是大秦的五大夫,是可以免除家里徭役有爵位在身的人物。 如此一个人物不想着留在咸阳,却要去西北的上邽县。 叔孙通道:“还请章郡守直说。” 章邯沉声道:“都水长说可以在西北开辟果园,在陇西郡培育葡萄。” “慢着。”叔孙通打断道:“他要去陇西修渠了?” 章邯又摇头道:“不修渠,是都水长禄要建设一个大果园。” 叔孙通道:“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 可以想到都水长禄以后的生活,他可以悠闲地坐在果园里,吃着果园里的吃不完的水果,膝下是一群儿女,这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公子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这是李由曾经说过的,李由立志在蜀中的晚年生活。 <iframe class=“game-frame“ scrolling=“false“ src=“https:///game/gameads.html?count=5&isday=1“ style=“width: 100%; overflow: hidden; display: block; margin: 0px auto; border: none; position: relative; z-index: 1; background: transparent; height: 550px;“></iframe> 叔孙通虽然说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但叔孙通同样羡慕这种待遇。 章邯道:“公子还让都水长带了数十个关中老农,一同前往。” 公子高蹙眉道:“西北,素来都是用来养马的。” 如今的西北水草丰美,确实是一片上好的养马场,如果这个时候都水长是要去建设马圈众人也就理解了。 章邯笑道:“是你们见识短浅了,当初公子扶苏建设渭南用了几年?” 公子高当即回道:“至今已有五年。” 章邯道:“公子给了都水长禄四年时间,建设西北的果园……” 公子扶苏要做的事通常都是数年起步,接下来章邯向他们讲述了一个十分远大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是要在西北种果园也好,还是所谓建设上邽县也罢。 实则最后的目的还是图谋河西走廊,而这种事情还涉及兵马调度。 公子高在这个计划中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道:“兄长要图谋河西走廊,所谓建设果园也是要屯田?” 章邯颔首。 公子高又道:“那兄长就已断定,匈奴与西戎一战,西戎人必败无疑?” 听到这等结论,叔孙通稍稍后仰,他也想到了,只要西戎人必败无疑,那么上邽县的屯田与建设果园之策才能有所用处,不然屯田做什么? 都水长善于开渠,灵渠都是他主持建设,其人必定是也会在陇西开渠屯田。 “我听闻渭河的上游就在上邽县,而且在上邽县的湖很神奇,传闻水位冬夏不增不减,人们都说那是天水,以前的老秦人还会去祭拜。” 叔孙通对公子高越发满意。 章邯只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水长禄也就说了这些。 “章郡守。”坐在一旁整理布绢的狸奴儿又问道:“敢问将军,请都水长禄来敬业县,不是为了修渠的吗?” 说起这事,章邯神色严肃,没有先前与众人讨论的神色,言道:“都水长说了,只要在暗渠中增设几个分水口,就可稳妥,这种分水口要在来年的枯水期才能修建。” 秋雨淅淅沥沥,大风卷着一片片的雨水落下。 司马欣走在田埂边,他看着田地里所长的糜子,这些糜子已长出了苗,就算是秋雨绵绵,粮食依旧长得很好。 入秋之后,还能再收一季粮食,这一季粮食确实不多,可这对穷困的渭南来说,确实是值得的,也是需要的。 司马欣戴着斗笠,望向远处的一片民居,在他看来渭南的人们确实是穷困的。 因司马欣手中拿着一卷书信,这卷书信是张苍送来的。 就连章邯也不知道,其实他司马欣早就通过张苍,与公子扶苏有了联系。 这并不是他司马欣直接联系的公子扶苏,而是司马欣通过向张苍提问,张苍将话语转述给公子。 得到公子回复之后,张苍再将信送来的。 站在雨中,思量了良久,司马欣也想为大秦出力,他一直坚信,公子扶苏是不会亏待像他这样努力的臣子。 至少,公子没有辜负章邯。 所以,如今的司马欣十分坚定地拥护公子扶苏,在渭南好好当个县令。 司马欣手中拿着这卷竹简,竹简中的回复是张苍写的,是张苍问过公子扶苏的。 在张苍的回信中,渭南是新建设的,而渭南的那二十万迁民来渭南时也是一无所有的,这也就意味着,在最起初的这二十万迁民并没有给关中带来财富,直到他们用劳动力开垦了田地,种出了粮食才算是创造了财富。 但即便是如此,渭南也只是在这两年间有了积累,其家底的积累依旧比不过关中的绝大多数人家。 关中的绝大多数人家中,都是有军功的,他们有军功授田,并且一户人家有二十几亩地都是正常的,况且还有数十年的积累。 即便近些年,关中的人口凋零,可每个人所拥有的田地很富余。 但渭南呢? 别看渭南养活了二十万人口很了不起,每一户的每个人分摊到的田有个十亩都算很好了。 更何况人口是在增加的,现在这里能养活二十万口人,将来说不定要养活四十万人口。 公子的所言不是笑谈,反而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这也是看到这卷书信之后,让司马欣心中升腾而来的危机感。 只有两年的积累,这实在太单薄了。 这就是公子扶苏对渭南的评价,渭南郡依旧很贫穷,因此渭南郡的官吏是不能太过放松了。 所以,公子一直强调渭南的作物多样,并且多种出一些能卖钱的作物,一步步寻找出渭南郡的立身之本。 司马欣自然不想被渭南以外的各县笑话,他拿着手中的这卷竹简,抬眼望着漫天的雨水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活出一个样子,这才不辜负栎阳乡老的看重。 “县令!” 闻言,司马欣回头看去,见到是一个十岁的孩童。 这个孩童赤着脚跑来,他道:“县令!有人要买葱了。” 闻言,司马欣也是神色一松,他收起先前愁思的神情,道:“买了多少?” 小童回道:“我们的葱卖了三千钱,都卖给咸阳城的商户了。” “太好了。”司马欣领着这个小童脚步匆匆地走回华阴县。 小童又道:“他们还说我们华阴的葱太贵,可是他们漫山去找野葱,也找不到这么多,还是回来买我们的葱,说是现在的咸阳城好多人爱吃葱,羊肉卖得越好,葱卖得也越好。” 司马欣道:“你可知,是谁让我们种葱的?” “不是县令吗?” 司马欣摇头道:“你要记住,是公子扶苏让我们种葱的。” “好!” 这个小童响亮地回应着。 司马欣走回了华阴县,他见到了一捆捆的葱被装上了车,正在被运送去咸阳城。 而田地里还有人正在收葱,往来咸阳的商客来往不绝。 司马欣问询了几个商户,他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原来咸阳城兴起一种馅饼的吃法,这种馅饼最离不开的就是羊肉大葱馅。 因这个吃法在咸阳风靡,这导致华阴县的葱要供不应求了。 好似一桩巨大的财富从天而降,司马欣却没有准备好迎接这笔财富。 随即,坐在县衙内的司马欣就冷静了下来,他想到如今的时节,如何在这个时节再种两季大葱。 如今还在早秋的季节,紧赶慢赶还能再种一季葱,那么入冬之后呢? 司马欣蹙眉着,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这个传闻与始皇帝的农礼有关。 (本章完) 第93章 认真的人 第93章 认真的人 始皇帝在行农礼时,正是早春时节,今年的关中所有人都记得,那时候关中下了一场大雪,那场雪下了好几天。 古怪的是……始皇帝在农礼时种下去的粮食并没有在冬天冻死了,而是发芽了,据说今年入夏时节就已收获。 为此,当初人们还传言,上林苑的土地肯定有不同之处。 司马欣对此也怀疑过。 但之后司马欣听说,农礼的大雪天时,是公子扶苏在照料始皇帝种下的作物。 连带田地里的葱都卖完之后,司马欣让人算了算,总共卖出去了八千六百钱。 只可惜当初种的少了,如果那时候咬咬牙多种一些,说不定能够得到卖更多的钱。 司马欣正纠结着,天色已入夜。 县衙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走了进来,来人正是修建潼关城的辛胜老将军。 一只烤好的兔子被放在桌上,辛胜又拿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装着的是茶叶蛋。 司马欣看到茶叶蛋有些诧异。 辛胜解释道:“老夫也让人找了一些茶叶,煮了这些蛋。” 说着话辛胜撕下一个兔腿递上。 司马欣接过兔子腿咬了一口。 华阴县与潼关很近,这两年间的平日里,华阴县的人与潼关的人走得很近,辛胜与司马欣相处得也很不错,这个关系得益于司马欣将醉酒的娄敬押送到了潼关。 司马欣吃着兔腿,就又想起了一件事,忙将兔腿放在了一旁,执笔开始书写了起来,他要问一问张苍。 辛胜自顾自地吃着兔子肉,吃完之后离开了。 司马欣让人连夜将书信送去了咸阳。 翌日,张苍并没有来信。 安静的县衙内,往来小吏脚步匆匆,他们都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中,华阴县的葱卖出去了,他们自然是高兴的,至少这半年没有白忙活。 只有司马欣依旧神色担忧。 “县令,有几个亭也要种葱。” 司马欣只是稍稍颔首没有多言。 而后,司马欣常会等在华阴县与大荔县桥边等着,接连几天每每有咸阳送来的书信,他就会上前询问,但往来的人不是去潼关的,而是另外有事来吩咐。 在此地等了五天,司马欣又一次见到了章邯。 章邯平日里就常会在各县走动,这位郡守从来不是高高在上地等着别人求见,而是常常会察看各县各亭乡。 如果被章邯抓到哪怕一个亭长也有行为不端,就会被施以很重的处罚,最轻也是鞭笞。 因此,有人曾说过,在渭南为吏是最难的。 注意到章邯前来,司马欣行礼道:“章郡守。” 章邯望着眼前这个消瘦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近来你们华阴县做得很好,你为何天天等在这里?” 司马欣将自己的事情说了。 章邯道:“都水长说过他要往西去,公子扶苏也有不少事要安排,恐怕是忙。” 司马欣再一次作揖行礼。 章邯又道:“不过,你既对上林苑的事好奇,为何不亲自去看看。” “我进不去上林苑。” “你是为民做事,上林苑的人岂会拒绝。” “可……” 章邯见司马欣还是很迟疑,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也看着田地里的糜子,再过两月,这些糜子也可以收获了。 司马欣心中很敬佩且敬重章邯,在他来看,章邯就是一步步看着寻常人都没有的毅力走出来的。 章邯出身名门,传闻中出身一个落魄的名门。 可他身上没有半分的名门与贵族之气。 司马欣问道:“敬业县近来可好?” 闻言,章邯叹息一声。 “怎么?是不好?” 司马欣的语气多了几分迟疑。 章邯解释道:“公子扶苏说过,叔孙通可以招收整个渭南适龄孩子为弟子,但叔孙通也开价了,一个弟子需要十斗米,而且是一年十斗米。” 闻言司马欣也是眉头一挑,道:“的确昂贵。” “我也劝过叔孙通,但他不想改,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固执,他有他的道理,我也习惯了。”章邯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声道:“我没有叔孙通那样的智谋,很多事按照叔孙通的方式去办,到了以后就会发现他所说所做的都是对的。” 司马欣道:“其实华阴县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坐在一起说着各自的难处,明明一个被提拔为县令,另一个正是如今渭南风头正盛的郡守。 可他们坐在一起像是两个互倒苦水的中年失意的人。 司马欣既担心种不好葱,又担心自己治下的县民太过葱,从而不再种粮食,这是万万不可以的,土地就是用来种粮食的,这是不容改变的。 华阴县要种更多的大葱,也只能在完成华阴县的粮食年产之后,才能种葱。 反之,华阴县若不种粮食了,关中的粮食少了华阴县的这一大块,恐怕若追究起来,他司马欣会先被腰斩。 章邯的压力也很大,渭南要建设,这两年也仅仅只有些许成效,这些许成效,小得让他低头羞愧。 两人说了各自的苦衷,犹豫良久之后,章邯离开了这里。 直到夜里,司马欣回到了县衙中,看着案上的一株葱想了良久。 又到第二天的早晨,天色刚亮不久,入秋后的关中下了一场大雾,打开门时就有浓雾灌入屋内,目光所及几步之外,便看不见来人了,县里的啬夫抱着草料正在给马厩中的马匹喂着。 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这脚步声还很着急。 啬夫回头看去就见到了县令司马欣。 等对方走近了,从眼前走过时,啬夫又注意到了县令的神色憔悴。 而后,这位县令从马厩中牵出马,翻身上马之后就策马出了县衙。 看着县令离开之后,啬夫甚至一度觉得这位县令的身体状况……多半是活不到四十岁。 随后,啬夫又将这件事告诉了县里的其他人。 关中浓雾依旧,司马欣策马朝着咸阳方向而去,距离后方的华山与秦岭越远,雾就稀薄。 司马欣策马像是冲出了一片浓雾,身上的衣衫已被雾气打湿了一大片,他来到了上林苑外。 上林苑外没有守卫,可以很轻易就进入,司马欣甚至还能见到在上林苑外正在摘着柿子的孩童。 他们的篮子中装满了柿子,这里的柿子也有很多,多到吃不完。 司马欣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并没有惊扰这些孩童。 这些孩子是从周边的村县来的,看来他们是每年都会来这里摘柿子。 原本以为进入这里会被人询问,不过司马欣意外地发现进入这里很顺利。 直到来到一片田地边,司马欣发现了几块田地,也终于有人上前来询问了。 司马欣说明了来意,也考虑对方会拒绝自己进入。 没想到这里的人如此快就允许,不远处几间小屋就是公子扶苏曾经在此地居住过的地方。 司马欣问道:“是公子提前吩咐过?” “是啊。”那侍卫吃着柿子有些慵懒地道:“今年早春时节,公子离开时就与我们说,若是有人来问询这里的农事,就允许他人进来。” “公子早在大半年就安排好了?” 那侍卫颔首。 司马欣定了定心神,即便那侍卫点头了,他依旧觉得在早春时节就知道他司马欣会在秋季来上林苑问询农事的。 这里应该也算是给别人准备的。 司马欣问道:“我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吗?” 侍卫回道:“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上林苑,多数都是一些孩子来这里玩闹,我们都把他们赶走了。” 司马欣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树上,他走向田地边,这里种着不少糜子,看来是这里的侍卫自给自足种的,因为种的并不是多么用心。 而后,司马欣看到有一间库房,推门而入这间库房空落落的,内部只有一个个的架子。 架子上也是空空如也,只有些许泥土。 司马欣在这里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已是午时了,浓雾早就散去,在这个华西秋雨的时节,能短暂地有几天晴天,倒是极好的事。 司马欣来到另外一间屋子前,推门而入。 第一眼所见到的,就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竹简,拿起其中一卷,在案上推开这卷竹简,入眼的便是一列列的文字,其中就有些有关预知倒春寒的记录。 一卷又一卷的竹简被司马欣推开,他这才发现当初公子担心倒春寒会来,将倒春寒的气候特点以及当时农礼前后的每一天的风况,雨水,阳光,冷暖,都记录了下来。 天色入夜,司马欣点亮了油灯,继续看着。 秋雨只是短暂地停了两天,第二天秋雨便再一次飘洒而下,让整个关中都被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翌日,天亮之后,司马欣就坐在屋檐下,看着公子留下来的书卷。 从昨晚到现在,他只是必要地吃了一些吃食,余下的所有时间,都是捧着竹简看着,他对同样来屋檐下躲雨的侍卫道:“能否给我带一些笔墨。” 未等对方说话,司马欣从腰间取下布袋子,递给他,这里面都是铜钱。 侍卫接了钱袋子,就离开了此地,再回来时带来了十支笔,还有几块墨。 侍卫解释道:“咸阳的笔墨贵,余下的一些钱我买肉吃了。” “多谢。”司马欣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意识到对方拿着自己的钱去吃酒吃肉,但这也无妨,反正是请他相助,有了笔墨才是最重要的。 接连半月,这位华阴县的县令没有回华阴,而是一直留在此地看书,写记录。 眼看一个月就要过去,司马欣走出了这间屋子,他带着一个包袱离开了这里。 当侍卫再来这里看,发现司马欣住过的那间屋子依旧很整洁,因司马欣这些天都是睡在屋檐下,他没有进屋睡。 “真是一个古怪的县令。”侍卫言语了一句,也不再理会,重新将这间屋子的门关上。 司马欣策马在回华阴的路上,他在上林苑收获颇丰,不仅解开了心中的困惑,他甚至还理解了关中秋雨,这种连绵的秋雨是有成因的。 是因北方的冷风南下,加上蜀中与秦岭西南的湿暖北上,冷暖交汇之后,在关中形成了漫长的秋雨。 刚停两天,关中难得有了晴天。 扶苏站在咸阳城前,正要送都水长一行人离开。 “这是第二次给你送行了。” “公子其实不必送行的。”都水长禄行礼道。 跟在他身后还有十余个关中老农。 与当初还是有所不同的,上一次禄是一个人跟着大军离开。 而现在,都水长禄带着妻小与一众老农一起离开,还有一支骑兵护送。 扶苏与他在咸阳的城门前坐下,说着将来陇西形势。 “养马的成本很大,其实北郊没有这么多的草地来养马,所以少府才会着急让战马北上,送去上郡。” 听公子的话语,他颔首道:“公子所言不错,数千匹的战马放在关中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我们依旧需要河西走廊。” 扶苏道:“父皇说过,即便是蒙恬扫清了北方,依旧不能治好匈奴之患,在我认为……哪怕修筑好了长城,还是需要巨大的人力与兵力需要守着长城,这对中原依旧是个巨大的担子,在我看来得到河西走廊钳制匈奴,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张苍颔首,颇为赞同,既要消灭匈奴之祸,也要控制住匈奴,更需要有一条路,这条路能够威慑匈奴人。” 扶苏对都水长行礼,道:“去了陇西,就有劳你了。” “臣领命。” 扶苏行礼送别,看着这队兵马一路朝着陇西方向而去。 张苍站在后方,低声道:“公子,司马欣回华阴了。” “我没想到司马欣做事,挺认真的。” 张苍道:“有这样的人辅佐公子,不是坏事。” “这样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公子,若司马欣真的能在冬天种出葱,那华阴县就真的要富裕了。” 扶苏道:“糜子长势还好吗?” “章邯让人送来了文书,说是糜子长势比预想的好。” (本章完) 第94章 墨子有言 第94章 墨子有言 有时路遥知马力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扶苏可以通过这件事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极限在哪里。 就是要看看此人遇到这种境地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会有几分气魄与毅力。 目前看来,他勉强及格。 与李斯,张苍,程邈等人比起来,司马欣真的只是勉强及格。 都水长带着他的妻小坐上了马车,在十余骑的护送下前往陇西。 吴公快步而来,递上一卷书行礼道:“公子,丞相说这调令需要少府批复。” 扶苏下意识道:“少府令呢?” 吴公回道:“少府令说是近来身体不适,丞相起初不信。” 扶苏看着文书颔首,又拿过对方的递来的笔。 吴公接着道:“我还去少府令的家中看过,少府令似乎并不是病了,当时他正在家中饮酒。” 张苍闭目站在一旁,沉默不言。 扶苏也是直蹙眉,在这卷文书上写好批注。 吴公又道:“近来臣观少府令时常因身体不适,常空缺廷议,就连丞相府也不来了,便去过问。” 扶苏将文书批阅好,递给他时吩咐道:“好了,你去交给丞相。” 吴公接过文书,接着道:“臣还听闻丞相有意将诸多事交给公子处置,却不过问少府令。” “嗯,我知道了。” 言罢,扶苏将手中的笔也还给了他。 吴公拿着笔快步离开了。 扶苏蹙眉道:“他真的是丞相的同乡孩子,是丞相的学生?” 张苍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 再向远处看去,扶苏见到了都水长站在远处,正在向自己行礼。 而后车驾开始朝着西而去,一行护送兵马只有二十骑,保护他的家小安全足够,毕竟他也不用去西戎地界,而是会留在上邽县。 以及吴公刚送来的文书也是因这件事。 本来这件事,是自己单独安排的,并没有告知父皇,只是与丞相商量过。 丞相的意思是可以先将人派出去,再补全调派的文书。 吴公送来的文书就是用来补全的。 扶苏走回咸阳城,忽觉得这个时节的风凉了不少。 咸阳城,一走进城门就见到了街道两旁放满了一篮篮的柿子,农户们都来咸阳城卖柿子了。 这些柿子都可以铺满整个咸阳城了。 不过这些柿子多数都会被制成柿饼,保存起来。 其实要说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卖不了多少个,关中的柿子多得都闹灾了。 不过今年的枣依旧卖得很好,尤其是大荔与频阳的枣。 有些人为了柿子多而犯愁,可关中的枣产出一直稳定,不多不少,价格也合适。 说明呀,老天就是偏心的。 张苍还要去丞相府忙碌。 扶苏就回到了高泉宫。 高泉宫内,田安看着眼前的一个水囊如临大敌,他不知道公子为何让人从蜀中将这种东西带来。 王家婆婆正在梳理着她的白发,这把年纪了她的头发已稀疏,满脸的皱纹,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田安缓缓摇头。 王家婆婆又道:“不知道是何物,为何这般郑重?” 田安道:“这是从蜀中送来,我觉得这是毒药。” “毒药?”王家婆婆心中陡然一惊。 “此物我尝了一些,是苦的。” 王家婆婆原本惊讶的神情,又恢复如常,别看田安一把年纪了,倒是甚是高大,要是毒药,他尝过……还会坐在这里? 见公子回来了,两位老人家起身行礼。 扶苏一边走着一边道:“赵佗,任嚣,屠雎都会留在南方,那边的形势还不稳,这些年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田安道:“公子,蜀中的东西送来了。” 闻言,扶苏已拿起了这个水囊,甚至打开了水囊的盖子尝了尝。 田安刚要阻止,见到公子已尝了一口,想要劝告的话语哽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王家婆婆则看着田安,一脸取笑之意。 高泉宫的宫门都看在眼前里,这位王家婆婆显然是来历不凡,而且就连田安这位公子常侍,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要知道就连章台宫的宦官,都要听从田常侍的。 扶苏当然知道这个是什么,蜀中不仅仅是产粮重地,也是产盐的重地。 近来,扶苏查阅吕不韦留下的典籍,就意外地发现了墨子早就对卤水有了见解,并且使用卤水。 在墨子的记录中有言,取卤之地,凿深井,得泉而煮之。 这就是在墨子的旗帜篇中所记载的内容,虽不知当初的墨子取卤水究竟是做了何用。 而在墨子的杂守篇,还有关于卤水的记录:置器其上,以卤水渍之。 但现在的蜀中盐井中,就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取得卤水。 因此呀,不要小看了老祖宗的智慧,其实老祖宗什么都会。 蜀中的井盐所产的卤水,其实就是一种极其好的卤水。 到了夜里,王棠儿与王家婆婆看着忙碌的公子与田安。 王家婆婆一边给王棠儿梳着头,低声道:“夫人的头发很好。” 王棠儿微微颔首,目光还是看着那一个个桶中的豆。 王家婆婆看着已显怀的夫人,又道:“夫人一定要注意休息,再有半刻时辰定要休息了。” 王棠儿听话地点头,她又道:“怎么没人去帮公子,夜里这么凉他都出汗了。” “唉……”王家婆婆叹息一声,她道:“公子不愿有别人来帮,倒是这里的宫人都想帮公子。” 深夜,当王棠儿也去休息了,扶苏与田安还坐在一桶桶豆前。 炉子依旧烧着,田安正在观察着火候。 扶苏道:“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再忙吧。” 田安也上了年纪,禁受不住困意,也去休息,与几个内侍宫女交代了几句卤水与模具的用法,也去休息了。 翌日,当王家婆婆醒来的时候没有闻到粥香,也没有闻到葱的味道,便蹙眉。 她也不知道昨晚公子与田安忙到了多晚。 只是看了眼边上的屋子,见到田安还在睡着,他没做早食。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食。 王家婆婆注意到了桶里的豆,这些豆成了一团团絮状物,她拿起一旁的木勺尝了一口,顿时面色发苦,这豆是苦的。 不多时扶苏也醒来了,看着一桶桶不成形的豆,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他们都失败了。 豆没有成为豆腐,即便是稍有凝结形状的豆腐,也都一碰就碎。 在众人的目光下,公子神色失落的离开了。 快到午时的时候,田安才睡醒。 让公子失望,对田安来说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对高泉宫的宫人们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 田安再一次带着人做着昨晚的事,他只听公子说过豆腐是什么样,并且这个流程不管是在昨晚,还是刚在睡梦中,田安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 炉子烧了一天一夜,到了早晨还在烧着。 “看点卤,看点卤……”田安嘴里低声念着,送入一小勺卤水。 在这里的宫人们眼中,田安在点卤的过程,像是在进行祭典时,念诵的祭文,而且十分庄重且虔诚。 临到黄昏时分,田安双手捧着一块白色的块状物,这块状物边角稍有裂开,其中还有点点粗糙。 但这是田安用一天一夜,做出来的模样最好的一块豆腐。 “哈哈哈……”田安如同痴迷般地看着这块豆腐,虽然这豆腐不完美,但他成功了。 …… 半月之后,始皇帝也已吃过了这种叫作豆腐的吃食,并且扶苏与始皇帝都相信,用不了多久,豆腐就会风靡关中的。 今天,扶苏与田安来到了吕不韦的旧宅。 扶苏是来这里取书的,当年吕不韦的三千门客留下了这么多书,让这里成了一个书库。 不论是张苍也好,还是李斯也罢,他们都知道公子扶苏善于看书,也善于在书中寻找到十分宝贵的学识。 扶苏进入书库,便不让人打扰。 而田安来到了这里的马厩,那头驴依旧在这里。 此时此刻,田安十分怜悯地看着这头驴。 “公子说,多好啊,这大秦终于有豆腐了。” 但这头驴在这半月间过得很辛苦,只有它自己知道,它到底拉了多少圈磨,消耗了多少豆子。 田安道:“以后不要让它拉磨了,公子说它有功,好生善待。” 几个仆从当即行礼。 半月后的华阴县。 司马欣坐在华阴县的县衙内,他看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装着泥土,而泥土中新长出了葱苗。 对他来说,这是一件意义十分重大的事。 辛胜问道:“就为了这个?” 司马欣颔首。 “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 司马欣眼神似有了光芒,回道:“对呀,多么简单的道理,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 辛胜嘴里嚼着肉干,不再理会他。 司马欣面带笑容,依旧看着盆中的那一颗葱苗。 华阴县的田地是有限的,先前司马欣觉得自己在保证种粮食的前提下,就无法保证葱的供应。 其实养葱很简单,葱也的确很好种,养葱只需要土与水,它甚至不限于种在田地。 现在,司马欣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件事便也难不倒他。 甚至不用再担心华阴县的土地不够用,从司马欣不打算将葱全部种在地里,他打算建设出一个个的用架子搭建起来的苗圃。 在看过上林苑的那些书卷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眼光与看待事物的方式,已得到了新生。 他不仅仅明白了作物与水土的关系,更参悟一些有关的气候成因。 当辛老将军离开了之后,县衙内又剩下了司马欣一个人,他将竹简一卷卷拿出来,如同看待瑰宝一般的看着它们。 再一想,司马欣忽然想到了上林苑的那些竹简的来历,那都是公子扶苏所写,也是公子扶苏有意为之。 此刻,司马欣不知为何心中竟对公子扶苏有了敬畏之心。 公子扶苏就将如此学识留在了上林苑,也像是将知识种在泥土中,并且不加吝啬的让所有人都靠近它,看看这颗种子是如何的神奇美丽。 如果说苗圃种植只是公子的一种巧思。 那么公子对气候的成因,就是一种真智慧。 有时人就不应该太贪心,司马欣觉得自己在上林苑的所得已经足够了,他不该再想着得到太多。 司马欣想到了公子曾经在潼关也留下了很多书,那些书中肯定也有更多学识。 翌日,张苍的书信终于送到了华阴县。 这一次的回信迟了半个月,而张苍的回信中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从此以后脚踏实地。 章邯是一个十分务实的人,当他听说司马欣离开了华阴县半个月之后,现在回来了。 他还亲自去看了司马欣。 又听司马欣说了上林苑的事。 到现在司马欣还有些庆幸他的决定,如果他不是鼓起勇气去了上林苑,就没有现在的苗圃。 章邯离开华阴县的时候,还在想着司马欣是不是完成了公子扶苏对他的考验。 公子选择人才,从来是小心又谨慎的。 章邯只是没有想到,公子还会考验司马欣。 先让张苍给了一些甜头,而后直接给司马欣出了一个难题。 想到此处,章邯想起了他刚来敬业县的情形。 其实吧,公子一直在寻找他所需要的人才,但公子又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到公子需要试探,需要观察,还需要等待。 似乎是公子想要做一件大事,要完成这件大事就需要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这些人不能有错,既要有才能又要有毅力。 章邯怀疑,如果当初的李斯没有赶走王绾,没有成为大秦的丞相,说不定从此以后公子扶苏就会对李斯敬而远之。 换言之,章邯想到了当初的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在敬业县吃苦耐劳,就不会被公子重用,也不会有现在的郡守一职。 就像是娄敬,他就算给了公子策论,但公子依旧不会用他。 章邯回到了敬业县。 正巧,坐在村口的叔孙通已吃完了一碗面,他见到章邯回来了,笑道:“今天早上宫里来人了,带来了一种叫豆腐的吃食。” “吃食?” 那块豆腐如今就放在案上,公子高将其切成数块,而后分给了在场的众人。 叔孙通早就尝过了,再看章邯吃下豆腐,他叹息一声。 米面是精细的粮食,豆已是很精细的粮食,可豆腐此物更是精细,如此美味竟然被章邯一口咽下,他甚至没有仔细的品尝。 章邯道:“此物不如面吃的痛快。” 南下的战争进行了三年有余,如今基本上结束了,入秋后大秦基本上没什么大事。 为了一统南方,秦付出了极其巨大的代价,这种代价会一点点的体现,并且作为伤痛,会体现在生产力上。 而如今的中原大地只能默默地疗愈,有道是病去如抽丝,这种疗愈的过程是十分漫长的。 当秋季也要结束的时候,今年冬季未至,关中却先迎来了一场冻雨。 张苍奉公子命,前来看望叔孙通与章邯。 “章郡守正带着人抢收糜子。” 张苍道:“无妨,我再等等。” 叔孙通又道:“还转告公子与丞相,请放心,这里的六个县一切都好。” 说话时,叔孙通不仅仅说了公子,还说了丞相。 张苍对这番没有任何的反应,反而是十分淡然。 叔孙通觉得此人多半是听惯了这些话,说起张苍一定会提到李斯,之后就会想到张苍是荀子的弟子,而且还是公子扶苏的老师。 (本章完) 第95章 神奇的祭文 第95章 神奇的祭文 敬业县的书舍内,孩子们早早都已回去了,冻雨带着冰粒而下,砸在人身上也是生疼的。 而正是这种天气,渭南的人们还在田地里抢收糜子。 每当这种时候,当隔壁县的人们看到此番场面,多半是会觉得渭南的人是活得有多卷。 其实他们不在渭南,不知渭南有多难。 章邯的话来说,渭南其实很贫穷的。 书舍内,倒还是温暖的,叔孙通习惯了喝热水,木炭正在烧着,陶壶就放在炉子上,正在烧着水。 到了寒冬时节,能够喝一口热水来温暖脏腑,这会让叔孙通觉得自己还能延年益寿。 自从多喝水之后,叔孙通感觉自己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再看眼前,见张苍始终不言,叔孙通想起了那天从咸阳送来的那一份吃食,那是高泉宫的人送来的,那块东西叫做豆腐。 豆吃得多了,其实也就那样,有时也不一定能吃到豆。 县里能否吃上豆,取决县里有无多余的豆子,以及豆子的好坏。 一般来说,叔孙通每隔三五天总能吃上一碗美味的豆。 现在,他坐在张苍的面前,叔孙通想起了豆腐,那美味的豆腐不知何时才能再吃上,公子何时会让人将豆腐再送来。 随即,叔孙通道:“豆腐是如何做出来的?” 闻言,原本闭着眼的张苍缓缓张开眼,他道:“先前,记得是高泉宫刚做出豆腐的时候,公子给一头驴送去了赏赐。” “驴?” 张苍又道:“倒不是真的赏赐这头驴,只是说让这头驴往后不用再劳作了,反正那头驴再也不会去拉磨了,听说也拉不动了。” 叔孙通又问道:“之后呢?” 闻言,张苍又是仰头,他想了想道:“看点卤。” “看……看什么?” 叔孙通越发疑惑了。 张苍道:“看点卤,听说是高泉宫的田常侍在做豆腐时,会念一种祭文,说是念着这种祭文,豆腐就做出来了。” 叔孙通了然点头,见陶壶中已有水在滚动的声音,而后从壶中倒出一碗水,他又问道:“公子让都水长去陇西了?” 张苍颔首。 不知为何,叔孙通觉得与张苍说话很累。 “章郡守希望都水长可以帮助敬业县修缮暗渠,原本等今年秋季的汛期结束之后,到了枯水期将暗渠再加固一番。” 张苍道:“在离开关中前,都水长见过章邯的。”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来人正是章邯,他拿下了斗笠,行礼道:“张御史。” 张苍道:“公子命我来看看你们,还说今年的渭南郡做的很好,会将豆腐的秘方交给你们,来年早春时节多种一些豆子。” 章邯行礼道:“还请代为回禀公子,章邯领命。”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才想起来,又道:“今年的萝卜与芹菜装车了,让人备好了马车,还请张御史带回去。” 张苍又看了眼此时有些窘迫的叔孙通,他缓缓站起身,先是走到屋檐下,看看依旧在飘洒的冻雨,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犹豫了片刻,坐着马车回了咸阳。 章邯十分郑重且严肃地行礼送别,等他回头再看向叔孙通,道:“公子要将豆腐的秘方交给我们,来年我要在山上种满豆子。” 此刻叔孙通的神情已恢复如常,他道:“往后卖豆腐,也是敬业县的一大进项。” 章邯看了看窗外的雨势,蹙眉道:“原以为张苍会去看看毛亨,毕竟都是荀子门下。” “呵呵呵……”叔孙通笑道:“他毛亨除了醉酒之后,怒骂李斯,毛亨还会说什么。” 章邯道:“毛亨不醉酒时,也骂李斯。” 叔孙通十分赞同,原本他是想从张苍口中问出豆腐的制作方法,可张苍其人嘴实在太严,说话滴水不漏,根本问不出话。 好似,张苍本就不想与任何人交好。 当年,叔孙通拜在孔门,四海之内多少齐鲁名仕都与他叔孙通有往来,自然也是朋友遍布齐鲁。 可面对张苍,叔孙通竟有一种不踏实感。 “来年可是要修缮暗渠?” 章邯整理着这里的木柴,回道:“来年入春之后,等枯水期,再动工修河渠。” 叔孙通饮下一口热水,又长出一口气,他觉得章邯虽说有些愚笨,但胜在有毅力,而且能吃苦耐劳。 这个敬业县,在叔孙通看起来,人们都有些傻呵呵的。 叔孙通觉得可能是当年的自己,在往来之间都是齐鲁名仕,所言所说都是诗经典籍。 现在再看,世人其实很简单。 有人说秦地的人们是如何地虎狼,从齐鲁入秦之后,他对秦地的人们还是颇有改观的。 并且叔孙通想在这里久居,并不是他觉得自己的学识超过了这里的人们,也并不是自视甚高,他觉得天赋如公子高那样的人,早晚会超越他叔孙通。 叔孙通无意将始皇帝的一位公子培养成名仕。 他只是太喜欢这个地方,叔孙通望着远处的景色,冻雨淅淅沥沥而下,人们带着抢收而来的糜子回家,这些人的脸上多数都是带着笑意的。 “章郡守,我们有多少豆子?” 章邯道:“在账目上。” 叔孙通道:“你觉得潼关县有多少豆子?” “他们能有什么豆子?”章邯又道:“潼关的人都在建城,辛胜将军问我借粮,借一千石。” “你借了?” “公子给回复了,说是能借,我这就让人将粮食送去。” “这……” 叔孙通正要说话,又见到章邯急匆匆离开,只得长叹一声…… …… 自今年春季,张良见过了项伯之后,就打算前往楚地看看,他找到了当年的几个旧人,让他们家中的子弟相送。 只不过,张良在前往楚地的路上,还未离开齐鲁之地,就被一队人截在了半路。 张良也带着随身的侍卫,要杀要打倒不见得,考虑能否全身而退。 但等对方说明了来意之后,张良迟疑了,既然都是准备反秦复国的,同意与对方谈一谈。 齐国旧地,狄县,张良已在这里留了半年。 这半年,张良答应与对方相谈,没想到被软禁了半年,一直被软禁在一处宅院中。 “我愿带着先生杀出去!” 听到身边的护卫开口,张良摇头。 护卫有三人,都是当年韩地旧人的子弟,身手极好。 可张良并不想在眼下与人拼命,况且田氏三兄弟,只是想要留下他张良一起反秦,而且还提供衣食。 张良坐在院内,看着案上的竹简,这是田氏三兄弟送来的,所言的是几个从秦地走出来的学子,在外授学,并且招收弟子。 其中有一个叫稂的秦地学子,他教授学子,不收分文,只需要每天能够有一张果腹的饼就可以,而且他在一个地方留一个月之后,就会再去别的地方 这个消息倒使张良觉得意外。 只是这件事被写在竹简的末尾,田氏三兄弟并没有太过在意。 张良的目光却在这最后一列停了很久。 “子房!” 听到话语声,张良抬眼看去,见到了一个中年人领着两个青年人走入院中。 领头的中年人被便是田儋,传闻是齐国国君田氏的族人。 至于是齐国国君的哪一系支脉,张良不得而知,只知道狄县的乡民们十分拥护田氏三兄弟。 此田氏三兄弟有狄县的人拥护,好在秦官吏没有追究,若田氏三兄弟闹出了什么乱子,他们三兄弟可曾想过,因此连累了整个县的人? 张良这些年习惯了低调行事,也习惯了独来独往,这与田氏三兄弟的做法截然相反。 而田氏三兄弟,则高调许多,高调到他们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够带着狄县的乡民起兵。 张良知道,狄县一共有青壮年一千人,其余的都是老幼,而秦在齐地一直布置有重兵,也都是如今的始皇帝没有对六国的旧贵族杀绝,才留下了田氏三兄弟。 经过这半年的接触,张良觉得这兄弟三人不过是借着此地人脉能够在一地逞凶,若是离开了这里,他们三人便没什么用了。 要说真本事,田儋还稍有些见地。 田横看着十分勇武,且有一股果决的好汉之气,在此地人们口中,田横十分仗义。 田荣看着更像是个谋士模样,也擅长与狄县周边的官吏往来。 在张良看来,田横与田荣各有所长,可以互补。 兄弟三人站在眼前,张良起身行礼。 田儋命弟弟田横将一些上好的玉石与裘皮,还有一些银饼,放在案上。 见状,张良道:“这是何意?” 田儋先让两个弟弟躬身行礼,而他抓着张良的手,激动地道:“子房!不如与我们田氏联手,共谋复国。” 张良作揖道:“田兄言重了。” 田儋又道:“我听说你当初在洛阳险些被秦军抓了,知你有反秦复国之心,我们三兄弟愿与你联手,有朝一日反了他大秦,我们复国!” 张良又看向年纪稍小的田荣与田横,言道:“田兄在狄县的建设,子房都看到了,田儋兄智勇双全,田横勇武仗义,深得各路义士敬仰,田荣善谋,能与周边县吏周旋,保全狄县。” 张良再一次行礼道:“子房才疏学浅,实难受田兄盛情。” 田氏三兄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笑意也都没有了。 他们这般请张良留下来,竟然又被拒绝了。 没错,这已不是第一次了,而是第三次了。 田横怒得一拍桌案,怒声道:“张良!” 言罢,张良身后三个护卫也拔剑而起,指着田横。 而田横浑然不惧,他两步上前。 赤手空拳的田横竟然用气势逼得提剑的三个护卫后退了几步。 田荣拉住了就要发作的田横,忙道:“子房兄,我们三兄弟真心实意,愿待子房兄为上宾。” 张良依旧是十分谦逊客气的姿态,行礼道:“三位好意子房心领了,但子房还需前往楚地。” 田儋想招揽张良是因张良的确也是反秦的义士。 当年的六国贵族中,投秦的贵族亦有不少,能真心反秦者只是少数,另有一些人则是鼠首两端。 田儋自然是希望能够留下张良,他看了看身边的田荣与田横,作揖道:“子房若去楚地,可以让横相送,以护子房。” 张良行礼道:“非是子房不愿与诸位共同反秦,实乃需去楚地,见一位老人家……” 田儋留下了财物,带着他的两个弟弟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张良身边的护卫道:“先生当真让田横同行,他田儋可信吗?” 张良独来独往惯了,他看了看四下,道:“今晚就走。” “好。”三个护卫先后收起了剑,在这里吃喝混了半年,也足够了。 翌日,当田横再一次来见张良时,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张良的行李包袱都不在了。 “啊!”田横气得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桌子,一路跑着,向他的大哥田儋说了此事。 “大哥!张良跑了!” 田儋闻言,也是一惊,道:“追!” 田氏三兄弟在狄县的号召力还是很大的,当即就有不少人离开了这个县,去寻找张良的行踪。 只不过他们接连找了三天,甚至追出去找了十余里地都没有找到张良。 田宅,田儋坐在自家院落中,身后站着田荣与田横。 田横一身的蛮力无处使,气得怒吼道:“张良!” 吼声很大,听得田荣蹙眉,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他道:“当初在洛阳,秦军搜捕了十余个县,发动上千兵力都没有找到张良。” 田儋叹息一声,道:“罢了。” 事后,等田横冷静了下来,三兄弟商议着。 田儋道:“我一直在想,张良想去楚地,他有一个一定要见的老人家,多半是某一位大贤?” 田荣道:“哪位大贤?孔鲋?” 田儋摇头道:“先前我就听闻,甪里先生离开秦地,出了函谷关就一路往楚地而去。” 田荣惊疑道:“甪里老先生?” “嗯?”田儋蹙眉道:“甪里老先生与张良有约,在楚地相逢?” 田横道:“弟弟去将张良找回来。” 田荣忙拦住他,又道:“张良不见得能帮助我们三兄弟,又不是非他不可,万不要过分为难,如今留些余地,将来也可与之交好。” 田横道:“大哥?” 田儋颔首,赞同了这个看法。 (本章完) 第96章 稂与张良 第96章 稂与张良 齐人喜蹴鞠,当年的齐国盛行六博乐舞,而在齐国民间最盛行的运动就是蹴鞠。 张良看到远处的一群孩子正在蹴鞠。 他并没有离开齐地狄县,而是换了一个地方住下来。 收留张良的是一对老夫妻。 张良对两老道:“多谢两位收留。” 老大爷问道:“你是如何得罪了那田横?” 张良道:“他们要我效命,要一起反秦,我拒绝了。” 老大爷道:“那田横在狄县势力大,不好招惹,你快走吧……走吧。” 张良行礼道:“多谢。” 老人家笑着送别了张良。 田横在这个县,自然是只手遮天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他田横,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主张反秦。 更有人家,也受过田横的欺负。 张良在冷风中呼出一口热气,今年的齐地特别冷。 田横先前就欺负过那位老大爷的儿子,导致老大爷的儿子至今不敢回家。 张良出了县,这才重新见到了自己的三个护卫,四个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了。 护卫道:“先生好手段。” 另一个护卫行礼道:“对,田儋以为先生逃了出去,没想到先生躲在县里半个月。” “先生,还是要快走吧,小心田儋的眼线看到。” 张良道:“走吧。” 从狄县离开时,张良从田儋,田横,田容三兄弟身上还能看到当年齐国贵族的风范。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风气,齐国贵族的风气其实不好,墨子曾言:齐桓好紫衣,一国尽服紫。 所言便是竞奢攀比,冠带衣履天下。 当然,齐地贵族的确有竞奢攀比的底气,有道是趋渔盐,利冠带。 管子曾言伐菹薪,煮沸水为盐,便是鱼盐。 因此齐人多文采布帛鱼盐,通过鱼盐就能获得财富,加之当年的临淄繁华……车毂击,人肩摩。 张良走在路上,看着一户户人家正在晒着鱼,这些鱼上有着厚厚的盐。 张良对身边的护卫道:“快入冬了?” “回先生,再有半月就入冬了。” 张良稍稍颔首,从洛阳躲避搜捕一路到了齐地,没想到会在齐地滞留半年。 本想着早点到楚地,能够好好招待甪里先生,半年过去了,多半是来不及建设酒肆或者山间雅地,用来招待。 只能前去拜访了,张良的脚步更匆忙了一些。 接连走了十余天,眼看是要走出齐地,张良来到一处村落,用他的假验传向这里的亭长家要了吃食。 假验传也只能应付一时,不过这对张良来说也足够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假验传。 这一次,张良四人装扮成赶着去南方的士伍,因此亭长对他们十分客气。 等亭长去县衙,经过县衙询问,张良也已走远了。 忽听见有人在高声说着话,讲话的是一个年轻人,此人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自爱,也是自重,如果他人邀请我们做错误的事,我们一定要拒绝,这就是自重。” 一群孩子认真的听着。 张良蹙眉看着说话的人,而说话人也看向了这里。 随后,张良竟看到对方走了过来。 亭长热情地向张良介绍道:“这是秦地来的人,他们这是要去南方士伍。” 张良吃着饼没有讲话,而是让身边的护卫行礼。 此人正是稂,他笑道:“我是从敬业县来的,是渭南郡人。” “我们从狄县来。” 稂笑道:“我先前就在狄县。” 张良的神色如常,让身边护卫继续与此人搭话,他自己则继续吃着饭食。 稂又道:“我也要南下,不如我们同行。” 闻言,原本讲话的护卫面露难色。 说话间,稂又道:“我自己带有干粮,而且我有渭南的验传与文书,各县的人都对我很好,我们可以同行同吃住,你们也不用一直递交验传。” 张良心思急转,他忽然意识到若与这个人同行,可以省去很多事,甚至有了他的文书,自己也就不用拿出假冒的验传。 再侧目看去,只见那亭长正朝着县衙走去。 张良放下手中的碗,道:“我在狄县听说过你。” 稂又道:“嗯,我在狄县留了一天,那边的人不太友好。” 张良道:“听说你近来在收弟子,你的弟子呢?” 稂解释道:“他们就是我的弟子,我教过他们,将书籍赠予给他们,以后我再来看他们,等到他们再长大一些,愿意跟我同行,再作打算。” 张良道:“你师从何人?” “叔孙通。” 直到入夜,张良与稂谈了许多。 让稂很诧异的是这个叫作张良的士伍竟然懂得这么多。 稂觉得与他谈话受益匪浅。 直到入夜,几人同住一屋。 翌日,天刚亮,稂正在熟睡,屋门却被人踹开,之后就有一群官兵闯了进来。 稂这才转醒,看着众人目光呆滞。 一个穿着甲胄的秦军走入屋内,喝问:“人呢!” 稂不解道:“谁?” “与你同住的人。” 稂回道:“咦,人呢?”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解释,稂被官兵押走之后才知道那个张良是个反秦的旧贵族。 这让稂吃了一个教训,难怪对方谈吐不凡。 秦军不敢为难稂,甚至为首的将军对稂十分客气,因为稂是从关中来,有着渭南郡的文书以及,以及少府令的文书。 像稂这样的人离开关中时,少府令早就就将他们的名册送去了各郡的军中。 这些人是渭南所出,渭南是公子扶苏建设的,其实稂是公子扶苏的人。 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一处山林中,张良坐在一处水池边休息,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从渭南出来的人。 要不是秦军依旧在搜捕他,他真的很想去关中,去渭南看看,听说如今的渭南是个神奇的地方。 “先生!果然如先生所料,秦军来了。” 另一人道:“这些秦军当真难缠,都一年了,还咬着不放!” 因为当年韩国公子韩非的关系,张良心中清楚,李斯是不会放过他的。 张良又想起了那个叫稂的年轻人,心中对他有些歉意,多半稂要被秦军拿着,几经盘问了,与反秦之人同住,可想而知。 “先生。”有一人回来了,他禀报道:“先生,稂没事,秦军还放了他,请他喝酒吃肉。” 张良一时愣神,不过很快又明白了。 稂是叔孙通的弟子,叔孙通,渭南,章邯将这些联系起来就是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或许早就告知了各地。 通过稂的言谈,张良可以看出一些有关公子扶苏的端倪。 稂说过,他自小所学的处世态度,乃是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是老子所言的,张良知道叔孙通是孔门的学子,没想到叔孙通所教的学识,倒是与众不同。 张良摇头不语,他不得不停下思考,休息了片刻就赶紧离开此地。 放在以前,韩地还在的时候,他会好好想想这句话。 可如今,张良光是与秦军周旋,就已是十分疲惫了。 张良带着人继续赶路,在眼前一条分岔路上一路往沂山方向去了。 “先生,我们不是去楚地吗?” “甪里先生在沂山会好友,不在楚地。” 三个护卫登时呆住了,甚至连他们都信先生要去楚地。 不承想,根本不是。 张良道:“田儋或许不会追究,可田儋的两个弟弟各自有各自的势力,他们心怀怨妒,这些人要谋大事,必定会铲除一切阻碍他们的人。” 张良继续往前走着道:“我本不该这般猜忌他们,但我不得不防。” “先生思虑长远,我等佩服。” 张良望着不远处的沂山,终于松快地笑了笑。 今天阳光正好,走到沂山的东侧,便能见到高耸的山峰,张良指着远处道:“当年齐国依山建设长城御敌,我们可以住在此地的长城下。” 众人来到沂山的东侧,眼前豁然开朗。 阳光下,沂水波光粼粼,虽说是深秋时节,但眼前却不觉得寒冷。 余下几天,张良躲入了沂山,时常让人去打探消息。 “先生!”他的护卫来报,“先生妙策,田横果然派人去楚地了,秦军也去楚地捉拿先生,前后不过三天,秦军撞见了田横派去准备要伏击刺杀先生的人。” “那些人现在被秦军拿下,发现了不少铁器,都是刀与弓矢。” 张良笑着没答话。 “先生此举当真好手段,现在秦军在追查田氏三兄弟的人,田氏三兄弟为求自保,无暇它顾,不能再来对付先生了。” 张良摆手,没再说什么。 在沂山留了几天,张良终于见到一驾马车来到了山下。 先是确认了一番没人跟着,张良站在山林中见到了走下来一个老人家,这位老人家坐在沂水河边坐着。 张良这才快步走上前,来到河边行礼道:“见过老先生。” 甪里先生回头看向这个青年人笑道:“子房啊。” 张良道:“子房无意打扰老先生会友,只是……” “无妨,你能来看看老朽也是好事。” 张良再一次作揖行礼。 “你还以为始皇帝与李斯不会让我离开关中了?” 听到老先生的话语,张良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甪里先生心有怜悯,在他看来张良的确是一个很可怜的孩子,他的亲人都不在人世了。 在洛阳时,韩地的旧贵族甚至要将张良送给秦军。 甪里先生道:“孩子,你不容易。” 张良还是保持着毕恭毕敬的行礼姿势,回道:“让老先生见笑了。” “孩子呀,你这样活……活得太苦了。”甪里先生又道:“老朽此去关中没有见到始皇帝,倒是见到了李斯,张苍,公子扶苏。” 张良缓缓抬头看着老先生,老先生的脸上竟然有笑意。 甪里先生道:“你可知公子扶苏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闻是位贤明的公子。” 甪里先生又道:“老朽见过那个孩子,他比你年少十余岁,却是一个好学的孩子,这孩子很尊敬历代先贤,尤其是崇尚孟子,荀子,或兼爱或韩非之学说。” “那是一个十分善学的孩子,传闻此子早慧,公子扶苏善学,却不会被人蒙骗,公子扶苏贤明却进退有度,是个善学且又内敛的孩子……” 张良安静的听着,在甪里先生的话中,这位公子扶苏深得关中民心。 对此,张良觉得公子扶苏对外是个和善的人,实则是一个极其手段的人,一个无所求的公子,其野心……定是藏得很深。 再听甪里先生所言的渭南郡变化,并且说起了一个叫公子高的孩子,还有叔孙通,章邯,以及公子扶苏的成婚。 这让张良感到莫名的危机感,秦有如此公子,而在公子身边竟然还有李斯,张苍,毛亨等荀子的弟子效力。 更不要说,公子扶苏交好李斯,还与王翦家成婚,其城府与手腕亦足够。 甪里先生道:“你自小读过《晏子春秋》,以及《孟子七篇》,还有老夫的那些学识……你不妨也看看关中的学识吧。” 言罢,甪里先生身边的小童端来了一卷书。 “这是老朽离开关中之际,向渭南的郡守章邯讨要而来,幸得此篇,可赠你。” 正说着,有一驾牛车远远而来,等对方到了近前,牛车上坐着一位老者,这位老者也是须发皆白。 甪里先生见到老友笑呵呵道:“多年不见了。” 张良见到来人,正是崔黄公。 崔黄公笑呵呵道:“这不是子房小子吗?又来求学了?” 想到少年时期,张良奔赴千里寻找名士大贤求取学问,他错愕一笑。 而后,张良躬身行礼。 甪里先生坐在沂水向崔黄公讲述着他在秦地的见闻。 八百年的战国春秋结束了,两位老人家皆是觉得如梦如幻。 张良翻看着手中这卷书,这是一卷给孩子蒙学的书,书中写的都是诸子的言语,有荀子的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也有孟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这让张良很意外,他发现公子扶苏传授给人学识,当真是不挑的,好似将各家的话语打乱,一句一句来给孩子蒙学。 (本章完) 第97章 野心(加更,求月票) 第97章 野心(加更,求月票) 张良依旧坐在沂水河边,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当太阳开始西落,沂水河的河水倒映着夕阳。 在此之前,张良没有见过有人将这些言语典籍,拆开或者揉碎了给孩子们蒙学。 这就像是把一张饼捏碎,而后给孩子们吃,这样孩子们吃了之后就容易消食。 甪里先生只需要稍稍低头,就能够看到倒映在河面上的夕阳。 高耸沂山在夕阳下很美,甪里先生道:“你知道那些入秦的齐鲁博士现在如何了?” 张良知道有部分齐鲁博士被送去上郡,据说就住在长城边。 但要说其他齐鲁博士在咸阳怎么样,张良也未曾亲眼去看过。 甪里先生解释道:“始皇帝在咸阳给了齐鲁博士们宅院,给了他们优厚的衣食,给了他们官职,也给了他们体面,但那些齐鲁博士依旧对始皇帝颇有指点。” “以前有淳于越在秦廷有言,李斯成了公子扶苏老师,但公子扶苏不能只听一家之言,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扶苏却鲜有与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们走动……” 听甪里先生讲了这么多,张良始终沉默着。 崔黄公却说了一句话,道:“这位公子扶苏倒是活得明白,那位公子多半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始皇帝就算是得到了这个天下,也得不到那些齐鲁博士的一声道贺,于公子扶苏而言,不如弃之。” 张良自小就在各地求学,小时候在崔黄公这位大贤身边读过书,也跟着甪里先生学过。 再听两位老人家的话语,张良觉得原来强大如那位一统六国的人,也有做不到的事。 张良安静地坐在边上,听着两位大贤评论着始皇帝与公子扶苏。 如自己所想一样,崔黄公也觉得公子扶苏是个能藏野心的人。 …… 此时的关中平原已是大雪纷飞,敬业县的学舍内,此地正煮着一锅豆。 章邯与公子高紧张地看着叔孙通的动作。 叔孙通拿起木勺子,舀出一勺豆,而后看着豆滴落入桶中。 一边观察着豆的样子,叔孙通的还在低声且反复地念着:“看点卤,看点卤,看点……” 也不知他念了几遍,反正在公子高与章邯眼中,叔孙通在做一件十分神秘的事,而且这件事庄严又神奇。 念完之后,叔孙通将一小勺卤水缓缓滴入桶中。 接下来就只能等待了。 章邯与公子皆是面色期待又严肃。 良久之后,见桶中的豆依旧没有变化。 叔孙通费解地拿着一卷秘方反复看着。 章邯又确认了一番,确认了桶中的豆的确没有变化,道:“是不是哪里错了。” 叔孙通真的很想再吃一口豆腐,他只得到了秘方,却不知秘方为何没用。 门外依旧是大雪,叔孙通走到屋檐下坐好,安静的看着雪。 也不知坐了多久,叔孙通竟睡着了。 “老师!老师!” 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叔孙通恍恍惚惚醒来,他见到了公子高,定了定心神,道:“怎了?” “老师,学生做出豆腐了。” “什么?” 叔孙通满眼的疑惑,跟着公子高走入屋内,见到了一块已经脱模的豆腐,这块豆腐粗糙了一些,但它的确是豆腐。 “看点卤,你念了吗?” 公子高的袖子还卷着,笑着摇头。 叔孙通气得胡子稍有哆嗦,他知道这秘方是张苍所写,他低声道:“张苍安敢欺老夫。” 凭良心说,张苍真的没有欺叔孙通,那是田安口述的。 经过田安的口述,张苍写出来的秘方,而且田安的确说了要一直念看点卤,至于是什么原因,张苍根本不知道,他又不会做豆腐。 此时的张苍,正坐在章台宫内,与丞相李斯,正在给始皇帝的敬酒。 扶苏站在章台宫殿外,张弓搭箭朝着远处放出一箭,箭矢穿过密集且正在飘下的雪,没有落在远处的靶子上。 扶苏又尝试了两次,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天赋平平,将手中的弓交还给了殿前侍卫,走入了大殿内。 章台宫大殿的很大,因此只有走到座位边,才能感受到炉子正在释放的温暖。 豆腐成了这次宴席的主要菜品。 自从田安开始钻研豆腐的吃法,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扶苏喜吃豆腐炖糜子,看向正在吃着豆腐的父皇,只见父皇端坐,吃下一口豆腐正仔细咀嚼着。 “父皇,这是用渭南今年新收的秋糜子磨成粉与豆腐一起煮成羹,放了葱与姜末。” 嬴政满意点头。 李斯附和道:“冬日吃姜甚好,臣以为应当在立冬时节赏赐给群臣。” “好。” 秦人是过立冬的,并且有四立节气。 听到始皇帝回话,李斯又是满脸的笑容,举起酒碗道:“当贺之。” 张苍嘴里还嚼着腌萝卜,见到丞相举起了酒碗,他也慌忙拿起酒碗,与丞相一起敬始皇帝。 殿外依旧是大雪纷飞,大殿内很安静。 温热的酒水入口,嬴政道:“甚好。” 一碗酒水饮下,当即就有宫女拿着勺子,她给丞相与张御史再一次满酒。 李斯举起又被倒满的酒碗,道:“臣敬公子。” 张苍道:“臣敬公子。” “扶苏敬两位老师。” 而后,田安又端来了一盆饼,饼很薄是用糜子烙成的饼,只是撒了适量的盐,吃起来就十分香了。 嬴政拿过饼,将豆腐放入饼中,卷了卷之后,又放了一些葱。 扶苏看父皇的动作慢,便将自己裹好的饼递给了父皇。 嬴政见状也不再往饼中添菜,而后将自己的饼递给儿子,他接过儿子递来的饼,咬了一口便在口中嚼着。 张苍的吃法就简单许多,他没有往饼中添菜,而是一口饼,一口豆腐的吃着。 食材很简单,今天就连肉食也不多,就像是寻常的家常菜。 李斯又向始皇帝说起了咸阳城的趣事。 扶苏也听了一耳朵,说是淳于越夫妻不和睦,他的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孩子离开了咸阳。 淳于越的妻子是以前的齐地贵族,家底还算是厚实,是坐着马车离开的,但他的妻子一走,淳于越的生活就失去了进项。 闻言,嬴政笑着没有多言。 今日的宴席上,几人颇有默契的没有谈及政事,听李斯讲着有关淳于越的笑话。 朝中休朝了,就该如此,就该好好过冬才是。 …… ps:小加更一下,求月票。 (本章完) 第98章 又闻 第98章 又闻 章台宫外,宫人们十分忙碌,一盆盆的菜肴端入殿中。 豆腐与饼可能也只是算前菜,之后的菜肴有肉也有饼,甚至还有面条与肉羹。 始皇帝吃了一张饼之后,继续吃着豆腐炖糜子。 李斯拿着酒碗,说着近来咸阳城的趣事,扶苏时而看向殿外,殿外的风雪依旧。 嬴政道:“扶苏。” 闻言,原本与张苍侃侃而谈的李斯也停下了话语。 “儿臣在。” “等雪后,你代朕去看望频阳公。” 扶苏道:“儿臣领命。” 嬴政缓缓点头。 似乎又是不胜酒力,这位始皇帝又离开了大殿。 之后有内侍快步走到公子扶苏身边,低声道:“公子,始皇帝已睡下了。” 扶苏道:“嗯,照顾好父皇。” 内侍又行了一礼,而后告退离开。 言罢,扶苏又端着酒碗道:“敬两位老师。” 如今始皇帝不在章台宫了,扶苏陪着两位老师饮酒。 正吃着,扶苏道:“近来毛亨虽在潼关,但凡提起丞相,总要言语两句。” 对此,李斯都已习惯了,他摆手道:“臣与毛亨有同门之谊,公子放心,臣断不会与他计较。” 大秦的丞相招惹一些骂名其实也没什么。 言语间又有人走到了殿前,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公。 见到人来了,李斯就觉得今天的宴席也该结束了。 见李斯刚要扶着桌案站起身,扶苏先一步站起来道:“丞相不用离宴。” 闻言,李斯又坐了下来。 当丞相的脸色因来人有了变化,张苍则依旧低着头吃着眼前的菜肴。 扶苏道:“让人入殿。” 吴公是丞相最信任的弟子。 扶苏觉得吴公此人虽说有些迟钝,还有些糊涂的样子,但也好在此人十分的诚实,这也使其人尽管能力一般,却一直被丞相留在身边。 荀子曾有言,君有妒臣,则贤人不至。 李斯的身边有愚笨但诚实的人。 即便是君王身边,也不会都是才能出众的贤才,李斯是大秦的丞相,他手下的人各有才能,但也各有各的缺点与优点。 吴公有些拘束地走入殿内,看他的步子迈得也不是很大,似乎是担心他的脚会踩坏了大殿的地面。 等人走到近前,李斯道:“说吧。” 吴公行礼道:“齐地送来消息,他们找到张良了。” 李斯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本就快抓到张良,几个县尉与一个领军的郡尉带着六百余人抓捕张良,却扑了一个空,其人趁夜逃了。” 李斯神色如常,倒不是一件新鲜事,也不用露出惊疑之色。 这位大秦的丞相多半是听多了这种消息。 吴公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公子扶苏,低声道:“还遇到了渭南的学子,说是当初与张良同住亭长家中,事后经过查证,那位学子与张良的确只是偶遇。” 李斯已闭上眼。 “丞相,虽说没有找到张良,却发现了一伙反贼,而且是当场找到了刀兵,追查的兵马与这伙反贼厮杀,死了几个人,好在全部拿下了,都是齐地狄县人氏。” 说着话,吴公双手高举,递上一卷竹简。 他好像是不知道该给丞相,还是该给公子,而是举着这卷竹简僵在了原地。 扶苏先一步站起身,拿起这卷竹简看着,其上所记录的正是在狄县所发生之事,一边看着,还听到丞相一声轻叹。 这声轻叹恐怕不是因没有抓到张良,而是因那伙反贼。 抓张良,都抓了这么多年了,多抓几年也无妨。 或许是始皇帝还没开口,是不是真要抓到底,李斯也没有加派人手,只不过给各地送去了抓捕文书,各郡还有御史监督,仅此而已。 让李斯叹息的是,是因这伙反贼。 吴公回道:“留了三个活口,问出了是狄县的田氏三兄弟的人,原本是打算去伏击张良的。” 闻言,让扶苏颇感意外,秦军与田氏三兄弟人都要去抓张良,没有撞到张良,这两支人马却遇到了。 李斯道:“抓到田氏三兄弟了?” 吴公行礼道:“只抓到了田儋,未找到田横与田荣两兄弟,来人送信至丞相府,说是要留着田儋一命,用来对付田横与田荣。” 田氏三兄弟抓到了其中一个而且是最年长的,却跑了两个年轻的。 李斯之后又问询了狄县治理如何。 田横与田荣这两兄弟多半是躲在外面,往后也不敢再轻易在人前走动了。 至于田儋,留他一命也无妨,如果田荣与田横敢来救田儋,正好将这三兄弟全部抓了。 对付国事要有耐心,李斯反倒觉得几个反贼而已,不足为惧,他担心狄县的治理情况。 一场宴席,因这个消息而扫兴的结束。 李斯与张苍,吴公三人离开了章台宫。 扶苏依旧站在章台宫,看着手中的消息,起初张良踪迹其实不难查,原以为他会前往楚地,没想到如今又没了踪迹。 殿内的宫人们已收拾好碗筷,田安道:“公子,都收拾好了。” 扶苏走到章台宫的殿外,风雪迎面而来,西北的寒风卷起一层层的雪,呼啸而下。 这个时辰的父皇该还在熟睡,扶苏迈步走下台阶,又吩咐道:“准备一些豆腐,等这场大雪停下了,我送去给频阳公。” 田安道:“好,这就去准备。” 豆腐此物还只是宫廷的传说,扶苏相信只要敬业县也能够拿出豆腐,此物就能在人们的饭桌上大放异彩。 多半也不会有人问豆腐为何一定要方方正正的,对扶苏而言,这东西就该是这副模样。 如果能让现在的人们多一道菜肴,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若人们能够对食物多一些向往,想必是一件很美的事。 扶苏回到了章台宫,见到了正在看着书的妻子,她扶着腰,肚子里装着一个小生命,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王家婆婆常说,夫人大可以随意一些,那个小生命其实没有这么脆弱。 扶苏对妻子说了父皇的交代。 王棠儿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漫天的大雪,何时能够停下。 最近几天,朝中也不会有国事,这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也没停,倒是在第二天始皇帝给朝中诸多重臣送去了豆腐,还给齐鲁的博士也送去了。 能够得到始皇帝赏赐的,也都是能够入章台宫参加廷议的臣子。 再过几年,说不定这豆腐就会成为寻常物了。 之后再赏赐就显得平常,趁着现在应该多赏赐一些,扶苏对田安道:“你让人给渭南送消息,渭南的几个县都送去一块大豆腐,送去各县之后,就让各县自己分了吧。” 田安点头去吩咐。 扶苏的身边放着暖炉,身后窝着一头鹿,扶苏便将头枕在鹿的脊背上,看着手中书卷,感受着身边炉子带来的暖意,扶苏不知不觉有些困了,想着闭眼休息片刻,醒来时却已入夜。 原本枕着的鹿已不在了。 “什么时辰了。” 王棠儿坐在边上看着书道:“快子时了。” 扶苏坐起来,也看向她手中的书,见她看着的是自己所写的一些有关韩非的见解。 “可看得懂?” 她摇头道:“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扶苏道:“要看懂这些书需要重新构建认知方式。” “那是什么?” 对扶苏而言,这个时代的有些对错其实很简单,对他来说那几乎都是开卷考。 可对王棠儿来说并不是,因有些学识直到后世才有了更正确的解释,从后来人的视角看待这些知识,自然是与王棠儿所理解的不同。 这也无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是后来的人们已跳出了桎梏,后来的人们都已解开了思想的束缚。 扶苏耐心地向妻子解释着现在的国策,以及书中的知识。 这对年轻的夫妻坐在一起,像是还有用不完的时光,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漫长的交谈,来度过今年的严冬。 几天之后,当风雪完全停下了,扶苏又听田安说了渭南的事,大雪压塌了不少民居。 关中的冬季就是用来休息,这是老秦人留下的习俗,习俗成了人们的习惯。 这个时节,在平日里的老秦人是不出门的。 不过,此刻扶苏却要出门,他要带着妻子,前往频阳去看望频阳公。 王家婆婆常说棠儿的身体很好,多走动也无妨。 等田安收拾好之后,王贲早早就在宫门外等着了。 扶苏再一次见到这位岳丈,还是挺高兴的,这位岳丈的气色比以往好多了。 入秋之后,这位少府令一直都在休息。 而少府的许多事,都是扶苏在打理。 扶苏站在马车边,看着妻子与岳丈正在说着话。 良久之后,王贲这才将他的女儿送上车。 眼下,女婿与岳丈两人还站在马车边,田安就站在车队的前方,时刻等着公子的话语,只要公子一声令下,队伍就开拔前往频阳。 扶苏依旧站在马车边,道:“少府令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王贲道:“有劳公子牵挂。” 扶苏道:“陇西的事还要有劳少府多多照拂。” 事关都水长,有关土地调动与兵马驻防,这些事都少不了王贲的帮忙,别看这位少府令这些天没有忙于国事,但陇西的事还真离不开他。 近些年,王贲与西戎人多有走动,他对西戎与河西走廊很了解,甚至在将来,也离不开这位少府令相助。 因此,扶苏觉得自己在少府丞位置上还要多坐几年。 王贲道:“公子,如有需要,臣可去一趟陇西。” 扶苏回道:“如今匈奴人与西戎人打得正凶,我们不着急。” 两人又说了一些国事,待王贲翻身上马,扶苏也坐上马车。 队伍这才缓缓出了咸阳城。 王贲就策马在马车边护卫着,他一边道:“公子,自从咸阳桥修好之后,每天早晨来咸阳城寻找活计的人越来越多了。” “当初修建咸阳桥,也多亏少府令相助。” 王贲面带笑容,岂敢不全力相助呢? 咸阳桥切切实实给咸阳城带来了好处,并且这两年的作用越发明显,这咸阳城更加繁华了。 一个都城,就应该越繁华越好,人口越多越好。 队伍出了咸阳城,就一路朝着频阳县而去。 公子扶苏还未到频阳,却已有快马将消息送来了,送这个消息的人是王贲安排的。 王翦原本在冬日里正睡着,秦人窝冬时,保持睡眠是最好的,就像是一些动物冬眠,比如说熊,饿了出了找到果腹的食物,而后接着冬眠。 因公子扶苏要来了,王翦坐在床榻上,让家仆给披上衣裳。 外面虽阳光明媚,但依旧很冷。 王翦穿好衣裳,披上大氅三两步走到屋外,又多走了两步。 “频阳公,频阳公呀……” 身后传来了慌乱的话语声,来人正是家中仆从,他手里拿着拐杖。 王翦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拿拐杖,这才拿过拐杖,拄着拐杖时这才几分老态龙钟。 平阳县的村口,已让人将县里道路上的积雪清理好了。 频阳公王翦拄着拐杖,脚步缓慢的走到县外的官道上。 “你这是做什么呢?” 王翦回头看了说话的老大哥,道:“老哥哥呀,你怎出来了。” “家中孙子喊着要吃肉,换了一些羊肉回家。”老大哥言罢,又问道:“你出来这是做什么?” 那老大哥用黑布裹着一只羊腿,羊腿像是刚杀不久的,还冒着热气。 频阳县一直是关中的富县,因为当年这个县的男人出去打仗都是最勇猛的。 王翦道:“孙女要来看我了。” “就是今年嫁出去的那个?” 王翦点头。 “我可看见了,那个年轻人娶了你孙女,还有兵马护送,这是在咸阳当将军的?” “呵呵呵……”王翦笑得有些得意。 老大哥见状再道:“真是咸阳城的将军?” 王翦摇头道:“不是将军,是有将军护送。” “那就是咸阳的吏,不是将军就好,不是将军就好……”老大哥松一口气,他道:“可不敢再让孩子们出去打仗了。” 王翦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支队伍。 (本章完) 第99章 频阳公 第99章 频阳公 老大哥道:“家里的孩子哭得凶,老大哥先回去了。” 王翦道:“走慢点。” 老大哥笑呵呵扛着羊腿一路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王翦白的胡子飘动,他注目望着正朝着这里来的队伍。 不多时,王翦原本带着笑意的神色便蹙眉,第一眼看到的是儿子王贲。 车驾到了近前,扶苏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王翦拄着拐杖,他老人家的另一只手臂还让人搀扶着,道:“公子。” 扶苏道:“频阳公。” 王翦叹道:“多年不见公子了。” “孙女这才嫁出去多久,怎爷爷还觉得多年不见了。”王棠儿神色不悦地道。 “哎呀……”王翦又行礼道:“老朽年迈了,记性不好。” 扶苏道:“父皇让我带了豆腐来。” 王翦道:“豆腐?老朽听闻渭南有这个东西。” 田安让人扛着一桶豆腐进入频阳县。 王翦面带笑容的看着公子,如今的公子扶苏只有二十一岁,这是多么好的年华,这是一生中最有光芒的年纪。 王翦宅邸很大,几乎是占据了大半个村子,其中更是亭台水榭,池塘回廊应有尽有。 扶苏又一次来到王翦的家中,上一次来这里是为了娶妻,这一次来是来拜访。 扶苏一路走着,发现就连池塘上都有修建奢侈的栈桥,所有的木料都是修宫殿才有的。 王翦领着公子扶苏走在栈桥上,从栈桥走到一处水榭。 这座水榭的四周用白色的细纱遮着,如果夜间月光足够好,在这里点上一盏灯,就能见到灯火光隐现,这又是一种极其奢侈的装饰。 总之秦人多数是俭朴的,唯有王翦老将军家中奢侈的不成样子。 王翦道:“听说李斯将关中的一个县给了公子,作为公子的私产。” “是有这回事。” 扶苏没有否认。 王翦缓缓道:“老朽想过了,老朽的孙子不成器,这家业该给谁?王贲是老朽的儿子,可他都快与老朽一样老了,老朽昨晚做了一个梦。” 扶苏道:“老将军做了什么梦?” 王翦道:“老朽梦见这座宅邸被一把大火烧了,唉……” 说着话,他老人家伸手抚着水榭柱子,他道:“棠儿嫁给公子,也没随嫁的礼,秦法常教人们要俭朴,禁奢靡,老朽不敢将这座宅邸给棠儿,怕公子夫人被人们议论,等老朽死后,将这座宅邸送给公子与棠儿的孩子,孩子年幼不知世事,交由公子打理。” 王贲站在后方一直不言语。 扶苏听老师说过,因为王离被送去了上郡的事,当初王贲不肯他的儿子被送去上郡,王翦在函谷关前要挟王贲。 王贲这才让人将王离送去了上郡,王翦老将军才想入关。 倒不是老将军年纪大的脾气倔,而是老将军十分明白,他回了咸阳之后该怎么让王家生存下去。 扶苏望着眼前这个奢侈的宅院。 能有这座宅院,也都是拿下了楚国之后,始皇帝赏赐的。 只有始皇帝允许,王翦才能有这么奢靡的宅院。 换言之,现在的王翦要将这座宅院送给未出生的孩子,也是为了王家的生存。 当然了,扶苏也能够从中听到老将军的托付之意,要将王家上下托付给自己的大秦公子,也是真的疼爱他的孙女。 扶苏本想着这一次来频阳县看望频阳公,还要去一趟潼关,与潼关的青臂有个约定。 “好,扶苏就不推辞了。” “好,好,好!”王翦连道三声好,就连自己的孙女都不看了,拉着公子扶苏就往宅院的另外一头走去。 在这座宅邸的北侧,有一间大屋子,王翦打开屋子的门,道:“公子,请。” 扶苏走入这间屋中,屋子有些昏暗,打开窗户之后,才让这里显得明亮了一些。 王翦拿起半个头骨道:“这是当年从楚王宫搜来,用来盛酒的酒器,传闻与赵襄子有关。” 扶苏接过此物,心道:这个头骨该是很久远了,甚至怀疑这是假的。 当然不是说老将军假冒,是楚王宫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 王翦又拿出一把剑,道:“这是李牧的剑。” “李牧?” 王翦叹道:“可惜,当年老朽打进赵国李牧已被害,痛哉。” 扶苏手中拿着这把沉甸甸的剑,稍稍拉开剑鞘,见到剑身完好,没有锈迹。 王翦又拿起一卷竹简递上道:“公子,这是当初老夫从李牧家中找到的兵书,可惜留存下来的并不多,老夫只找到这一卷。” 扶苏一手还拿着一个“酒器”,一手拿着剑,还接过递来的一卷兵书,实在是拿不下了,干脆就放在了一旁。 原来此间屋内,都是老将军从当年六国的战争中,得到的战利品。 扶苏耐心地听着王翦讲述他得到每个战利品的经过,有些战事的经过与结果与咸阳的军报记录不同。 当年,扶苏在御史府看了整整一年的卷宗,王翦老将军每一场战争在卷宗上都有记录,今天听他说这些,多少还有些夸大的意思。 扶苏会在频阳县留一些时日,一来可以让妻子与亲眷多走动,二来,这个时候回家住一段时间,对她的情绪有好处。 而扶苏在这里住了三两天,平日里多数都与频阳公走在一起,或者在频阳县走一走。 走在频阳县时,扶苏听着老将军讲述着他的田地有多少,每年的粮食吃都吃不完,愁死他老人家了。 扶苏摇头苦笑不已。 王棠儿还要在频阳多注意些时日,有王家婆婆照顾。 而且,扶苏注意到,妻子回频阳之后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田安已准备好了马匹,扶苏今天还要去潼关一趟。 依旧是王贲亲自护送,数十骑护卫在前后。 马儿走在直道上,王贲忽然道:“还望公子不要拒绝父亲的好意,臣在咸阳的宅邸够住了。” 扶苏当然没想拒绝,回道:“往后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 王贲神色一凛,道:“臣领命。” 正值清晨时分,冬日里的风依旧凌冽,吹得人们的皮肤还有些疼,扶苏驾着战马从直道而过,官道的两侧是关中平原特有的田野风光,田地里还有不少还未化开的积雪,泥土上也还结着薄冰。 潼关城的建设一直很顺利,辛胜也偶尔会有消息送到咸阳城,身为少府丞,扶苏可以得到修建进度的第一手消息。 九卿向来是掌管国家治理的,城池建设,土地分配,以及田地开垦都是少府的职责。 要不是始皇帝让蒙恬在上郡修长城,修长城的事交由如今的老太尉蒙武主持,不然修长城的事也该是少府的事。 从频阳一路进入渭南,眼前的景色萧条。 渭南就算是卷,也不会在冬日里卷,到了冬天之后,人们不得不停下了生产。 如果这个时候去一趟敬业县,多半还能看到这个劳作的人。 现在的人们还会因四季而休息,历代秦王每当冬季都会命各县休养生息。 只不过扶苏觉得,以后的渭南,这里的人们多半不会因四季而休息了。 或许还会有人指着关中骂暴秦,就连在冬季都不让人们休养生息。 对此,扶苏根本不在意。 这骑兵在官道上跑过,正值寒冬,官道上也没有人。 每年都是如此,一到冬季,整个关中平原就显得空空的。 渭河就在眼前,众人策马过了桥,从华阴县而过,一路朝着潼关的而去。 等扶苏来到当年住在潼关时的小屋前,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有三两士卒看着,院门也开着。 住在这里的正是辛老将军。 辛胜笑呵呵道:“公子!” 扶苏行礼道:“老将军。” “哈哈哈!”辛胜道:“末将吃到豆腐了,此物用羊肉烹煮真是美味。” 田安道:“再精细的食物,在你口中都是浪费。” 听到抱怨,辛胜又道:“就是此物实在是费豆子。” 田安颇为赞同。 扶苏走向潼关城,走上一处高坡,就见到一座城墙,这座的城墙是灰黑色的,还有一些士兵走在城楼与城墙上。 还有几个工匠正在打磨着城楼的檐角。 正如青臂所言,城楼与城墙在冬日里就完工了。 随着青臂一起出城相迎的还有一众工匠,以及娄敬与毛亨。 在城墙外,已有了正在叫卖的商贩,已可以预见将来此地会有的繁华景象。 整座潼关城依山而建,北临黄河,东侧则是函谷关。 扶苏走入城内,城内依旧空空的,有一排棚,棚内有牲口。 还有一些较为破落的屋子,城内没什么人,都是一些工匠与民夫。 扶苏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男孩子,他问以后的潼关人能否住在城里。 扶苏向这个孩子承诺,潼关人都可以住在城里。 因公子扶苏来潼关已是午时,青臂准备好了酒肉。 这顿饭就没有豆腐了,青臂是个关中的老秦人,他最喜的是关中的烈酒与羊肉。 今天,扶苏没有吃面条,也没有吃饼,就青臂与众工匠喝着烈酒,吃着炖羊肉。 从午时断断续续喝到了夜里。 城内点起了一个个篝火。 正喝着酒,酒劲上来之后,青臂说起了当初要来潼关的事。 那时候公子扶苏允许诸多工匠带着家小一起来潼关,并且许诺将来可以住在潼关。 那时候有些工匠因家中的事,耽误了许久。 他们甚至担心公子扶苏会责罚,没想到公子不仅不责怪,还给了他们田舍。 当初的事,众多工匠记忆犹新。 田安一直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目光看着正在炙烤的饼,这是公子的主食。 当田安再抬头,见到青臂带着他的家小向公子扶苏行礼。 这里的诸多工匠都承诺,等潼关城建设成之后,将来公子还要去哪里建设城池,他们这二十余名工匠都愿为公子效命。 这种时候,田安很能体会青臂与那些工匠的心情。 公子扶苏是一个重诺,且言出必行的人,那么只要能够得到公子扶苏的承诺,他们就愿意为此交托家小。 公子有着如此好的贤名,这是极好的。 现在有青臂,那么将来还会更多的人愿意效忠公子扶苏。 公子自小就早慧,公子十分明白说到做到,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每每看到有人愿意为公子扶苏效忠,田安都会很高兴。 待夜色渐深,扶苏离开这里时,潼关城的工匠们皆来相送。 王贲看到公子扶苏有这么多的工匠拥护,也很吃惊,这些人不是民夫,而是工匠,足足有二十多人。 如果集结一伙民夫,再让这些工匠打造兵器,公子甚至可以拉出一支有甲胄的兵马了。 王贲只是这么一想,他当然知道公子是不会这么做的。 在路过渭南的时候,扶苏去敬业县看了看在这里的弟弟妹妹,因去敬业县时已深夜,弟弟妹妹也都睡下了。 扶苏确认了一番,正在睡着的弟弟妹妹一个没少才离开这里。 回到频阳县时已是夜深人静。 但得知公子扶苏回来了,原本只有三两点灯火的宅邸顿时亮堂起来,被点燃的灯火也越来越多。 频阳公王翦依旧坐在前堂,扶苏问道:“这么晚还不睡吗?” 王翦道:“臣老迈了,睡得浅,近来总是梦多。” 跪坐在边上的家仆,其实频阳公每天晚上睡得很好,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他老人家提前有吩咐,公子扶苏回来了就禀报。 如果是夜里回来,就提前来说喊醒他老人家。 要是晚上没回来,就不用打扰了。 频阳公早已睡过一觉了,只是装得疲惫而已。 那家仆甚至有些同情公子扶苏了,公子扶苏是一个多么好的年轻人,知礼又会行礼,待人温和又不失始皇帝公子的威严,一言一行皆有气度。 公子扶苏竟被频阳公蒙骗至今,真是令人痛惜,如何不令人同情呢。 脱下大氅的时候,扶苏还闻了闻身上带着的酒气。 王翦道:“准备热水,让公子洗浴。” 扶苏正要言谢,却见老人家道:“老朽老了,不用热水洗过就无法入眠。” 如此,深夜时分,扶苏与王翦各坐在一个桶中,桶中的热水正在冒着热气。 “当年始皇帝与老臣也这般洗浴过。” (本章完) 第100章 频阳公家事 第100章 频阳公家事 扶苏道:“父皇当年也在这里与频阳公洗浴?” 王翦感受着热水的温暖,长出一口气,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细想来应该是在吕不韦死后,老朽护送还是秦王的始皇帝去了骊山。” 扶苏坐起身,擦洗好便换上干净的衣裳,耳边是频阳公的话语声。 王翦坐在桶中接着道:“那时是在骊山上,秦王想要看看当年留下来的宫殿,在那骊山上有一座温泉,用甃石圈起来的池子,始皇帝说那是温汤……” 扶苏道:“扶苏可带老将军再去一次。” 王翦摇头道:“不去了,那骊山温泉宫都已荒废多年了。” 扶苏准备离开了,见老人家还在热水中泡着,不过此地有老将军的家仆候着,扶苏没有再打扰,而是转身离开。 走到屋外的时候,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整个人畅快了不少。 从潼关带来的些许醉意此刻也没了。 夜里,风更冷了,扶苏坐在这里的院落中,屋内又传来了频阳公的话语声。 这一次他老人家说着赵国李牧的事,以及当年与赵国之间的战争。 说来也有些后怕,当初的王翦没有把握打赢李牧,只不过李牧却被当时的赵王害死了。 为此,王翦每每想到李牧的结局,他就会害怕。 他担心他回秦之后,也会遇到李牧遭遇过的事。 相较于先前的话语,扶苏觉得频阳公眼下所言的这些,应该都是真话。 难得听这位老人家说真话,扶苏自然是很愿意听的。 只不过这真话说着说着,王翦又说起了他如何如何的难,还说始皇帝如何的英明,如何的知人善用,如何的运筹帷幄,他王翦能够有今时今日,都是始皇帝之功。 扶苏倒是更希望有人能够劝谏,有人能够时常告诫,因此,扶苏在心里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当作自警自醒。 老将军余下的话语,听起来似乎时远时近,大概是人在走动。 而后话语略带疲惫,声音也越来越低,直到话语声停顿了片刻之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公子,频阳公睡下了。” 扶苏颔首,这才离开。 翌日,扶苏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已快晌午了。 频阳的宅邸真的很大,扶苏早早睡醒,在这座宅邸内跑着,顺便看着这座大宅的模样。 既然频阳公打算将这座宅邸送了,扶苏倒要好好看看这座私产。 余下的几天,扶苏依旧住在频阳县,甚至还借此认识了王翦的几个亲眷,以及王家的其他叔伯。 王翦的家庭很简单,简单到将来王翦过世之后,王家一定是王贲说了算。 等到关中再一次飘雪的时候,扶苏才离开频阳县。 王翦又一次送别了自己的孙女与公子扶苏,笑着抚须站在村口与几个乡里的老爷子,还有老婆婆说着话。 大概都是一些打趣的话语,说是孙女在窝冬时节带着丈夫来看望频阳公,那是有孝心。 公子扶苏是个有孝心的孩子,王家有这么一个女婿自然是不吃亏的。 回到宅院中,王翦让人关上了家门,他拄着拐杖蹙眉看着一众王家的亲眷,这些人有的人是王贲的兄弟,有的是王贲堂兄弟,或者是各个旁支的女子。 王翦沉声道:“谁与公子说了王离之事,还有谁向公子求情,让王离从上郡回来的?” 频阳公的话语声带着威严,与先前相比公子还在时相比,他老人家的语气多了几分威严,中气十足。 王贲不在此地,王翦也清楚,王贲自然不会让家中亲眷向公子扶苏求情。 要求情,王贲他早求情了。 王翦瞪眼看着满堂亲眷的,喝道:“老朽只希望你们各家的能够平安,你们让王离回来做什么?” 正有人要说话辩解,就被旁人拉住了。 宅院内的气氛登时紧张了起来。 王翦接着又道:“你们与公子提王离是想做什么?是觉得公子让王离回来,是为了讨好老朽?” 众人纷纷低着头,这里面也有像王贲那样已是两鬓微霜的人,也有像公子扶苏那样年轻的人。 “还是说你们这些人现在说动公子扶苏让王离回来,再与王离说我们王家幸得有你们这些人向公子扶苏求情,让他从上郡回来,往后你们就可以借着这个恩情与王离讨要好处?” 王翦的话语声很重,已有不少人跪了下来。 “还是你们觉得老朽活不了几年了!”这一次王翦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正堂内的所有人纷纷跪下。 当即有家仆递上一卷竹简,书中所写都是向公子扶苏提及王离的人。 这些人的一言一行,家仆可一直都记着,这里的家仆也都对频阳公极其忠心。 别看频阳公这些天一直陪着公子扶苏,但宅邸里都发生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王翦将手中的竹简丢在地上,眼神中的失落之色更重,他道:“老朽就不一个个说了,但凡有与公子扶苏说起王离之事的人,自己去领两百金,往后再也不是我王翦的族亲,再也不入我王翦的家门。” 话语落下,王翦转身离开了正堂。 频阳公没有指名道姓,让谁离开王家,只是让他们自觉离家,从此不再与王家往来。 如今王家是关中最显贵的人家,王翦自然是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而得到了公子扶苏承诺之后,王翦的心里也就踏实了,他是真的踏实了,往后王家恐怕不会再有危难了。 原本,频阳公的孙女与公子扶苏前来看望这位老人家是一件很好的事,自公子扶苏来到频阳之后,王家宅邸是一片祥和,并且王翦也过得很高兴。 但这都是一时的,等公子扶苏离开之后,关上了家门,王翦对这些亲族就痛斥了一顿。 本来,公子扶苏带着妻子来频阳县,就是来看望频阳公,本该就不被这些亲族打扰,这些亲族一来,王翦就听到了他不愿听到的事。 王翦老了,他不想自己的亲族太过精明,也太过精于算计,王家已够富贵了,如果他们都是傻子,王翦也省心了。 不指名道姓,也是王翦给他们最后的脸面。 事后,王家的亲族都走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王翦写了一封告罪的信送去了咸阳,让人交给了公子扶苏与自己的孙女。 信中王翦向公子扶苏表明了歉意,不该让那些亲族来恭贺公子,王离戍守上郡乃是军中之事,各县男子十七岁傅籍,乃是秦律。 王离入军从军乃是军役,王离留守上郡乃是国家之事,岂容老朽家中亲族议论,惊扰公子扶苏与公子夫人,老朽之罪…… 频阳公在信中说了很多,扶苏甚至仔细看了很多遍。 又过了两天,扶苏又让人运了不少糜子送去频阳县。 此事也就揭过了,公子扶苏全当不知,也不参与频阳公的家事。 公子扶苏的意思也很明确,一切全当先前不知,并且往后两家依旧如常。 余下的几天内,王翦的生活依旧,除了多分出一些金子,王家没什么变化。 咸阳宫内,嬴政手中的拿着一把剑。 田安站在边上讲述着公子这些天遇到的事,以及王翦发生的事。 始皇帝手中这把剑是公子扶苏从频阳带来的。 田安按照公子吩咐,将这把剑交给了始皇帝。 嬴政道:“李牧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田安站在一旁,又道:“频阳公说,当年他还未打下赵国,李牧就被害了,等到了此剑。” 嬴政将剑重新收入鞘中,道:“咸阳的名剑够多了,扶苏大可拿着。” 田安又道:“公子说,此剑是频阳公得胜后所得,公子自认为无功留下此剑,只是留下了一卷兵书,还说等将来建功,再将更好宝物献上。” “李斯,这也是你教扶苏的说的。” 嬴政的话语声在殿内落下,李斯站出来道:“臣只教公子国事,从未教过公子这些。” “呵呵,那是张苍教的?” 李斯又想了想,道:“张苍向来疏于与人往来,平日里少言寡语,断然也不是张苍所教。” 见始皇帝将剑搁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后始皇帝的目光就要转身看过来。 李斯忙又道:“臣以为该是频阳公教的。” 公子扶苏行为是谁教的这不重要,始皇帝的语气是带着高兴的,对公子的行为是很满意的。 纵使公子与王家结为姻亲,可对始皇帝没有任何隐瞒。 嬴政笑着道:“李斯啊,你可不要错怪王翦了。” 李斯惭愧低头,道:“臣还是猜测。” 田安将剑送到,就行礼离开了,既然是李牧当年留下的剑,那这把自然就是名剑。 嬴政让左右宫人都离开了殿内,与李斯开始了余下的对话。 “朕看了你的论述,关于南方的事,当真有人这般猜忌?” 所猜忌的不过是赵佗,任嚣,屠雎等人会在南方依仗天险自立。 李斯行礼道:“臣以为,任嚣,赵佗,屠雎三人皆是秦之将领,秦之官吏,他们的兵马是始皇帝赐予的,他们的粮草也是在始皇帝的诏命下,命大军运送去南方,始皇帝给了他们的功劳,他们如何敢反,他们一生都该是忠于秦的,万不可听信猜忌之言。” 从李斯口中听到这些话,还是较为少见的。 上一次,李斯这般劝谏,还是在他写谏逐客书时。 嬴政道:“好。” 只听始皇帝回了一声好,李斯又道:“臣以为应当将那些用谣言动乱军心者,加以责罚。” 嬴政颔首道:“此事让廷尉处置。” 李斯应声行礼。 之后,始皇帝与丞相李斯又说起了书同文,车同轨的事。 自李斯站在章台宫说出书同文,车同轨乃是秦一统天下之后的第一件大事,已过去三年。 而现在,李斯正在与始皇帝说着这三年的成果,如今中原各县都已施行,并且教导各县子民,亦是各县县令与县吏的职责。 李斯作为一个实践者,他一直在践行着始皇帝的每一道诏命,改变着这个天下。 如今天下的确是不一样了,这是李斯从各地的文书中见到的。 他需要如实的禀报始皇帝。 嬴政道:“朕至今还记得扶苏的话语。” 李斯低头不言。 嬴政道:“当年六国各个君王,他们治理自己的土地尚且治理不好,朕一统了天下,所治理的天下是六个总和,自然是难的。” 李斯道:“公子此言不错。” 嬴政又道:“扶苏还说,治理国家很难,人的一生也很漫长,如今朕每每想起往昔,总觉得朕这半生所经历的事,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多。” 始皇帝的一生是极为坎坷的,这一点李斯也不否认。 嬴政又问道:“潼关城建设好了?” “建设好了。” “扶苏给那些工匠许诺赏赐了?” 李斯道:“公子还未许诺过赏赐,但给了他们田舍与粮食,公子将这些工匠安置的十分妥当,甚得人心。” 嬴政微微颔首。 与始皇帝禀报完国事,李斯走出章台宫,脚步匆匆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内,张苍正在看着一卷书,吴公正在整理着这里的书架。 程邈则坐在一旁正昏昏欲睡。 “丞相。” 听到府外朦胧的说话声,张苍伸手推了推程邈。 程邈这才转醒,他提了提精神,继续看着眼前的文书。 在文书上,程邈见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叫作隹,隹是一种鸟类,秦人春祭时就会用鸟形的木雕来祭祀,寓意是挡住灾害。 隹是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他在渭南师从叔孙通。 当初有一批渭南教出来的孩子离开了关中,也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 后来听说是去各地教书的,再后来这些人离开渭南之后过得怎么样,就无从得知了。 现在,洛阳郡守送来了有关其中一位学子的消息,说是隹在洛阳开了一间书舍,并且教书为业,因此与洛阳当地的人产生了矛盾。 程邈光是看这卷文书,就隐约能够看出这其中必定有人与人之间的争斗。 (本章完) 第101章 仙山与封禅传说 第101章 仙山与封禅传说 隹的书舍被人砸了,并且隹从头到尾没有还手,他一旦还手了,这件事就会成为私斗,一旦犯了私斗,是要下刑狱的。 不得不说,这个叫隹的孩子十分灵醒,反倒是欺辱他的人,都被拿下了。 再一想,便能知道欺负隹的那些人,他们背后一定还有雇主。 而且也一定是因隹教书十分廉价,抢了一些学子。 看罢这卷文书,程邈暗叹,这些孩子原本可以在渭南过着很好的生活,但在外必定会陷入人与人之间的斗争。 并不是谁都会对公子扶苏的人客客气气,其中还真有一些藏得极深的人。 思量间,丞相已从面前走过。 “频阳的几处陶坊如何?” 张苍道:“一切都好。” “频阳公可还有其他消息送来?” “并没有。” 听着丞相与张苍的话语,程邈已给这卷文书写了批复。 文书送出关中一路朝着洛阳而去, 关中短暂的晴朗了几天,一场风雪自西北席卷了整个北方。 一场私斗中,隹是被欺凌的一方,私斗者皆被抓了,而隹也被带入了郡守府进行了询问。 当丞相府送来了文书之后,隹也被释放了出来。 洛阳的郡守劝道:“不如换个地方教书。” 隹一步步走出郡守府,一边道:“我原本只是一个家仆,现在公子扶苏给了我身份与户籍,我也有了名,从今天起我就要在这里教书,我要与那些反对我教书的人斗一斗!隹从此只给穷人教书!” 洛阳的郡守闻言一声长叹。 隹不像稂,稂是一个较为随和的人。 但隹不是,他自小就机敏,并且越挫越勇。 经过那一次私斗,隹干脆在洛阳城外搭了一个窝棚,每天给穷人教书,并且每天只求一碗黍米果腹。 接下来的几天,来听隹讲课教书的人越来越多,隹所教的内容很丰富,其中有墨子或韩非的学说,更有荀子与孟子的言论。 别看隹只有十五岁,其人谈吐颇为不凡,并且讲课时声音洪亮,有人提问,他会尽心解释,有时教课的语言风趣了一些,还会引得人们大笑。 他的学识很丰富,毕竟师从叔孙通,加之这孩子十一岁时就跟着叔孙通读书,自小就好学又勤奋。 这个叫隹的少年,有着与众不同的学识,其人讲课的方式风趣幽默,而且还能谈笑风生,将圣贤的话语拆分讲解,还能有一个的故事,颇为有意思。 因此,来洛阳城的木棚边听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不只有孩子,还有老人家。 隹向来是来者不拒,他没有因被人欺凌而退缩,他深知背地里的人,肯定还要对付他。 反倒是将他的学舍越办越好,听他讲课的人也越来越多。 往往到了入夜时分,隹才结束了讲课,聚在洛阳城前的人们才散去。 其实隹的手段也很好,在洛阳郡守来看,此子将学舍搬到了洛阳城前,距离洛阳城的守军很近,但凡有人要去欺凌或者是破坏他的学舍,都会被城前将士发现。 令人意外的是,隹真的将他的学识教给了穷人,并且一天又一天,坚持不懈。 今天是雪天,洛阳的郡守将隹带入了城楼中休息,免得他冻坏了,这个少年的精神与坚持大抵是感动了洛阳郡守,令人敬佩。 也是因这个人,竟然能让丞相府单独发文书。 如此少年,竟能让丞相府这般看重,身为洛阳的郡守自然要保护着。 当洛阳下着雪的时节,关中的大雪更甚,漫天而下的大雪,淹没了整个咸阳城。 大雪落在地面上,积雪在地上越来越高。 几乎淹没了一户户人家的门与墙,慢慢地看起来就像是整间屋子也像是用雪垒成的。 只有从墙体窗户中,透出来的一点温暖的火光,能够知道这里住着人家。 如果仔细看,还能见到灯火照耀下,还有人在走动,偶尔身影走动。 高泉宫内,扶苏坐在炉子边,妻子领着一群鹿还有许多宫人都入了殿,一起躲避风雪。 扶苏吃着枣,看着书。 王棠儿就坐在一旁目光也看着书,双手还在去枣核,她将两个盘子放在面前,将去了核的枣放在靠近丈夫的那个盘中。 这样丈夫随时都能够吃一口枣。 偶尔还有风雪吹入殿中,田安忙上前将殿门关上。 殿外的呼啸声一阵接着一阵。 这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当风雪停下的时候,田安吃力地推开殿门,外面的积雪因为推动而灌入殿内。 十余个宫人开始忙碌起来,将积雪纷纷清理干净。 就连田安都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扶苏则担忧大雪之后升温太快,会有内涝。 到午时,高泉宫已清理出一条勉强够人通行路。 田安望着依旧未开的梅树,道:“公子,这两棵树依旧没有开。” “想把它们砍了?” 田安颔首。 扶苏道:“砍了也不够烧的,留着吧。” 田安又一次颔首。 大雪停下之后,越来越多的消息送入咸阳城,关中各县有许多屋子都被大雪压塌了。 敬业县大荔县也送来了消息,不少人都去敬业渠的暗渠中或者是竖井下避雪。 而后,又有消息从频阳县送来,好在频阳的王家宅邸一切都好。 大雪停了之后,咸阳城就开始清雪,人们将一车车的雪清理出来,放在一驾驾的车上,拉出了咸阳城。 正值寒冬最冷的时节,丞相府也没什么人。 扶苏独自一人来到丞相府,只有程邈守着这里。 每当以为没人在的时候,程邈总是会坚守在岗位上,要说敬业,还须看程邈。 扶苏走到他身边,看他还倚着柱子睡着,将一张热乎的饼递上。 似乎是闻到香味,程邈悠悠转醒。 见到是公子来了,他忙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不用多礼,给你带了饼。” “谢公子。”程邈拿起放在桌上的饼,正在吃着,一口下去油水带着饼一起入口,这饼是羊肉馅的,还带着葱香。 田安又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羊肉汤,笑呵呵道:“原以为丞相与张苍也会在,不想今日不在,多出来的两碗汤与饼,都在这里了。” 扶苏看着近日来的文书,大雪前后的国事早已都处置好了。 虽说自己的如今只是一个少府丞,但丞相府的文书还是能看一眼的。 只是看了三两卷,扶苏就见到了有关隹的事,一个给穷人教书的老师。 程邈正吃着,就有人快步而来, 来人带着李由与吴工,他行礼道:“禀公子,丞相已去城外主持清雪,少府令请公子主持丞相府事宜。” 扶苏道:“我知道了。” 来人又脚步匆匆离开,留下了李由与吴公。 有丞相与少府令在外调兵除雪,扶苏坐在丞相府内,其实送到自己面前的事也没有多少,顶多是哪边需要人手,要丞相府调兵。 这些事就少不了李由帮忙,今天的李由来回奔忙,渐渐地来往丞相府的人也比午时更多了。 李由将文书送出去,又跑回来,再拿过公子递来的另一卷文书,再一次跑了出去。 相较于李由的毛毛躁躁,前来协助自己的吴公倒是淡定许多。 直到入夜时分,丞相府依旧灯火通明,往来传令的人手脚步不停。 扶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批阅着一份份的调令,在咸阳城的诸多兵马都出了城,咸阳城内的积雪都清理好了,但城外的形势依旧是严峻。 一连三天,这场关中的大雪灾才结束。 当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河流湍急。 按照往年,这么大的雪必定会有大水,华阴与潼关两县被淹几乎是在意料之中的。 上游都这么难了,下游又会好到哪儿去。 但不一样的事还是发生了,原本湍急的洛水到了敬业渠被分去了一半水力,而在敬业渠分出去的一条条小渠,将水通往田地进行分流,实则让下游的压力减去大半。 这场意料之中的大水还是来了,但是却在敬业渠的作用下,每年必定遭大水的华阴与潼关竟没有被淹。 李斯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觉得经过这一次大水,公子扶苏在渭南会更得人心。 毕竟,现在的渭南每到农礼祭祀,都会向公子扶苏曾经住过的宅院送去粮食,以感谢公子扶苏。 雪灾是平安度过了,又有消息送入了咸阳。 华阴县在冬日里种出了葱,长势虽不好,可好歹是冬天长出来的新鲜葱。 华阴县令司马欣将冬日里种出来的第一茬葱献给了公子扶苏。 此事在咸阳城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外面的风风雨雨扶苏向来是不在乎的,身为大秦的公子,应该有良好品质,专注务实的办事精神。 至于那些传言与风风雨雨,丞相会将这些事摆平的。 司马欣让人送来的葱并不是太好,葱有些萎靡,这葱看起来还有些失水,还显得营养不良。 这大概是司马欣在培植的时候,用水多了,或者是用水少了。 这样的葱倒也能吃。 “公子,敬业县送消息来了。” “拿来。” 当初从敬业县离开的孩子们约定,每年都会给敬业县送来书信。 扶苏打开其中一卷,这些孩子都是家仆出身,章邯给了他们户籍,离开关中之后,他们就走在中原各地。 隹在洛阳教书,稂去了楚地教书,还有一个去了南方,有两个去了北方…… 扶苏一卷接着一卷的看着,书信中的内容也简单,多数都是家书。 这些孩子都是以叔孙通的弟子自居,并且还能与各地的名仕有往来。 扶苏看罢,吩咐道:“各家都看过了吗?” “回公子都是看过之后,才让人送来的。” 扶苏道:“让人送回去吧,还给各家。” 信是学子们的家书,自然要还给各家。 “公子,张苍书信。” 扶苏从田安手中接过书信,书信中说了一件事,在今年的大雪之前,丞相李斯又对北面长城有过一次修缮,陇西的长城是秦昭襄王时期修建的,丞相与老太尉一起发的调令,修缮秦昭襄王时期的长城。 并且在燕地修建燕长城,命驻守在上郡的蒙恬加快修建长城,这一用意……是为了给北击匈奴的大事做准备。 除雪的事刚结束,这时候张苍绝对是在窝冬,能写信是最好的。 在张苍的信中所言,当年周天子祭天,就有唯天子祭天地,古者皆封泰山,始皇帝征伐列国,书同文,车同轨,一统南方…… 大致意思是,以淳于越为首的儒生所言,秦一统了天下,平定了南方,即是周天子之后的最高功绩,要建立帝制,就需要进行封禅,乃是天子最高的祭典。 受命于天…… 这是一场象征皇帝统治的祭奠。 张苍会在书信中写这些,这些都是他听闻的,也就是说齐鲁博士们所言的此事,肯定也已送到章台宫了。 扶苏从一旁的锅中捞出一颗茶叶蛋,一边吃着一边思虑。 “田安?” “公子有何吩咐?” 扶苏道:“你说父皇与丞相对那些齐鲁博士还有多少耐心?” 田安回道:“齐鲁博士们在咸阳过得很好,丞相多半……还是要留着他们一命的。” 扶苏又小声道:“你说泰山在齐鲁之地,齐鲁是不是还有很多如淳于越那样的人。” 田安道:“禀公子,当年荀子离开齐地之后,那时齐鲁风气就很重,但齐地多有人追寻海外仙山,齐地的人觉得海外有仙山,当年传闻,也有不少阴阳家学子在齐地,这与鲁地是有不同的。” 闻言,王家婆婆的神色惊疑,这田安平日里在这高泉宫忙前忙后,不承想他的见识竟这般广。 田安又道:“齐地的贵族实则是反鲁的,相较于齐地的海外仙山之说,而鲁地的名仕多尊儒重礼,其中以孔鲋为首的学子居多,齐地与鲁地的风土还是区别的,不可一概而论,当年在招齐鲁博士入秦之前,丞相曾说过,齐鲁士人须习律令,方能为吏。” 换言之,要为吏,就须先通晓律令。 (本章完) 第102章 齐桓公的遗憾 第102章 齐桓公的遗憾 自从周王朝建立以来,已过去八百年了,之后就是列国纷争,战争起起落落,又是数百年。 历代周天子中,第二代周天子周成王,封禅泰山。 至今八百多年,多少代人过去了,人们真的还能记起当初周天子行泰山封禅之礼是什么样的? 对此,扶苏依旧抱有怀疑的态度。 田安将浸泡着红豆的水盆放在边上。 翌日,高泉宫做了红豆沙,今天扶苏打算做甑糕吃,因在雪后,频阳公让人送来了一些江米。 扶苏用这些江米做了甑糕。 刚出来的甑糕还热乎,王棠儿吃着甑糕,好吃得都眯起了眼。 扶苏将甑糕放入食盒中,便出了高泉宫,一路朝着章台宫而去。 关中的大雪刚结束,天气终于晴朗了三两天,虽说寒风依旧,但总能让人们安心不少。 当扶苏走上台阶,来到章台宫的殿前,就见到丞相李斯正在殿内,他向始皇帝似乎在解释着。 殿前的侍卫道:“公子入殿吧,不用通禀的。” 扶苏颔首走入殿内,便听到了丞相李斯正朗声说着有关泰山封禅的事。 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放在了始皇帝的案前议论。 现在正是休朝的时节,父皇与丞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大张旗鼓地放在廷议上讨论。 见是公子扶苏来了,李斯这才停下了话语。 扶苏将食盒中的甑糕放在父皇的案前。 嬴政道:“今日,怎么做这吃食了?” 扶苏回道:“雪灾刚过,各县子民安好,才做了甑糕,以求往后也能平安。” 闻言,嬴政已将甑糕分为三块。 殿内的君臣父子三人各一块。 随后李斯又说起了封禅之事。 扶苏道:“周天子上一次登泰山,到现在也有八百年了,这八百年间可还有人再登泰山?” 距离上一次周天子登泰山封禅的天子是那位周成王。 时隔八百年终于又重提泰山封禅的事,并且始皇帝或许是这八百年间,最有资格的一位。 八百年的岁月极为漫长,是整个周王朝到春秋战国,至今一统天下的全部岁月。 换言之,也算是接近一千年了。 对于一个农耕文明来说,一千年的岁月太容易让人们忘记一些事,好就好在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还是留下了一些历史的,而这些历史,就是这个农耕文明之所以是文明的证明。 李斯回道:“当年,传闻周穆王西巡见西王母,未奔赴泰山。” 扶苏颔首。 “当年天子周宣王,忙于平定北方与西方的边患,因定戎患,而无法东巡。” 扶苏听得认真。 李斯接着道:“周平王东迁之后,诸侯已对周天子漠视,之后再无周天子重登泰山。” 见父皇还在吃着甑糕,扶苏又问道:“那么当年列国诸公可有登泰山封禅之事?” 李斯又回道:“当年齐桓公想要登临泰山,却被当初的管仲劝住,而当时各地诸侯皆还在,又会因对周天子不敬,担忧各地诸侯讨伐,便作罢。” 李斯吃下一口甑糕,再道:“之后也有各地诸侯对封禅之事有过念想,但无一人成功。” 嬴政道:“这泰山风光如何?” 闻言,李斯神色一变,道:“臣请皇帝泰山封禅,告知天下,天命更替。” 可能是父皇真的只是好奇泰山上的风光,随口一说,但在李斯的眼中这是一个无比重大的决定。 李斯忽然站起来,他的神色激动,甚至行了一个大礼。 扶苏站起身道:“父皇,儿臣也愿陪着父皇登泰山。” 嬴政吃着甑糕,没有发言,只是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人退下吧。” 李斯还站在原地,颇有一种始皇帝不答应就不离开的架势。 “朕会考虑的。” 听到这话,李斯与扶苏这才退出章台宫。 扶苏正要走下台阶,看向丞相,问道:“若要登泰山,那些齐鲁博士恐怕是要以周礼来要求。” 李斯停下脚步,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道:“当年周天子被囿于洛邑已是无力改变正在纷争的诸侯,当年齐桓公望着泰山之巅兴叹,那些齐鲁博士既会要求始皇帝行周礼,还想让始皇帝成为那个只能望着泰山兴叹的齐桓公。” 扶苏反问道:“难道登泰山就一定要依照周礼吗?” 现在的始皇帝是不会听那些齐鲁博士所谓周礼的,正如李斯所言,那些齐鲁博士多半是希望始皇帝成为第二个齐桓公,让始皇帝也只能站在泰山下,望峰兴叹。 而扶苏从李斯眼中看到的,则是坚定。 “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这大概是扶苏从李斯眼中看到的情绪。 扶苏跟着李斯来到了丞相府,正值休朝时节,只有张苍与程邈。 丞相府内很安静,李斯一回到了这里,就开始主持丞相府的国事。 自秦召那些齐鲁博士入秦,齐鲁博士就与秦制度的不和睦,并且日复一日的加剧,扶苏能够感受到,父皇与丞相李斯对齐鲁博士的耐心也在消减。 扶苏在丞相府坐了两个时辰,觉得无事可做就离开了。 回到高泉宫时,这里依旧宁静,尤其是这里的鹿群,让高泉宫增添了几分生气。 扶苏见到田安正在擦拭着华阳太后灵位前的桌案,见到王棠儿正在给尚未出生的孩子准备襁褓与衣裳。 晴朗了三五天之后,关中再一次迎来了大雪。 田安时常看到公子扶苏坐在殿前,望着漫天的雪不语。 每每见到公子那凝重的神色,田安就会觉得今年这雪没完没了,很是烦人。 当身在陇西郡的都水长送来文书时,距离上一次与父皇,老师在章台宫吃甑糕,已过去了半个月。 这漫长的冬季依旧没有结束。 扶苏的身边放着一摞竹简,这都是御史府关于节气的记录,秦有四立,但列国也有他们自己对节气的理解。 最近,扶苏在往来的齐鲁博士中看到了一个名字,有个博士叫徐市,是去年才入博士府的,齐地琅琊人。 此人向丞相府递交了一卷天文书,扶苏才想起这个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他叫徐福。 说起天文与节气,扶苏觉得关中的冬季与夏季极为漫长,但从春秋战国以来,各国的风土习俗不同,人们对时节的理解也是不同的。 很少有一个统一的说法,而秦的历法又不够细致。 扶苏思来想去,并不信任徐福。 将这个想法写了下来,想问问张苍,有关节气与历法是否可以再完整一些,甚至扶苏还用了相关的天文与气象学知识来推论节气的划分,并且送信问询张苍。 信是送出去了,但是接连几天,张苍都没有给回信。 改历法与节气应该是一件极其漫长的事,早在去年的时候,扶苏住在潼关的黄河边时,就有这种想法了。 那时就给张苍送去信,他则一直没有给回复。 这位老师并不会回答所有问题,也总有一些是他回答不上来的。 (本章完) 第103章 陇上传说 第103章 陇上传说 今年看似很平静,偏偏是本该最无事发生的窝冬时节,却说起了泰山封禅。 扶苏知道,当齐鲁博士说起了当年在泰山封禅的周天子,李斯肯定也会向始皇帝请命泰山封禅。 但换言之,想要让天下知道天命更替,告诉天下人,周天子的时代结束了,始皇帝去封禅泰山李斯一定是支持的。 再者,其中肯定也有李斯与齐鲁博士之间的争斗。 在扶苏看来,齐鲁博士入秦这么多年,始皇帝与李斯对那些人的耐心说不定也快耗尽了。 今年冬季事多,这个多事之冬又发现了徐福,他原名徐市,徐市的星象与潮汐规律的卷宗并没有引起丞相李斯的注意。 在扶苏看来,如果他直接说海外有仙山,仙山上有仙人,仙人能赐长生,说不定就会直接引起丞相的注意了。 扶苏正思量着,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始皇帝想去雍城走走,在来年农礼之前就回来,请公子守备咸阳,由丞相李斯与公子扶苏共理国事。 来人禀报完始皇帝的诏命,就离开了。 两天后,父皇真的离开了咸阳,在王贲与冯去疾的陪同下,要去雍城看看。 扶苏与李斯在咸阳城外,送别了护送的队伍。 李斯道:“公子让都水长去了陇西郡,昨夜在章台宫,还说起想去西北边防看看。” “如此说来,父皇还会晚几天回来?” 李斯道:“前后也就多个三五天,不影响来年的农礼。” 大秦公子与当今丞相走回咸阳城。 眼前的街道已被肃清,眼下街道上两侧站着甲士,显得街道也宽敞了许多。 扶苏也能感受到,两侧的民居中,有不少人在往外看着,似乎有人在观察自己这位公子。 按照李斯所言,父皇去一趟雍城多半是为了今年的祭祖,顺便再去西北边防看看,这种新行为更像是西巡,况且还有数万兵马护送。 “老师。” “臣在。” 扶苏道:“你说父皇此番西巡,是为了看看西北边防是否稳固,亲自出行查问边防,是因西戎与匈奴的战事愈演愈烈,还是说父皇已决定将来的北伐匈奴。” “臣不敢揣测。” 李斯当然不敢揣测了,不过扶苏知道,始皇帝西巡之后,就是前往泰山封禅了。 扶苏笑道:“无妨,老师不用紧张,我也是猜的。” 听公子扶苏也承认也在猜测始皇帝的心意。 李斯被公子的坦言与坦诚又被感动得笑了,心头一松,长出一口气,回道:“待来年农礼结束之后,再论吧。” 扶苏颔首。 走入丞相府之后,李由就吩咐让街道两侧的甲士纷纷散去,咸阳城又恢复了热闹,街道上也恢复了拥挤。 扶苏走入丞相府内,开始处置今天的事。 李斯与张苍正在看着各地送来的文书。 老太尉依旧在太尉府处置着军中事宜。 而自己呢,王贲不在之后,身为少府丞就要主持少府事宜,就比如说父皇去西北巡视边防。 我这个大秦公子身为少府丞,要解决一路上粮草供给的大事。 程邈如今少府任职御府令,可以帮忙打个下手。 父皇出行就是数万兵马护送,扶苏查阅着各县仓储,可以确定的是父皇会在雍城祭祖,要在雍城停留几天。 那么这几天扶苏就有时间安排粮草事宜,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始皇帝出行的路线上,布置好粮草。 并且按照路线将每天的粮草提前布置好,存放的地点不用太过精确,差个三五里地也无妨,粮草运送也不用太过提前,预备三五天后的粮草就可以了。 也就等着父皇行进了一天,抵达一个地点时,粮草就在那里准备好了。 至于行进的路线与地点,好就好在护送的大将军是自己的岳丈,给个书信就能提前知道了。 扶苏觉得勉强可以应付,况且有了咸阳桥之后,粮草运送能够更方便。 眼下,父皇刚离开咸阳,都还来得及。 扶苏又想到粮草让谁去护送? 少府令是可以选择粮草运送的将领的,但少府令不在,这件事名正言顺的就落在自己这个少府丞身上,并且扶苏觉得没人会反对。 章邯虽忠心,但他是郡守,如今只掌握了渭南的兵马,而且那支兵马只有百余人。 李由在蜀中守了三年之久,虽说在外成家了,不过这人还是能刻苦,并且足够有毅力且忠诚。 扶苏还是有私心的,想要培养几个心腹将军。 那么接下来,扶苏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让程邈写文书送去各县划拨粮草,让李由拿着调令前往各县调动兵马与县吏,将粮食运送到位,就可以了。 扶苏查阅各县如今的粮食储备,好就好在这些年关中依旧丰收,对付这一次西巡还是足够的。 直到黄昏时分,扶苏已写好了十余份粮食划拨的文书,交给了程邈。 翌日早晨,程邈带着十余卷文书来到了军中。 李由就值守在咸阳城的东门前。 两人谈了几句话,当看到程邈带来的文书,李由道:“咸阳的粮仓充盈,可以先调动。” 程邈回道:“我与李校令同行。” 李由与程邈先是按照文书将从咸阳城调度了三万石粮食,吩咐完这些,他们就去各县调取粮草。 老刍是频阳县的一个老秦军,年轻时就跟着王翦去打仗,后来他的儿子与孙子也跟着王翦打仗。 老刍本名是刍,年纪大了就被这里的年轻人笑称老刍。 刍本是寓意可靠的马匹。 不论是当年行军打仗跟着大军奔波各地或者是现在,他都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当初在军中,时常在王翦左右,出生入死多年。 现在年迈了,回到了县里成了一个老人。 六十余岁的老人,还是县里较好的劳动力,老刍从军中退下来之后,就在频阳县的陶坊做一个陶厉,是这里的陶坊匠。 老秦军有很多人在东出之后,就没有机会回来,老秦军是很苦的,老刍十七岁就开始出去打仗了,直到他与王翦一起从楚国回到了关中,老刍才觉得,他这个老秦军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 现在来看,老刍每天在陶坊劳作与这里的老妇人说着一些不太好听的笑话,或者是看着玩闹的孙子们一天天长大,老刍还会觉得自己很快活。 得知咸阳来了调令,要来频阳调取粮草,老刍听几个老妇人说起了这件事,他放下手中的陶罐,急匆匆走向了村口。 后方的几个老妇人正在念叨着,这老刍一把年纪,咸阳的调令与他有什么关系。 调取粮草除了县令,肯定还要频阳公出来的。 等须发皆白的王翦从宅邸里出来,就见到了老刍。 老刍站得笔直,他老人家的腰带一直打着十分结实的结,穿着老旧的布鞋。 王翦道:“老兄弟啊,不打仗了,你不用来的。” 老刍还是道:“要是有什么事,老刍可以给将军搭把手。” 老刍称呼王翦还是那句将军,王翦自认打了一辈子的仗,但听到老兄弟说一句将军,王翦眼眶还是忍不住一红。 当王翦走到了村口,一队秦兵正在这里将粮食装车。 李由上前行礼道:“频阳公。” 王翦笑呵呵道:“没想到你也长这么大了。” 李由本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态度,道:“按照军令,我要抽调平阳县的三千石粮食。” 王翦道:“这两年丰收,官仓的粮食都快放不下了,多拿一些走吧。” 李由颔首,但只是让手下的人马拿了三千石,而后去了下一个县。 始皇帝前脚刚走,咸阳城的兵马则奔走在各县之间。 丞相府内,李斯自然是知道三年的南征给中原带来了何等巨大的创伤,若不是有渭南的两万顷良田,恐怕始皇帝也不会继续往北方增兵了。 今年中原各郡县丰收之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李斯看到了公子扶苏递来的西巡粮草的布置,还是颇为满意的。 而且渭南调取的粮食是最多的。 扶苏站在一旁又解释道:“渭南郡的粮食产量很高。” 三天时间,公子扶苏就为始皇帝准备好了出行的粮草,这倒是让李斯省了不少事。 或许换个人来做,应该也能达到这种成果。 不过李斯还是觉得,主要还是因公子扶苏在关中的民望颇高,才会这么顺利。 筹措好粮草之后,就剩下运送路线,这件事让李由带着兵马沿途去布置,余下的都是执行力的事,程邈每天都会让人快马传递文书,询问始皇帝的出行所在。 忙完眼前这些事,扶苏终于可以好好看看,陇西的奏报。 在唐代陇西道又称贡麦区,杜甫曾有诗:渭北春天树,陇右麦粮丰。 说的就是陇西的麦子丰收,在后世的敦煌汉简考古上,就有西汉时期种植冬小麦的记录,那时称为宿麦。 也就有了后来的记载,得麦谷百万余斛,迫使羌人归降。 包括后来的河湟谷地,当年的河湟高原也是麦子的丰收地。 当年的西汉农书《氾胜之书》有相关记载:冬雨雪止,以物辄蔺麦上,掩其雪…立春后,土块释…麦根茂盛。 这就是西汉时期有关陇西冬小麦的记载。 所以呀,扶苏一直觉得老祖宗很了不起。 在汉武帝建设河西四郡之后,也就是距离现在的八十年之后,陇西各地是有大规模种植冬小麦的记录的。 都水长禄到了陇西郡,调查过有关记录,在上邽县的县志记录中,曾经在秦昭襄王巡视长城时期,就有记录过一种麦子,类似冬小麦,那时也只是记录而已,没有其他的卷宗记录有相关的事。 直到看到都水长的翻阅县志卷宗得知,扶苏才后知后觉的醒悟,难怪八十年后的汉武帝开辟河西走廊四郡之后,才开始大规模种冬小麦,原来冬小麦最早的种植记录来自西域。 种植冬小麦还需要特殊的农具,所开垦的田地需要犁得比寻常田地更深,现在引种冬小麦,说不定能赶在来年开春时节收获。 扶苏觉得想要实现粮食增长,在现有大秦的条件与卷宗所记录的相关证据下,就需要有大胆猜想,大胆实践,并且合理求证与谨慎总结的作风。 扶苏一直记得,传闻中的上邽有着陇上小江南的美名。 如今的上邽应该能更好才对,那里可以养活很多很多的人口,增强关中以西的实力。 关中需要有粮仓的压舱石,当年都江堰开辟之后,之后的老秦人们认为蜀中的稻米是关中的粮食压舱石。 如今,龙首渠开辟之后,那两万顷田给关中再增加了一块压舱石。 现在扶苏又想在上邽,再努力努力,哪怕收效会差一些,总要多尝试的,谁还会嫌粮食少呢。 扶苏想着自己比汉武帝才年长八十岁,相差这么些年月而已,气候差距应该也不会太大。 扶苏写了一道文书,让人送去了上邽县。 丞相府内,张苍依旧自顾自地帮着丞相李斯处置国事,扶苏低声道:“老师?” 张苍应道:“臣在。” “节气与历法的事,老师查阅的如何了?” 张苍不动声色的在帛书的空白处写一个字,这个字是俟。 俟是等待的意思的。 扶苏了然,不再多言。 老师所说的等待也不知是多久,可能这事真的难住了老师,扶苏本着以后再多问问打算,加上自学自解的态度与方式,心态十分平稳。 得到了上邽县送来的奏报,对扶苏来说这是一件极其高兴,又值得庆祝的事,到了午时,当丞相府的官吏三三两两离开之后。 整个丞相府清净了下来,丞相与廷尉也离开之后,这里就剩下公子扶苏与程邈,张苍三人。 扶苏让田安带来了午食,今天的午食不仅有饼,还有面条,还有一盆切好的羊肉。 羊肉切得很厚实,待田安也布置好这里的吃食之后,他也坐在一旁吃着。 四人吃得安静,扶苏道:“西戎的人口多吗?” 闻言,程邈与张苍齐齐一愣。 扶苏又道:“陇西太需要人口了,战争除了掠夺土地与财宝,也需要掠夺人口。” 张苍与程邈蹙眉正吃着饼,神色更凝重了几分。 (本章完) 第104章 呼啸一箭 第104章 呼啸一箭 面对公子的问话,张苍与程邈都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用过午食之后,公子便离开了这里。 丞相府内,饭后的张苍还在处理着接下来的事。 程邈还在吃着一张饼,一边吃着饼,看着文书。 等丞相府内没有其他人之后,张苍这才搁下手中的笔,道:“这是公子第几次提到西戎了?” 程邈嘴里还在嚼着饼没有回话。 张苍又道:“近些年国事繁重。” 程邈将半张饼放在一旁,打算晚点再吃,他放下手中的文书道:“公子想要图谋河西走廊,这个念想留在心里许久了。” 张苍低声问道:“如何帮助公子得到河西走廊?” 程邈叹息一声没有多言。 是啊,这种事情谁知道呀,他程邈自认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张苍继续忙着他自己手边的事,也是不言。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张苍很想向公子解释,他真的没有攻城略地的本事。 始皇帝离开咸阳的第五天,有快马从雍城送来了消息,说是始皇帝在雍城祭拜了历代秦王之后,离开雍城,正在西巡的路上。 早在始皇帝离开雍城前两天,李由得到了王贲送来的消息,早早在下一个地点就安排好了营地与粮仓。 因此,当护送始皇帝的兵马到了这处营地之后,这里已为大军准备好了一天的口粮。 而李由带着兵马已前往下一个地点。 接连几天,始皇帝的队伍在陇西的黄土高原上安静的行进着。 有人说始皇帝来西巡,始皇帝出行时,那漫山遍野的黑旗盖住了陇西旱塬的陇头,曾经在周天子眼中那西陲之地的一个牧马小族,如今却有这等威势。 始皇帝的队伍出行半月有余,来到了上邽。 李由正在主持着粮草的运输,他将上邽作为粮食的中转站。 从咸阳到上邽,快马需要三天才能到,始皇帝从雍城到上邽走了半月有余,其实这也不算慢了,毕竟是大队的兵马。 始皇帝进入了上邽之后,李由正在让人将一车车的粮食运出城,送去始皇帝西巡将要去的另一个地点冀县。 “李校令,皇帝召见。” 闻言,李由只好先让人停下搬运粮食的事,跟着侍卫一路去见始皇帝。 上邽是陇西的富县,也是陇西东大门最富裕的一个县,这个县的县衙也宽敞了许多,四周站着不少甲士,就连县令也只能站在外面候着。 李由被请着走入了县衙。 而此刻,嬴政正在县衙内听着都水长禄的禀报。 李由站在一旁,行礼后,安静等待着。 上邽要在来年冬天开始播种冬小麦,听着都水长向始皇帝解释的话语。 还听都水长说了此地水利之便,还有留在此地的西周堤坝。 上邽位于渭河的上游,这里还有陶沟引水的沟渠,都水长禄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种田的,既要种田种果子,他依旧要挖渠。 李由依旧站在一旁,听着都水长禄说着开挖河渠的看法。 根据李由所知道的,其实这位都水长到了上邽之后,与咸阳的公子扶苏一直有书信往来,前些天公子扶苏就让人送来书信交给了都水长,听说足足有六卷竹简,应该是很重要的大事。 都水长禄说公子扶苏让他在上邽的放马滩种粮食,并且赐名麦积山。 并且建设渭河南岸六乡开垦田地,改建陇河渠,蓄春汛,保夏播,济秋旱,防冬冻…… 至于其他的一些,以及都水长所讲的那些,李由就听不懂了。 当听到都水长说起了葡萄,李由顿时精神一振,原来他是要在这里种葡萄。 都水长要建设渭河的谷底,以前这里还是西戎人与秦人杂居的之地,甚至这里的风土人情还带着一些戎风。 待都水长言罢离开这里。 站在一旁的李由提了提精神。 “你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扶苏让你安排的?” 李由回道:“半月前就让末将筹备。” “嗯……”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颔首道:“这些事你做得很好。” 李由又松了一口气。 嬴政又道:“当初你在蜀中准备粮草与调兵时就是校令,从蜀中回来之后,李斯依旧让人在咸阳任职校令,为难你了。” “臣没有为难。” 嬴政稍稍看了眼这个与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孩子,又道:“你也听到了,扶苏要在陇西做很多事。” 李由颔首,但面对始皇帝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李斯说你无军功,朕看来你倒是在蜀中行事周全。” “末……末将不敢……” “朕西巡回咸阳之后,你任车骑士尉。” “末将领命。” “你要好好帮扶苏。” “末将明白。” 县衙外,王贲就守在门外,寒风吹动泛白的须发,听到脚步声原来是李由出来了。 王贲看着他脚步都有些颤,多半是紧张的。 偏偏这个时候,王贲最能感同身受,公子扶苏让李由给始皇帝的调度粮草运输,他李斯进竟真的敢让他的儿子接受这等安排。 不得不说李斯也是心大。 王贲跟随始皇帝很早,在他年少的时候就跟着父亲打仗了,大秦的军权是绝对集中给秦王的,以前是,现在是在始皇帝手中。 在年少的时候,王贲就混迹在军中,他听别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死在历代秦王手中的将军还少吗? 王贲还记得,始皇帝亲自到频阳县请父亲带兵伐楚,看似始皇帝礼贤下士,但王贲记得很清楚,那时父亲与始皇帝交谈时,父亲的后襟都被汗水浸了一大片。 给始皇帝运送粮草,就要经受始皇帝的盘问。 公子扶苏让李由运送粮草,是想要将李由培养为亲信,这一点王贲看得出来。 公子也从不隐瞒,正因从不隐瞒,始皇帝很放心让公子扶苏培植羽翼,这几乎是父子间的默契。 王贲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目光看着李由的背影,在寒风叹出一口热气。 既然是以后要辅佐公子扶苏的人,必然会引起始皇帝的注意。 而且他还是丞相李斯的儿子,李斯对始皇帝忠心,李斯的儿子就要对公子扶苏忠心。 始皇帝是何等人物,当年的始皇帝在冠礼之后回了咸阳,那一天……咸阳城的血,洗都洗不干净。 王贲都想不起来,当初的咸阳城死了多少人,就连那吕不韦……始皇帝也是说杀就杀。 至少,公子扶苏是一位贤良的公子。 让王贲觉得父亲的确做了一个此生最好的决定。 咸阳,扶苏正在吕不韦的旧宅中练箭术。 公子练箭像是为了散心,只是随意的放了几箭,似乎也不在意箭矢会不会落在靶子上。 公子高提着一个笼子而来,他笑着道:“兄长,此鸟甚是漂亮,有人将此鸟献给弟弟胡亥,高看着也颇为新奇,给兄长也看看。” 扶苏张弓搭箭,道:“谁送的。” 公子高将笼子放在桌上,揭开笼子时这只鸟也不飞走,他回道:“是一个叫赵高的内侍。” 闻言,扶苏将手中的弓弦松开。 箭矢带着破空声,呼啸而出,那只鸟还未发出一声鸣叫,便在原地留下了几根羽毛。 箭矢呼啸而过的一瞬间,吓得公子高一个激灵,两个呼吸后他看到了被箭矢击穿的那只漂亮的鸟雀,它的些许血还流了出来。 公子高也十六了,一只死了的鸟并不会太讶异。 但,兄长忽然一支箭而来,他的确吓了一个激灵。 扶苏恢复了笑容,道:“乱我们心志的玩物,都该如此。” 闻言,公子高神色凛然,行礼道:“兄长所言极是。” 将一只鹦鹉送到咸阳,足可见有多难,这种短尾鹦鹉在蜀中居多,它被运送到咸阳之后,应该是了大价钱被人买下的,献给胡亥的。 赵高? 扶苏心中暗念着这个名字,对人是要有防备这话没错,但不能只有防备。 现在的赵高没危险,谁能知道以后。 一个人的心性是难猜的,即便是他大喊着忠诚。 公子高对身边的内侍道:“往后谁还有这种取乐之物交予弟弟妹妹,一律这般处置!” 内侍得到了吩咐,快步离开了。 当公子高再抬头的时候,见到了兄长正在与田安吩咐着,随后田安也离开了。 又见兄长招手,公子高走上前道:“兄长。” 扶苏道:“叔孙通又想吃豆腐了吧。” 公子高笑着道:“他自己做出来的豆腐总是说不好吃。” “田安在这里存放了不少豆腐,你回去时让人带走。” “好呀,谢兄长。” “在敬业县好好学,待你二十及冠,兄长给你安排一番事业。” 闻言,公子高眼神中似泛着光,他欣喜道:“谢兄长。” 宅地外,一个内侍站在这里,面带笑容,穿着单薄的宫人服,他反倒不觉得冷,他看起来应该是在等着一件好事。 而后,正如他所料,一个高大的内侍迎面走来,来人身后跟着其余不少的内侍。 赵高看起来四十余岁,他行礼道:“田常侍。” 田安先是看了看四下,问道:“生面孔,以前没见过你。” “我近来才入宫,幸得宫中有人见我识字精通律令,便命我去了敬业县照顾公子们。” 田安迈步走着,又道:“随我来。” 赵高走路时与田安不同,田安走路时都是直着腰背的,即便是在宫里。 但赵高一直躬着背,面带谄媚的笑容,一副要巴结田安的模样。 赵高跟着田安的脚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只是继续跟着,他又道:“我们这是……” 田安笑着道:“公子说了要赏赐你。” 赵高脸上的笑意更甚。 众人来到了宅邸的后院,后方的几个内侍纷纷走入院内。 当即就有人拉来了一驾推车。 赵高正要开口再问,却忽然被几个人按住了手脚,他被压在地上挣扎着,道:“田常侍,这是……” 田安道:“你不该向公子进献的。” “田常侍……求田常侍……” 话未说出口,赵高又见到有人拿出了一把匕首。 赵高身体不住哆嗦着,“我……” 他还未开口,匕首就刺入了他的咽喉。 为了不脏了地,几个内侍压着他的脖子,不让血乱流血。 众内侍围着抽抽地赵高而站,静静地看着他死去,而后将尸体装车。 “田常侍,赵高的卷宗。” 田安拿过卷宗看了眼,见到其家人,又吩咐道:“一个别留。” “是。” 随后,田安走到正热着豆的炉子边,从炉子底下的火中抽出一根木柴,单独拿到远处,将手中的卷宗也烧了。 从此,就再无赵高此人,包括与赵高的亲族。 对公子扶苏与田安来说,要将一个人抹去痕迹很容易,可能对年幼的公子们来说,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有赵高这么一个人。 黄昏时分,公子高与一队人马带着一车的豆腐离开了咸阳,豆腐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扶苏走在回宫的路上。 田安跟在一侧道:“公子,都办好了,这赵高原是犯人之后,连坐为奴,残体入宫,因其识字通晓些许秦律,得到宫中的人赏识,公子都在敬业县求学,想着公子身边多些识字的人也好,这才会派去敬业县的。” 扶苏没想到赵高会用这个方式出现,本以为让弟弟妹妹离开宫中,就万全了。 多了一些曲折而已,难不住赵高这样的人。 又有人来报,低声说了几句。 闻言,田安快步走上前道:“公子,都收拾好了,他的亲族也都不在了。” 扶苏颔首,脚步依旧。 翌日,扶苏得知公子高昨晚回到敬业县之后,将公子胡亥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的,几天都不能下地走路了。 每天早朝,丞相李斯都会准时来到丞相府。 扶苏每每比丞相早半个时辰,今天又看到了徐市送来的卷宗,他这一次写了海上的季风与风暴的关系。 倒是一些很前卫的沿海气象知识。 这人的来历和身份在丞相府都有记录,入秦的齐鲁博士都会记录在案。 其人原是齐地的贵族后人,其家族在齐地靠着出海的本事,积累家底。 (本章完) 第105章 西巡诸事 第105章 西巡诸事 过了半刻时辰,来丞相府的人越来越多,扶苏将眼前的桌案都收拾好了,并且将书架上的卷宗都整理好了。 程邈来了之后,帮着公子收拾着卷宗。 也就程邈知道,每天早晨在丞相府的官吏们来之前,公子扶苏就先会将这里收拾一番,而后干干净净的丞相府内做事就会感觉很好。 程邈真的很喜欢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工作。 他甚至觉得在干净的地方工作,甚至十分享受。 不多时,丞相与张苍也来了。 扶苏坐在少府令的位置上,看着今天要处置的国事。 丞相府又变得忙碌起来,先前的整洁也不再了。 程邈只想将自己周遭三两步内的空间整理干净,如此一来也能让心情好一些。 坐在程邈身侧案边的是张苍,只见张苍的案上放着高高一摞竹简,张苍看罢一卷,又边上的竹简垒高了一卷。 又有底下的一卷被挤下来,落在了地上,滚到了程邈的案边。 程邈将这一卷捡起来,保持着坐姿,伸着手臂放在了张苍的案上。 而张苍依旧在批复着文书,神色专注,并没有察觉。 不论有多忙,程邈总会让自己的案前很整洁。 当初程邈在御史府,御史府内显得很昏暗,也有些阴冷。 而丞相府不同,丞相府坐北朝南,而且门很宽敞,温暖又明亮,程邈很喜欢这里。 今天要处置的事不多,冬季的朝中总是清闲,上午就忙完了一天的国事。 用罢午食,扶苏与李斯就在城墙上走着,就当作散心的,看着在冬日里还热闹非凡的咸阳城。 此刻的敬业县,诸多公子与公主正在这里读书,这里的公子与公主们多数时候会与村子里的孩子们玩闹。 就连公子高也在这里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能够一起相处与玩闹。 平时也有宦官与宫女照顾着公子与公主们。 今天,诸多宦官隐约听到了一个风声,传闻那个给公子胡亥送鸟雀的赵高被杀了。 咸阳送来的消息也不知真的假的,但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公子扶苏不喜有人给年幼的公子与公主们送去玩物。 至于赵高的死活,众人并不清楚,多半真的是死了,因赵高一直没回来,去过宫里的宦官也没再见到过赵高。 公子高也说过,以后不许再送取乐之物给公子与公主们。 十六岁的公子高与几个人说着话,几人的年纪都相仿,其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年有十九,最小的一个十五岁,一共有十二人,四个要送去上郡入军,余下的可以前往各地,当作是游学也好。 以前的士人也有游学一说,这些人与先前的孩子们一样,像是另一种东出。 去年就有一群少年人离开了这里,如今又有十余个,将来的每年都会如此,就像稂与隹。 公子高站在商颜山下,从西北席卷而来的寒风还在呼啸个不停,看着远去的同龄人,或许书籍的知识各有不同,但教书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人,尤其重要。 叔孙通道:“公子。” “老师,我好羡慕他们。” 叔孙通面带笑意,道:“公子也要离开这里吗?” 公子高深吸一口气,神情多了几分气馁,低声道:“我才十六,等我二十行了冠礼,兄长说过会将一份事业交给我,让我去做。” 叔孙通道:“这不是很好吗?” 公子高望着远处,道:“我很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父皇与兄长一心想要改变世道,但世人中也有很多人不想改变吧。” 望着这个少年人,叔孙通能察觉到这个少年人也想要走出的念头,劝道:“公子在这里多学几年也无妨,总归是好的。” 公子高颔首。 始皇帝的西巡一个月后,扶苏得知父皇要在冀县祭拜白帝,而丞相李斯也受命前往陇西。 丞相府又跟着离开了不少人,这一次就连丞相李斯也被召去陇西。 丞相与右相都不在,这一月间的诸多国事,又落在了扶苏身上。 在咸阳的扶苏接连收到了陇西送来的文书,扶苏怀疑大爷爷应该也在父皇的随行队伍中,从雍城开始就一直跟在父皇身边。 父皇西巡路线一路穿过义渠人的故地,一路朝着蒙恬据守的边关而去。 扶苏坐在丞相府内,看着眼前忙碌的众人,自从渭南开始建设时,蒙恬就去了上郡修建长城。 现在父皇西巡路线就是一路朝着边关而去的,而且许多边民都看到了始皇帝的西巡队伍。 传令而来的官吏也送来了消息,始皇帝在西陲设立西县,让丞相李斯去了陇西,就是为了让丞相李斯重新划定陇西郡的区域,将陇西郡的范围扩大到了狄道,也就是河西走廊与陇西之间的咽喉之地,并且派出了兵马驻守。 只不过,又有消息送来,丞相李斯到陇坻,与始皇帝登陇山祭西大冢,传闻乃是秦人祖宗少昊之祠。 始皇帝命李斯在陇坻刻石,皇帝立国,西降戎狄。 颇有一种立志的感觉,这个刻石多半也是对匈奴人说的。 众多边民都见到了始皇帝的西巡队伍,这既是一种威慑也是为了稳住民心,始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边关的治理,并且还亲自来巡视,重新再立郡县,再划边地,祭西陲宫,用太牢礼祀秦襄公。 始皇帝西巡的黑旗像是遮天蔽日席卷关陇,震慑着边关,也在警告着西戎与匈奴人。 几天之后,西巡到义渠故地的始皇帝听闻了一个消息,原本与西戎人交战的匈奴人竟然退兵了。 护送始皇帝的车驾还在行进着,这支队伍无声且肃穆,大片的甲士与黑色的旗帜,向此地彰显着秦灭六国且一统南方之后,依旧有足够强大兵力。 在此地生活的义渠旧民见到了车驾悉数拜倒在地。 车驾内,嬴政看着地图,对站在面前的李斯道:“扶苏将戎地比作河西走廊,此地看起来倒的确像个走廊。” 李斯面带笑容,回道:“公子觊觎此地,很久了。” “怎么?”嬴政面带笑意,又道:“你给他的私产还不够他用的吗?” 站在边上的右相冯去疾也是面带笑容,他当然知道始皇帝并不是说公子扶苏如何贪心,始皇帝明显在夸赞儿子有野心有目标。 如果公子扶苏只是一个守成的公子,倒也无妨。 可他是始皇帝的儿子,若没有野心就没有进取之心,公子扶苏越有进取心,反倒让始皇帝更满意。 始皇帝是如何登上秦王的位置上的? 哪怕始皇帝当初心软半分,哪怕有半分怜悯与软弱,也不会有现在的大秦。 面对始皇帝缓缓移来的目光,冯去疾收起了心中所想,将目光放低。 “前面就是蒙恬正在驻防的长城了吧。” “正是。” 嬴政收起手中的地图,抬着头看向窗外,又道:“朕出巡有多久了?” 李斯回道:“有四十五天了。” 嬴政低声道:“这四十五天,都是扶苏在处置国事?” “臣在咸阳时,常听公子说,每年入冬时节实在清闲,各地的官吏应该都挺清闲。” 嬴政放松着身体闭眼道:“见了蒙恬,就回咸阳。” 李斯颔首,心中猜想公子该是不会杀齐鲁博士的。 …… ps:因为身体原因,最近需要调整作息,更新不多,还望见谅。 (本章完) 第106章 北伐决心 第106章 北伐决心 得知始皇帝就要到长城,蒙恬带着一队人赶往狄道,兵马一路到了当年的秦西垂宫旧地,秦人称这里是西垂,始皇帝给这里换了一个名字叫西县。 蒙恬翻身下马,看着四下的黄土高原,此地是秦长城的西端。 平日里有兵马驻守,但没有上郡这么多。 而且此地与以前的义渠故地接壤。 “将军!车驾距离此地十余里,” 听到始皇帝的车驾距离这里只有十余里地,蒙恬当即道:“下马!” 众人闻言,翻身下马。 而始皇帝的车驾还未至,有一支兵马带着一车车辎重先来了此地。 护送粮食的人也是一队秦军,穿着一身黑衣的蒙恬朗声道:“哪路兵马!” 领队的李由这才从后方策马上前,见到站在直道上的蒙恬,他翻身下马道:“末将李由!奉命运送粮草。” 蒙恬是认识李由的,神色严肃道:“有劳了。” 李由行礼道:“职责所在。” 走到近前,蒙恬发现了当年那个咸阳城有些纨绔的李由,此刻多了几分坚毅。 蒙恬道:“来此地扎营先休息。” 始皇帝还有一日才能到这里,李由往往比始皇帝提前一天或两天将粮食提前粮食先运到。 李由向蒙恬解释了一番,道:“都是公子安排的。” 蒙恬一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望着正在扎营的甲士,沉声道:“这些年,你的事老夫都听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蒙恬倒是一点都没变。 其实近些年咸阳发生过的事,蒙恬都知道。 他虽戍守长城边,主持修建着长城,如今的蒙恬手中的军民在边关有十数万人,长城的修建规模比之当初他来上郡,扩建了很多。 别看蒙恬人在北方,他对咸阳发生的事却很清楚。 公子扶苏有个念想,就是想要得到西戎人的河谷,李由将这件事告知了蒙恬。 咸阳发生了这么多事,唯独这件事的确是蒙恬不知道的。 营地里生着篝火,将士们三五成群坐在火边,黄土高原的冬季比之咸阳更冷了几分。 李由吃着饼,道:“公子说西戎人的那片河谷水草长得特别好,可以养很多很多的战马,那片地方像是一个走廊,公子给那个地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河西走廊,等以后公子拿下了那片河谷,就能让那里叫这个名字了。” 蒙恬嘴里嚼着饼,目光望着火光神色坚定。 几个裨将也站在边上,听着李由的话语,说来这军中,李由与蒙恬的地位是很高的,别看李由是个校令,当年的蒙恬是咸阳城的内史令,更是现在的上郡大将军。 这两人的爹分别是现在大秦的丞相与老太尉。 丞相管着国事,老太尉管着天下兵马调动。 言罢,李由又小声道:“公子从未声张过此事,说是要密谋河西走廊。” 蒙恬若有所思的点头。 一旁的裨将十分有默契地移开目光。 翌日,到了午时,始皇帝的来到了西县。 蒙恬带着兵马迎接始皇帝。 嬴政走下了车驾,一路走向正在修建长城的工事。 蒙恬跟在始皇帝的身侧,脚步亦很快。 此地的长城修建规模并不大,但沿着西县往东,就能见到建设长城的人越来越多,这里的诸多长城遗迹都是从历代秦公时就留下来的。 李斯跟在后方,听着蒙恬向始皇帝讲述着如今长城的进展。 前几年匈奴人一直在作乱,这两年间蒙恬常常带兵进入草原,让一队队兵马与匈奴人作战。 这也是蒙恬练兵的手段之一。 李斯安静地听着,也听到了蒙恬这么练兵的缘由,以前的秦人虽有与义渠人打仗的经验,也能够用在匈奴人身上。 但这些本领都是老秦军们擅长的,近几年新练起来的兵马都在中原各地攻城略地,与匈奴人打仗,还要再练骑兵。 骑兵是需要人命与军械养出来的,要练出一支骑兵需要时间,既需要人马与粮食,军械,还要有能够练兵的对手。 如今分散在河套以北各地的匈奴人很适合来练兵。 话语中,李斯听得出始皇帝对北方颇为担忧,并且蒙恬也觉得北方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当听始皇帝还要继续向长城增兵,这令李斯心中也满是担忧。 当说起兵力,李斯行礼道:“臣以为可徙囚徒戍边。” 蒙恬当即答应了这个想法,让罪犯来戍边是有些不好管,也总比没有好。 翌日,在西县住了一天的秦军感觉到气候温暖了不少。 李斯迎着始皇帝从大帐中出来,蒙恬已准备好兵马回上郡了。 嬴政看着早晨晴朗的天空,沉声道:“收拾一番,回咸阳吧。” 闻言,王贲带着人去收拾队伍。 李斯低声道:“正值岁末,今有这等暖天,恐来年开春会有大雪。” 嬴政颔首不语,坐回了车驾。 李斯行礼站在原地,始皇帝的心情并不好,这一次来北方蒙恬北方的形势托底说给了始皇帝的听。 一个晚上,李斯也只是零星听了几句,北方的形势只是看起来很好,但要论北伐依旧是个很大的负担,而现在北方屯兵屯田的粮食还不够,更需要关中的补给。 当初南征洞庭郡与长沙郡戍卒五千人一月口粮就需要一千五百石,一个正卒一年需要十八石粮食,一个军中后方的运粮的队伍与民夫占军中三成人手,而骑兵则需更多。 用蒙恬的话来说,若在长城布置三十万兵马,三十万兵马最少需要两百万石,这还是保守估计,还未算其余的损耗。 一年最少需要两百万石粮食,并且年复一年。 李斯也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而南征之后的创伤至今还未恢复,李斯看向站在远处还在安排兵马的蒙恬,躬身向他行礼,心中暗想要多谢蒙恬在这个时候劝住了始皇帝,北伐时机还未到。 等到了午时,队伍休整好之后,再一次启程。 始皇帝的队伍从直道一路往泾河而去,沿着泾河的河谷回咸阳。 正如李斯担忧的,本是岁末的寒冬却来了几天暖意,当秦人还在岁末祭祀,天空却又飘起了大雪。 始皇帝的西巡队伍,从泾河沿岸的村子走过,风雪不断落在这支的甲士们的甲胄,不多时队伍中的不少人的肩膀上都有了些许积雪。 李由折返了回来了,他向父亲行礼道:“丞相,少府令,前方准备了一片棚屋,可以休息躲雪。” 王贲诧异道:“你准备的?” 李由回道:“昨日咸阳送来的消息,说是恐怕近两天会有大雪,公子扶苏让人快马送来了消息,末将让人就地搭建了避雪民居,前方的旱塬下还有山洞能够避雪取暖。” 闻言,王贲来到了始皇帝的车驾边,正在禀报着。 李斯注意到四周的甲士们都被冻得直哆嗦。 得到了始皇帝回话,王贲让各队将领对全军下令道:“前去避雪。” 大军跟着李由往东走了几里地,在前方的旱塬果然有一大排的棚屋,而且还有不少的民房,这里的民房是没人住的。 说起这个村子为何会被荒废,到了如今已是无人居住的地步,李由解释说,公子觉得咸阳桥西边的三县人口太少了,早在去年的时候,就泾河北面的几个村子都搬过去了。 当年,李斯在应对匈奴人时用了迁民戍边的计策,现在公子扶苏也开始了迁民屯田。 老师与学生两人倒是有意思,公子扶苏还能学老师的本领。 注意到王贲的笑容,李斯收回目光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迎着始皇帝进了旱塬下的山洞避雪。 这处山洞应该是这里村民原本用来储存粮食的地方,李斯在地上发现了不少黍米。 一走入山洞中顿时暖和了不少。 火光在山洞里亮了起来,一个烛台也被点亮,原本黑暗的山洞深处也亮堂了许多,烛火光照映下,始皇帝还在看着蒙恬递交的边防卷宗。 山洞顶部还有两个洞口,还能通风,多半是以前有人住过这里。 当李由回山洞时,外面的队伍都已安顿好了。 这一路上,李斯对这个儿子表现越发觉得意外,他的表现异常的好。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李斯望着外面的大雪,又侧目看了眼坐在洞口的正在烧火取暖的儿子,问道:“公子还与你有何交代?” 听着父亲的话语,李由道:“交代挺多的,我八月前将北方的形势送信给公子了,多半过两天就会有消息送来。” 李斯望着雪景又沉默。 这场大雪越下越大,一夜过去,到了第二天早晨,这大雪依旧没有减弱的趋势。 始皇帝的西巡队伍也只能暂时被困在这里,好在这里距离咸阳不远,再走三五天就能到,也就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了。 一驾快马冒雪而来,来人将一卷竹简递上,又道:“公子书信。” 李由接过竹简,刚打开要……就注意到有目光正盯着自己。 见状,李由抬眼看去,见到是父亲正看着自己,便将竹简先递上。 李斯接过竹简,打开看着,这一看便是蹙眉,脸上也多了几分思量之色。 “你问了公子粮草运输之事?” “那倒没有。”李由摇头道:“只是与公子禀报了北方的形势。” “是公子让你禀报的?” “公子说过,但凡有情况还须禀报咸阳,不然儿子这一路上的粮食都是从何而来?” 见父亲一直看着竹简,李由又理所当然地添了一句,道:“粮食当然是从咸阳运来的。” 李斯蹙眉看着竹简中的内容,以长城为仓,既十里一燧,燧存三月粮,闲时可让戍卒背粮入燧,以备所需。 战时通过各燧调度粮食,减少长途征调民夫…… 在公子扶苏的论述中,长途运粮需要征调民夫成本巨大,最好少用这种运粮方式。 而公子的千言万语,落在最后……是公子用墨最重的一句话,则是:让粮食长在边防线上。 看到这句话时,李斯的双手明显有些颤抖,是啊,若是让粮食长在边防线,哪里需要那么多人运输粮食。 李由站在一旁念出了声,“让粮食长在边防线上。”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那么沉重。 李斯缓缓抬头,他迁民戍边所求的不就是这个? 要存储粮食,要开垦边境的田地,公子所求的,不就是他李斯迁民戍边的理想。 这话要是别人写出来,李斯或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是公子扶苏所写,当年旱地上万顷的渭南,也是公子扶苏让人凿穿了商颜山,才有了渭南两万余顷田地,养活了二十万人口。 若公子说要让粮食长在边防上,那么……此事他李斯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公子完成。 李斯想到了当初在章台宫,为了北方的边防主持迁民戍边,却引来了齐鲁博士们的反对。 原来……一直以来,公子的心里一直都是支持这个国策的。 “哪怕,斯这个丞相不当了,哪怕斯要亲自去北方垦田,也要帮助公子,如公子所言,要让我们的粮食长在边防线上。” 李由正想问怎么在边防线上种粮食,却见到父亲已快步走向了始皇帝。 之后,李由又见到右相冯去疾与王贲,以及廷尉冯劫都被召见。 这场雪停了又下,下了三两天又停了,又过了半月,扶苏披着大氅站在咸阳城下,心中暗想着父皇此次西巡两月有余,从去年的岁末未至时离开,转眼间新年的一月都要过完了。 扶苏看向咸阳桥的方向,从咸阳桥那边而来的民夫与商客以及很多,扶苏看到路边有人吃着蒜与肉,有汉子饮下一口酒大呼爽快。 扶苏依旧站在城下,等着消息。 吴公策马而来,禀报道:“公子,队伍从咸阳北郊入城。” 扶苏再一次翻身上马,与张苍带着队伍一路前往北郊。 父皇是沿着泾河的河谷而来的,之后又顺着直道来北郊,因这里是秦直道前往上郡的起点。 从这里的直道一路向北走,直达北面的长城。 在父皇心中,这里象征着大秦北伐的起点。 看来西巡一趟,让父皇更加坚定了将来要北伐匈奴的决心。 今天的雪不大,雪很小,却也让人觉得这雪没完没了,下得令人心烦。 扶苏策马到了北郊的林光宫外,问道:“父皇车驾距此还有几里地。” 有骑兵快马而来,回道:“禀公子,六里地。” 六里地走到林光宫也就大半个白天,扶苏对张苍吩咐道:“让咸阳百官前来相迎父皇。” 又有一支队伍得到公子的命令,策马前往咸阳送消息。 (本章完) 第107章 很重的心事 第107章 很重的心事 咸阳北郊,林光宫北面有一片开阔地,这里是直道的起点,平日里此地常有兵马驻防,每一次从关中调粮食送去北方,都是从这里出发的。 而且在这里还能看到很深的车辙印,扶苏望着远处的道路,良久沉默,心中思量着如今的形势,就如当初南征,父皇是始皇帝,他不是别人。 正因他是始皇帝,当有了北伐的准备之后,就一定会有北伐。 古往今来的人们,用长城划分了农耕文明与游牧的界线。 春秋列国八百年过去了,如今天下一统,农耕文明与北方的大战却要来了。 扶苏的印象中,再过十数年……北方的匈奴人就会大举南下。 过了两个时辰,后方从咸阳来的官吏也纷纷到了北郊,朝中大臣三三两两而来,远远看去人数还不少,有年迈的也有年轻的,还有高矮胖瘦……总之看起来黑压压的一大片。 程邈快步跑来,行礼道:“公子,都到了。” 扶苏颔首,面向北方。 吴公再一次策马而来,他禀报道:“距此还有三里地。” 张苍抬眼看了看天色,已过了午时。 扶苏总算是明白吴公此人即便是有些笨拙,丞相还会将他留在身边的另一个原因,有时身边有一个诚实的人,心里就会很踏实。 但若是十分紧要的事,还是不要让吴公去办的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都站得有些累了。 张苍看了看身后的百官,又看了看站在前方依旧站得笔直的公子扶苏,再看天色已是近黄昏。 扶苏站在最前方,终于在直道的尽头看到了队伍,手执黑旗的骑兵在前方,后方则是甲士。 当这支队伍走得更近了一些,后方的百官们也看清了这一支庞大的队伍,那是一眼看不到头的甲士队伍,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队伍肃穆而来。 扶苏站在官道一侧,群臣站在了官道的两侧。 当始皇帝的车驾来到近前,扶苏带头,领着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始皇帝的车驾缓缓而过,当车驾从眼前而过时后方的队伍依旧没停,车驾路过了林光宫一路朝着咸阳城而去。 不多时,有一骑快马而来,来人是李由。 “皇帝有令,诸位皆回咸阳,明日廷议。” 看来是始皇帝也觉得路途劳顿,扶苏听到了后方传来了议论声,对身边的吴公吩咐道:“让众人回去吧。” 吴公颔首。 直道边有还未化开的积雪,黄昏之后,从北方吹来的风也更冷了。 众人散去之后,扶苏这才回了高泉宫。 王棠儿正站在梅树下,看着树上盛开的梅。 扶苏道:“田安总说这两棵树总是不按照时令开。” 王棠儿扶着腰笑道:“关中的梅并不多,我小时候在洛阳也看过梅,其实这在这个时节开,并不晚。” 扶苏迟疑道:“其实它开的时令是对的?” 妻子一番话,给了扶苏启发,也解开了田安一直以来的困惑。 气候是不会变的,田安之所以会觉得开的时令不对,是因他没见过别的地方的梅。 其实,是梅一直在提醒着田安,它到了开的时令就一定会开。 王棠儿低声道:“要去告诉田爷爷吗?” 扶苏摇头道:“不用告诉他,若不能骂这两棵树了,反倒是他的人生乐趣少了些许。” 王棠儿颔首。 扶苏牵着妻子的手走回了殿内,除了有时忙于国事,还要时常对照历法节气,秦的历法与节气与后世不同。 扶苏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竹简,秦的节气分为八个,其中有立春,立夏……也就是四立,但只有两分,分别是春分与秋分,所谓四立与两分两至……还有夏至与冬至。 在扶苏认为,农耕文明发展到以后,到了后世有二十四个节气,它们的名字也美丽,如白露,霜降与芒种。 不过秦人的节气与耕战体系有关,譬如说夏至后三庚为伏,祭犬神避兵灾,说的是秦军入伏休战。 或者是立春禁伐木,立夏禁烧荒。 譬如说,扶苏还想起了一句后世的民谚,所谓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扶苏在高泉宫画了很多表格,写了很多的记录,以及月象,找个润月很难也很费劲,因此需要多看看每天的月亮。 王棠儿看着一卷图,问道:“公子这是在算历法吗?” 扶苏闭着眼,放松着眼睛,揉着眉心道:“是呀。” 王棠儿道:“能算历法的人都很厉害,当年爷爷出去打仗,在出函谷关前总会询问节气。” 坐在烛台边看书还是很累的,离得近了还有些热与烫,远了光又不够亮,很伤眼睛。 现在扶苏已尽可能将这些事放到白天去做,留在晚上的事很少。 扶苏尝试着重订历法,这些事也就清闲的时候忙一忙,也算是给自己寻找一个爱好。 忽然想来,我这个的大秦公子有这么好的爱好,又何尝不是造福社稷了。 “以后将这些本领都教给我们的孩子。” 王棠儿颔首道:“嗯。” 夫妻俩早早就休息了。 早起的时候,扶苏听王家婆婆说孩子应该就是四月前后出生,四月中旬最好。 扶苏听着王家婆婆的禀报,并且用了早食,早早就来到了丞相府,一个人将这里收拾了一番,再去章台宫廷议。 从章台宫往东看去,举目而望,当太阳从最低的那个屋檐完全出来的时候,就是早晨廷议的时辰。 此刻前往章台宫的大臣不少,扶苏不动声色的走在其中。 众人见到公子扶苏纷纷行礼。 只是走到章台宫殿前,扶苏见到了站在殿外的张苍。 张苍小声道:“公子,今天不论丞相说什么,都不要插话发言。” 扶苏的目光看了一眼正在走入章台宫的齐鲁博士们,低声道:“怎么,丞相今天还要与这些齐鲁博士一决生死了?” 言罢,又注意到张苍忧心的眼神。 扶苏妥协道:“老师放心。” 张苍脱下鞋履与众人一起走入大殿内。 当众人来到大殿内站定,扶苏侧目看了眼众人,这些人中有的人精神百倍,有的困倦之意正浓。 本就是冬日休朝的时节,难得的是始皇帝西巡回来,第二天就要廷议。 在原本休息的时节,始皇帝会有这种诏命,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扶苏站定深吸一口气,又注意到正在与程邈小声交谈的老师张苍,想起了入殿之前,老师就站在殿外等着自己,就为了一句劝告。 当内侍一声高喝,始皇帝来到了大殿之中,群臣行礼。 扶苏闭着眼站在朝班一侧,廷议还未开始,就能感觉到有一阵十分诡异的气氛。 朝中的老太尉蒙武讲述着近来军中的调度之事,等老太尉讲完,又是冯去疾禀报今天的刑狱之事。 眼看时辰一点点过去,好似一场廷议就这么要结束了。 等王贲与其余九卿之列的大臣讲述完各自的国事,也不知道是谁站出朝班说了一句话泰山封禅的事。 随后,丞相李斯站出朝班,忽然道:“臣请皇帝封禅泰山。” 言罢,大殿内炸开了锅。 从去年开始就争议不休的封禅大事,再一次被丞相提及。 之后也有不少人站出来请始皇帝封禅泰山。 但众人的议论声依旧,淳于越站出朝班,朗声道:“昔年秦惠文王亦是周天子册封之诸侯王,李斯!你如何敢言封禅泰山?” 闻言,李斯当即反问道:“周天子立国八百年间却无人再登泰山封禅,可这八百年间也无人一统六国,一统南方,如何不能封禅泰山。” 又有齐鲁博士朗声道:“李斯!秦乃周天子封国,尔胆敢悖逆周天子!” “李斯,你好大的胆子!” “请皇帝腰斩李斯!” 闻言,站在原地的李斯咬着牙忽然一笑。 扶苏明白了张苍的用意,原来是这么一个阵仗。 廷尉冯劫当即站出来,大声道:“秦廷待尔等不薄!” 又有人站出来喝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腰斩丞相。” 一边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官吏与当年六国投效而来的大臣,他们都是早些年就在秦廷为臣的,也是王绾离开咸阳之后,跟随李斯的坚定一派。 而与他们争吵的一派是齐鲁博士。 双方在大殿内一时吵得不可开交,扶苏甚至看到廷尉冯劫在大殿破口大骂而出的唾沫。 淳于越朗声道:“皇帝若欲封禅泰山,请皇帝行周天子之礼,行周天子之分封之策,恢复周天子之六国封地,恢复六国各王室。” 此人话音刚落,就听丞相一头的人大声道:“你想都别想!” “谁言秦礼不得封禅了?” “还恢复六国……秦几代人白打仗了!几代的人血白流了?” 眼看着大殿内就要打起来,眼看廷议进行不下去了,始皇帝摇头离开了大殿。 一队队殿前侍卫走入大殿内,将就要打起来的双方大臣分开。 扶苏先一步离开了吵闹的大殿,意外的发现张苍与程邈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出来了,心说这两人跑得倒快。 不过此时,也有一人走出了大殿。 此人穿着齐鲁博士朝服,正是徐市。 徐市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与张苍年纪相仿。 只是与此人多看一眼,眼看着走出大殿的人越来越多,扶苏就带着张苍与程邈。 张苍低声道:“丞相说过,不在泰山封禅不能统六国旧地之民以攻匈奴。” 在扶苏的了解中,对于现在的大秦而言封禅意义在于天命更替,也是为了告知后人,周天子的时代结束了,列国纷争的时代也结束。 当然了,在扶苏看来,以后的会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皇帝登上泰山,而这些皇帝中绝大多数都是以功勋与大一统的社稷,来祭告天地。 始皇帝做了一个大一统的榜样,即便是后来的人们如何评价,后来的皇帝们都会拿始皇帝的功绩与他们的社稷功绩,来作比较。 几人回到丞相府,就发现一车车的竹简,帛书与卷宗纷纷被拉来,一箱箱的竹简,一摞摞的文书放在了地上。 扶苏先前收拾好的丞相府,此刻又显得乱糟糟的。 张苍拿起其中一卷,仔细看着,发现这是始皇帝一路西巡的记录的。 程邈也看了几卷,他所看的是始皇帝在北方记录的边防驻守兵力。 扶苏感慨地放下一卷,父皇是很勤政的,即便是西巡在外,也没有忘记国事。 低声一叹,扶苏心中暗道:父皇的出巡当真不全是散心,出巡在外也是每天都要工作的。 等来丞相府的官吏越来越多,有内侍来报,始皇帝请公子扶苏入章台宫。 扶苏与张苍,程邈交代几句,就跟着内侍前往章台宫。 一路正走着,扶苏看到了刚从章台宫离开了那群齐鲁博士,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还有淳于越也在列。 见到是公子扶苏,一众齐鲁博士纷纷行礼,包括那淳于越也是十分恭敬地行礼。 扶苏走上台阶,快步走到章台宫前,见到依旧站在这里神色如常的丞相李斯,此刻父皇不在。 空旷大殿内只有丞相李斯站在这里,以及三个候在一旁的内侍。 李斯先是行礼道:“公子。” 扶苏道:“回了丞相府一趟,见到了父皇让人带来的卷宗与帛书,我让张苍与程邈整理了。” “先前的事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老师无事就好。” “西巡这两月,粮草调度有序,全因公子主持。” “老师不必多言,扶苏职责所在。” 李斯又道:“那些齐鲁博士回了博士府之后……” 扶苏道:“定是口诛笔伐。” 李斯道:“好一个口诛笔伐,斯不惧他们,封禅之事,斯绝不退半步。” 一碗碗菜肴送到了殿内,想来已是用午食的时辰,今天的吃食是炖羊肉与饼。 正吃着扶苏见到了父皇从后殿走到大殿内。 李斯刚要行礼,嬴政示意他坐下,沉声道:“坐下,吃吧。” 李斯还是行了一礼,坐下来吃着饼与炖羊肉。 嬴政嚼着饼,目光看着殿外。 扶苏注意到,父皇的心事很重,要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心事能不重吗? (本章完) 第108章 再发上郡 第108章 再发上郡 章台宫的大殿内,殿内的暖炉还在烧着,扶苏的目光看向一旁的丞相,此刻丞相正在痛快地吃着。 看来廷议时的争吵并没有影响丞相,在章台宫吵得再凶,这位大秦丞相还能痛快的吃饭。 扶苏拿起桌上的饼,咬下一口发现内部还有些葱。 一边吃着,扶苏觉得齐鲁博士其实不重要,但是当着齐鲁博士的面登上泰山,再当着齐鲁博士的面来祭天地,并且祭拜之礼并不是周天子礼时,再回首去看齐鲁博士的神情时,或许才是更好的。 扶苏又喝下一口羊肉汤,原来父皇与丞相既要登泰山,又不想行周天子之礼,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走回头路,不论是面对王绾亦或者淳于越与齐鲁博士们。 父皇与丞相都没有退让过半步,君臣之间早已下定了决心,父皇与丞相正值壮年,改变天下的大事业才刚刚开始。 饭后,扶苏坐在大殿内,听着丞相向始皇帝讲述着如今六国旧地的形势。 下午时分,父皇便要午睡片刻。 扶苏与李斯走出章台宫。 “要是齐鲁博士不愿意去泰山,恐不好收拾。” “公子且放心,就算他们不愿意去,臣也会让人绑着去泰山。” 言罢,李斯又看了看天,低声道:“嗯,今天多半要下雨了。” 两人在章台宫的台阶下告别,丞相还要去忙诸多国事,扶苏回到高泉宫的时候,果然开始下雨了。 天气依旧很冷,这场雨结束之后,到了明天早晨恐怕还要结冰。 扶苏坐在屋檐下,看向一旁的妻子,她正在与王家婆婆裁剪着一些布绢,这都是给未出生的孩子的。 雨中,田安领着一群人将一车卷宗送来了。 田安快步走到屋檐下,行礼道:“公子,张御史说这都是西巡的卷宗,要公子过目。” “拿进来吧。” 满满一推车的竹简,放入殿内让原本的高泉宫又拥挤了一些。 扶苏看向一旁的书架,道:“原来有这么多书了,该找个地方存放。” 田安回道:“可以清理一个库房。” 扶苏道:“嗯,再扩建扩建吧。” 闻言,田安就让人去吩咐了。 翌日,咸阳城又恢复了冬日里该有的样子,廷议结束之后,朝中又恢复了休朝状态,待到农礼祭祀之后,才会接着国事。 扶苏翻看着张苍送来的文书,这都是陇西各县的县志。 这些县志记录了陇西各县的近况,这些卷宗对图谋河西走廊有很大的作用。 在高泉宫的宫人眼中,公子扶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国事忙碌。 一碗黍米饭放在了眼前,扶苏抬眼见到了妻子,才注意到外面天色就要入夜了。 夫妻俩人安静地用着晚饭,用过晚饭之后,扶苏就不再处置这些国事了,而是帮着田安搬运这里的书卷,存放积年已久的书要放到后殿的库房中。 这场雨下了两天,直到立春时节,蓝天上多了一块块厚重的云,云层的缝隙中可见干净的蓝天。 这种天空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安,温暖的天气就要来了。 今天,扶苏来到丞相府,因还是休朝时节,此地依旧没什么人,只有三两个小吏与程邈正在值守。 见到是公子扶苏来了,原本昏昏欲睡的程邈提了提神,行礼道:“公子。” 丞相府余下的几人一起行礼。 扶苏走入府内,道:“你们忙你们的。” 众人这才重新坐下来,整理着丞相府内的文书。 扶苏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自己身边就是少府令的位置,岳丈是越来越不过问国事了。 先不想去岳丈的晚年生活,眼前还有一些国事需要先吩咐下去。 扶苏见程邈递来一卷文书,疑惑道:“这是博士府送来的?” 看到竹简上挂着的博士府标签,扶苏第一个时间想到的会不会是淳于越讨李斯檄文? 程邈回道:“博士府新来的博士名册。” 这种名册本不用自己看,但一想到前几天在章台宫的争论,扶苏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一眼,扶苏忽然又将这卷竹简放下。 见状,程邈神色狐疑,他心想着这卷名册他事先看过。 那上面也没写什么不得了的事,公子为何这般神态? 程邈自顾自吃着饼,看着公子的手掌还按在这卷名册上。 扶苏在卷书上看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的名字叫作侯生,按照这卷竹简中的记载侯生乃齐人,乃是当年齐国的贵族,稷下学宫的学子,师承阴阳家邹衍。 邹衍是阴阳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人与孟子是同一时期的名家。 扶苏不太明白,既侯生是阴阳家的弟子,为何会言长生。 这名册中还有一个叫卢生的人,不远的将来,此人会说亡秦者胡也。 侯生与卢生都是以文学方术士入博士府。 现在,这两人还是博士府不起眼的方术士。 程邈还在吃着田安给的饼,他的目光看着公子扶苏脚步匆匆离开了丞相府。 扶苏想起了封禅之后就会发生的焚书坑儒,四百位儒生的骨灰混合着竹简的灰烬如同雪,飘落在渭河的水面上。 丞相府的人很好奇,公子今天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 翌日,丞相府的人听闻,早晨时分有几个齐鲁博士就要被丞相李斯的人带出了丞相府,要送去上郡监修长城。 程邈看了看被送去上郡的名册上,多了几个昨天公子看到的名字,其中就有侯生与卢生。 咸阳城外,一队齐鲁博士成排出了咸阳城,人数不多一共十五人,整整齐齐地往北郊而去。 这些博士中有几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刚落脚咸阳,就被发往了上郡。 咸阳城的城墙上,看着这个光景的扶苏行礼道:“有劳老师相助。” 李斯道:“小事。” 扶苏不知这些博士心中此刻是何其悲凉,道:“老师,这些齐鲁博士得知咸阳厚待六国博士,他们是为了厚待而来,而不是为了报效皇帝。” 李斯抚须道:“臣近来也觉得,博士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刚落,就听城墙下传来了一声怒喝。 “李斯!” 闻言,李斯低眼看去见到了正在城墙下嘶吼的淳于越。 “李斯!你把老夫也发往上郡……” 面对怒喝声,站在城墙上的李斯轻轻挥了挥手,就有甲士拖着气愤的淳于越离开了。 四下又安静了许多,扶苏道:“这些博士会离开咸阳吧。” 李斯微笑道:“公子不用担心。” 一见到丞相的这个笑容,扶苏心中莫名有了又被孩视的感觉,别人可以孩视你,但不能真把自己当孩子了,又问道:“将这些博士发往上郡,势必会让其余博士惧怕。” 冷风吹过,吹得李斯须发晃动,他低声道:“公子,这咸阳岂是这些博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话语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尽在把握中的气场。 扶苏又从老师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让扶苏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 现实就是,李斯一句话就能决定淳于越或者其他齐鲁博士的命运。 在大秦,他李斯是这里的丞相,而始皇帝是一个集权专制的皇帝。 郡县制造就了集权,而集权制让丞相的权力也被放大了。 田安跟在公子的身后,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在旁观,丞相是一个十分忠心的人,他甚至都没有过问公子缘由,公子说让这些人前往上郡监修长城,丞相就将人送去了。 田安觉得自己老了,总有老死一天,在老死之前能够看到丞相对公子如此忠心,心中颇为踏实。 今天,又有不少蜀中与南方的文书送到了章台宫。 深夜里,扶苏与父皇共同在章台宫的大殿内看着这些文书与战报。 先前让屠雎派人送一些南方稻子来,这里稻子没有直接送到关中,而是先送到了蜀中,这些稻种会在蜀中挑选百余亩田地先种下,种下之后再看看收获,若能提升产量,可以一点点扩大面积。 扶苏当即批复了这卷文书,准许蜀中的决策。 嬴政沉声道:“听闻,你让李斯派一队博士去了上郡。” “的确是儿臣让丞相这么做的。” “往后这种事不用让李斯做,让廷尉去办。” “儿臣记下了。” 父皇也没有多问缘由,只是派几个博士前往上郡监修长城,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反正,上一批因迁民戍边而被派往上郡的人中有一个叫周青臣的人,他还不是在上郡活得好好的。 扶苏从蜀中的文书见到了有三个从敬业县出来的年轻人,他们正在蜀中教书。 从某种方面来说,李斯的想法是没错的,教化对一个国家来说十分重要,中原一统之后,施行了书同文,车同轨。 而教化工作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的事,这种事要持续数十年,甚至一代或者是两代人。 扶苏又想起了上辈子的徐老师,他为了支教事业,在大山里奉献了大半辈子,他让一群又一群的孩子离开了大山。 扶苏觉得上辈子用了近一代人才完成的支教事业,放在大秦应该也一样能用的,因徐老师他们也一样,他就是一步一步地走入大山中的。 这与现在的大秦的人们没什么区别,一位位的夫子从繁华的地方离开,前往偏远的山村,所依靠的唯有信念。 扶苏觉得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但需要很多很多人,这些人需要有着坚定的信念,有什么样的老师很重要。 嬴政看了一卷竹简,而后让人交给扶苏。 “公子。” 正在思考的扶苏回神接过竹简,见父皇已在专心的看下一卷了。 打开这卷竹简,入眼的便是陇西郡的事,都水长的冬小麦种了三批,分别在去年十月初,十一月初以及一月种下了冬小麦。 上邽县的地势西高东低,有着西北最大的森林面积,更有着肥沃的土地,而陇西平原上的肥沃且平坦的田地应该更适合冬麦耕种。 夜色逐渐深了,扶苏将自己这边的文书批阅完之后,帮着把父皇桌案上的文书也批阅完。 嬴政眼看眼前的文书都批阅好了,摆手示意这个儿子回去休息。 当扶苏行礼离开了章台宫,嬴政拿起案上一卷已批复好的文书,文书末尾写着批阅的话语,以及诸多嘱咐。 不得不说,这个儿子在书写时总是会将事写得很细致,生怕那些官吏做错了。 扶苏回到高泉宫的时候,这里的灯火依旧亮着。 见到妻子还与王家婆婆有说有笑的,棠儿今天特别高兴。 已是二月中旬了,夜里也没有一月时那么冷。 王家婆婆手拿着几卷布,道:“公子,夫人说今天肚里的孩子踢她了。” 扶苏道:“难怪这么高兴。” 王家婆婆笑着又道:“看来是个十分壮实的孩子。” 扶苏颔首道:“好,让人带口信送给少府令与频阳公,就说夫人与胎儿都平安。” 闻言,田安这就去吩咐。 王家婆婆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喂鹿的棠儿,又道:“夫人多半这两月就要生了。” “有什么要我准备的?” “公子不用急,老婆子都准备好了。” 扶苏道:“好,有劳了。” 深夜,扶苏看了眼正在枕边熟睡的妻子,起身下了榻又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推开屋门走出去,这哭声更清晰了一些。 扶苏寻声来到偏殿,见到了正在华阳太后牌位前说着话的田安。 田安一边说话,一边哽咽说着,他说丞相对公子很忠心,以后他老死之后丞相还会帮助公子的,这一年间高泉宫上上下下服侍着公子夫人,这两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说到这里,田安哭得略微大声了一些。 扶苏听着这些话,不知不觉也忘了时间,见到妻子也睡醒了,她披着大氅正扶着腰走来。 扶苏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而后牵过妻子手与她一起披着一件大氅,听着田安向华阳太后哭诉着。 直到田安的哭声都停下了,两人才悄声回了寝殿。 翌日,夫妻两人晚起了一个时辰。 在田安面前,夫妻两人也跟平常一样,吃着早食。 “那些博士平安到上郡了吗?” 田安收拾着碗筷道:“说是有人逃了,公子不用多虑,逃走的那些人都抓了回来,已军法处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