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开局请我当皇帝》 第1章 截胡皇位 大明。 崇禎十七年四月二十九。 南京,燕子磯。 一支船队沿水道缓缓驶来。 江边,文武群臣分列而立,迎接著一位他们並不愿意迎接的人。 头船中,一人头戴角巾、身穿葛衣,坐於榻上,正是福王朱由崧。 衣著朴素的朱由崧,心中却毫无朴素。 京师沦陷,天子殉国,太子及定、永二王,尽皆遇难。 皇位,意外的落到自己手中。 当年求而不得的国本之爭,竟以这种方式如愿。 福王,当真是有福。 在其座船左右,还各有一条船。 左侧船上佇立著两位緋袍高官,一为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一为凤阳总督马士英。 右侧船上大马金刀的站著四位武將,凤阳总兵靖南伯黄得功,山东总兵刘泽清,江北总兵刘良佐,援剿总兵高杰。 再后,便是搭载士兵的运兵船。同时也是决定皇位归属的决定性力量。 头船徐徐奔向岸边,划破两翼的风声。其实,朱由崧明白,那不是风声,而是自己重重的呼吸。 他,太想当皇帝了。 船,靠岸了。岸边的官兵立刻铺上踏板,以供福王殿下下船。 一干文武大臣不情不愿地移向船只,行礼,“参见殿下。” 万眾瞩目中,朱由崧缓缓起身,左脚尖微微抬起,刚要迈步,却听得水道上有人高声喊喝: “快让开!快让开!” 水道上,又来了一支船队。 眾人的目光,隨著喊喝声,被吸了过去。 右船上的刘良佐心生不满,从龙之功就在眼前,岂能被扰。 他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什么人胆敢惊扰殿下王驾?” “来人,把那些船,拿了!” “等等。”黄得功拦住了刘良佐,“看著好像是漕运衙门的船。” “路见白,在搞什么名堂?”左船上的史可法小声嘀咕。 漕运衙门的船迅速靠在岸边,贵为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的路振飞,竟居於末位而站。 船头首位,赫然立著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其旁,一左一右,各有一位三十左右岁的中年男子护卫。 岸边,站立武官之首的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看到这少年后,一阵骇然,竟然是他! “史可法。” 那少年说话了。 “你於崇禎元年中试,我父皇钦点你为进士,你难道都忘了不成!” 崇禎元年,崇禎皇帝十七岁。 这个少年,是崇禎二年生人,十六岁。 洞房烛夜,金榜题名时。史可法如何会忘记自己高中进士之景。 少年的一句质问,打开了史可法沉寂已久的记忆闸门。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年前那位端坐明堂的少年天子。 “殿下。” 史可法一跃跳下船,踩著岸边浅水跑到少年船边,重重的叩首在地。 “南京兵部尚书臣史可法,参见太子殿下。” 史可法的官服湿了,是被江水浸湿的,更是被泪水打湿的。 “是太子殿下。”人群中传来了议论声。 “不是说太子殿下遇难了吗?” “太子殿下到了南京,为何事先无人通稟?” 岸上群臣还在议论之时,有一人跟在史可法身后,已然跪在水中。 “总督凤庐等处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臣马士英,参见殿下。” 马士英反应很快。 张慎言、高宏图等一眾东林党確认是太子殿下后,心里就跟开了两扇门似的。 当年国本之爭,东林党人就和福王一脉结了仇。 若是福王真的当上了皇帝,备不住就要清算东林党,所以他们才会提出拥立潞王。 结果四位总兵支持福王,人家手里有兵,他们也只能捏著鼻子认了。 如今太子殿下来了,皇位就轮不到福王。 东林党人是发自肺腑的跪倒在地,高呼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本就见过太子朱慈烺的忻城伯赵之龙,跪了下去,连带著南京的勛贵也跪了下去,“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船上,其他三位总兵还在观望,只听得耳边一阵水声,黄得功已经跳船。 水道上有漕运衙门的运军,岸上有南京京营的官军,又有黄得功转头 三人一碰眼神,跟著也了下去。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四大总兵,认了太子。 朱由崧微微抬起的左脚尖早已放回。 他看看自己,看看太子,看看近在咫尺的江岸,看看远处依稀可见的南京城。 皇位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国本之爭,福王一脉,终究是与大位无缘。 “臣朱由崧,参见太子殿下。” 大势已去,朱由崧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燕子磯旁,江水滔滔,水陆两地,齐呼圣皇。 朱慈烺望著眾人,“眾卿平身。” “逆贼逞凶,京师沦陷,圣上罹难,殿下蒙尘。臣等死罪。”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跪地不起,痛哭流涕。 “罪在逆贼,不在卿等。” “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险尽失。值此宗社危情之际,蜩螗沸羹之时,臣等身为封疆,上不能救国护君,下不能安定黎庶,又使殿下一路风尘,露宿於野。臣职有亏,臣心有愧。” 说到此,史可法已泣不成声。 “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史可法一人的哽咽,引起了万人的悲鸣。 跪地的文武群臣中,传出阵阵啜泣。 南明固然乱,但也不乏忠臣。 朱慈烺毕竟年轻,眼角已渐渐泛红。 “乱兵四起,盗贼丛生。一路虽艰难险阻,幸赖列祖列宗庇佑,倒也平安无事。” “国事蜩螗至此,卿等虽於臣职有亏,然,值此戡乱救国之际,卿等更需自勉,切勿菲薄,当著心用事,以復祖宗基业。” “卿等,免礼,平身。” 气氛烘托到这,也就够了。 “谢殿下。” 眾人起身,唯有南京礼部尚书王鐸上前请罪。 “启稟殿下,臣不知殿下铜撵亲临,仪仗有失,还请殿下责罚。” 南京方面接到的消息是福王朱由崧前来南京。 朱由崧虽然当时被认为是来南京继承帝位的,但他毕竟还没有继承帝位,只是个亲王。 南京礼部尚书王鐸,自然是按亲王之礼迎接。 如今太子殿下来了,亲王之礼就不够看了。身为南京礼部尚书的王鐸,只能上前请罪。 朱慈烺没有怪罪,“不知者不罪,无妨。爱卿不必自责。” “谢殿下宽宥。” 群臣以文武分左右,列队於船头陆地两旁。 朱慈烺略略停顿片刻,迈步走上踏板,谁料一步踩空,落入水中。 “殿下!”眾人惊慌上前。 浅浅的江边,霎时涌入数百人,要勤王救驾。 第2章 太子朱慈烺 南京皇宫,乾清宫。 一少年缓缓睁开双眼。 “我这是,在哪?” “小爷,您醒了。”边上一白面无须之人闻声靠了过来。 少年有些疑虑,小爷?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客气? “头,好痛。” “快传太医!”那白面无须之人衝著门外大喊。 疼痛感消失,少年只觉得脑海中多了一段记忆。 一段本不属於他的记忆。 亦可以说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为朱慈烺,崇禎皇帝的太子,本应死於甲申国难,却在最后关头,被崇禎皇帝密令的新乐侯刘文炳、駙马都尉巩永固,拼死护卫,逃出了北京城。 这个举动,与原本的歷史,完全不同。 或许,那个崇禎皇帝也是个穿越者。 只是,他穿越的时间太晚了,无力回天,只能尽最大努力,將太子朱慈烺送出北京城。 那么,现在的歷史时空,就是南明了。 南明之所以不同於南宋,在於,北宋灭亡时,距宋朝开国不足二百年。而南明距明朝开国已有近三百年。 靖康之耻,宋朝属於壮年而毙。 甲申国变,明朝属於寿终正寢。 南明,不过是明朝尸体腐烂的过程而已。因为真正的明朝,早就死了。 理清现状的朱慈烺长嘆一口气。 遍读青篇三百史,不忍南明十八年。 头太痒,水太凉,脑子坏了立潞王。 南明的骚操作,实在是太多太多。 不然,江湖上怎么会传言,南明史专治低血压呢。 可望不可望,定国难定国,成功未成功。 倒是承畴真成愁。 南明,终成难明。 天崩开局。 穿越为太子的自己,必然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不成功,便成仁。 一旦失败落入清军手中,不敢想,不敢想。 好在,自己是太子,正统性上没有问题,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內耗。 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 华夷需严辩,春秋存义。 绝不能復南明旧事。 “小爷。”一声轻唤打断了朱慈烺的思路,那白面无须之人领来一位医者。 接受了原本记忆的朱慈烺认得的此人,太子的伴读太监,孙有德。 “小爷,让这医者给您诊治诊治?” “不用了,本宫无碍。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稟小爷,今天是五月初一。” 五月初一……自己昏迷了两天了。 五月初一!朱慈烺猛然惊醒,距离歷史上清军南下,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时不我待。 “小爷。”孙有德凑了过来,“在您昏迷的这两天里,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凤阳总督马士英,前来探望。” 史可法代表的是东林党,马士英代表的是那四位总兵。 虽然马士英已经无法控制那四位总兵,但四人在名义上还受其节制,马士英和他们,脱不清联繫。 朱慈烺问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说了一些关心殿下病情的场面话,其他的倒没说什么。” “场面人,当然要说场面话。”朱慈烺一点都不奇怪。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那些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稳住那四位总兵。 江北四镇拥立的弘光皇帝,郑家父子拥立的隆武皇帝,大西军拥立的永历皇帝,整个南明,儘是军阀的天下。 在没有拥有直属於皇帝的嫡系部队时,朱慈烺只能先笼络住这些军头。 “把史可法、马士英、黄得功、赵之龙等人,还有福王,全都召至奉天殿议事。” “是。” 南京兵部衙门。 东林党以及亲近东林党的官员齐聚於此。 “路总漕,太子殿下南奔淮安,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为何不向南京通稟?” 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慎言,止不住的朝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路振飞抱怨。 “但凡你要是早將消息送来,何至於让小人得志?” 路振飞也冤枉,“四月二十九凌晨,我才接到属下稟报,太子殿下亲临淮安。路途艰险,想来太子殿下也是在那时才到的淮安。” “我也知道南京这边的情况,所以见过殿下后,我立刻调集兵马,护送殿下赶赴南京。” “再说了,福王殿下的事,我不止一次的向南京写信,可你们听我的了吗?” 路振飞对东林党人心有不满,在这种危急时刻,竟然还能搞出拥立潞王的私心之举。 “那你就不会派人骑快马將消息送到南京城吗?陆路怎么也要比水路快吧?” “我派人快马稟报南京了,可你们不在城中,全去了燕子磯!” “好了。”史可法怕再说下去会激化矛盾,赶忙出言制止。 “太子殿下驾临南京,大位之事便不疑有他。先帝血脉得以保存,更乃大幸。” 见到太子,史可法心中算是鬆了气。 之前拥福还是拥潞,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平衡双方,史可法最终决定,拥立桂王。 奈何那四个军头支持福王。 如今好了,太子殿下来了,福王、潞王都得靠边站。 最起码东林党人不用再担心会受到福王的清算。 户部尚书高宏图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儘快让太子殿下登基,以安定这躁动的天下。” “是极,是极。”眾人频频点头。 这时,外面有一官员走来,向眾人行礼后,说道:“乾清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醒了,正要召几位先生前往奉天殿议事。” 史可法等人碰了一下眼神,“快走,咱们一起去覲见太子殿下,劝进殿下早登大宝。” 奉天门前,接到太子令旨的官员陆陆续续赶来。 赶来的官员,涇渭分明的各自站队抱团。 东林党人是一波,勛贵是一波,宦官是一波,黄得功、刘泽清等四位总兵是一波,其他非东林党人是一波。 为了表示重视,朱慈烺让新乐侯刘文炳、駙马都尉巩永固亲自站在宫门亲自迎接。 当然,宫门外怎么站都不要紧,进了宫门就必须要有规矩。 奉天殿殿门外,眾臣分文武而立,等候召见。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处於南京权力最顶端的三驾马车。 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 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 还有,惴惴不安的福王朱由崧。 殿门缓缓打开,孙有德行至殿外,立定於台阶之上一甩浮尘,拉长了声音: “传太子殿下令旨,召群臣覲见。” 第3章 廷推阁臣 “臣等参见殿下。” 朱慈烺並没有坐,就这么站著望向群臣。 “眾卿不必多礼。” 兵部尚书史可法上前进言,东林党人隨之跪倒。 其余人虽未得商量,却也明白,亦是纷纷跪倒在地。 “伏念国家遭贼寇之祸,圣上失难,宗社为墟,四海板荡,生黎涂炭,天下莫不祈望明主……” “陛下诞膺睿智,仁覆八荒,幼而歧嶷,长而敦敏,孝悌著於宗亲,信义孚与朝野……” “方今中原板荡,黎元惶惶,莫不翘首以盼於陛下……” “今群臣咸集,兆民翘首,皆愿奉陛下为尊。此非为私也,为大明社稷不绝,为亿兆生民有托也……” “伏愿陛下体祖宗之灵,副苍生之望,正位宸极,以紓国难,以慰人心。” 群臣叩首在地,齐呼:“伏愿陛下体祖宗之灵,副苍生之望,正位宸极,以紓国难,以慰人心。” 其中,喊的最欢的,就是福王朱由崧。 没办法,自古涉及皇位,失败者的从未有下场。 虽然太子当皇帝是天经地义,但该有的態度,自己必须要有。 那朱慈烺想当皇帝吗? 答案是肯定。 受命於天,既寿永昌,哪个男人能抵挡这八个字的诱惑。 不过,此时还不能立刻答应。得三辞三让走完程序后,才能答应。 “诸卿意切,本宫知晓。然神器至重,会此国殤,圣上蒙难,百姓遭劫,本宫心痛如绞,岂忍骤加。所请不准。” 礼部尚书王鐸进言:“殿下慧情,更彰仁义。臣等意欲从之,奈何主位不可久悬。” “臣窃思之,唯请殿下监国於南京,以谋国事,以安天下。” “此事,犹可议。”朱慈烺没有拒绝。 大明朝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推出一个新皇帝,以稳定人心。 兵部尚书史可法叩首,群臣叩首,“恭请殿下监国。” 同样,表现的最卖力的,还是福王朱由崧。 “准。眾卿平身。” “谢殿下。” 朱慈烺缓缓扫过群臣,“古来圣王治世,皆赖圣贤。本宫欲戡乱救国,尤需辅弼。卿等可愿隨本宫共襄国事?” “臣等愿凭藉殿下所驱。” “好啊。”朱慈烺开始封官许愿了。 “还请诸位爱卿,廷推阁臣。” 眾臣四下目光相对,略带惊感。 廷推阁臣,乃是规矩。可当著皇帝的面,有些东西不好操作。 那就只能先来一手投石问路。 礼部尚书王鐸躬身行礼,他曾经教过太子读书,有几分淡薄的香火情在,由他先开口,最为合適。 “臣举荐兵部尚书史可法。” 史可法是南京文官之首,他入阁,实属应当。 而且他还是东林党的中坚力量,南京又是东林党的大本营,初来乍到,立足未稳的朱慈烺,的確需要拉拢东林党。 对於史可法的定位,朱慈烺觉得只要不涉及军事,剩下的,都好说,都好说。 “史尚书,確实合適。”朱慈烺有意说的慢了一些、响了一些,以展现自己的重视。 “继续。” 右都御史张慎言进奏:“臣举荐户部尚书高宏图。” 又是东林党,朱慈烺想了想,“准,继续。” 东林党人连下两城,信心倍增,正准备连中三元的时候,忽然,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隋末乱世,程咬金在瓦岗寨时为大德天子,混世魔王。 当然,程咬金这个天子,就是闹著玩的。 此时,於奉天殿內跳出的这个人,在其他大臣眼中,同样是闹著玩。 “值此国难之际,臣世受国恩,愿毛遂自荐,不求其他,只求以死报国。” 朱慈烺认得这个人,诚意伯刘孔炤。 这傢伙世居南京,颇有根基。如今又提督操江,手里有点兵权。 不过,朱慈烺没有动。因为他知道,有人一定要比自己还急。 果不其然,张慎言鼻腔喷出一股冷气,“我朝从未有勛贵入阁之例。” “还请诚意伯自重。” 我们东林党追求的是眾正盈朝,你刘孔炤是什么东西,也配入阁? 刘孔炤知道自己不可能入阁,见有人反对,话锋一转,“既然我不行,那我举荐凤阳总督马士英入阁。” 东林党人闻听此言,眼神齐刷刷的射了过去。 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怪不得你林孔炤吵吵著要入阁呢,原来是和马士英那个傢伙勾搭到一块了。 张慎言立刻驳斥:“马士英於总督任上无尺寸之功,何以入阁?” 刘孔炤反驳道:“史可法於南京兵部尚书任上亦无尺寸之功,那他又凭什么入阁?” “史可法勤王无功,以至圣上遇难,可杀!” “也就是殿下仁德,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並委以重任。没想到你们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公然叫囂。当真是恬不知耻!” 史可法见状,跪地请罪,“臣,有罪。” 气节方面,史可法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被人如此凌辱,他又能如何忍受。但当著太子的面大吵大叫,他又觉得不敬。因此,便选择官员受到弹劾时的通用方法,请罪。 殊不知他这一跪,却也打破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马士英跪倒,“臣,有罪。” 若是福王在位,凭藉拥立之功,怎么闹都好说。 然,如今御极的是太子。 大明朝立国三百年,儘管京师丟了,皇帝死了,可在天下读书人的心中,天地君亲师,朱家,依旧占有很大的尊崇。 刘孔炤还按之前商量的那一套来,肯定是不行的。 马士英脑子转的很快,迅速作出反应。 朱慈烺静静的看著他们,两拨人互相不对付,对於他这个立足未稳的太子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他看向群臣,缓缓道:“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驄俊骑,小疵难免。” “正如《左传》所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眾臣躬身,听聆圣训。 “不过,本宫认为,適才诚意伯的话,不无道理。” 马士英眼前一亮。 东林党人,神色紧张。 刘孔炤不知所云,压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有道理。 朱慈烺继续说:“诚意伯乃开国元勛之胄,与国同休。值此国难之际,诚意伯不拘泥於节,敢於毛遂自荐,这是多么大的勇气,更是多么大的好事。” “毛遂自荐,解赵国之危。诚意伯自荐,本宫相信以其之能,定能解我大明之危。” 刘孔炤有点不敢相信,我这么优秀的吗? 当然……不是。 朱慈烺用他,主要是为了拉拢勛贵。 在南京,勛贵手中有著足够的权力。 抚寧侯朱国弼提督漕运,诚意伯刘孔炤提督操江,忻城伯赵之龙是南京守备勛臣。 其他的南京勛贵们虽然都是些废物,但他们扎根南京多年。还有在南京任职的北京勛贵,也需要施恩做做表面文章。 总之,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同时,压一压东林党,制衡朝堂。 东林党的老巢江南地区,是大明朝的钱袋子,挤一挤,总是能挤出钱来的。 “本宫决议,准诚意伯所请,著其入阁理政。” 刘孔赵没想到,太子殿下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臣刘孔炤,领旨,谢恩。” 这傢伙也是怕的东林党反对,朱慈烺话音刚落,他接著就跪倒谢恩,不给別人留一丝插话的机会。 第4章 东林拔剑斩勛贵 诚意伯刘孔炤入阁,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其中,也包括刘孔炤自己。 太子殿下降了令旨,刘孔炤接了令旨,从程序上来讲,事情已经基本定下。 但是,程序正確不代表结果正確。 东林群贤们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诚意伯刘孔炤是什么德行,他也配入阁? 右都御史张慎言出列,嘴角似张未张,声带不曾振动,却已然有声音发了出来。 很明显,声音的主人並不是张慎言。 只见勛贵之首的忻城伯赵之龙躬身高声道:“殿下圣明。” 魏国公徐弘基等其他勛贵隨即跟上,“殿下圣明。” 勛贵们想彻底將刘孔炤入阁的事做实。 大乱之时,看到了权力的希冀,谁不想爭上一爭。 就算是再废的勛贵也知道,手中的权力越大越好。 右侧的勛贵齐刷刷躬身,左侧的文官直挺挺的站著,冷冷的看著。 “殿下圣明。”跪在地上的马士英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孔炤起初推荐了他,虽然没有成功,可当著这么多人的面,这个人情他得认他得投桃报李,回援对方。 同时,东林党和他不对付,现实使他也不得不靠拢勛贵。 “此事不妥!”张慎言厉声反对。 大明朝的政治环境极其清明,以至於文官什么话都敢说。 莫说朱慈烺还未登基,只是东宫储君。就算他登基成了皇帝,张慎言也是照样反对。 “勛贵入阁,朝堂从未有此例!臣斗胆,请殿下收回成命。” “放肆!”灵璧侯汤国祚转身懟了过去。 “君无戏言。殿下令旨已下,你是想逼迫殿下出尔反尔不成!” “以臣逼君,张慎言,你好大的胆子!” 张慎言冷哼一声,“说我张慎言的胆子大,你灵璧侯的胆子也不小。” 在大明官场中,均以官职相称。为了表示亲近,有的则以表字相称。 像灵璧侯汤国祚这样,上来直呼张慎言大名的,无异於泼妇骂街。 作为文坛大家的张慎言,儘管心中不悦,可依旧维持著该有的涵养,称对方为灵璧侯。 旁观者清,朱慈烺明白,此时的汤国祚已隱隱然落了下乘。 他,不会是张慎言的对手。 只见,张慎言跪倒在地,“殿下,臣確有失礼之处,稍后,臣自会向有司请罪。” “但还请殿下让臣把话说完。” 汤国祚眉头一皱,他不知道张慎言会出什么招数,但他本能的预感到有些不妙。 朱慈烺抱著看戏的状態,“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谢殿下。”张慎言叩了一首。 “臣弹劾灵璧侯汤国祚,欺上瞒下,吃空餉,致使南京京营兵额不足,以致南京勤王兵马难以调动,坐视闯贼攻破京师,终酿成惨祸。” 应天地处南方,气候本来就热,此值又是五月,夏季的炎热涌来,燥的人难受。 天气上的温度还可以忍受,真正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政治上的躁动。 灵璧侯汤国祚浑身上下犹如水浇,不是热的,而是嚇的。 张慎言的意思是自己吃空餉,导致了京师被破,崇禎皇帝殉国。 人贵有自知之明,汤国祚知道自己没有再这么大的本事做这么大的事。 张慎言所讲,纯属恶意中伤。 那他害怕什么呢? 因为他真的吃空餉了。 北京有京营,南京也有京营。 北京京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被吃空餉,南京京营更是不逞多让。 如今张慎言將吃空餉的事同皇帝的死联繫在一起,汤国祚明知道这是无中生有,奈何他做贼心虚。 亲爹死了,亲生儿子会怎么做? 况且,京师丟了,皇帝死了,总得有人要背锅。 汤国祚担心太子拿他,杀鸡儆猴。 他忙的跪倒,“张慎言所说乃子虚乌有,恳请殿下明鑑。” 蠢货!马士英不禁暗骂。 这种要命的陷阱,怎么能顺著对方的话往下说! 东甌王一辈子谨言慎行,怎么会有如此不出奇的子孙。 马士英甚至隱隱有些后悔,联交勛贵这一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张慎言知皇家向来厚待勛贵,见汤国祚入套,如决斗的武士那般,毫不犹豫的抽出宝剑。 “圣上曾发明旨,调天下兵马入京勤王。” “南京接到圣旨后,史阁老那时掌南京兵部大印,隨即颁发勤王令。可南京的兵马呢,五天都没有集结完!” “如若不是你灵璧侯欺上瞒下,吃空餉,致使南京无兵可调,我大明怎会遭如此大劫!” “你胡说八道!”汤国祚的声音很大,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破绽。 “四月初一,南京兵部才发勤王令,可根据漕运总督路振飞的塘报,三月十九,闯贼就已经攻破京师,圣上就已经殉国。” “张慎言,你恶言构陷朝廷侯爵,究竟是何居心!” “汤国祚,你究竟是何居心!”张慎言的声音,高过了汤国祚。 “根据塘报,圣上確係於三月十九殉国。可太子殿下呢?” “蒙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太子殿下安然脱险。但北京距南京千里之遥,中途又不断反贼流寇,太子殿下这一路是如何走来的,你汤国祚心里应该清楚。” “若不是你汤国祚吃空餉导致南京无兵可调,一再延误出兵日期,南京早就已经派兵沿途接应太子殿下,何至於让殿下受这一路顛簸之险?” “汤国祚,你乃开国东甌王之胄,朝廷世袭侯爵,遇此危难,你不思报国也就罢了,竟以圣上罹难日期为由,藉口推脱!” “不提其他,仅凭你不敬圣上这一条,就足够將你灵璧侯府上下,闔门问罪!” 汤国祚觉得自己脖颈处有一把宝剑顶著,正是张慎言先前抽出的那一把。 其他勛贵见状,宛同那战败的斗鸡,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 吃空餉这事,他们都有份。 张慎言如果拿此事做文章,说耽误出兵,致使皇帝殉国。可有时间点在那摆著,怎么都好说。 就算真的问罪,按皇家厚待勛贵的惯例,不过是罚酒三杯而已。 谁料想,张慎言不拿皇帝殉国说事,而是拿太子蒙尘说事。 要不是你们这些勛贵吃空餉导致南京无兵可调,我们早就在率军北上,沿途布下人手,早就把太子殿下接到南京,何至於让殿下一路提心弔胆。 太子可就在上面看著他们呢。 皇帝已经死了,死人的事,怎么都好说。 问题是,活人的事,才难办。 张慎言的宝剑,是架在了灵璧侯汤国祚的脖颈上。但那宝剑散著的剑气,指不定就会打到他们谁的身上。 按照政治物理学上所讲,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一旦上了称,千斤都止不住。 张慎言把这个事摆到明面,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勛贵,只能也必须,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没办法,他们都吃空餉了。 真的以致使太子殿下蒙尘为由查起来,拔起萝卜带出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何况,以靖南伯黄得功为首的四镇总兵,都是带著兵来的。 漕运总督路振飞,也是带著兵来的。 勛贵同马士英有交情,同那几位,著实攀不到一丝香火情。 那几位的兵,都是可以指向勛贵的。 勛贵之间素来同气连枝不假,然,遇到这般要害之事,更多的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张慎言见勛贵馁了,乘胜追击,厉声呵斥,“汤国祚,你还不认罪!” 第5章 臣等遵旨 一点小事,无限放大。 灵璧侯汤国祚被张慎言死死的咬住不放。 “你血口喷人!”汤国祚反应过来。 “大校场、小校场都有坐营等官,而且都是朝堂委任的流官,不归我管。就算是真的有人吃空餉,那也不是我的责任!” “那神机营呢?”张慎言反问。 “自今年三月初一,神机营可就由你灵璧侯提督管事。上月兵部下令勤王,神机营缺额那么多士兵,你敢说不干你这个提督官的事?” 汤国祚:“我是三月初一才接管的神机营,到今天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连神机营的状况都没摸清呢,上哪吃的空餉。” “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摸清状况,灵璧侯,你还有脸说!”张慎言情绪激动。 汤国祚暗自得意,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我不了解情况,顶多就是一个失职之罪。 可要是按张慎言指控的那样,因为吃空餉导致圣上罹难、太子蒙尘,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两权相较取其轻,汤国祚选择了他认为的最优解,一问三不知。 “殿下。”汤国祚俯首,“臣奉命提督神机营,时至今日仍不清营务,是臣失职,臣甘愿领罪。” 他玩了一手,以退为进。 朱慈烺看了看汤国祚,又看了看张慎言,然后什么都没做。 有些事,只要露出端倪,无需朱慈烺亲自出手,自会有人主动匹配对手。 “殿下,臣还有话要问灵璧侯。”张慎言见太子迟疑,紧追不放。 朱慈烺默了一下,无奈道:“问。” “谢殿下。”张慎言先谢恩,接著又问,“灵璧侯,神机营兵额不足,可是事实?” “自流寇扰乱南畿、湖广、江西以来,南京京营的兵马频繁调动剿贼,期间多有死伤,又因缺少钱粮而无法及时补充。京营兵额不足,不是什么新鲜事。” “除却之前的死伤外,神机营的兵额能否与名册上的人数对起来?” 为了防止汤国祚再耍滑头,张慎言紧著又追了一句,“请灵璧侯正面回答。” 唰,勛贵们的目光全都聚了过去。 汤国祚回答:“我刚刚说了,对神机营的情况並不熟悉。如果真的要回答,还请容我回去核查,才能给予確切答覆。” “荒唐!”这次是朱慈烺喝斥的。 张慎言已经將火候调理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自己这个太子发挥了。 “圣上曾下詔令天下兵马入境勤王,南京兵部已然发了军令,难道你灵璧侯管的神机营没有应詔?” 史可法直起上身,“启稟殿下,臣曾掌南京兵部事,勤王大军亦是臣亲自统帅。臣敢以性命担保,神机营的兵额,绝不足数。” 汤国祚的头再次耷拉下去。 史可法的为人,有目共睹。他敢拿脑袋担保神机营兵额不足,任谁听了都必將下意识地认为神机营,有问题。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万难消除。更遑论,神机营真的被吃了空餉。 朱慈烺冷哼一声,“京畿失陷,圣上罹难,国朝世臣,无卖卢龙之寨,竟是祸起萧墙。” “真是好一个世勛世臣!” 汤国祚听明白了,自己怕是要玩完。 他磕头如捣蒜,“臣一时糊涂,还请殿下开恩,还请殿下开恩吶。” “来人。” 殿外隨即走来两名侍卫。“在。” “脱去汤国祚的冠冕袍服,把人押到詔狱,待有司核查。” “是。”汤国祚任由侍卫动作,识趣的隨侍卫下殿。 殿外的侍卫,都是跟隨朱慈烺从北京一路到南京,忠诚度绝对没有问题。 “殿下圣明。”这次换了文官们高呼。 朱慈烺望著垂头丧气的勛贵们,这些人,除了怀远侯常延龄外,几乎就没好玩意。 本来是想徐徐图之,可东林党与勛贵之爭,给了朱慈烺借力打力的机会。 我朱太子都打破惯例,同意勛贵中的诚意伯刘孔炤入阁了,对勛贵绝对的够意思。 谁料想,张慎言小题大做,以吃空餉为由,將皇帝死难、太子南逃的罪责全加在了汤国祚的身上。 如果不是汤国祚吃空餉,南京就不会因无兵可调而迟迟不发兵。 南京迟迟不发兵,就无法沿途接应太子殿下。 所以,太子殿下您这一路吃的苦、受的罪,全都是汤国祚造成的。 此举,带有很明显的挑拨离间之嫌。 但朱慈烺却很乐意中他的圈套。 前番让刘孔炤入阁,表明朱太子是信任勛贵的。 之所以突然变脸收拾灵璧侯汤国祚,纯粹是受到张慎言的挑唆,你们要怨。就去怨张慎言。 苦一苦勛贵,骂名张慎言来担。 “起来吧,都起来吧。” “谢殿下。” 朱慈烺看著眾臣,“勛贵乃国之世臣,虽有个別莠態,终究还是忠贞、可靠的。” “故圣上典用勛贵,本宫也要如同圣上那般典用勛贵。” 勛贵们听得频频点头,太子殿下说得对,俺们勛贵是忠诚滴。 朱慈烺继续说:“適才张右都御史说本朝无勛贵入阁之例,確係如此。” “然,宣德十年正月,宣庙病重,临终托国事於定兴王。勛贵辅政,並非突兀,早有成例。” “败军之际,危难之间,国家渡难,尤赖贤良。本宫思来想去,考虑再三,诚意伯入阁,並无不妥。” 话音刚落,殿內左侧,文官群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南京各衙门的文官,並非全都是东林党人。 东林党同马士英爭、同勛贵爭,本不碍这些人的事。 可勛贵入阁,却是关係到全体文官的大事。 蛋糕就那么大,文官自己都不够分,若是勛贵再来咬上一口,如何得了。 有些文官就算想置身事外,却也不能太过袖手旁观。 “肃静。”孙有德喊的很大声,用以制止哄乱的文官。 朱慈烺:“此事本宫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殿下英明。”勛贵们再次高呼。 马士英朝著武官方向,给那四位总兵使了个眼色。 凤阳总兵靖南伯黄得功最先响应,“殿下英明。” 他是伯爵,勛贵入阁的先例一开,备不住他以后也能入阁。 黄得功是忠臣,但他更是人。 正如弘光朝那般,圣旨不合黄得功的心意,他会直接选择不听。 黄得功做的跋扈事很多,只不过因其殉国而“一言以蔽之”。 这也不奇怪,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慾嘛。 有了黄得功带头,那三位总兵立即跟上,“殿下英明。” 文官们一看,大势已定,只得说道:“臣等遵旨。” 遵的是旨,而不是殿下英明。 第6章 敲定內阁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转吏部尚书加文渊阁大学士、南京户部尚书高宏图转礼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刘孔炤以勋爵入阁理政。” 三人行礼,“臣等领旨,谢恩。” 朱慈烺透过新入阁的三位阁臣,看向那四位总兵。 靖南伯黄得功因为有爵位,站得靠前,其他三位相对靠后。 最后,朱慈烺的目光落在凤阳总督马士英身上。 “南京礼部尚书王鐸以原官加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凤阳总督马士英超擢兵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这次,朱慈烺没再让下面的人廷推,而是直接定了两个人选。 一个东林党王鐸,一个与东林党不对付的马士英。 一个代表钱袋子,一个代表枪桿子。 虽然马士英未必能控制住那四位总兵,但他毕竟是四镇总兵在朝堂上的代言人。让他入阁,主要还是为了那四位总兵。 南明存在的重要问题之一,就是皇帝没有一支属於自己的嫡系部队。 在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军队之前,只能先拉拢已有的军头。 对於东林党而言,这是一个裹著衣的炮弹。 自家人王鐸入阁,是衣。政敌马士英入阁,是炮弹。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衣是甜,可等到衣融化露出炮弹,天知道这颗炮弹什么时候会爆炸。 相较於东林党人的犹豫,马士英则是毫不犹豫。 什么衣,什么炮弹,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臣谢殿下恩典。” 他的盟友勛贵们再次附和,“殿下英明。” 马士英一谢恩,使得王鐸感到些许被动。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作为久经考验的封建主义战士,王鐸当然不愿意错过这次入阁拜相的机会。 而作为东林中人,他又亟需表现出耻於同马士英一併入阁。 南京六部,因兵部有参赞机务之权,故以兵部为尊。 户部尚书高宏图入阁,今已居文官第二,紧挨史可法。 吏部尚书空缺,他这位礼部尚书本应顺位成为文臣中的第三人。 马士英已经谢恩,事实上入了阁。 要知道,他这个礼部尚书,在拥福还是拥潞的问题上可是出了大力气,与马士英等人结下樑子。 他若是不应,不仅心有不甘,还极有可能被马士英踩在脚下。 王鐸仿佛喉咙里卡著鱼刺一般,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 这个挠心。 这时,王鐸见自己身前的高宏图缓缓躬下身子,躬身的幅度很小,行动很慢,像是有意在提醒自己。 有了台阶,王鐸抬腿便下。 他跪倒在地,“臣谢殿下恩典。” 事实也的確是高宏图在示意王鐸。 高宏图是个务实的人,他想的和马士英想的一样,东西只有吃进肚子才作数。 待王鐸谢恩后,高宏图躬身的速度明显加快,动作也变大,甚至都碰到史可法。 史可法哪里还能不明白,身子也躬了下去。 当官,要的就是心明眼亮。两位大佬带头有了动作,后面的人纷纷跟上。 动作有迟有缓,声音倒很是齐整的匯成一条,“殿下英明。” 这一届的內阁,文官,武官,勛贵,全都照顾到了,可谓是互相妥协的艺术, 朱慈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好啊。” “浪有意千里雪,桃无言一队春。有卿等辅弼,何愁不能收拾山河。” 史可法上前,“殿下已然监国,臣请发令旨,將此喜讯昭告天下,以安人心。” “准。” 皇帝是大明朝的象徵,崇禎皇帝没了,急需再立一个新的皇帝。大明朝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字。 王鐸上前,他入了阁,不过也没有忘记礼部尚书的老本行。 “臣请为圣上上尊號,並追赠於甲申殉节等一应文武官员。” 朱慈烺点点头,“此事,內阁同有司,按例处置。” 一连两个建议都是东林党人提的,马士英不甘落后。 “北有李贼,西有张贼,而京畿军力疲惫。为保殿下安危,臣请殿下降旨,责令各地督抚官员,遣兵入卫。” 马士英的话,算是说到朱慈烺心坎里去了。 “准。” “殿下。”高宏图行礼。 “南京各衙官员本就短於北京各衙,今铜撵驾临南京,为辅殿下,臣请增补各衙官员。” 朱慈烺微微侧目,感觉大殿內的光亮,隱隱有些刺眼。 定睛一瞧,不是阳光,而是群臣的炙热目光。 听到要增补官员,群臣的眼睛顿时射出一道道精光。 入阁拜相是文臣最高的追求,可真正能入阁的,不过凤毛麟角。 於眾人而言,入阁不过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著。他们更关心的,还是关乎他们切身利益的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东林党在內阁中占据三席,处於优势地位。东林党人的身价,必然隨之水涨船高。 入阁的三人又都是尚书,一人动,眾人动。 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对应的线上,不知有多少人会顺位升迁。 “南京官员缺额大,增补官员之事,內阁同吏部儘快拿出个章程来。但也不能敷衍了事,什么人都用,寧缺毋滥。” 封官许愿,歷来是屡试不爽的拉拢人心的手段。 朱慈烺不是小气之人,要钱要粮,是真的没有。撒出去几个乌纱帽,他还是捨得的。 “臣明白。”史可法领旨。 “失藩旅居各地的藩王,瑞王安置於贵阳,惠王安置於杭州,桂王安置於广州。其余各藩,著令各地官府就地安置,並开释凤阳高墙內的一应宗犯。” 福、瑞、惠、桂四藩,乃是礼法上最亲近帝室的四藩。 福王留在南京,其余三藩分散安置,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若事情不可为,朱慈烺便会下詔。按礼法確立继嗣之人,最大程度上避免內斗。 而凤阳高墙內,还关押著南明难得有斗志的皇帝,隆武帝朱聿键。 史可法等人刚想躬身领旨,见太子话犹未尽,便停下身子,继续聆听。 “皇宫一应规制,比照北京。不紧要的宫殿,不必修缮,省下钱粮,用於国事。” “殿下英明。”能省钱,就是好太子。这次,群臣是发自內心的。 “另,以駙马都尉巩永固祭孝陵,成安伯郭祚永祭泗陵,魏国公徐允爵祭凤陵,寧南伯左良玉祭显陵。” “並令各省府州县、藩臬司道,举荐材勇。” 第7章 召见高杰 奉天殿外,散朝后的群臣不再紧绷著神经,各找熟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离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宿舍六个人,都能弄出七八个群来,何况是这些心思不一的官僚。 单以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这几位手握重兵的將领来说,四个人,愣是分成了三伙。 凤阳总兵黄得功、江北总兵刘良佐,这两个人多次奉命合力进剿张献忠,彼此很熟悉,关係处的挺不错。他们俩人,走在一块。 山东总兵刘泽清,起初是拥立潞王,在听闻其他三位总兵拥立福王后,火速转变思想,改为拥立福王,属於半路出家。 山东总兵的军事职责又主要是应对入塞的清军,不同於那三镇的剿贼之事,双方没有太多交集。 所以,刘泽清是自己和自己的影子一块走。 无独有偶,高杰也是和自己的影子搭伙走路。 高杰是流寇出身,天然的就矮人一头。那三位,多多少少有点瞧不上他。 从根上来讲,高杰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不过,高杰的实力,却是几人中最强的,哪怕黄得功部与之相比,也是稍显逊色。 “高总镇,请留步。” 孤零零走路的高杰,听到有人喊自己。 声音尖细,像个宦官。 他回头一看,还真是个宦官。 “孙公公。”高杰拱手。 孙有德的笑呵呵的朝他走来,“高总镇,殿下有请。” 太子找我? 高杰一愣,不清楚太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转念一想,能怎么著啊。 我高杰还是那个高杰,但大明朝已经不是那个大明朝了。 不说自己此行带的兵马就驻在南京城外,江北还有自己夫人邢氏带领的本部人马。 朱慈烺不过一光杆太子,他还敢动自己不成。 眾人的目光,也隨著孙有德的到来而聚集在高杰身上。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著重表现出什么。 流寇出身的高杰,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跟脚。 感受著眾人的不知所云的目光,他低下身子,声音则是拔的很高。 “臣高杰,领旨。” “高总镇,请。”孙有德侧身,让出路来。 “公公请。” 新入阁的大学士王鐸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喃喃道;“一个流寇,倒是入了大雅之堂。” 既是呢喃,声音便不大。王鐸虽然瞧不上高杰,可还不敢瞧不上高杰麾下的军队。 走在其旁的大学士史可法闻言,嘴唇微启,顿了一下,接著问又闭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埋头走路。 高杰在孙有德的引领下,赶往乾清宫。 他是底层人家的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当了流寇。 一路走来,高杰的身价水涨船高,眼界更是有了质的开阔。 可真要是掰著手指头算起来,见过的最高规格,不过是孙传庭的督师衙门。 南京的皇宫儘管年久失修,多有破败,比不得北京皇宫,但也足以令高杰眼界大开。 一路走,高杰一路想: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上呢,住的地也忒阔了。 这么大的地方,娶多少个媳妇,都能住的开。 饱暖思淫慾,饥寒起盗心。吃喝不愁,不用打仗,又目睹江南繁华的高杰,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最原始的本能。 这也与高杰本人的性格有关,不然,当初也不会送给李自成一顶极具生机的头部用品。 当然,出身贫寒仍不失道德本色的人,有的是,但高杰恐怕难以如此归类。 想到此,高杰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邢氏。想到了邢氏,高杰不由得想到了李自成。 想当年,那个被明军撵的惶惶不可终日、满世界乱窜的傢伙,竟然真的打进了北京城。 那太子找自己,十有八九是想拉拢,而后让自己给他卖命。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 想让我卖命,得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价码。 捫心自问,高杰无比的希望李自成死,甚至比朱家皇室,更希望李自成去死。 可即便与李自成天大的仇恨,但不代表,高杰就会心甘情愿的给朱家卖命。 孙有德停下脚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 “高总镇稍候,容我前去通稟。” “公公请。” 孙有德走进殿內,“太子殿下,高杰高將军到了,现在殿外等候召见。” “宣。” “是。” 得到允许,孙有德这才引领高杰进殿。 走进殿內,高杰这才发现,福王也在。 “臣高杰,参见太子殿下。” “將军不必多礼。”朱慈烺很客气。 “谢太子殿下。” 高杰接著朝福王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福王则是微微頷首。 有太子在,这二人不宜有太多礼节动作,有那么个意思,点到为止即可。 “是这样。”朱慈烺没有开口,而是福王先水。 “先前將军率军护送本王,於军中见到一童,聪明伶俐。后派人打探才知,那是將军之嗣。” “將军治军有方,没想到令郎也是如此岐薿,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本王已过而立,尚无缘承膝之欢,每每思之,分外惆悵。” 高杰一听,有点发懵。怎么个事,你要抢我儿子? “昔见將军之子,本王便甚是喜欢。又蒙將军一路护送,更觉亲切。” “这才几天不见元爵那孩子,本王就想的不行。所以,这才厚著脸皮来求太子殿下,让殿下召將军前来。” 高杰竖起耳朵听著。 福王略显犹豫,吞吐再三,说道:“本王有意收元爵为义子,不知將军意下如何?” 福王想收我儿子为他的乾儿子,高杰没去关心福王,而是看向了太子。 很明显,这是太子的意思。 朱慈烺適时的说道:“福王是觉得与令郎有缘,这才来请本宫做个见证。”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么大的事,將军回去同夫人好好的商议商议,儘快……” “不必商议。”高杰迫不及待的抢了话。 抢太子的话,是不敬。 此时抢太子的话,非是不敬,而是大敬。 高杰不止一次的想过,太子会出什么价码拉拢自己。 给钱、给粮、加官、进爵,这些他都想过,唯独没想到这一手。 一旦自己的儿子成为福王的义子,那太子就是自己儿子的兄长,老高家就是皇亲国戚。 有这么一层身份在,便能很大程度上抹平自己流寇出身的短板。 这个价码,著实戳到了高杰的痒处。 同时,高杰不傻,太子给自己这么大的脸面,自己只能兜著。 “犬子能得福王殿下青睞,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臣代犬子,谢福王殿下恩典。” 说著,高杰就要给福王行礼,却被福王一把扶住,“应该是本王谢將军给了我这么一个喜人的义子才是。” 朱慈烺笑道:“看来福王叔与高將军的缘分不断吶。” “论起来,本宫与將军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高杰行礼,“臣不敢。” 朱慈烺这么做,给高杰看是次要的,给高杰的夫人邢氏看,才是主要的。 邢氏在高杰的心中分量极重,他曾多次说过:邢有將略,吾得以其助,非贪其色也。 邢氏虽是女流之辈,却比高杰更看得清形势。 朱慈烺对著孙有德吩咐,“摆宴,如此喜事,本宫要与高將军痛饮。” 第8章 漕运税银 乾清宫,送走高杰后,朱慈烺又召见了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路振飞。 相比之其他人,起兵护送朱慈烺至南京的路振飞,更像是从龙之臣。 “卿总督漕运,兼抚淮安,身负两职,担子不可谓不重。” “淮安地处南北要衝,自北地突变,南下逃难的百姓不计其数。本宫骤至淮安,不见戾气,多是祥和,足见卿之能也。” 路振飞俯身,“臣既食国禄,恪尽臣职乃本分,实不敢当殿下如此谬讚。” “本宫初至南京,对南畿不甚熟悉,烦请路卿为本宫暂作介绍。” 路振飞一躬到底,“为殿下效劳是臣子本分,更是臣的荣幸,何敢言『劳烦』二字。” 表明应有的惶恐后,路振飞接著开始介绍情况。 “自臣得知北地战况后,隨即派副总兵金声桓镇守徐州,以防闯贼。並令下属官吏,收拢逃难的军民。” “为保漕运命脉,臣一面训练漕衙所属运军,一面招募乡勇。也幸得北境將士用命,终不使闯贼南下。” 朱慈烺看著路振飞,“本宫听闻,路卿所练乡勇,达二十万之巨。” “臣不敢欺瞒殿下,二十万乡勇只是对外宣称,用以震慑宵小,实际远远达不到这个数字。” 路振飞很实在,没有隱瞒,也没有必要隱瞒。 “真实的数字是多少?” “五万。”路振飞回答的很乾脆。 五万,这个数字和朱慈烺想像的差不多。 “五万乡勇,皆可堪一战?” “回稟殿下,乡勇,只是乡勇而已。” 朱慈烺知道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多余了。 大明朝的军队,很能打。 直到崇禎末,明朝还能组织起松锦之战、朱仙镇之战这两场大规模会战。 明朝的军队战斗力的问题,主要因素不在於军队本身,而在於朝廷。 不是军队不能打了,所以大明朝不行了。 而是大明朝不行了,所以军队才不能打了。 明代对於军队的掌控,比之於其他朝代,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哪怕是崇禎十五年,松锦、朱仙镇两场大败后,朝廷依旧能指挥得动手握西北重兵的孙传庭。崇禎十七年,仍然能够换掉宣府总兵唐鈺、关门总兵卢天福。 明朝有团练,吴三桂就曾任寧远团练总兵。但朝廷能够指挥的动正规军,压根就用不到团练乡勇。 团练乡勇起到的,只是辅兵的作用。 路振飞麾下有五万乡勇,人数虽多,战斗力却很难保证。 明代团练乡勇这些类似於游击队的存在,怎么也比不过朝廷的经制之军。 就像李自成军中的主力,多半也是原西北的军户和士兵。 朱慈烺又问:“若是从这五万乡勇之中挑选精锐,能挑出多少?” “三千。”路振飞不假思索。 “臣將原运军精锐,並挑选乡勇精壮,共计三千人,加以整训,充作了臣的漕督標营。” “护送本宫从淮安至南京的那两千人,想必就是出自路卿的漕督標营吧?” “正是。” “这两千人,就留在南京吧。” 路振飞略作迟疑,重重的说道:“臣遵旨。” 此时的朱慈烺和歷史上南明的那些皇帝一样,手里没兵。 漕督標营的那两千人,朱慈烺有印象。 当时自己是凌晨到的淮安,那个时辰人都还在睡梦中。这两千人接到命令能迅速集结,且沿途阵型不乱,这就够可以的了。 路振飞知道太子身边无甲士的窘状,不过一息的功夫,便领了旨。 “殿下,臣在淮安时还收拢了一些从北方退下来的士兵,稍作整训还可任用。臣……” “不必了。”朱慈烺拒绝了。 “山东、河南近乎沦落於闯贼之手,徐州、淮安两大重镇恐將直面闯贼兵锋。卿之帐下,不可无勇士。” 路振飞神经一紧,漕运总督最重要的职责是確保京畿的漕粮运输。如今京师沦陷,漕粮自然也不必再送京师。 漕运总督,儼然似同閒职。 听太子殿下的意思,自己好像另有他用,像是与军务有关。 朱慈烺並未提及接下来的任命,问道:“漕运衙门现有多少漕粮物资?” 身为漕运总督的路振飞对於治下情况,如数家珍。不必去想,便能做到如数家珍。 “回稟殿下,去年建奴入塞,焚毁临清所囤仓储。为保京畿及周边军镇供给,圣上降下严旨,务必確保畿辅军需。” “秋粮徵收后,臣便立即组织人手,准备运送京畿。谁知,闯贼逞凶,故,筹集的两百万石漕粮,大体还在淮安、扬州。只是,闯贼兵犯山东,济寧的漕粮有所损失。” “此外,还有沿运河北上的二十万两税银。” “其中十万两,是奉旨督理两淮盐政兼抚扬州的黄家瑞黄僉宪派人押送的盐税银。” “另外十万两是福建起运的税课银。” “这二十万两税银,本应送到户部太仓库。奈何闯贼阻断交通,便只能暂存於漕运衙门。” 沉默稍顷,朱慈烺这才说道:“漕粮,先不要动。” “十万两盐税银,送到南京来。福建起运的那十万两税课银,留给你整训乡勇。” “这……”路振飞欲言又止。 倒不是他捨不得那十万两盐税银。 税银本就是朝廷的,別说拿走十万两了,就是把二十万两全都拿走,路振飞都不会皱一下眉。 十万两盐税银,好办。关键是福建的那十万两税课银,被人截用了,路振飞没拦住。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漕运衙门里不经漕运总督路振飞的同意而擅自截用税银?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比路振飞官大。 崇禎十六年与崇禎十七年的新旧交替之时,崇禎皇帝或许是觉得文官不可靠,武官也不可靠,便启用了与国同休的勛贵。 其中,抚寧侯朱国弼提督漕运,位在漕运总督路振飞之上。 截取税银的,正是朱国弼。 这傢伙截取税银的时间点很巧妙,正好是北京沦陷之后。 当时路振飞据理力爭,事情闹得很大,知道的人很多。 太子殿下初临南京,想来是不知道这件事。 路振飞刚想稟报,又被朱慈烺打断。 “税银的事先待定,等晚上同史阁老他们议事时,再行议定。” 本来朱慈烺没反应过来,可看到路振飞那奇妙的表情后,他想起来了。 抚寧侯朱国弼,差点忘了这个大坏种了。 对付这种败类,还是交给东林党更合適。 反正的东林党已经和勛贵结了仇,不差这一个。 路振飞见太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揭破。 “臣明白。” 第9章 孝陵卫 天,暗了,乾清宫中燃起灯光。 朱慈烺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上午又是劝进,又是议事。中午召见高杰,紧跟著赐宴。下午还见了路振飞。 这一天,朱慈烺过的很是充实。 太子伴读太监孙有德脚步很轻,缓缓走到太子身旁。 见太子一副疲態,虽不忍心打扰,可深知自家小爷脾气的他,又不能不上前打扰。 “可是梅指挥使来了?” 朱慈烺感受到有熟悉的身影靠近,便出声发问,眼睛依旧闭著。 “回稟小爷,梅指挥使正在殿外等候。” “传。” “是。”孙有德向殿门走去。 朱慈烺晃了晃脖子,鬆了松肩膀,散去了几分疲惫。 很快,有一中年男子走进,朝著朱慈烺行礼。 “孝陵卫掌印指挥使臣梅春,参见殿下。” “谢殿下。” “梅指挥使,孝陵卫还有多少旗军?” “回稟殿下,经多次抽调剿贼,外加部分年老伤残无法从军者,孝陵卫目前在操官旗,不足三百人。” 梅春回答时,低著头。 不足三百人,这五个字对於世受国恩的梅春来讲,实在是难以启齿,何况他还是护卫太祖陵寢的孝陵卫。 朱慈烺听到这个数字,並未有太多惊讶。 隨著时间的推移,卫所制必然是愈发崩溃,哪怕是孝陵卫也难以避免。 这不是某个军官將领的问题,而是大环境如此。 孝陵卫专职护卫太祖陵寢,战斗力还是有所保障的。 但在明末大战乱的时代背景下,越是具有战斗力的军队,越是会被频繁抽调作战。 勇卫营本是禁军,都被崇禎皇帝外派作战了,更遑论孝陵卫。 折损兵马,又得不到及时补充,慢慢的,孝陵卫成了如今这副可怜模样。 朱慈烺问道:“按照现有的军籍名册勾军,你能挑出多少精壮?” 梅春默了一下,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情况,在心里大致计算了人数, 朱慈烺没有催,就这么静静的等著。 “回稟殿下,如果是挑选能上阵的精壮,据臣所了解的军户情况,可以挑出八百人。” “更详细的情况,还需臣回去之后按军籍名册仔细比对,方能回稟。” 孝陵卫有那么多军户,梅春很难全部掌握。他说的,也只是一个推算的大概数字。 八百人,也不算少。 张辽,八百就八百,逍遥津之战。 李世民,八百就八百,玄武门之变。 朱棣,八百就八百,靖难之役。 “梅指挥使,你回去之后,擬一份奏疏,凡孝陵卫旗军中该抚恤而未抚恤者,查实无误后,本宫一体抚恤。” “抚恤的同时,儘快补充人手。所需粮餉,本宫会派人与你接洽。” “另外,先调一百孝陵卫旗军编入禁军。” 梅春这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召见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原来如此。 “臣遵旨。” 他没有任何迟疑,在梅春看来,自己祖祖辈辈都吃大明朝的俸禄,理应听从朝廷詔令。 “退下吧。” “臣告退。” 望著梅春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朱慈烺这才对著孙有德说道: “告诉新乐侯,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將这一百孝陵卫旗军打散编入那两千运军中。以从北京跟隨南下的护卫为军官,彻底整训这支军队。” 手里没兵,这让朱慈烺很难受。 从路振飞手里要来两千运军,在掺进去一百孝陵卫后,再以一路跟隨自己从北京到南京忠心耿耿的护卫为各级军官。 第一桶金,这就有了。 等各地督抚派遣入卫的军队到了南京,对南京本地的地头蛇勛贵们、刘泽清等四镇总兵形成一定的制衡,再做其他打算。 虽然各地督抚派遣入卫的军队是南兵,战斗力可能不及刘泽清四人率领的军队。但最起码占一个数量优势。 退一万步来说,有,就比没有要强。 作为太子的绝对心腹,孙有德当然清楚太子这么做的意图,“奴婢明白。” “史阁老他们都到了吗?” “梅指挥使来的时候,史阁老就已经到了文华殿。这会,人应该齐了。” “走。”朱慈烺起身,“去文华殿。” 文华殿內,史可法、马士英、高宏图、王鐸、刘孔炤,几位大学士早已来到。 史可法、高宏图,都是標准的传统儒家士大夫形象,儘管太子未至,他们二人仍规规矩矩的站著。 王鐸心思活泛,身体板正的站著,眼神却四下扫量。 见无人注意,便悄摸摸小幅度的动动胳膊、伸伸腿,用以活动久站不適的身体。 马士英与那三位东林党人不对付,站的离他们很远。 距离產生美,从那三位东林党人的角度来看,马士英站的倍精神。 可若是稍微向前走几步,就会发现,马士英不过是强打起精神。 马士英也是愁的不行。 在拥福还是拥潞的问题上,先是答应了史可法,拥立桂王。 当看到四镇总兵拥立福王后,又被刺史可法,拥立福王。 东林党,已经被得罪完了。 四镇总兵背著自己拥立福王时,马士英就明白,自己已经控制不住麾下的军队了。 选择联交勛贵后,勛贵的表现,又实在是令马士英不敢恭维。 太子本就是储君,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需要什么定策之功。 抬腿迈步,马士英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是向左,还是向右。 与其他四人的满脸心思不同,诚意伯刘孔炤,神采奕奕。 他的祖先刘伯温,终其一生不过御史中丞。 传承到他这,以武勛入阁,相当於是开国之初的丞相,更是有明以来,第一位入阁的勛贵。 有这么个“第一”在,后世的史书上,必然有他刘孔炤一笔。 “哎呀。”刘孔炤压不住嘴角的喜悦,只得来回踱步。 时值五月,天气烦热,文华殿的殿门並未关闭。 透门而望,夜色如水,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於地板上衬出一流汪洋。 天上月,水中天,夜夜烟波得以眠。以乐景写乐情,刘孔炤心里这个痛快劲就甭提了。 “太子殿下到!” 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刘孔炤赶忙撤步回身,规矩站好。 第10章 江北四镇 文华殿內,文武分左右而列。 文官人多,武官人少,就诚意伯刘孔炤一根独苗。 文官队伍中,除了四位辅臣外,末尾又多了一位漕运总督兼淮安巡抚潞振飞。 “臣等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 “谢殿下。” 朱慈烺看著群臣,没有说话。 群臣见太子没有说话,更不会去主动说话。 场面陷入一时寂静。 殿门处的小宦官缓缓將门闭上,隱隱可闻的吱呀声传出,算是打破了这么这份寂静。 “上午议定的各项事宜,可曾交办下去?” 史可法躬身,“回稟殿下,在京事宜,各衙已经差人去办。在外事宜,內阁已责成有司向各省发了公文。” “元辅办事,本宫还是放心的。” 別人入阁,加的都是东阁大学士。史可法入阁,加的是文渊阁大学士,自然是首辅。 听到太子夸奖,史可法本就躬著的身子,弯的更深了。 “今夜召卿等前来,为的是商议如何收復河山。” 收復河山,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这也就是喊喊口號,真正的目的,在场的人心知肚明,那就是如何守住江南。 “殿下。”王鐸上前,“当下局势动盪,民心不安,粮餉双匱。” “臣愚见,当先固守南境,效太祖之策,高筑墙,广积粮。待粮餉充沛,军马得训,再行收復河山,定能事半而功倍。” “王阁老所言,有理。”朱慈烺也没真想著立刻北伐。 “既要固守南境,当如何守?” 王鐸是翰林出身,没有军事经验。 纸上谈兵还可以,真正落实到细节,难免露怯。 好在,东林党中还是有人知兵的。 史可法上前回答,“启稟殿下,初闻京畿噩耗时,南京兵部就曾做过筹划。” “確认殿下无虞后,臣同兵部同僚,对先前的军事筹划,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整。” “未雨绸繆,元辅果真了得。”朱慈烺夸了史可法一句。 “烦请元辅仔细说一说。” “臣不敢。”史可法做惶恐状,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从来守江南者,必於江北。江北之重,莫过於徐、泗、颖、寿。” “臣以为当酌地利,急设四镇。其一曰淮徐,其一曰扬滁,其一曰凤泗,其一曰庐六。” “以淮、扬、泗、庐自守,而以徐、滁、凤、六为进取之基。责令四镇相机剿贼,收復失地。” 江北四镇,朱慈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四个字。 原本歷史上,史可法为了弥补拥福拥潞问题上的过失,在设立四镇的基础上,还给予了四镇一项权力:凡四镇各属之兵马钱粮,皆听其自行征取。 不过,如今有了朱慈烺这个太子,不存在什么定策之功,史可法自然也不必弥补过失,做出退让。 江北四镇还是江北四镇,不同的是,此时仅有军事权,而无財政权。 朱慈烺照常问道:“既设四镇,那四镇总兵,可有人选?” 早就谋划好的史可法立刻回道:“臣愚见,当以原凤阳总兵靖南伯黄得功、江北总兵刘良佐、山东总兵刘泽清、援剿总兵高杰各率帐下兵马,出任四镇。” “此四人,確係当世良將。可这四人若是不愿,当如何?” 第11章 锦衣卫 “回稟殿下,山东、河南两省,本是有抚臣镇戍,可在闯贼兵犯二省后,山东巡抚邱祖德、河南巡抚任濬,皆掛印而逃。” “河南总兵土宝国降贼,山东总兵刘泽清率军南逃。” “齐、豫二省,今已落入敌手。闯贼兵锋,更是逼近淮上。” 史可法做出解释。 朱慈烺知道史可法说的是实情,但,这个实情,是上个月的实情。 隨著一片石战役打响,李自成兵败如山倒,很多归降大顺政权的士绅陆续反正。 清军忙於追击李自成,更是无暇顾及。 山东此时处於一种类似权力真空的状態,河南的很多地方豪强,也处於摇摆状態。 “本宫於南奔途中听闻,闯贼为建奴所败,向西逃遁。山东、河南两省,多有义民反正。” 听到李自成战败,在场的人,流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 太子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假不了。而南京方面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情报工作严重失误。 原南京兵部尚书、现內阁首辅史可法连忙请罪。 “如此大事,臣等竟未闻之,实是臣职有亏,还请殿下降罪。” 朱慈烺一摆手,“罪就免了。” “多事之秋,上上上下下全都应付不暇,略有恍惚,也属难免。卿等不必太过自责。” “殿下。”马士英出列,“北地四战,原属官员百姓,纷纷避难远走,根本就无人为朝廷提供北地军情。” “在偌大北方,朝廷宛如盲聋,一无所知。” “臣窃思之,宜设专职窥情之司,以获谍报。” 朱慈烺会心一笑,刚打瞌睡,马士英立马就送来了枕头。 “北地尚有我大明万里河山,千万百姓,朝廷绝不能置之不顾。” “获取北地谍报,確有必要。可专设窥情之司,需要额外钱款。朝廷不易,还是能省则省。” “专职之司没必要增设,锦衣卫原有谍情之责,此事交由锦衣卫去办即可。” 锦衣卫,文官听到这三个字,本能的就感到厌恶。 高宏图进言:“殿下,天启时魏阉猖狂,田尔耕、许显纯等恶助紂为虐,鉤诛天下,终成厂卫之祸。” “逢时局动盪,四海浮动,復开锦衣,恐引人心危动,適得其反。臣斗胆,恳请殿下三思。” 天启朝,东厂、锦衣卫,极其活跃,文官们深受其害。 崇禎朝,崇禎皇帝虽然清算了阉党,但是,並没有压制东厂和锦衣卫。 崇禎皇帝对厂卫的使用,远超天启皇帝。 尤其是在情报探查方面,崇禎皇帝不相信大臣所奏,往往会派出厂卫探查。 厂卫能够对外,也能对內。詔狱,就是为官员们准备的。 厂卫宛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悬於文官头顶。 歷经天启、崇禎两朝政治高压,东厂、锦衣卫,终於在北京被团灭了。 莫说是在天启朝深受其害的东林党了,就是其他文官,也不愿意看到厂卫復甦。 朱慈烺来文官会反对,但他必须坚持,“军情紧急,危在旦夕。祖宗设立厂卫衙门,岂属虚设。” “况南京本就设有锦衣卫,难道弃之不用,徒耗国家钱粮?” “三月十九,闯贼攻破京师,圣上殉国。你们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朱慈烺厉声问道,接著又替臣子回答,“你们是三月二十九才得到的消息!还是漕运衙门向你们发了塘报,你们才知道的!” 三月十九到三月二十九,十天的时间。从北京到南京,正常赶路,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如果是八百里加急,或是顺风时走水路,则远远用不了十天。 皇帝死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按正常赶路的速度去计算。 当然,北方乱成了一锅粥,消息的传递,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 但还是那句话,皇帝死了,这是天大的事,有没有困难,无人在意,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南京朝廷严重滯后,且行事拖拖拉拉。 君忧臣辱,提到了皇帝殉国,当年臣子的,只能跪倒请罪。 “臣等有罪。” “锦衣卫一事,本宫心意已决,无需再议。都起来吧。” “谢殿下。” 朱慈烺对復设锦衣卫,势在必得。 连永历朝都设有锦衣卫,更不要说现在是自己这个太子当权。 南明各个政权对於朝堂的失控,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弘光朝,管不住武官,但还算是能管的住文官。 等到了隆武朝,文官也渐渐的不服管束。 趁著朝廷还存有公信力,朱慈烺儘可能的把能办的事情,都落实下来。 太子心意已决,文官们不好再反对。而且,反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北京的锦衣卫团灭了,可南京的锦衣卫还在。 什么令旨,什么公文,统统用不到。因为南京锦衣卫衙门是现成的,拿过来就能用,压根就不需要走任何流程。 在场的东林党人,默默的怨恨起马士英。 你马士英要是不提这一茬,备不住太子殿下就想不起来锦衣卫这回事呢。 马士英究竟是如何想的,对於朱慈烺来说,不重要。 反正借著这个话口把锦衣卫的事情敲定了,这就足够了。 见气氛凝重,高宏图连忙上前,匯报正事,同时也是转移话题。 “殿下,若是闯贼真的为建奴所败,山东、河南二省,必將再起风波。” “山东相对好说一些,最多不过济南、东昌、兗州三府略有棘手。” “河南受灾严重,昔者李自成被打的只剩一十八骑,之所以能够再度聚兵叛乱,形成气候,靠的就是河南的灾情。” “即使闯贼败走西遁,想必也会在怀庆等地,留兵驻防。” “为保万全,臣愚见,或可先派部分官员进入山东,若无虞,再派官吏进驻,全面收復齐鲁。” “至於河南,当先派哨探侦察,同时做好收復准备。若实际成熟,则当即来员入驻河南。” 朱慈烺想了想,山东是没什么问题,河南北部则还是顺军、清军的交战地。 “高阁老所言,老成谋国,就依阁老之言。” “內阁同吏部,先选任山东、河南两省的抚按和总兵。” 第12章 巡抚人选 听到要选任山东、河南两省的官员,史可法的脸上涌出一股愁容。 他提议设立江北四镇,原因有二。 一,他不知道山东、河南的具体情况,仍旧以为闯贼兵抵淮上。 二,他手里没兵。 隨著京师被破,中枢不存,身为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名义上或许不是文官之首,但实际上,他就是。 可史可法能调得动谁呢? 在南京,有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提督操江诚意伯刘孔炤掣肘。 在江北,那四镇总兵,连马士英都不一定能指挥的动,更遑论是自己还是他们的政敌。 史可法,难吶。 “殿下,经理山东,可图北畿;经理河南,可固秦晋。臣亦知此法为上上之策。” “然,山东乃建奴肆虐之地;河南乃闯贼聚兵之所。若意復此二省,非厚集兵餉不可为。” 朱慈烺知道史可法的意思,但他还是要问,“元辅的意思是,朝廷,无兵,也无餉?” “是。”史可法很大方的承认。 “臣不敢欺瞒殿下,南京京营目前在册官兵人数有六万,但真实的数字是多少,臣不知道。” “真实的数字中,有多少堪战之兵,臣也不知道。不过,臣估计,很有可能是,不尽人意。” “现居南畿的四镇总兵,高杰、刘泽清本就是败军之將,毫无生机可言。黄得功、刘良佐,兵微將寡,兵疲马乏。” “收復齐、豫二省,非是臣等不想,实是臣等无能,无法聚兵、集餉。” 说著,史可法跪地伏首,做请罪状。 朱慈烺缓步朝殿中走去,群臣隨之转动方向行礼,並不断调整角度,以確保始终面朝太子所在的方向。 殿旁的案上,燃著香薰。 先前殿门大开,空气流动,不曾察觉。隨著开始议事,殿门紧闭,不知不觉间,香气润物无声般淌进眾人的鼻尖。 燃香的盛具,是一尊小炉。敞口,方唇,颈矮而细,扁鼓腹,是按宣德年间的型制铸造的。 炉中香未燃尽,临近时,朱慈烺更觉香气宜人。 他轻轻用手敲了敲,“这铜製小炉,因是照宣德年间的形制所铸,故民间多称其为『宣德炉』。” “如今这宣德炉,北京的皇宫中是见不到了,你们可知是为何?” 王鐸回答道:“回稟殿下,圣上在位时,天灾不断,兵戈不止,以至粮储不足,国帑告罄。” “为解困顿,圣上便下旨,凡皇宫中金、银、铜等器具,一概送往户部,熔铸成钱,以补国用。铜质的宣德炉,正在此列。” “是啊。”朱慈烺嘆了一口气,“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国事艰难吶。” “元辅。”朱慈烺回身看向史可法,“请起。” “谢殿下。”史可法起身。 “聚兵,需要用钱。军餉,本就是钱。说来说去,终究还是逃不过一个钱字。”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朱慈烺不由得感慨。 “臣等有罪。”眾臣还要请罪,但被朱慈烺拦住,“不必如此。” “先选派官员,钱粮的事,本宫自有打算。” 自有打算?能有什么打算? 眾臣疑惑的望了朱慈烺一眼,但谁都没开口唱反调。 太子毕竟年轻,將事情想的简单化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有励精图治的这份心,就是再好不过的好事。 “山东巡抚,卿等可有合適人选?” 高宏图想了想,“殿下,闯贼兵犯山东,派遣使者招降山东官吏。山东巡抚邱祖德斩杀贼使,奈何部下叛变,只得匆匆逃离。” “臣以为,可令邱祖德戴罪立功,再抚山东。” 邱祖德在山东任上颇有政绩,高宏图是山东,他是想为家乡选一个靠得住的父母官。 “不妥,不妥。”王鐸出言反对。 “邱祖德是封疆之臣,轻弃职地,本属重罪。就算让他戴罪立功,也不应再予巡抚之重任。” 事关自己家乡,高宏图继续举荐,“殿下,郧阳兵备按察使高斗枢,素有干才,可抚山东。” “不妥,不妥。”王鐸还是觉得不合適。 “高斗枢確有其能,然其驻於郧阳,四面被围,交通断绝,朝廷詔命,怕是难以送达。” “况且,荆襄四府,还有闯贼的七万大军。就算派兵去攻,都不见得能打穿道路。” 郧阳巡抚治下全境陷落,唯高斗枢所守郧阳城得以保存。 自崇禎十五年始,在孤立无援的状態下,高斗枢一直坚守至今。 南明,缺的就是这种人才。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一句诗,表明了太子朱慈烺的態度。 “高斗枢右迁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承天。” “河南南阳府,紧临郧阳,若我军能经理河南,不愁打不通郧阳之路。” “河南巡抚,眾卿可有人合適选?” 刚刚还在说山东巡抚人选,这会就一竿子杵到河南去了。 眾人还没有习惯太子这跳脱的议事方式,马士英就已然给出人选。 “启稟殿下,臣举荐凤阳监军副使,越其杰。” 王鐸再次反对,“我要是没记错,越其杰应该是马阁老的妹夫吧?” “正是。”马士英很坦然,这么明显的亲属关係,也瞒不住。 “马阁老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啊。”王鐸阴阳怪气。 “大公者无私。”马士英腰杆一挺,胸脯一挺,“为国荐才,马某问心无愧。” 朱慈烺淡淡一笑,“好一个大公者无私。” 河南不比山东,山东处於权力真空状態,可急可缓。 河南还留有大量闯军残部,又与襄阳接壤,同驻守荆襄的闯军大將白旺遥相呼应。 想要经理河南,必须要有兵。 马士英是带兵之人,从自己麾下那四位总兵的表现、以及朝廷的反应来看,这年头,文官会被传统束缚,武官可不会。 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谁手里有兵,谁腰杆就硬。 歷史上的马士英见江北四镇拥兵自重,不听节制,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马不停蹄的从老家贵州,招募了几千黔兵。 清军兵临南京,马士英能够脱逃出城,靠的就是这几千黔兵。 如今,他看中了河南的兵权。 越其杰是自己的亲妹夫,天然的政治盟友。 一旦越其杰在外有了兵权,自己又在中枢位列台阁,很多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第13章 山东巡抚 朱慈烺看出了马士英的心思,但没有揭穿,更没有反对。 越其杰曾任霸州兵备道,拥有北地带兵的经验,这一点在南明官员中,是很大的加分项。 而且,越其杰,是殉国的忠臣。 “越其杰右迁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河南。” 王鐸想要反对,可朱慈烺的话,並没有停止。 “以陈潜夫巡按河南。” “以袁枢为大梁兵备副使,于越其杰帐下听用。” “原河南总兵李际遇改怀庆总兵。”朱慈烺停顿住,“新任河南总兵,卿等觉得何人可以胜任?” 文官还好说,武將,尤其是拥有北地作战经验的武將,真心要费点劲才能选出来。 “殿下。”史可法作为原南京兵部尚书,儘管军事才能並不突出,但对於天下的武將,心中还是大概有数的。 “援剿河南总兵许定国,现率军驻於睢州,或可授其为河南总兵。” 朱慈烺没有给予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看向马士英,“马阁老,你的意思呢?” 马士英瞭然,太子这是不满意许定国。 “回稟殿下,臣以为,许定国,不堪用。” “崇禎十五年,闯贼兵围开封,许定国时为山西总兵,奉命援剿,他却藉此拿捏,提前索要封赏。” “到了黄河边,逡巡不前,不发一兵。监军御史王燮下严令催促,许定国竟阴纵士卒鼓躁哗溃。后又多次不尊上官。” “若不是事出紧急,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许定国根本就不会从死牢中得释。” “河南重镇,交给这样一个人镇戍,臣实不放心。” 自己举荐的人被批的一无是处,史可法的脸色,稍带尷尬。 朱慈烺略微扫了一眼史可法,“能破就要能立。” “马阁老,你既觉得许定国不合適,那你就举荐一个人出来。” 马士英沉默片刻,脑海中飞速扫描各式武將。 论起来,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这四位,手握朝廷战斗力最强的军队,是最合適的人选。 但问题就出在这,这四个人手里攥著朝廷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就跟大爷一样。 唯一有把能握调得动的,是黄得功部。 可除却黄得功外,那三位的德行,马士英都不想提。 黄得功还得留下制衡那三人。 思来想去,马士英还真就想到一人。 “殿下,原任参將庄子固,现旅居扬州。” 接著,马士英又做了介绍,“庄子固,辽东人,从军多年。原为许定国麾下参將。” “崇禎十五年,许定国纵兵譁变,唯有庄子固部不从乱命,恪守军纪。” “若以庄子固镇守河南,军政之事,可方无虞。同时,亦可震慑目无法纪的许定国。” 朱慈烺点点头,“庄子固,署都督僉事,充河南总兵。” “如此,河南的主要军政,算是齐全了。” “那就接著议山东。” 马士英见东林党吃瘪,心里高兴,乘胜追击,继续进言。 “殿下,臣举荐朱大典巡抚山东。” “崇禎五年,朱大典任齐抚,平定孔有德叛乱。崇禎八年,任总督漕运。崇禎十四年,总督江北、湖广、河南,率军剿贼。” “朱大典为官多年,久歷兵事,素有经验,屡建功勋。若使他抚齐,定可为江南藩屏。” 其实,朱大典在去职后,还有一项经歷,马士英刻意的没有提及。 朱大典是浙江金华人,崇禎十六年,许都叛乱,朱大典同其子朱万化,散尽家財,抵御叛乱。 事后,朱大典、朱万化父子,反被判定“通贼”、“贼去兵不散”,而被抄家。 判定朱家父子罪名的,为东林出身的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 朱大典,和东林党有仇。 马士英,也和东林党有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马士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朱大典。 既可以为国举才,同时也能噁心东林党人,一举两得,一炮双响,一箭双鵰,一石二鸟。 不给东林党人反应的机会,朱慈烺当即同意。 “起復朱大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 见太子已然决定,东林党人没有再做纠缠,而是瞄准了另一个位置。 王鐸躬身行礼,“殿下,臣举荐御史王燮,巡抚登莱等处。” “王燮先为御史,后为巡按,数次监军……” “准。”朱慈烺直接就同意了。 “擢王燮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抚登莱,照旧例,从属於山东巡抚。” 前半段话,挺好的。后半段,从属於山东巡抚,就不是很好了。 东林党举荐的王燮从属於马士英举荐的朱大典,说到底,东林党还是被马士英压了一头。 朱慈烺倒不是对东林党有什么偏见,而故意弄这么一手。 这个世界上,好人不多,坏人也不多,不好不坏的人最多。 东林党,是个很宽泛的概念。 东林党人,有头太痒、水太凉之流,但也不乏忠臣。 朱慈烺之所以让登莱巡抚从属於山东巡抚,更多的是出於现实考虑。 登莱位於山东东部,登莱巡抚因此也被称为“东抚”。 登莱巡抚驻登州府,登州府距济南府都有一段距离,更不用说到应天府了。 若不指出明確归属,一旦遇事,很容易发生推諉扯皮,从而貽误战机。 史可法身为首辅,遇到这种事,是可以爭上一爭的。但其人品,难得可贵,一切以大局为重。 “殿下,阁部李建泰代太子出征时,圣上下旨,以兵部主事凌駉於军前督军赞画。后值兵败,退守真定。真定城破时,凌駉率部巷战,身中六箭三刀,倒在死人堆里。是路过的一个僧人见他还有气息,救下了他,並將其送往临清养伤。” “前几日,南京收到凌駉上书,日期为半月之前,臣等这才得知其在山东收拢军民。” “臣以为,可擢凌駉为御史,巡按山东。” “准奏。”如此忠臣,朱慈烺当然要用。 “擢凌駉为浙江道御史,巡按山东。” 兵部主事是正六品,巡按御史是正七品。 从正六品的兵部主事到正七品巡按御史,叫升职,而且是擢升。 这也是明朝“重事权而不重品级”的典型映照。 史可法接著说道:“殿下,山东总兵之人选,臣举荐邱磊。” 邱磊,听到这个名字,一抹惆悵爬上了朱慈烺的心头。 第14章 越其杰 夜深了,南京城中依旧是人来人往,秦淮河上更是一片鶯歌燕舞。 一辆马车沿著秦淮河缓缓驶去。 马车前,有士兵开路。 马车后,有士兵护卫。 这么大的排场,倒是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挡路,反倒是引去不少青年男女那带有羡慕的目光。 听著外面你儂我儂的声音,马车里的马士英不由得眉头微皱。 年近五十的他,已经过了迷恋男女之事的阶段。 朝堂上的事,已经够让人烦心的了。马士英现在只想静静心,无奈被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所扰。 “快些走。”马士英对著隨从吩咐。 “是。”车夫应了一声。 驾车的车夫是跟隨马士英多年的老人,驭马之术嫻熟,隨之轻轻一扬马鞭。 坐在车內的马士英,明显感到速度变快,而平稳还是如之前那般。 功夫不大,马士英又感到速度慢了下来,正当他纳闷之际,又听到一阵马蹄声靠近,正是他的亲兵队长。 “阁老,秦淮河边上有人起了爭执,眼看著就要动手。” 这亲兵队长操著一口浓浓的贵州口音,这对於在皇宫中听、说了半天官话且心情烦闷的马士英,显得悦耳又亲切。 “不用管,就算是出了人命也有法司负责。继续赶路。” 亲兵队长没有动,继续说著,“阁老,卑职看著起爭执的人中,有一个人影好像是二少爷。” 闭目养神的马士英微微翻开眼皮,“哦,是吗?” “那个人,是想要打人的?还是要被打的?” “被打的。而且,人数也比不过对方。” “停车。” “吁~吁。”车夫一勒韁绳,马车略微上前又走了几步,而后站下。 马士英掀开帘子,“本官既为阁辅,遇到这种斗殴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你带几个人,过去把他们驱散了。告诉他们,任何时候,都要遵守朝廷律例。” “卑职领命。”那亲兵队长带人离去。 马士英放下帘子,再次闭目养神。不过几个呼吸,他又睁开双眼。 静湖中丟入一颗石子,会盪起圈圈涟漪,由湖心波至四方。 本就烦闷的马士英,被这件事一扰,万难平復。 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自己的二儿子了。 那小子,別的什么都好,就是爱和异性接触。 在江南,东林党人掌握著绝对的话语权。 因为拥福还是拥潞的事,已经东林党人结下死仇。 儘管將来登基的是太子,可仇,已经结下了,而且结的结实。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在江南,马士英已经被打上奸臣的標籤,就算他想与东林党人和解,对方,会愿意吗? 就算东林党人愿意和解,太子,会愿意看到下面的臣子一团和气吗? 铜撵突如其来的抵达南京,原本涇渭分明的拥福、拥潞两股政治势力,瞬间就成了笑话。 细细论起来,太子登基,实际上还是东林党占了便宜。 马士英真的怕和人起衝突的是自己的儿子。 阁老的儿子,在秦淮河边与人起衝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风尘女子而爭风吃醋。 除此之外,没有別的原因,因为別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尤其涉案人还是他马士英的儿子。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教育不好,还能指望你马士英能够管好大明朝? 在大明朝,舆论环境,真的能压死人。 微微掀起一角车帘,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 透过缝隙,马士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二儿子马锡。 “回府。” 马士英的吩咐声响起,车帘跟著落下。 车夫是马士英身边的老人,知道轻重,闻言鞭子一扬,马车缓缓驶动。 秦淮河边那么多人,或许没有人认识马锡,但一定有人认识马士英。 瓜田李下,备不住就有人说,马阁老以权谋私,偏袒自己的儿子。 这种时候,马士英绝对不能和自己的儿子见面,以免落人口实。 马车行驶至家门,有卫士提著灯笼迎了过来。 掀车帘,放板凳,一气呵成。 “大哥。”马士英的妹夫越其杰听到外面的动静,迎了出来。 “伙房的人一直候著,用不用让他们做点吃的?” “做碗清汤麵吧。”下车后,马士英没有停步,直著往家里走。 “让他们送到正厅。” 正厅是接待客人和议事的地方,越其杰意识到马士英有事要讲,对著一个家丁嘱咐几句,接著又追了过去。 马士英很著急,但他走的很慢。 因为他对这个家,不算熟悉。 马士英是贵州人,在地方任职时,都是按照惯例住在衙门的后院中,或是租一处宅院。 他在南京,並无房產。 租房,南京城寸土寸金,一时也寻不到好地方。 他现在住的这处宅院,是其好友阮大鉞送给他。 当然,马士英没要,只是借住。 到南京没几天,平时又多在衙门里,这个新家,马士英倒还真没怎么待过。 越其杰身上也有官职,平时也多在衙门里。 两个都不熟悉地形的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来到正厅。 马士英当然不让的坐在上位,越其杰坐於其左下垂首的位置。 有僕人端著托盘走来,托盘中放的不是茶,而是白水。 茶是提神的,夜深了,马士英睡眠本就不好,不適宜用茶。这是越其杰特意叮嘱过的。 在皇宫费了不知多少口舌,太子虽然赐了茶,可在那种场合,谁真的会去喝茶。 口乾舌燥的马士英没有顾及形象,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的大口灌了下去。 越其杰见状,將自己的茶杯端到了马士英的桌边。 一杯水下肚,连带著烦闷都消去不少。 “自兴,你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越其杰正了正神色。 “我向太子殿下举荐,由你出任河南巡抚。” “陈潜夫出任河南巡按御史,庄子固出任河南总兵,袁枢任大梁兵备副使。” 越其杰眸子一亮,“给我多少兵?” “这个,太子殿下倒没说。” 越其杰眸中精光未褪,“大哥,我巡抚河南,哪怕是战死河南,也是为臣者的本分,这个没得说。” “可中州的闯贼兵锋太盛,没兵,根本就站不住脚很。” “我不怕死,但我不甘心就这么白白的去送死。” 马士英淡淡一笑,“经理河南,是太子殿下提出的策略。” “太子殿下,怎么会让臣子白白的去送死?” “南京京营,不是有兵吗?” “南京京营的兵也能……”话没说完,越其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第15章 好朋友 “南京京营的兵,都是从南京的在京卫所中挑选出来的,里面大部分人,都是世兵世职。” “以魏国公为首的勛贵又是世居南京,这二者之间可是存著千丝万缕的联繫。” “太平年间尚且是牵一髮而动全身,更不要说当下这个乱世。太子殿下的步子,未免迈的大了一些。” 窥探到太子想法的越其杰,不免担忧起来。 “倒也未必。”马士英没有那么悲观。 “若是在位的是福王,凭藉定策之功,那些勛贵,包括我,都將成为福王的倚仗,就算是犯事也不会怎么样。” “可如今在位的是太子,太子可不需要什么定策之功。” 这时,僕人將煮好的清汤麵端了上来。 马士英拿起筷子挑动几下,热气腾的冒出。 夹起鸡蛋一口咬出个半圆,露出里面的溏心。 姐夫吃饭,越其杰就这么等著,没有出言打扰。 可马士英的亲兵队长却从外面走了进来。 马士英抬了一下眼皮,“是那个不爭气的东西回来了?” “回阁老,是二少爷回来了。还有,阮先生。” “把阮先生请进来。”马士英把面往桌上一放,“撤下去。” “是。” 很快,阮大鉞笑盈盈的走来,“瑶草兄。自兴兄也在。” “集之兄。”越其杰起身,將阮大越让到左侧首位,自己坐到右侧首位。 马锡怯懦懦的跟著走近,对著上位的马士英行礼,“爹。”接著又向越其杰行礼,“姑父。” 马士英眼眉倒竖,“大晚上的不在家,你跑到秦淮河上鬼混什么!” “瑶草兄,息怒,息怒。”阮大鉞出来打圆场。 “贤侄素来喜好音律,又是初来南京,我一想,秦淮河上有几个姑娘精通琴韵,便带著贤侄过去学习学习。” “一开始,贤侄学的很是认真,谁承想,中途遇到了復社的陈贞慧。” “我和东林、復社那帮人不对付,本来陈贞慧那帮人是衝著我来的,没想到连累了贤侄。” “在这里,我得向瑶草兄赔个不是。” “哎呀。”马士英急忙拦住阮大鉞,“集之兄,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这个混帐东西不爭气,还得连累集之兄给他擦屁股。” “过来。”马士英对著马锡喝斥一声,“还不谢过你世伯。” “谢世伯。”马锡上前。 “没事,没事。”阮大鉞摆摆手。 越其杰看向马锡,“这么晚了,下去好好洗个澡,赶紧歇著吧。” “哎。”马锡如蒙大赦,应了一声,迫不及待的离去。 越其杰转头看向马士英,“年轻人嘛,好学一些不是坏事。最起码说明咱家孩子,身体没有什么毛病。” “你呀。”马士英用手指了指越其杰,“我这个妹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越其杰一本正经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不是跟著大哥您,待的时间长了嘛。” 阮大鉞笑道:“不正经也有不正经的好,不然,整天板著个脸跟史可法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三人都是老熟人,几句玩笑话下来,马锡的事就算揭过。 “集之兄。”马士英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今晚议事,东林党向太子提议,由我督师江北军务,企图把我排挤出中枢。” “幸好太子殿下没有上他们的当,连带著史可法设立江北四镇的议案,都打了回去。” “明天就要进行第二次劝进,后天就是第三次。那时,储君就是国君了。可我总感觉最近要出什么事,所以,集之兄你出仕的事,恐怕还要再等一等。” “无妨,无妨。”阮大鉞表示无所谓。 “只要瑶草兄你能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再说了,就咱们这关係,你做官就和我做官是一样的。” 阮大鉞越是这么说,马士英心里越不是滋味,越是觉得对不起朋友。 “再等等,再等等。太子刚来南京,很多事情还未露出端倪。” “江南文风昌盛,想要在南京立足,就绕不开江南文人。待时机成熟,哪怕是豁出去这个大学士,我也得保举集之兄出仕。” 阮大鉞人品不怎么样,但他是真的拿马士英当朋友。 “瑶草兄,切不可意气用事。” 越其杰了解大舅哥的脾气,说道:“好饭不怕晚。” “以集之兄之才,加上大哥保举,弄一个京卿噹噹,还不是绰绰有余。” “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著东林党,绝不能让他们把大哥您推到江北督师的位置上。” 阮大鉞灵光一现,“既然东林党想將瑶草兄推到江北督师的位置上,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乾脆,举荐史可法督师江北。” “这个办法好。”越其杰的脸上难以抑制笑容。 马士英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办法是好办法,可惜,用不到了。” “根据太子殿下的意思,於江北设一经略,全权负责山东、河南、江北等处。” “这个经略的人选还没有定,但也可以说是已经定了。” 看著二人那嗷嗷待哺的样子,马士英没有卖关子,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路振飞。” 越其杰並没有感到任何惊讶,“路振飞,的確比我们更像定策的从龙功臣。” “这样也好,大哥免去了远离中枢的危险,同时,江北的军政大权也没有落到东林党的手里。” 阮大鉞深吸一口气,“这么看来,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不简单吶。” “知道我们和东林党互相较劲,这才推出了这么一个我们双方都能接受,且十分合適,又是太子近臣的路振飞。” “这没什么奇怪的。”越其杰说道。 “东林党本就不愿让福王上位,太子一来,他们自然就主动倒向太子。” “路振飞带来了两千漕督標营,靖南伯黄得功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子更是天然的就具有正统。” “再加上大明朝立国三百年,诸如种种,很多事情,不言而喻。” “这也是我要说的。”马士英的语气严肃起来。 “风向未明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勛贵那边若是有人来找,能不见就不见。躲不过去的,能拖的就拖。” “瑶草兄,你的意思是,太子要对勛贵下手?”阮大鉞问道。 马士英:“不好说。” “新君登基必然要立威,文官不好动,武將更不好动。” “灵璧侯汤国祚被押入了詔狱,谁知道这位世居南京的勛贵,身上有多不乾净。谁又知道太子想拿汤国祚做什么文章。” “南京不是北京。南京的第一人,从来都是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而不是勛贵。” “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 第16章 遣兵入卫 清晨,以內阁首辅史可法为首,文武百官再次劝进。 朱慈烺再次拒绝。 乾清宫,昨日敲定外廷的內阁后,今日,朱慈烺打算敲定內廷的司礼监。 与外廷的內阁不同,司礼监相当於是皇帝的奴僕,无需廷推,资歷、背景等,也不用考虑太多,更多的还是凭藉皇帝的个人意愿。 摆在朱慈烺面前的,有如下人选。 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 原总监军太监,高起潜。 太子伴读太监,孙有德。 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 卢九德自知与福王过於亲近,直接上书请辞。 朱慈烺心地善良,没有准辞,而是贴心的將他调到了福王府。 如此,剩下的三个人选,就这么水灵灵的站在乾清宫,供朱慈烺选择。 说的再准確些,只有韩赞周、高起潜两个人站在朱慈烺面前,孙有德一直是跟在其身后侍奉的。 “你们两个都是宫里的老人,一个守备南京,一个总监兵马,圣上信任你们,本宫自然也是信任你们的。” “时值国难,外廷算是勉强运转,內廷则是一片空白。” “本宫找你们这两个老人来,为的就是重建內廷。” 韩赞周、高起潜两人不约而同的跪倒,“愿为小爷效死。” 朱慈烺点点头,“好啊。” “本宫初至应天了,有你们这这些宫里的老人帮衬,本宫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起来吧。” “谢小爷。”二位大太监起身。 “韩赞周。” “奴婢在。” “你既是南京守备,那这司礼监的印,就由你来掌。” “奴婢谢小爷恩典。” 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给了韩赞周,高起潜的脸上看不出丁点不悦。 倒不是他装的不在乎,而是他真的不在乎。 监军多年的高起潜深知,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在司礼监,而是在“监军”。 天启朝,大太监魏忠贤一手遮天。 崇禎朝可不是天启朝,没有哪个大太监能做到一家独大。 身负监军重任的高起潜,哪怕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早些年以知兵,而被皇帝选为监军。隨著世道越来越乱,军队的地位节节攀升,高起潜愈发的感受到“监军”位置的重要。 司礼监的那几把椅子,高起潜还真就提不起太大兴趣。 “高起潜。” “奴婢在。”高起潜弯下身子,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態。 朱慈烺审视起这位大太监,“圣上钦命你监军天下勤王兵马,本宫也知道你有將帅之才。” “按理来讲,还应该让你替本宫看著军队。可是,情况你也知道,本宫的手里,没兵,无军可监。” “只能先委屈你,在司礼监当个秉笔。” 高起潜惶恐跪地,“小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奴婢先前侍奉皇爷,皇爷宾天,奴婢未能陪同,已是万死难辞其咎。” “蒙小爷您不弃,继续简用奴婢,奴婢哪里还能说什么『委屈』,有什么事,还请小爷儘管吩咐。” 韩赞周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四两鸭子三两鸭嘴,你高起潜也就占一个嘴了。 眾所周知,二十世纪,世界形成了三大表演体系:斯坦尼夫纳夫斯基体系、布莱希特体系、梅兰芳体系。 今日看过高起潜那动人的表演后,朱慈烺不禁感慨,古代真的是重实用而轻理论。 高起潜若是出一本关於演技的书,恐怕世上还要再多一种表演体系。 这傢伙,真的是能演到人心里去。 可惜,朱慈烺不是走心的人。 要不是知道高起潜的真实面目,说不定还真就被他糊弄住了。 “常言道,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可新人哪有旧人相熟相知;有了新衣服,又有几人还愿意再穿旧衣?依本宫看,这句话应该倒过来才对,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说到底,还是老人靠得住。起来吧。” 政治,不就是你糊弄,我糊弄你嘛。 “谢小爷。”高起潜叩了一首后才起身。 “兵部已下了军令,令各地督抚总兵,遣兵入卫。等各地兵马都到了,你再替本宫前赴监军。” “奴婢明白。” 画大饼,朱慈烺也会。 待兵一到南京,连同南京竟以京营一同整训,到时候让高起潜提督京营。 整训嘛,肯定不会那么顺利,到时候就杀鸡儆猴。高起潜便可以为大明朝发挥他最大的价值,也不枉崇禎皇帝信任他一场。 “孙有德。” “奴婢在。” “別老是在本宫面前晃悠啦,你也去司礼监当个秉笔吧。” “奴婢遵旨。” 作为太子的伴读太监,孙有德任再高的位置,別人也不奇怪。 “內廷的人手,先从南京皇宫、孝陵、泗陵等处挑选。” “是。”三位大太监同声应答。 朱慈烺朝向殿门处,“兵部可有奏报?” 早就等候的一个小宦官应声走进,行礼,“回稟小爷,兵部差人来报,金山参將侯承祖领苏松步兵一千入卫。” “人呢?” “兵马驻於城外,侯承祖去了兵部交接。” “让侯承祖领兵到大校场驻扎。” “是。” 侯承祖,將门之后,其祖父是万历名將侯继高。 清军攻占南京,时任金山参將候承祖闻讯后,於家中设立灵台,祭叩先帝,並著手组织城防。 后清军攻城,候承祖与长子候世禄被俘,其夫人、长女、幼子、胞弟、侄子,全部遇难, 清军派人劝降,候承祖面不改色道:“食禄三百年,今死矣。” 其长子候世禄亦是道:“父殉国,子殉父。” 时人赞曰:史阁部之下,一人而已。 南明之所以令人惋惜,正是源於诸多“候承祖”。 接著,又有人来报。 “凤泗总兵牟文綬领兵入卫。” “安庐总兵杜弘域领兵入卫。” 这两位总兵,驻地都在南直隶。因此,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本来这二人就是驻防南畿的將领,是不用遣兵入卫的。 但是,手里没兵,朱慈烺睡不著觉,就特意向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要求,一定要让他们俩来。 刘泽清四人护卫福王而来的兵马就驻扎在南京城外,南京京营又是架子,东林党人心里也有点发虚。 於是乎,双方一拍即合,南京兵部当即就下了军令。 第17章 各有喜忧 南京,大校场。 领兵入卫的两位总兵、一位参將,正带队在校场操练。 按规制,客兵,是不许进入京师的。 但此时非彼时,金山参將候承祖领的一千苏松步兵进驻大校场。 安庐总兵杜弘域、凤泗总兵牟文綬,各选兵五百於大校场入操,其余兵马还是驻扎城外。 朱慈烺带著一眾文武官员於检阅台观操。 最先操练的,是杜弘域部。 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高杰,这四个人看的格外认真。 他们清楚,这些军队,备不住就是来制约他们的。 看著看著,黄得功、刘泽清、高杰,三个人脸上均流露出不屑。 唯有刘良佐依旧目不转睛。 江北四镇,名义上是平行的,可各镇的实力却是大不相同。 毫无疑问,观看最认真的刘良佐,是四镇中实力最弱的存在。 刘良佐麾下,能拿得出手的军队,也就两千左右。 而且刘良佐是长期在南方同流寇作战,连西北都怎么没去过,更没有经歷过明清交战的惨烈。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自己的部队战斗力如何,刘良佐很清楚。 居安思危,他是真的有些担心。 看著杜弘域部操练,朱慈烺问道:“刘將军,你觉得杜將军所部兵马,如何?” 感受到太子声音飘来的刘泽清还未回答,检阅台上就有一员老將看了过来,正是安庐总兵杜弘域的父亲,杜文焕。 刘泽清暗暗叫苦,说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说不好,就得罪人。 这也正是朱慈烺点名让刘泽清回答的原因。 四镇中,黄得功是忠臣,需要好好保护;高杰实力最强,需要拉拢;刘良佐实力最软弱,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只能先同刘泽清,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了。 刘泽清望了一眼校场,“回稟殿下,若是再假以时日予以训练,臣相信安庐军威,定能更上一层楼。” 朱慈烺单独拿一笑,看向杜文焕,“杜老將军,你以为呢?” 杜文焕哪能说別的,“刘將军说的在理。” 接著又是凤泗总兵牟文綬部、金山参將候承祖部上阵操练,刘泽清的评价较之杜弘域部,略显下降了一些。 也不奇怪,杜家是延绥將门,怎么著也比南方官军要强一些。 最后,是南京京营操练,这次,连朱慈烺这个没带过兵的人都能看出来差距,他就没再问关於南京京营的评价。 “四部兵马演练下来,总体而言,刘將军感觉如何?” 看完整场的刘泽清心中大定,自己麾下的军队依旧拿得出手。 “回稟殿下,安庐镇杜將军,不愧为世代將门,所练兵马,可称上乘。” 適才还说杜弘域的兵不怎么样,四部均操演完后又说杜弘域部最好,在语言艺术这一方面,刘泽清可谓拿捏的死死的。 老將杜文焕心中暗生不悦。 杜家,可不是一般的將门。 杜文焕的父亲杜桐、叔父杜松皆官居总兵,万历朝响噹噹的名將。 不提杜文焕本人,就是他的长子杜弘域早在崇禎元年就官拜寧夏总兵,那时候,刘泽清连副总兵的门槛都还没摸著。 如今,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悦归不悦,起起落落几十年的杜文焕,脸庞上仍是一片祥和。 刘泽清的这一番话,得罪的可不仅仅是杜家父子,连带著將牟文綬、候承祖也一併得罪了。 但他不在乎。 刘良佐则还是那一副凝重。没办法,谁让他的实力最弱。 而诚意伯刘孔炤的神情,比刘良佐还要难看。 南京京营本就和南京勛贵存有联繫,灵璧侯汤国祚吃空餉以至延误军机致使太子殿下蒙尘的案子,悬而未决,人还关在詔狱里。 今天再一看南京京营的表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本来勛贵是將宝压在了福王身上,谁知太子从天而降,原来所有的政治构想全部被打乱。 形势对勛贵不妙啊。 反倒是高杰,心里乐开了。 此时此刻,高杰只想说一句话: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大明朝的军队主力,无非东北、西北、宣大山西,三大板块。 高杰手中的精兵,恰恰是西北秦兵。 狂傲需要狂傲的资本,高杰刚好有。 “將士们都辛苦了,传旨光禄寺,赐宴。由新乐侯代本宫为诸位將士接风。” 阅兵到此告一段落,眾人散去。 文官去准备明天的第三次劝进,以及登基仪式。 武將勛贵,则是有人喜有人愁。 返回乾清宫的路上,朱慈烺缓了步幅,后面跟隨的宦官、宫女隨著降了速度。 “高起潜。” “奴婢在。” 宦官队伍中有一人应声上前,由原来落后朱慈烺一整个身位转为落后半个身位,神情、姿態,恭敬如常。 “適才杜弘域、牟文綬、候承祖,还有南京京营的兵马操练你都看过了,你监军多年,觉得他们如何?” 高起潜弯下身子,“回稟殿下,我大明精兵皆列阵九边,后皇爷又练出了勇卫营和京营。” “杜弘域和牟文綬,都是选兵五百入操,仅看这五百人,还算精锐。” “二部皆是经久於南方剿贼,军力应当还是有的。但余部之精,恐怕很难超过大校场上的那五百人。” “苏松步兵,本属南兵精锐。可近些年来接连抽调,已大不如前。” “侯承祖带来的那一千苏松步兵,精神头挺足。可毕竟没有上过战场,奴婢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高起潜在道德方面不怎么样,但眼力还是有的。 之前崇禎皇帝任命高起潜为监军,那监军的都是宣大山西、蓟辽、陕西三边的军队。 稍微次一点的,也是保定、昌平、山东等军镇。 最不济,也是北京京营。 高起潜是吃过好东西的。 就像多年的电工那般,漏不漏电,一摸就知道。 “父皇没有看错人,高起潜,你的眼光毒的很吶。” “小爷谬讚,奴婢愧不敢当。” “没什么愧不敢当的,將来整训军队,本宫还要靠你协助。” 高起潜当即表忠心,“奴婢但凭小爷吩咐。” 第18章 钱谦益 “受之兄,我来晚了。” “觉斯兄,不晚,不晚。” 钱谦益笑盈盈的將大学士王鐸迎进家门。 “饭菜刚刚备好,觉斯兄,你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起田,”钱谦益转身看向自己的弟子瞿式耜,“还不见过阁老。” “参见阁老。”瞿式耜行礼。 瞿式耜五十多岁的人了,不用人教,这点眼色还是有的,钱谦益是故意如此。 钱谦益在家赋閒多年,瞿式耜同样赋閒在家。 钱谦益家在苏州府常熟县,先前为了拥立潞王一事,他不辞辛劳,赶往应天。 潞王虽没有登基,好在福王也无缘帝位。 如今太子驾临南京,这师徒二人,按捺不住想为国效力之心。 王鐸清楚钱谦益的意思,笑著点头,“好好好。” 瞿式耜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王鐸是天启二年的进士,按理来说,王为瞿之后辈。 然,事实恰恰相反,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 王鐸位列台阁,人尊阁老。瞿式耜居家在閒,一介布衣。 可王鐸没有因此轻视,不提年谊,单是钱谦益在东林、士林中的地位,王鐸也不敢轻视。 “觉斯兄,请。”钱谦益將王鐸让进院中,瞿式耜跟在二人身后。 王鐸笑著跨过大门,於院中见到一佳人正向自己行礼,“见过阁老。” “如夫人。”王鐸收了几分笑容。 钱谦益满面欢喜,没有察觉,对著柳如是吩咐,“阁老已经到了,上菜吧。” “是。”女性相对於男性,心思更显细腻,柳如是敏锐察觉到王鐸的变化,便正借著钱谦益的话当台阶走开。 崇禎十四年,钱谦益大张旗鼓的迎娶柳如是。 明末风气开放,文人士子纳歌妓为妾,非但不妥之处,反而是为人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可以大礼迎娶歌妓,便是悖礼,为世俗所不容。 很不巧,钱谦益就是以大礼迎娶的柳如是。 此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可碍於钱谦益在士林中的声望,也没有不识趣的多说太多。 但这件事终归是为人所不齿,总得有人承担。 钱谦益是东林党魁,文坛大家。 柳如是虽有才,但终究不过一个歌妓。 谁承担这件事的影响,自不必多说。 面对钱谦益,王鐸必须热情有礼。 面对柳如是,王鐸则没有那么多客气。 厅中酒菜摆下,钱谦益將王鐸让到上位。 “觉斯兄,请。” 王鐸连忙拒绝,“这个位置,只能受之兄坐。” “还是得阁老来坐。” “喧宾不能压主,受之兄请。”王鐸再次拒绝。 谁坐上位,其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有礼让的过程。 瞿式耜毫无疑问的坐在副陪的位置。 “阁老。”瞿式耜为王鐸斟了一杯酒,接著给钱谦益斟酒。 钱谦益介绍:“这是朋友从绍兴捎回来的,三十年的女儿红。” 王鐸端起酒杯,把玩著看了几眼。 酒香早已入鼻,不必多言,是好酒。 真正吸引王鐸的,是酒杯。 钱谦益颇有家资,应用之物,向来皆是上等。 瓷器方面,王鐸不是很懂,但他看得懂酒杯上所映刻的桂之意——折桂登科。 钱谦益,太想进步了。 “我倒是知道这个习俗。”王鐸笑道。 “家中添了孩子,就埋下一坛酒。若是女儿,就等出嫁的时取出,名曰女儿红。若是儿子,就等高中状元时取出,名曰状元红。” “女儿嫁人,可早可晚。可会试三年一届,大明朝六千万人,三年不过才出一个状元。” “要我说,莫说是状元了,就是中一个三甲同进士,那都算是祖坟冒青烟。” “哎。”王鐸看向钱谦益,“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受之兄是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的探。” “怪不得能得柳大家青睞,原来你钱受之还是探郎呢。” 钱谦益暗自得意,“哪里,哪里。” “侥倖,侥倖而已。” 王鐸趁势又说,“受之兄如此大才,不应该埋没於乡野。” “时逢太子殿下又下旨增补官员,我这个礼部尚书入阁了,位子空了出来。” “我已经写好了奏疏,等太子殿下登基后,即刻上疏,举荐受之兄,接任大宗伯。” 钱谦益谦虚起来,“我,这,我这才疏学浅,何堪此任,何堪此任吶。” “受之兄切莫推脱。”王鐸知道钱谦益是假客气。 “国难之际,受之兄一身才华,此刻,正是报国之时。” 说著,王鐸又凑近过去,压低声音,“再说了,什么时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出个头,总好过让外人占去。” “尤其是不能让马士英那一干奸党占去。” 钱谦益点点头,“这倒是,这倒是。” “我听说,马士英举荐了他的妹夫越其杰出任河南巡抚,又举荐了佞臣朱大典出任山东巡抚?” 王鐸眼眸一挑,“受之兄的消息真是灵通。不错,確有其事。” 钱谦益嘆息一声,“太子殿下糊涂呀。” “怎么能如此听信马士英的谗言。” 王鐸:“奸臣在朝,进谗言、行悖事。此时,正需要你我东林,匡扶朝政。” “没错。”钱谦益提了音量。 “当初马士英就勾结刘良佐等人,企图挟兵威胁。现在又发展爪牙,意图祸乱朝堂。是可忍,孰不可忍!” “受之兄,息怒,息怒。”王鐸劝道。 “为了这等小人气坏身体,不值当的。” “以受之兄之才,入阁,是早晚的事。现在,先受点委屈,当个礼部尚书。” “等再度廷推阁臣时,我一定同宪之、子犹,竭力保举受之兄。” 钱谦益故作矜持,“这个,倒是不急,不急。” “来来来。”他端起酒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觉斯能想著我啊。” 王鐸跟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钱谦益看向瞿式耜,“起田,倒酒。” 瞿式耜坐的就是副陪的位置,又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倒酒这点小事,哪用著叮嘱。 王鐸明白,钱谦益这是还想给自己的弟子谋个职位。 “起田在受之兄门下受教多年,才学名满天下,也应该出来歷练歷练。” “受之兄,你可別不捨得啊。” 钱谦益会心一笑,“哪能,哪能。” 第19章 封爵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文武百官列队於奉天殿前。 文官以內阁首辅史可法为首,武官,则以阁臣诚意伯刘孔炤为首。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移位次之。 朱慈烺站於殿前前,接受百官朝拜。 以史可法为首的群臣跪地叩拜。 “天道循环,天命靡常,惟德是归。昔者上苍示瑞,赤符降於丰沛;今者景星耀於紫垣,祥云覆於社稷……” “《诗》云:『天监有周,昭假於下。』又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今万方黎庶,咸谓天生圣人,以安兆民。三恪旧臣、百司庶尹,累陈表章,恳请早正大位……” “臣等谨率百僚,再拜奉表,伏请陛下早践帝位,以安社稷、以慰群生。” 群臣:“伏请陛下早践帝位,以安社稷、以慰群生。” 朱慈烺:“本宫才德浅薄,何堪……” 大学士姜曰广不给太子拒绝的机会。 “神器至重,不可久虚;天命至公,不可久旷。群生顒顒,咸待陛下正位紫宸,以开泰运” 大学士王鐸紧隨其后。 “《易经》曰『大人虎变,其文炳也』,又曰『圣人作而万物睹』。今群臣累疏,兆民翘首,三灵告征,五德递运,岂容谦光独执,而使皇舆久旷乎?” 群臣接著跟上。 “伏愿陛下顺天应人,绍继大统,以承宗庙之重,以慰四海之望。” 眾臣如此热情,朱慈烺又怎好拒绝。 接著,便在礼部的安排下,开始走流程。 急是急点,但大明朝太需要皇帝了。 天下大乱,臣民迫切的需要一个精神寄託。 皇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么多吃大明俸禄的人,总得有一个话事人来主持大局,哪怕是仅繫於表面。 所以,老朱没了,就得立刻立小朱。 正如朱標未出生前,朱元璋的隱形接班人是朱文正。 大明朝,总得有个奔头。 人们,也总是习惯性的效忠於旧王朝。 流程走完,奉天殿中。 朱慈烺看著礼部呈上供选的几个年號,其中,就有熟悉的弘光。 “还有吗?” 带管礼部事的大学士王鐸见状,在自己的脑海知识库中迅速检索。很快,就有了选项。 “乾者,天也。隆者,昌也。” “或可改元乾隆,以示我大明得天之昌。” 朱慈烺愣了一下,接著又愣了一下。 “还有吗?” 王鐸看皇上还不满意,接著又说: “康者,安寧也。熙者,兴盛也。” “或可以康熙为元,寓为万民康寧,天下熙盛。” 朱慈烺怔怔得看著王鐸,看看你选的这几个年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反明復清呢。 也怪不得你小子在歷史上会降清呢。 朱慈烺沉默不语。 知道皇上还是不满,同样饱读诗书的马士英上前。 “康熙康熙,吃糠喝稀。” “臣以为,此年號,颇为不吉。” 朱慈烺趁势问道;“那马阁老可有属意?” “咸丰。” 马士英回答的中气十足。 “咸者,普遍也。丰者,富足也。” “积年以来,天灾不断,战火纷扰,百姓无不期盼安居乐业。咸丰之號,正应民心。” 朱慈烺听的直嘬牙。 年號的寓意都是好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但薅羊毛也不能可著清朝一只羊薅吧。 “还有吗?” 诚意伯刘孔炤见文官接连折戟,新近入阁春风得意的他,想著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皇上,臣有本启奏。” 朱慈烺一看是刘孔炤,心里还真有几分期许。 文官为了彰显自己读的书多,恨不得拿形容词砌墙。相比之下,勛贵,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奏来。” “当今天下,有李贼立偽朝顺,有张贼立偽朝西,有建奴立偽朝清,可天下国祚,在我大明。” “臣以为,当改元宣统。” “以年號宣告天下,我大明,才是正统。” 宣统!!! 朱慈烺恨不得炮决了刘孔炤。 这是怎么了? 今天一个个的都跟清朝干上了? 场子顿时冷了。 內阁首辅史可法一看,进行的好好的,怎么卡在年號上了? 最不应该卡壳的就是年號啊。 他急忙上前解围,“启稟皇上,天下狼烟四起,刀戈不止,当务之要,乃稳定秩序,恢復地方。” “臣以为,不妨以寧靖为年號。” 史可法意思有二。 一,上个年號,供皇帝选择。 二,赶紧定下来吧。 大明朝没有皇帝已经近两个月了,如今好不容易走完登基流程,就別计较这些了,早弄完早结束,天下人还等著新皇帝呢。 朱慈烺听出了史可法的意思,寧靖,也確实应景。 “元辅不愧为元辅,鞭辟入里。” “那就以明年正月初一为始,改元寧靖。” 百官自首辅史可法起,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从这一刻起,朱太子就成了朱皇帝。 朱皇帝,不小气。 予大臣,以名器。 新皇登基,肯定要大肆封赏,收拢人心。 最应该收拢的,就是军心。 朱慈烺隨即下旨,给有功將领,封爵。 靖南伯黄得功,晋靖南侯。 寧南伯左良玉,晋寧南侯。 援剿总兵高杰,封兴济伯。 山东总兵刘泽清,封容城伯。 凤泗总兵牟文綬,封良乡伯。 老將杜文焕,封迁安伯。 駙马都尉巩永固,封遵化伯。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左良玉,这四位是军头,得封。 凤泗总兵牟文綬,驻守泗州。 凤阳府有两座皇陵,一座位於凤阳县,一座位於凤阳府治下的泗州。 崇禎八年,流寇攻破凤阳,刨了老朱家的祖坟。 皇帝的寢宫乾清宫中,掛著“敬天法祖”四个字。 崇禎皇帝自觉无顏面对祖宗,便从乾清宫搬到武英殿,同时,加强了凤阳皇陵的守备力量。 眾所周知,崇禎皇帝派守凤阳皇陵的是黄得功,而派守泗州皇陵的,正是牟文綬。 牟文綬麾下有四千兵,精锐未必称得上,但能被崇禎皇帝派守皇陵,忠诚度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牟文綬虽然是湖广人,但他在崇禎朝的前半期,一直是在京畿、山东一带作战,拥有对清军作战的经验。 这一点,在南方將领中,是很大的加分项。 穷时帮一口,胜过富时帮一斗。 像高杰、刘泽清那种很人给他封爵,因为他手里有兵,他会觉得给他分別发觉是应该的。 可对於牟文綬而言,给他封爵,则可以最大程度上获得感激。 杜文焕,名门之后,是大明朝军中资歷最深之人。 其长子杜弘域於崇禎元年就任寧夏总兵,资歷也远超常人,如今任安庐总兵。 这爷俩,值得拉拢。 以上,属於积功封爵。 駙马都尉巩永固,更不用说了,妥妥的自己人。从北京一路护送至南京,属於护扈封爵。 明代封爵,多以国郡邑为名。新封的这几家勛贵之名,皆是取自北直隶。 意思很明確,大明朝的国都是顺天,不是应天,我们得北伐收復失地。 至於刘良佐,他不配。 第20章 时势造英雄 封爵这么大的事,肯定不是朱慈烺一个人定下的,这是同內阁商议后决定的。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朱慈烺的坚持。 在大明朝,爵位不值钱,世袭的爵位才值钱。 像駙马都尉巩永固、牟文綬的爵位,不予世券,仅限於他们本身,子孙世袭指挥同知。 这也是內阁同意给他们的封爵的原因。 乾清宫,正式成为皇帝的朱慈烺,召开登基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元辅,前番你提议所设江北四镇之策,可有新的构想?” 上一次江北四镇的议案,直接被打了回去,史可法確实做了更改。 “回稟皇上,臣回去仔细翻看。发现原设军策,確有疏漏之处。” “回去之后,臣同各部同僚,又做了调整。” 朱慈烺;“仔细说说。” “是。”史可法开始介绍完善后的策略。 “既设山东、河南二镇,则不必著重於构建原议案中之四镇。” “不过,山东、河南二镇新设,尚未见成效。南畿江北州府,又多临贼寇兵锋。” “臣愚见,以山东、河南、登莱,以及凤阳、庐州、安庆,六地为前锋,专职进剿。” “以淮安、扬州、徐州、滁州,四地为分练,相机固守的同时,支援前锋。” “並在镇江、太平、九江设將镇戍,既锁控长江水道,亦拱卫应天。” 朱慈烺接著又问:“当派何人镇守?” 史可法行礼,回答:“河南,当还是由庄子固为总兵。山东,或可以容城伯刘泽清,復镇山东。邱磊,改镇登莱。” 说著,史可法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皇帝。 朱慈烺清楚史可法是什么意思。 刘泽清本来就是从山东逃到南直隶的,崇禎皇帝下旨召他率军勤王他都不听,史可法也没把握真的能调得动他。 “继续说下去。”朱慈烺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 该解决的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是。”史可法应了一声,继续说。 “以兴济伯高杰,镇守凤阳;以靖南侯黄得功,镇守安庐;以良乡伯牟文綬,镇守徐淮;以迁安伯杜文焕,镇守扬滁;以郑鸿奎镇守镇江;以黄蜚镇守太平;以杜弘域镇守九江。” 马士英听得直皱眉。 他当过大同知府,宣府巡抚,有带兵经验。 他一听就知道,史可法是个外行。 朱慈烺注意到马士英的神情,问道:“马阁老,你可是有什么不同见解?” “回稟皇上,元辅所擬诸军镇將领,太过守外而虚內。” 朱慈烺没有表露態度,“仔细说说。” “京畿不可无大將坐镇,也不可有太多大將坐镇。人一多,难免九龙治水。” “而且,京中无大將可差。一旦京畿周边有变,朝廷或將面临无人可用的窘状。” “元辅以为呢?”朱慈烺看向史可法。 “回稟皇上,臣也知马阁老所言有理。可朝廷兵马不精,又分於各镇將领。” 史可法也有难处,朝廷没兵。有兵的將领,还不一定听话。 不仅要对外,还要对內分兵制衡不听调的將领。 这就使得兵力本就不富裕的朝廷,更加雪上加霜。 朱慈烺默了一下,“责令工部,为新封的靖南侯等人修建府邸。” “选派河南的兵马,还是照之前议定的,从京营中抽调精锐,让越其杰他们带过去。” “江北总兵刘良佐,改任南京左军都督府僉书,其部兵马,交由邱磊整训,开赴山东。让驻守泗州的凤泗镇兵马,配合邱磊整训。” 先把实力最弱的刘良佐收拾了。 江北四镇中为什么刘良佐异常的低调,就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那点实力不够看。 没有拥立福王的定策之功,他凭什么封爵。 江北四镇,黄得功是战死的,高杰算是战死的,刘泽清先降清后反清。 唯独刘良佐,投降清军后,一条道走到黑。 以朝廷目前的兵力,整训刘良佐那点兵,手拿把掐。 以史可法为首的的东林党人,早就受够了那帮军头的气,当即表示支持。 “皇上圣明。” 朱慈烺接著又说:“山东、河南,还是照之前议定所设。把乙邦才调到山东,以副总兵管登莱总兵事。” “以兴济伯高杰为凤阳总兵,驻潁州。以翁之琪为中都留守司留守。” “以靖南侯黄得功为安庐总兵,驻六安州。” “起復王佐才为狼山副总兵,以刘肇基为江南副总兵。” 南直隶本来就设有两个副总兵,一是江北的狼山副总兵,一是江南的江南的江南副总兵。这次,朱慈烺又把这两个职位拾起来了。 “镇江、太平、九江三镇,照元辅所奏。” “徐州,设徐州镇,徐州副总兵金声桓晋都督僉事,充徐州总兵。” “擢路振飞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山东、河南、江北等处,驻徐州。” “原扬州巡抚黄家瑞,擢户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抚淮安。” 其他人听著,倒也没有反对。 並不是朱慈烺的策略有多么高明,而是朝廷手里就那么点兵,就那么点將,就那么些地盘。无论怎么制定防御策略,都是换汤不换药,大同小异。 停了稍顷,见皇帝没有再说,史可法这才上奏。 “皇上,容城伯刘泽清部现在停驻淮安,他们当如何安排?” “让黄家瑞好生款待。” 史可法问:“那,容城伯那边?” “京师现在还离不开容城伯,朕也离不开容城伯。” 刘泽清原为山东总兵,山东常年处於清军入塞的一线,山东兵的战斗力並不弱。 加上刘泽清又收拢了部分登莱兵,以及不愿降清渡海而来的辽东兵。 刘泽清部的战斗力,还算可以。但经过崇禎末的几场大战,折损严重。 而刘泽清本人,越来越畏战。 兵熊熊一个,將熊熊一窝。 刘泽清本人不敢打,这就导致其麾下军队的真正实力,始终得不到发挥。 就像甲申国难之际,刘泽清身为山东总兵,一兵未发就放弃山东南逃,倒是有点像明末版的韩復榘。 朱慈烺是想先將刘泽清本人好生安置在南京,使其兵將分离。 山东已经被入塞的清军打烂了,其部想要获得补只能依靠朝廷。再没了主帅,剩下的,就好办的多了。 而且,刘泽清部有相当一部分是他沿途收纳的各地溃兵,根本就不是他的嫡系。 江北四镇,说的好听。放在崇禎年间,包括黄得功在內,这四镇,都算不上什么名將。可到了南明,却成了炙手可热。 只能说,时势造英雄。 第21章 巡按御史 乾清宫,御案上摆著厚厚的奏疏。 自朱慈烺抵达南京,在朝的官员、在野的官员、各地学子,踊跃上疏,建言献策,为的是匡扶大明。 这也是得益於大明朝舆论环境清明,言路畅通,不至於出现秀才上疏諫言而被满门问罪的祸事。 起初,朱慈烺看的还算认真,等数量一多,就不行了。 不是人人都能如太祖皇帝那般精力充沛,內阁和司礼监的出现,確实有一定的道理。 除去諫言献策的奏疏,余下的奏疏,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弹劾,一类是求官。 弹劾,主要是政敌之间。也有的参劾北方官员弃地。 求官,就很好理解了。 新皇登基,和土匪选举头目差不多。 皇帝是山大王,当老大。下面的臣子,也得排位置、分官职。 竞爭最激烈的,毫无疑问,是吏部尚书。 朱慈烺没有去理会,而是按照原定日程,接见几位前往地方赴任的官员。 “米御史,你此番巡按四川,对蜀地的军政,有何想法?” 四川巡按御史米寿图躬身,“回稟皇上,奢安之乱荼毒西南十余年,耗费钱粮无数。又逢辽事糜烂,西北贼起,川兵频频抽调。” “《黄帝內经》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旧疾未愈,又添新疾。昔日的天府之国,早是元气难存。” “逆渠张献忠劫掠湖广、江西,兵进四川,气焰正猖。彼盈我竭,川蜀,难矣。” 朱慈烺顿了一下,“题目说完了,说一说解题的方法吧。” 米寿图行了一礼,“天下之事,无非钱粮二字。” 朱慈烺平静道:“你是想打蜀王府的主意?”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四川无虞,则蜀藩无虞。” “蜀藩封国已近三百年,府库所累之积,若不能为国用,臣恐有资敌之忧。”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朱慈烺笑著摇摇头。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朕就知道,朕的那些亲戚们,逃不过你们的眼睛。” “孙有德。”朱慈烺抬了一下手。 米寿图见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手捧著一道圣缓缓走来,撩官服就要跪倒接旨。 “不用。”朱慈烺拦住他,“这是朕给蜀王府的圣旨,卿站著看即可。” 儘管皇帝发了话,可面对圣旨,米寿图仍不敢大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慢慢打开。不能一目十行,需逐字逐句的去读。 “蜀王府的钱粮,四川官府儘管去借贷。待朝廷平定叛乱,四川再酌情偿还就是。” 皇帝的话,无疑是给米寿图吃了一颗定心丸。 平定叛乱后,再酌情归还。 叛乱什么时候能够平定,没准。 酌情归还,地方官府连藩王的宗禄都敢直接不发,偿还,那就更没准了。 这道圣旨在米寿图看来,就两个字,白嫖。 他怔怔的望向皇帝,有些不敢相信。 除了建文皇帝,哪个皇帝也没对藩王下过这么黑的手。 朱慈烺又一抬手,示意孙有德將圣旨收起。 “这道旨意,你赴任的时候带去四川。” “另外,朕还给川贵湖广总督李若星下了道旨意,他会派三千黔兵支援四川。” “你先到石柱,把这三千黔兵带上,会同当地的石柱、酉阳两地的土司兵,赴重庆。” “若重庆之事已不可收拾,不必犹豫,改赴成都。” 听著皇帝的话,米寿图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治下,大城有二。一为省府成都,其次便是重庆。 四川的局势,真的到了这般田地?以至於让皇帝说出如此颓废的话语。 米寿图是顺天府宛平县人,他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举人出身,走到今天,米寿图深感国恩。自得知北京城破那一刻起,他已经將朝廷当作了自己的家。 米寿图跪倒在地,行了五拜三叩首大礼。 “此次臣奉旨巡按四川,不治蜀,便死蜀。” 米寿图抱定了决心:不能死家,那便死国。 朱慈烺只觉哽咽,停顿片刻,將这股情绪压下去,才说道:“卿之心,朕知。” “卿是顺天府宛平县人,朕祖籍凤阳,却是生於顺天,长於顺天。真要收论起来,你我君臣,倒是有同乡之谊。” “好好活著。”朱慈烺额外又强调一遍,“好好活著。” “待朝廷收復故都,卿还要陪朕,好好的看一看家乡的桑梓。” 米寿图重重的叩首在地,本就必死的决心,更加坚定。 刚刚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朱慈烺欲起身亲自扶起米寿图,一想,还是再度抬了抬手。 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隨即上前,替天子將米寿图扶起。 “退下吧。” “臣,告退。” 看著米寿图的背影,朱慈烺不由得想起了《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 殿中服侍的宦官,皆是眼色,纷纷低下了头。 不过片刻,朱慈烺便又恢復了心態,对著孙有德吩咐,“传陈藎覲见。” “是。” 很快,一位身著七品官袍的御史走进殿內。 “云南道监察御史臣陈藎,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云南本有巡按御史吴文瀛,卿此番出巡云南,任事有二。” 陈藎躬下身子,作聆听状,亦是表示恭敬。 “其一,募兵。其一,防贼。” 募兵,很好理解。陈藎的精力,主要是放在了后面的防贼,心中也有了大致猜测。 “云南,多土司。”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陈藎更加確信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卿可知普名声?” 本来陈藎还真不知道普名声,但得到皇帝派他前往云南募兵的旨意后,他恶补了一下云南的相关资料。 恰巧,其中就有关於普名声的记载。 “崇禎四年,阿迷州土司普名声怕叛乱。后普名声被诛,其妻万氏领余贼继续作乱。” “再后,万氏不敌我大明天军,隨被招抚。不久,万氏又嫁给了王定土司沙定洲。” “由此,沙普合流。” “皇上是担心,二贼会趁我大明动盪之际,再起反心。” 朱慈烺:“云南多土司,不止此二贼。”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卿此去云南,募兵之余,更要维稳。” “臣明白。” 第22章 巡抚总兵 山东巡抚朱大典、登莱巡抚王燮、山东总兵邱磊,掌登莱总兵事副总兵乙邦才,四人分前后走进乾清宫。 “臣等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四人分前后立於殿中,两位文官巡抚在前,两位武官总兵对应在后。 朱慈烺首先看向山东巡抚朱大典,“朱卿接到吏部任命,星夜兼程,一路从浙江赶到南京,辛苦啊。” “蒙皇上不弃,委臣重任,巡抚山东。受君恩,忠臣职,何敢谈『辛苦』二字。” “辛苦就是辛苦。”朱慈烺注意到朱大典头顶乌纱帽未遮盖住鬢角,已见了灰白。 “朱卿年过甲,尚要来回奔波,朕本心不忍。奈何国事蜩螗,实在离不开爱卿。” 朱大典行礼,“甲之年还能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劳,是臣之幸。” 寒暄几句,朱慈烺开始进入正题。 “崇禎四年,孔有德祸乱山东。先抚臣余大可、孙元化,镇臣张燾;后抚臣徐从治、谢璉,皆束手无策。卿时任天津兵备,临危受命,终平叛乱。” 朱大典低下头,“皇上谬讚,臣愧不敢当。” “平登莱之乱,上赖先帝於庙堂运筹,下靠將士前线用命,臣实无甚功。说来,臣惭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朱慈烺:“上下有功,卿居其中,又岂能无功。” “崇禎十六年,东阳许都谋逆,卿虽居家,可仍同令郎募眾抵贼。” “朕知道,因许都一案,卿等父子受了委屈。” 朱慈烺没有接著向下说,而是司礼监大太监孙有德代为转述。 “平定许都叛乱后,知县徐调元查的逆贼所书的名册上,有令郎万化之名,故咬定朱中丞纵子交贼,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以此为由,上奏朝廷,並抄了中丞的家。” “若朱中丞真的有心交贼,又何苦散家財、募勇士,抵御叛贼?” “皇上见此案有蹊蹺,便下旨刑部,重新审查。果不其然,刑部重新审查案卷,『纵子交贼』,纯属子虚乌有。” “朱中丞,您是清白的。” 朱大典纵子通贼一案,本来就经不起推敲。 时任浙江巡按御史左光先不知是否与朱大典有什么过节,竟然直接以此定案。 平定许都叛乱后,已经是崇禎十七年正月,距离大明朝灭亡,只剩两个月的时间。 自顾不暇的朝廷哪还有功夫细查此案。 巡按御史本就是中枢在地方的权力代表,朝廷肯定是更为相信巡按御史。 朱大典是老官僚了,他对於大明王朝的运转体制十分清楚。朝廷上下,从中枢到地方,办事態度全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若不是这次自己起復为山东巡抚,这个案子,怕是一辈子也翻不了案。 不过,没关係,现在自己復出了。 朱大典跪倒在地,“皇上明察秋毫,为臣洗脱冤屈。” “臣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烺微微一抬手,孙有德代皇帝扶起朱大典。 “律法不彰,以致冤假错案,本就是朝廷懈怠之弊。平反冤假错案,更是朝廷本职。” “爱卿,请起。” “谢皇上。” “爱卿巡抚山东,有几件事要格外注意。” 朱大典抖起精神,前面的都是铺垫,接下来才是重点。 “闯贼在山东的势力,应当已卸去大半。余部或存,但终究不过无根之萍。” “卿抚治山东,当以恢復秩序为要。秩序存,方可言其他。” 朱大典心中诧异,皇帝为何如此篤定,闯贼已经退出山东。 可为官多年的朱大典更知道,不该问的的不问。 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听唄。 如果山东的情况真如皇帝说的那般,反倒是好事,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收復失地。 如若山东的情况与皇帝说的不一样,也无妨,將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先按实际情况来,到时候给朝廷上奏疏,阐明情况就是。 朱慈烺之所以这么著急,是因为时间真的不等人。 如果不趁此机会抢占山东,等清军缓过劲来,就难了。 河南还是清军、顺军的交战地,可以等。当然,以朝廷目前的实力,不等也打不过。 而山东的情况不同,山东除了闯军郭升部的原三千明军降卒,再无其他。 时不我待。 见皇帝不再叮嘱,朱大典领旨,“臣明白。” “王爱卿。”朱慈烺看向登莱巡抚王燮。 “臣在。”王燮上前。 “元辅和王阁老一再举荐爱卿,朕也了解爱卿之才,故委以东抚。” “登莱相对僻静,直到今日,朝廷也不曾收到登抚曾化龙的奏报。” “爱卿赴任登州,若曾化龙还在登州,则让他回京听勘,朕另有重用。” “若曾化龙已掛印而去,卿直接开府治事即可。” 王燮回道:“臣明白。” “邱將军。”朱慈烺的目光移到邱磊身上。 “臣在。” “將军是辽东人,素有善战之名。又曾任山东副总兵,对齐地情况熟悉。” “时听阁臣所荐,朕思来想去,確实,唯有將军可担此重任。” 邱磊知道山东总兵这个差事不好干,但他不是左良玉,他不能不听朝廷的。 “为朝廷效劳,为皇上效劳,是臣的荣幸。” 邱磊是个粗人,又在大牢里关了很长时间,他没有那么多话,就连表忠心也都是些场面话。 这一点,倒也难得。 “刘良佐部的那两千精兵,就全部划归山东镇,邱將军带人去接收即可,凤泗镇那边会派兵配合。” 扩充自己的实力,邱磊自然高兴。而且还是奉旨行事,名正言顺,邱磊就更高兴了。 “臣,遵旨。” “乙將军。”至此了最后看向乙邦才。 “臣在。” 乙邦才很激动,以他的级別,很难见到皇帝。这也就是大明朝落寞了,才有这等好事落在他的头上。 “乙將军是青州人,有地利之优。且行事又素来稳重,镇守登莱,朕是放心的。” 当著巡抚、总兵的面,对待副总兵,肯定要有所区別,不能夺了那几位主官的风头。 最后,朱慈烺做了总结。 “山东受建奴蹂躪,元气大伤。钱粮赋税等方面,肯定不能如之前那般。” “山东是圣人故里,卿等既任齐鲁,当承圣人之志,布仁政,施德行。” 前半截说钱粮赋税的事,后面直接拐到圣人那去了。 朱大典是聪明人,他当即明白,没钱没粮,就去卿衍圣公府募捐。 若是衍圣公府不捐,也好办。 如今的山东可是在闯贼治下,而衍圣公府的政治站位向来灵活…… 只要理由充分,以朱大典可的秉性,他不会有什么负担。 第23章 少年天子为臣轻 “唉。”內阁值房中,首辅史可法发出一声重重的嘆息。 紧临史可法的高宏图见状,问道:“宪之,这是怎么了?” 史可法將一份奏疏递了过去,“兴济伯高杰上奏,军队欠餉数月,军心溃散,请求朝廷先行拨付军餉十万两,以振军心。” 王鐸冷哼一声,“烂橘子就是烂橘子。” “流寇出身的人,果然指望不上。竟然在这种关头,要挟朝廷。” 看过奏疏的高宏图接著又递给王鐸,“依我看,高杰,压根就不想移驻凤阳。” “从他的动作来看,像是瞄著扬州去的。” 飞速瀏览一遍的王鐸將奏疏放在书案上,“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是好地方,他高杰长得不美,想的还挺美。” “凤阳是我大明朝的龙兴之地,让他一个流寇出身的將领去镇守,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没想到,高杰竟然蹬鼻子上脸。” 扬州是漕运重镇,繁华,富庶,是好地方。 凤阳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对於大明朝来说,凤阳的確是好地方。 但是,这两个好地方哪个更好呢? 毫无疑问,当然是扬州。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这句鼓词,形成於清朝。本意是借明讽清, 那么明朝的凤阳是个好地方吗? 未必。 如果凤阳真的是个好地方的话,朱元璋的一家老小也不至於全都饿死。最起码在元末明初那个时间点是这样。 崇禎八年,流寇攻入凤阳,大肆劫掠,连老朱家的祖坟都刨了。 此时的凤阳府,不仅千疮百孔,而且还处於与闯军交锋的前线,绝称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高杰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是,帐,他还是会算的。 “扬州绝不可能给他。”高宏图说的很坚决。 “皇上对高杰恩宠有加,这傢伙狮子大开口,当真是贼性不改。” “恩宠有加,有什么用。”王鐸的语气中带著几分讥讽。 內阁的五位阁臣,诚意伯刘孔炤去巡视江防,马士英奉旨入宫召对,剩下的三位阁臣,全都是东林党。 都是自己人,王鐸说起话来,就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先是让福王收了高杰的长子高元爵为义子,接著又是封伯爵,又是让镇守一方。” “结果呢,落有意,流水无情。” “咱们的这位皇上,太年轻。做起事情来,过於天真啦。” “觉斯兄,慎言。”史可法出声拦了王鐸。 作为典型的儒家士大夫,史可法觉得自己有义务维护君主形象,哪怕是在人后。 殊不知,史可法的这一声,嚇坏了王鐸。 他以为是有人来了,忙的四下查看。 自己的话要是被皇帝听去,就算皇帝本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马士英也不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確认无人后,王鐸悬上去的心,这才落下。 “宪之,你哪都好,唯独一点,太古板。” “不提高杰的事,就说江北防务的事。皇上推翻了你江北四镇的议案,可皇上所设防线,与江北四镇的议案,能有多少差別?” “还有最初廷推阁臣的时候,竟然违背祖制,让诚意伯刘孔炤入阁。” 说著,王鐸又感慨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啊。” 朱慈烺生於崇禎二年,不过才十六岁。 王鐸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当官都当了二十多年。 他当然不会把十几岁的娃娃当回事,哪怕这个娃娃是皇帝。 史可法嘆气一声,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只好隨手拿起书案上的公文翻看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高宏图出来缓和了气氛。 “我大明朝少年登基的天子多了,又有几个是凡人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鐸仔细一想,的確如此。 正统朝,英宗是如何收拾的杨士奇。 正德朝,武宗是如何折腾的百官。 嘉靖朝,杨廷和是如何黯淡离场。 万历朝,张居正死后淒凉。 崇禎朝,阉党覆灭后,先帝接著又將东林党打压。 例子太多,细想之下,王鐸又有些后怕。 高宏图没有注意王鐸的神情变化,他怕王鐸忍不住再议论君主,接著又岔开话题。 “高杰要朝廷先行拨付十万两军餉,话口都留好了,以后肯定还会接著再要。” “高杰的手里,究竟有多少兵马?” 翻著公文纸张的史可法停下手中动作,“据高杰给马士英的奏报,他说自己麾下有兵三万,骡马九千。” 高宏图虽不是军事型文官,但他知道,高杰手中绝不可能有三万战兵。 “三万兵,高杰或许有。但三万战兵,怕是有登天之难。” 史可法点点头,“根据陕西的军报,贺人龙因屡屡抗命而伏法后,督师孙传庭命高杰代掌贺人龙之军务。” “那时,高杰麾下,有秦兵一万。” “后孙督师进剿闯贼失利,继而潼关战败,高杰虽侥倖逃脱,可其麾下兵马折损过半。” “如今,高杰麾下的秦兵,最多不过五千。” “就算加上沿途收拢的溃兵以及裹挟的青壮,高杰手中的兵马,也绝不足三万之数。” 高宏图颇为认同的点点头。 古往今来,凡是军队人数,皆是往大了报。 三千报五千,五千报一万,一万报两万,十万报五十万。 如果高杰手里真的能拿出三万人,不论战兵、辅兵还是青壮,只要加起来够三万这个数字,高杰向外报的数目,绝对就会超过三万。 而高杰只是报了三万,那就说明,三万这个数字,也是掺了极大的水分。 確定了高杰最多不过有五千秦兵,但高宏图却无论如何人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是异常失落。 “高杰不过五千秦兵,朝廷竟奈何不得,甚至还要反受其要挟。” “遥想崇禎十五年,哪怕朝廷有了松锦之败,仍能发兵十万,战於朱仙镇。” “崇禎十五年距今,不过两年而已,何至於此啊。” 高宏图沉沉的嘆了一口气。 史可法低头,继续看著书案上的公文,继续看著他早已经看完的这页公文。 王鐸坐的的位置靠窗,闻言,默默的將头转向窗外,只见青天高远。 第24章 两难自解 乾清宫,几位阁臣站立两旁,脸色都不好看。 “高杰部本应自徐州一带拔营,移驻凤阳,却因欠餉,军心离散,行动缓慢。” “黄得功部本应移驻庐州、安庆,却因要制衡高杰,也迟迟未动。” “两部都未动,却又在宿州一带发生衝突。” “听起来,真是热闹。” 皇帝语气平静,仿佛真的是在说玩笑一般。 史可法躬身奏报,“启稟皇上,兴济伯高杰所部,兵部是一再催促行动。靖南侯黄得功部未曾拔营,是臣授意兵部默许的。” “为了確保江北防务,兵部便令靖南伯催促兴济伯行军,没想到,双方竟然爆发衝突,大打出手。” 原江北四镇中,高杰实力最强,黄得功次之。 以黄得功牵制高杰,是史可法授意兵部默许的,更是朱慈烺默许的。 至於这两家爆发衝突,意料之中的事。 “具体是什么人產生了衝突?” “回稟皇上,据经略路振飞所奏,是靖南侯麾下副总兵马得功、兴济伯麾下副总兵李成栋,因齟齬而產生了衝突。” 马得功,李成栋,朱慈烺听著这两个名字,心中慢慢起了计较。 黄得功治军不严,以至被属下出卖。 李成栋,先降清,后反清,更是名人。 既然碰上了,那就不能不管。 “高杰要的十万两军餉,还没给吧?” “没有皇上的旨意,臣等不敢妄动。”史可法回答后,接著又说: “皇上,吏部、户部、兵部、刑部,四部尚书空缺,皆是由侍郎掌事,阁臣代管。” “尤其是户部和兵部,眼下狼烟四起,粮餉两难,此二部乃重中之重,掌印之位,不可久悬。” 朱慈烺並没有顺著史可法的话向下说,“狼烟四起,粮餉两难。元辅可有解决良策?” 史可法躬身到底,“臣无能,恳请皇上降罪。” “你们呢?”朱慈烺问向其他人? “臣等无能。”其他阁臣亦是请罪。 诚意伯刘孔炤也跟著请罪,但他心有不甘,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却又不確定这个主意是好还是坏。 想起身奏报,担心是餿主意,惹人笑话。 就这么认罪,实在是心中不甘。 “诚意伯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朱慈烺看出了刘孔炤的纠结。 刘孔炤慢慢挺起身子,可未敢挺直,依旧躬著,只是恢復到正常的奏事角度。 “启稟皇上,说道钱餉两难,臣想到一个主意。但又怕是餿主意,貽笑大方。” “就算是餿主意,也比没主意要好。更何况是为国建言,理当讚扬,何来笑话一说。” 朱慈烺充分给予肯定,“诚意伯,有话儘管讲。” “臣遵旨。”经过皇帝这么一鼓励,刘孔炤心中也有了底气。 “启稟皇上,乱世赖军力。既是军队,必然要吃粮发餉。” “北地天灾战乱,多有难民南逃。这些难民家业尽失,全赖官府安置。” “臣愚见,可从难民中挑选精壮参军,军餉,则用粮食代替。” “如今北方已失,江南无需再运送漕粮供给京畿。刚巧,可以用原本运送京畿的漕粮,充作军餉发放。” “此所谓以粮代餉,两难自解。” “以粮代餉,两难自解。”朱慈烺笑了笑,看向其他阁臣,“你们觉得诚意伯的这个两难自解的主意,如何?” 史可法、高宏图、王鐸,三个人碰了一下眼神。 马士英自己和自己碰了一下眼神。 “臣以为,诚意伯所提之法,或可为良策。”史可法回道。 朱慈烺听出了史可法的画外音,“或可为,那就是不可为了?” “皇上英明。” “如何不可为?”朱慈烺知道这个办法不行,但他不会自己亲自拒绝,正好借史可法的嘴,说出来。 “回稟皇上,军中常流言,当兵吃餉,天经地义。” “先帝在位时,朝臣曾不止一次的上疏钱粮困境。建奴之兵,只需粮米,而我大明之兵,则要银米。” 史可法顿了一下,“再有就是天灾。” “天下无一时不受灾,天下无一处不受灾。就连江南、湖广都受灾不断。” “松锦大战时,朝堂为何频频催战,皆是因粮草不济。” “军需粮草尚且难以供应,更遑论以粮代餉。” 刘孔炤没正儿八经的带过兵,他又世居南京,北京朝堂议事,他也没有参与过,他是真没考虑这么多。 如今听史可法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这里边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是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恕罪。” “適才朕已经说了,为国建言,何罪之有。”朱慈烺没有怪罪。 “不过,听元辅这么一说,兵部尚书,是应该儘早的確定下来。” “朕记得,马阁老上疏举荐阮大鉞为兵部尚书,不知其他几位阁老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高宏图出声反对,“臣认为不可。” 朱慈烺不动声色,静静的等著高宏图说出反对的理由。 “阮大鉞乃先帝钦定的阉党逆臣,如此小人,岂堪重任!” “据臣所知,马阁老与阮大学鉞有旧。或许马阁老是被阮大鉞的言语所欺,这才举荐了小人。” 马士英听的直倒牙。 阮大鉞是小人,我马士英和阮大鉞是好朋友,而且还举荐了阮大鉞,也不是什么好鸟。 不动声色,一下骂俩,真是好嘴。 “启稟皇上,原任光禄寺卿阮大鋮,居山林而不忘君父,未任边疆,而实嫺韜略。” “北信到时,臣与诸臣面商定策。阮大鋮多次致书於臣及诚意伯,戒以力扫邪谋,臣甚服之。” 说到力扫邪谋四个字时,马士英格外的拉长了声音,提高了音调。 “臣之本意,或可令其来京陛见,面问方略。若堪实用,则赦其往罪,见补於兵部。若其不当,则弃之如故。” “高阁老所言,不能说不对,只是还停留在以往旧观,未得新察。” “《三国志》有言: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臣与阮大鉞接触颇多,在臣看来,今日之阮氏閒臣,已非往昔之阉党逆臣。” “一叶遮目,不见泰山。若是仅凭旧貌判人,臣恐有失偏颇。” 第25章 兵部尚书 崇禎十四年,在復社张溥以及阮大鉞的帮助下,周延儒得以復相。 投桃报李,周延儒必然要给予自己的那几位投资人以回报。 可东林、復社一脉,不喜阮大鉞,周延儒无法帮助阮大鉞復出。 於是,阮大鉞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让周延儒帮助自己的好朋友马士英復出。 復出的马士英得知是阮大鉞相助,高山流水、伯牙子期,马士英也是性情中人。 虽嘴上说等形势明朗后再举荐阮大鉞出仕,而事实上,马士英从未推搪此事,一有机会,便上疏举荐。 但举荐阮大鉞的奏疏一上,东林党立刻出手制止。 时至今日,原本的个人恩怨,已经上升到了朝堂。 朱慈烺有心以马士英制衡东林党,但兵部尚书的位置太过重要,他不会为了所谓的朝堂制衡而胡乱用人。 “阮大鉞是先帝钦定的阉党逆臣,为人臣者要忠,为人子者要孝,朕本不好多说什么。” “可国难思忠臣,若是阮大鉞真的有才,也不妨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马士英见皇帝有所鬆动,便想趁热打铁,加一把火。 “启稟皇上,臣同阮大鉞多有接触,知其有才。皇上可先以考察,若阮大鉞实不堪用,臣甘当同罪。” 前半句话,倒还没什么。后半句话,在有心之人听来,却似隱隱有几分逼迫之意。 马士英知道后半句话容易让人產生误解吗? 当然知道。 但他依旧要这么做。 士为知己者死,马士英是真的拿阮大鉞当朋友。 朱慈烺淡淡一笑,“那就依马阁老之见,看看那个阮大鉞是不是真的如马阁老说的那样。” “如果是,眼下朝堂正是用人之际,必不会使明珠蒙尘。”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如果不是,为国举才本是好事,哪有问罪的道理。” “可兵事正急,等考察过后,恐怕来不及了,不能久悬无主。朕记得,元辅举荐兵部右侍郎吕大器为兵部尚书?” 朱慈烺的话,给足了马士英面子,同时,也绝了阮大鉞入主兵部的希望。 对於马士英而言,这个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皇帝既然点头了,那就说明皇帝肯定不会阻拦阮大鉞復出,这就足够了。 对於的东林党而言,皇帝堵死了阮大鉞执掌兵部的念头,这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听皇帝问起吕大器,史可法回答道:“回稟皇上,吕大器久任兵备,抚治甘肃,统兵剿贼,多有建树。今又任兵部副职,熟悉部务。” “臣以为,若晋其为本兵,倒也妥当。” 朱慈烺听罢,点了点头。 “臣认为,不妥当。”马士英迫不及待的反对。 你们东林党反对我举荐的阮大鉞,那我就反对你们举荐的吕大器。 “崇禎十五年六月,朝议以吕大器任兵部右侍郎,可吕大器见各地战事吃紧,推脱不就,甚至给吏部上书,不惜自污贪財好色也不肯就任。” “这般不思体谅朝廷,推諉避事之徒,如何能担兵部大任。” “据臣所知,史阁老与吕大器既是同年,又是好友。或许史阁老是被吕大器的的表象所骗,这才举荐了懦才。” 史可法一听,这词,刚刚是我们的东林党讥讽马士英的,怎么反被马士英拿来讥讽我们了? 马士英则表示,这玩意,谁说算谁的。 史可法不同於马士英,马士英即使被怀疑是假公济私,也不妨碍他滔滔不绝的自辩。但史可法不会。 朱慈烺有意沉默,“还有其他人选吗?” 高宏图进言:“臣举荐原湖广巡抚方孔炤。” 朱慈烺点点头,“方孔炤於湖广巡抚任上,八战八捷,清剿流寇卓有战功。” “先帝本意让其督山东军务,圣旨已下,只是没想到闯贼成了气候,京畿遭劫,事情也就此耽搁。” 在说到是山东二字时,朱慈烺有意说的慢了一些,响了一些,好让有心之人听出。 那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呢? 马士英上前奏报,“启稟皇上,方孔炤於流寇作战有功,本人也確有其能。可究其原官,不过四品僉宪。” “倘使委以兵部,犹觉稍骤。” “臣举荐,原总督蓟关登津等处军务兼理粮餉、经略御虏,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福臻。” 马士英本来是没有想到张福臻的,可皇帝说话时或许是无意在“山东”二字上做了重点,他便想到了张福臻。 崇禎五年,张福臻任延绥巡抚,马士英任宣府巡抚,两人在进京述职时,碰过面。 天下的官员多了去,马士英不可能全都了解。但有资格担任兵部尚书的,那绝对是能记得清楚,这是官员的基本功。 皇帝提及方孔炤时,仅仅说其与流寇作战有功。可大明朝长期以来皆是两线作战,一面是流寇,一面是建奴。 反观张福臻,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先任知县、兵部主事、昌平兵备僉事、巩昌兵备副使、延绥巡抚、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再到总督蓟关登津等处军务。既有同流寇作战的经验,又有同建奴作战的经验。 恰好,恰好,张福臻还是山东人。 如此多的巧合加起来,便不会是巧合。 同时,马士英更不相信,皇帝会无的放矢。 於是,他便举荐了张福臻。 就算皇帝的本意不是如此,也不打紧,因为张福臻完全具备担任兵部尚书的资格,且与他马士英没有利益牵扯,別人说不出什么。 自己是顺著皇帝的心思来的,就算举荐错了人,就算是减分,可也让皇帝看到了自己的態度。 我马士英,对皇帝是忠诚的。 朱慈烺默了一下,看向其他人,“卿等觉得如何?” 事实上,皇帝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態度。 史可法、高宏图、王鐸,三人默默碰了一下眼神。 方孔炤那边,皇帝既然夸奖了他,就必然会用他,己方的目的已经达到。 更重要的是,张福臻,是真的合適,又是无党派人士。 更更重要的是,马士英阵营的人,被排除在外。 “臣等无异议。” 朱慈烺见无人反对,隨即宣布,“起復张福臻为兵部尚书,起复方孔炤为兵部左侍郎。” 第26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高杰索要军餉十万两,户部可拿的出?” 定下兵部尚书的人选后,朱慈烺返回了最初的討论。 大学士高宏图回道:“回稟皇上,十万两军餉,户部拿得出。” “臣是担心,兴济伯索要军餉,靖南侯,也会索要军餉。其他军镇,也都学的有模有样。” “按理来说,当兵吃餉,天经地义。可也不能任由他们,虚报人数,漫天要价。” 朱慈烺没有回应这个问题,“朕记得,漕运衙门不是还有二十万两税银。” “十万是两淮的盐税银,十万是福建的税课银。” “回稟皇上,这二十万两税银,漕运衙门已经送达户部。只是……” “只是什么?”朱慈烺问道。 “回稟皇上,两淮的十万两税银,户部已经收到。福建的十万两税银,被抚寧侯截留在了漕运衙门,说是用在了整训运军上。” 朱慈烺淡淡笑著,“诚意伯。” 刘孔炤一激灵,“臣在。” “你觉得抚寧侯这件事情做的,你怎么看?” 刘孔炤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是:我不想看。 可皇帝问了,不看也不行。 “回稟皇上,朝堂处四战之境,整训运军,裨益於国政。抚寧侯的本意,应当是好的。” “应当…是好的。”朱慈烺重复一遍,看向眾人,接著又重复一遍,“应当是好的。” “朕也相信抚寧侯的本意是好的。” “皇上。”大学士王鐸上前,“擅动税银,乃是大罪。” “本意是好的,那其他省份要是也有这种本意呢?” “若不严惩,此例一开,天下哪还有起运的税银!” 史可法、高宏图跟著说道:“恳请皇上严惩。” 朱慈烺没有回答,又看向刘孔炤,“诚意伯,你觉得呢?” 要死,要死。刘孔炤心里一个劲的骂娘。 “回稟皇上,擅动税银,確实有违朝廷律例。臣以为,当彻查此事。” 刘孔炤很聪明,他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彻查。 他是勛贵,他还要在勛贵圈子里混,不能给自己留后路。 “那就依诚意伯之见,先查。那就,”朱慈烺开始挑选审案人员。 “那就诚意伯,你去审查此案。” 我去! 刘孔炤整个人都懵了。 史可法上前,“皇上,诚意伯与抚寧侯,素有旧识。臣恐,易给人落下口实,说朝廷审案不公。” “审案不公。”朱慈烺笑著又看向刘孔炤,“朕相信,诚意伯不是那样的人。” “是吧,诚意伯?” “臣定不负皇上厚望。”刘孔炤儘量挤出笑容。 “不过,为了避免引人非议,以诚意伯为主审官,以左都御史张慎言为副审官。” 完了,刘孔炤已经在心里替抚寧侯朱国弼默哀。 让张慎言去审,他朱国弼不死也得脱层皮。 抚寧侯朱国弼,歷史上因定策之功晋保国公,深受福王宠信。 然,此时的朱慈烺是顺位继承,毫无定策可言。 弘光帝会惯著那些定策的勛贵,但朱慈烺不会。 起初,朱慈烺没有动勛贵,是因为自己初到南京,立足未稳。 如今,各地军队正陆续入卫南畿,朝堂也出现了一批新的勛贵。 发展的实质是事物的前进、上升,是新事物代替旧事物。 朱慈烺提拔了一批从战火中走出来的新勛贵,就没有必要再留著那些作奸犯科的旧勛贵了。 所谓旧事物,也並非全都是落后的。 旧勛贵中能用的,朱慈烺还是会继续用,但抚寧侯朱国弼,显然不在此列。 “十万两银子,户部拿不拿得出来?”朱慈烺回到了刚刚的问题。 “回稟皇上,户部拿得出。”高宏图回道。 “那就好说了。”朱慈烺知道户部拿得出,接著又说:“拿出十万两银充作军餉。” “不过,这十万两银子,不能全都给高杰。” “一分为二,五万两给兴济伯高杰。另外五万两,给靖南侯黄得功。” 史可法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的意思是,朝堂派人调查靖南伯与兴济伯两部衝突时,將这两部的军餉,一併带去?” “不错。”朱慈烺的声音很轻,轻到带出了丝丝惆悵。 正是这轻轻的声音,却惊的几个小宦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懦懦的停在原地。 “继续忙你们的事。” 听到皇帝的吩咐,停下的小宦官这才又开始摆弄烛台。 不知不觉,天已经沉了。 烛光燃起,人影婆娑。 晃动的人影是燃灯的宦官,不动的人影,是议事的皇帝和大臣。 能在君前侍奉的宦官,皆是机灵人,烛火腾起的同时,摆弄它们的宦官已退了下去。 再见人影晃动,不是宦官,而是皇帝。 “朝廷派人去调查高杰、黄得功两部的衝突,顺便把餉银给他们发下去。” “告诉高杰,本应该发放给他的另外五万两餉银,被抚寧侯擅自挪用,朝廷正在追查,查到后,会给他补发。” “同时,督促两部拔营,让他们赶到朝廷规定的地区镇守。” 史可法行礼,“敢问皇上,当派何人前去调查?” 调查两部衝突,是小事。 稳定两部人马,是大事。 督促两部拔营,是要事。 第一件事,可以忽略不计。要紧的,是后面两件事。 “朕听都说,刑部抓了一个北京来的官员?” 史可法一愣,他有点跟不上皇帝这跳脱的思维。 “回稟皇上,原翰林院庶吉士张家玉被之人投降闯贼,现在被押於刑部,正在审查中。” “查出问题了?” “並没有。” “並没有。”朱慈烺笑道,“看来元辅是相信这个张家玉的。” “那就把人放了,任命其为翰林侍讲兼兵科给事中,赴靖南侯黄得功部调查。” “以左諭德卫胤文,赴兴济伯高杰部调查。” 史可法听著这两个人名,立刻道:“皇上,这两个人,资歷是不是太浅了些?” 卫胤文的资歷不算浅。但他翰林出身,没有兵备经验。 张家玉是真的资歷浅。 史可法是怕这两个人没有经验,办不好差事。 “正是因为资歷浅,才要多家歷练。朕相信我大明朝的臣子。” “退下吧。” 见皇帝心意已决,其他人只好退下,“臣等告退。” 人走后,朱慈烺走出大殿,抬头望向夜空中的那弯月牙。 “大伴,你说南京的月亮和北京的月亮,有什么不同吗?” 孙有德抬头看了看,接著又低下头。 “回稟皇爷,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月亮还是那时的月亮,看月亮的人,却不是那时的人了。” 第27章 我在外面等你 夜晚的秦淮河,比白日的秦淮河更为迷人。 不过,今夜的秦淮河,除却旖旎婉转、春光宜人外,额外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不知是哪个大人物到船寻芳,秦淮河边,竟有士兵站岗。 方以智正邀请朋友前往船上怡情风雅,见到远处的一条船的靠岸边,站有士兵隨即与同行的朋友打趣起来。 “这秦淮河什么时候改了大校场了?” 同行的陈贞慧笑道:“说不定是哪位將军,在船上和歌妓商討兵法、切磋武艺呢。” 有人搭话:“你这个切磋武艺,是正经切磋吗?” 眾人一阵大笑。 方以智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是南京守备勛臣忻城伯赵之龙的闺女在船上当歌妓呢。” “忻城伯这个当爹的不放心,所以特意安排士兵保护。” 陈贞慧闻言,没有顾及自己才子的形象,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忻城伯担心自己闺女生意不好,特意安排麾下士兵照顾生意来了。” 眾人笑的更厉害了。 远处的士兵听到了陈贞慧等人的笑声,一个士兵对领队的队官说: “头,你看,他们是不是笑话咱们呢?” 那队官连看都没看,“咱们都给窑子口站岗了,还不能让人家笑话吗?” “忍忍吧,那几位爷动作都快,一会就出来了。” 这时,又有一阵笑声传来,不是陈贞慧他们的嘲笑,而是船上的浪笑。 隆平侯张拱日搂著一位歌妓,兴致勃勃地为忻城伯赵之龙介绍。 “忻城伯,你来南京也有一段日子了,可这秦淮河上的风光,你还没探寻完吶。” “今晚我做东,大傢伙吃好,喝好,更要玩好。” 赵之龙愁眉不展,“国难之际,皇上又刚刚登基,我看,咱们还是注意点的好。” “没事。”张拱日不以为然,“咱们的爵位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二百多年了,能怎么著。” “倒是诚意伯,这傢伙自从入了阁,成天成天的见不著人影。” “平日里一说喝酒,比谁来的都快。现在,请人家来,人家都不稀的来。” “那能一样吗。”提起刘孔炤,抚寧侯朱国弼祚语气中带著满满的挖苦。 “人家诚意伯现在是阁臣,入值军机。还能和咱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傢伙一样吗。” “狗屁。”张拱日一脸的不屑。 “他刘孔炤在內阁,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他还想参与军机,东林党能容得下他?” “真要说权力,那还得是忻城伯。忻城伯如今是总督京营戎政,南京京营的六万人,全都在忻城伯的手里攥著。” 赵之龙听著张拱日的奉承,非但没有高兴,脸色反而还更沉了。 “別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隆平侯挖苦我呢。” “我是总督京营戎政不假,可迁安伯杜文焕提督大校场,駙马都尉遵化伯巩永固提督小校场,良乡伯牟文綬提督京城內外巡捕兼掌神机营事。” “南京京营拢共就这么三块,结果全让別人拿走了。” “我才是那个聋子的耳朵,摆设。” 端起酒杯的张拱日顿了一下,接著又將酒杯放下。 “这事安排的,確实不像样。” “皇上也是,就杜文焕那些人,哪有咱们这些与国同休的世勛靠得住。” 抚寧侯朱国弼吧唧一口酒下肚,“世勛算得了什么。” “我算看明白了,皇上现如今是只见新人千面喜,哪里还听得到旧人哭。” “行了,”赵之龙端起酒杯,“別说了,喝酒。” 赵之龙是名义上的勛贵之首,他一张嘴,別人自然附和。 “来来来,喝酒。” 每个勛贵旁都有服侍的歌妓,见酒杯空了,立刻拿起酒壶倒酒。 “忻城伯。”外面带队的队官上船,走进舱內。 见有人来,怕是有什么要紧公务,歌妓纷纷停下动作。 “什么事?”赵之龙问道。 “回忻城伯,外面来了一队士兵,说是要搜查船舱,希望咱们配合。” 赵之龙还未说话,隆平侯张拱日先出声喝斥。 “哪来的兵,这么不长眼?不知道忻城伯在这吗。” “他们说是……”那队官想要说清对方的身份,谁知张拱日根本就不將对方放在眼里。 “不用说他们是谁,南京能派兵搜查的衙门就那么几个,我猜也能猜得到。” “如果来的是南京京营的兵,你就告诉他们,忻城伯在这,让他们马上回去,等著忻城伯问话。” “如果来的是长江水师的兵,就告诉他们,让他们直接去找诚意伯,看看诚意伯敢不敢搜这条船。” “如果来的是兵马司的兵,一句废话都不要说,直接让他们滚。” 赵之龙在那摆弄著酒杯,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队官还想试著再说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张拱日的喝斥就到了。 “你聋了!还不快去!” “卑职领命。”那队官退了出去。 “倒酒,倒酒。”张拱日衝著歌妓吩咐,“別让那些不长眼的人扰了咱们的雅兴。” 秦淮河边,新乐侯刘文炳望著河岸夜景,。 刚刚的那队官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身后,將隆平侯张拱日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隆平侯,真是这么说的?” “卑职不敢欺瞒,隆平侯確实是这么说的。” 此时,岸边,船上,纷纷有人探出头来,瞧著这边。 自新乐侯刘文炳带兵一到,动静就吸引了人群。 这么多当兵的来秦淮河,肯定不是给哪个船上的姑娘冲业绩的。 很多人,都等著看热闹。 刘文炳会转过身,看著那队官,“整队,把你的人,带回京营。” “新乐侯,卑职……” “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说的,有问题让他直接来找我。” 刘文炳知道那队官担心什么,他不会为难这些听命行事的官兵,直接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卑职领命。”那队官不再犹豫,隨即整队回营。 “你们在这等著。”刘文炳对手下官兵吩咐一声,接著上了船。 舱帘被人挑开,张拱日以为是那个队官没处理好事情,又回来稟报。 “不是告诉你……” “呦,新乐侯,您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后,张拱日当即熄了火气,堆起笑容。 “来来来,快给新乐后倒酒。” “不必了。”刘文炳扫视舱內眾人,最后將目光落在抚寧侯朱国弼身上。 “抚寧侯,有个案子牵扯到了你,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什么案子?”朱国弼装作惊讶,接著矢口否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这人向来是严守律法,不可能牵扯到什么案子。新乐侯,是不是找错人了?” 刘文炳起身朝船舱外走去。 “我在外面等你。” 第28章 抚寧侯 抚寧侯朱国弼跟著刘文炳出了船舱。 “新乐侯,到底是什么案子?” 刘文炳不语,径直走到一辆马车旁。 越是这样,朱国弼心里越是没底。 “新乐侯,咱们勛戚向来是同气连枝。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给我透个底,让我心里有个数。”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本人涉案了,那我也总该有知情权吧。” 刘文斌眺眼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人。 “上车说吧。” 朱国弼没有选择的余地,“好。” 二人登车,隨著刘文炳一声“走。”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里,不知道是否是空间狭窄憋闷之故,朱国弼头上不停的冒汗。 “抚寧侯,你截没截取福建的十万两税课银?” “这个……”朱国弼有心说没有,但看这架势,已经露了,没必要否认。 “我確实挪用了福建的十万两税课银。” “但我可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这句话,朱国弼说的格外响。 “北信传到淮安,我这才得知闯贼攻破京师,先帝以身殉国。” “我抚寧侯府世受国恩,遇到这种事情,本侯又岂能坐的住。” “当时我奉先帝旨意,提督漕运,坐镇淮安,手里只有运军,没有其他。” “有心招募青壮,可时间上又来不及。” “正巧,福建的税课银要经漕运衙门,同漕粮一併送抵京师。” “那时只知道先帝殉国,太子殿下及定王、永王二位殿下下落不明。我是心急如焚。” “为了率军北上找寻太子殿下,我便挪用了福建的税课银,用以整训运军。” “我这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 “怎么,现在皇上要追查这件事?” 朱国弼说的天乱坠,刘文炳是一点不信。 不就是听到京师沦陷,皇帝殉国,觉得大明朝要完,想趁机捞钱嘛。 “抚寧侯,你的初心,皇上是清楚的。” “这不是兴济伯高杰索要十万两军餉,户部那边一查,有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代管户部的高阁老就把这件事报给了皇上,其他的文官则是借势弹劾,说你擅动税银,应按律严惩。” “当著所有阁臣的面,你说皇上能怎么办?” “皇上只能下旨,让人追查。” 这群文官,怎么这么多事呢! 朱国弼心里暗骂。 “那皇上让什么人查案?”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慎言。” 张慎言!!! 朱国弼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凉了半截,整个人都不好了。 让张慎言审案,那不得猴子的亲戚——废废了。 “怎么能让张慎言审案呢?” “当然,我不是心虚。我这一身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呢。” “主要是张慎言这傢伙太过古板,太过迂腐,整个就是一书呆子。” “让他审案,他能审明白了吗?” 看著朱国弼那拙劣的表演,刘文炳压下心中不適时的笑意。 “抚寧侯,你多虑了。” “皇上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左都御史张慎言,只是副审官,主审官,是诚意伯。” “哦。”朱国弼眼前一亮。 “诚意伯是主审官?” 刘文炳点点头,“国难当头,皇上信任的,还是咱们这些世勛世臣。” “那是,那是。”朱国弼陪笑道。 “行了,我该走了。” “新乐侯,你不跟著……” “不了。”將要下车的刘文炳停住动作。 “我只是负责通知,至於如何审案,那是诚意伯的事。” “有诚意伯在,抚寧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那,倒是没有。” 朱国弼心里就是不放心,但当著刘文炳的面,他还不好说。 勛戚,勛戚。 虽然二者常常被视为一体,可真要深究起来,云泥之別。 尤其是像新乐侯刘文炳、駙马都尉巩永固这种,恪守本职,不贪不占,文武双全,简直就是勛戚中的另类。 哪怕向来对勛戚群体没有好感的文官,在提起这二人时,也不得不竖大拇哥。 对於不属於同一个圈子的刘文炳,朱国弼不可能推心置腹。 而洁身自好的刘文炳,更不会硬往他们那个圈子融。 “那不就结了。”刘文炳笑著。 朱国弼努力挤出笑容应和。 “哈~哈”刘文炳打了个哈欠,开始闭目养神。 朱国弼眼皮一抬,眺了他一眼,也开始闭目养神。 闭上双眼的朱国弼並没真的停歇,他的大脑开始仔细盘算。 真要是审起案来,审案官会问些什么,会怎么问,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朱国弼此时像极了进入考试周的学生,拼命的背诵老师划出的范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减缓,直至停下。 刘文炳睁开了眼。 朱国弼也睁开了眼。 “抚寧侯,到地方了。” 朱国弼掀开车帘一看,满眼的不可思议。 “锦-衣-卫?” “新乐侯,怎么到锦衣卫来了?” 刘文炳反问,“不去锦衣卫,还能去哪?” 像抚寧侯朱国弼这种身份的人,关押在锦衣卫詔狱中,肯定比关押在刑部或大理寺,更为合適。 朱国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刘文炳也不说话,就这么看著他。 马夫倒是很贴心,主动为朱国弼掀开车帘。 两个士兵提著灯笼走近照明,以免光线昏暗,抚寧侯一脚踩空。 朱国弼知道,自己应该、也必须要下车了。 “抚寧侯。”刘文炳叫住了將要下车的朱国弼。 “今晚,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自然。”朱国弼明白对方的意思。 “今晚,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是南京锦衣卫衙门。 在京师沦陷后,南京的锦衣卫,被朱慈烺加以调整,拿了出来,放到檯面上。 自太宗文皇帝迁都顺天后,应天的锦衣卫,已有二百年没有关押过如此级別的高官。 崇禎初年,朱国弼曾任南京守备勛臣,他对於南京锦衣卫,不算陌生,但也绝算不上熟悉。 下了车的朱国弼佇立原地,錚錚的看著门前匾额上的“锦衣卫”三个大字。 “走。”刘文炳吩咐一声,马车再度驶动,大队士兵紧紧的跟在后面。 大门前,两队锦衣校尉分左右而立。 一锦衣官走向朱国弼,拱手,见礼。 “抚寧侯,请。” 第29章 擅离职守 锦衣卫大堂,诚意伯刘孔炤、左都御史张慎言一正一副两位审案官,端坐案台。 锦衣卫掌印许达胤则坐於一旁。 另册还有负责记录的都察院书办和锦衣卫。 “带人犯上堂。”隨著张慎言的声音落地,抚寧侯朱国弼被带上堂来。 上堂的朱国弼不等堂上问话,自己先说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我只是涉案,怎么变成人犯了?” 啪! 张慎言一拍惊堂木,“放肆!” “竟敢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这里是锦衣卫,没有掌印许达胤的话,他们当然是不会动。 朱国弼没想到张慎言上来就使下马威,不过,確实有效果。 他忙的说道:“且慢。” “我要是没记错,主审官是诚意伯吧?” “主审官都没发话,怕是还轮不到张总宪您这个副审官越俎代庖?” 说著,朱国弼疯狂给刘孔炤打眼色。 “这么说,確实没错。”刘孔炤收到了信號。 张慎言反问:“人犯咆哮公堂,按律惩处,有何不可?” “不过,人犯说的也没错。诚意伯,您是主审官,这个令还得您来下。” “我来下令?”刘孔炤一脸的为难。 他可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张总宪,圣上还等著结果呢。依我看,咱们还是审案要紧。惩处呢,先记下。” “等审问完了,再一併惩处,如何?” “诚意伯说的有道理。”锦衣卫掌印许达胤出声赞同。 “张总宪,还是审案要紧。” 许达胤是原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后护送太子朱慈烺南下。 调整南京锦衣卫时,许达胤干回了老本行,並被超擢为锦衣卫掌印。 他和抚寧侯朱国弼不存在什么利益牵扯,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麻痹朱国祚。 锦衣卫代表皇帝,张慎言不好太过强硬。 “既然许緹帅都这么说了,那这罚就先记下,容后一併惩处。” 张慎言的意思很明確,我主要是给皇帝面子,可不是给你们俩人,面子。 许胤达淡淡道:“那就开始审案吧。” 刘孔炤正了正身形,颇有几分严肃。 “堂下,通报官职姓名。” 见刘孔炤审案,朱国弼心中大定。 “抚寧侯,朱国弼。” 啪! 张慎言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拍,“堂下,通报官职姓名。” 朱国弼一看,张慎言这傢伙带著不善,没有再嘻嘻哈哈。 “钦差提督漕运、太子少傅、抚寧侯,朱国弼。” 张慎言问道:“既然是钦差提督漕运,为何不在淮安府的漕运衙门,为何又出现在应天?” “这……” 朱国弼没法回答。 在太子没来之前,关於大明王朝继承人,曾经出现过爭执。 朱国弼,是支持福王的。 他是一路从淮安跑到福王身边,沿途陪同、护送福王至南京。 历书上正是因为这份定策之功,朱国弼得以晋爵保国公。 但如今登基的是太子朱慈烺,不是福王朱由崧。 总不能说,我朱国弼为了拥立福王继位,什么官职、任命、下去,统统都不在乎了,只想看著福王登基。 原本计划之中功劳,根本无法诉之於口。 后来,太子到了南京,想著凭藉资歷,在新皇帝面前再谋个一官半职,朱国弼就待在南京没走。 谁承想,被张慎言揪住了小辫子。 看朱国弼久久不语,张慎言催促道:“回话。” “我这……”朱国弼哪有话可回。 “怎么,是哑巴了?还是想对抗朝廷,故意不答?” 这个问题,就有点要命了。 哑巴,肯定不是。 故意对抗朝廷,更不是。 朱国弼只好回答:“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本官换一个问法。” 张慎言贴心的改变了询问方式。 “敢问抚寧侯,你从淮安到南京,可有吏部的移文?” “没有。” “可有兵部的调令?” “没有。” “可有皇上的旨意或是太子殿下的令旨?” “没有。” 张慎言眼眉一翻,“什么都没有,那你怎么敢擅离职守?” “我没有擅离职守!”朱国弼说的很大声。 “那你就拿出能够证明你不是擅离职守的证据来!” 张慎言说的更大声。 朱国弼呆愣愣的,气势馁了下去,说不出话来。 “这么看,抚寧侯是承认自己擅离职守了?” 不等朱国弼说,张慎言的话紧紧的又撵了过去。 “按《大明律》,凡官员擅离职守者,笞四十。” 朱国弼,傻了。 刘孔炤,愣了。 就连许达胤都忍不住看向张慎言。 停留不过片刻,许达胤的目光便移向刘孔炤。 他想看一看,这位勛贵出身的主审官,如何接下这一招。 朱国弼惊慌无措,他在路上想的都是如何应对税银的话术,根本就想不到张慎言会问擅离职守。 考前背了书本上所有重点,结果张慎言不讲武德,换了考试范围。 无奈的朱国弼只得將寻求的目光望向刘孔炤。 刘孔炤还真就有点招架不住。 “这个,我说两句。这个违反律例,肯定是不行的。那个,这个,不管怎么说,不能违背律例。这,对,不能违背律例。另外,这个,那什么,还有,就是……” 张慎言听得眉头直拧,“诚意伯,要是你有什么疑虑的话,还是先翻一翻《大明律》吧。” 刘孔炤:“《大明律》就没有必要翻了。” “我还是相信张总宪的。” “不过,如此重惩一位朝廷的世袭侯爵,我看,最好还是先稟明皇上,请皇上示下。” “但是,我没有任何包庇人犯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做,更为妥当。” 刘孔炤说的是实话吗? 是,也不是。 朱国弼是勛贵中的老资格了,对他动刑,必须要皇帝点头。 同时,刘孔炤也是想拖延时间。 天这么晚了,想要请示皇帝,怎么也得到明天一早。 “诚意伯说的,不无道理。” “还是请示皇上后,再做定夺为好。” 许达胤站出来帮腔。 侯爵,身份显赫,是大明朝的台面,必须要皇帝点头才能动。 儘管已经知道朱国弼要倒台,可没有皇帝的首肯,刑,便不能动。 身为锦衣卫的徐达胤,必须要维护皇帝的威严。 如此,还可以激一激张慎言。让他在后面审讯税银时,更卖力。 有了许达胤背书,刘孔炤就有了底气。 “那就等明早请示皇上后再定夺。” “和刚才一样,这笔罚,先记下,容后一併处置。” 为了防止这张慎言再说什么,刘孔炤直接定了调子。 “我是主审官,就这么定了。” 第30章 豢养私兵 “抚寧侯,你为何要擅动福建的十万两税银?” 张慎言开始问向最关键的问题。 “当时我是接到京师沦陷,太子殿下及定王、永王二位殿下下落不明的消息,想入京勤王。” “可我手头只有运军,所以便用福建的那十万两税银整训运军。” “我为的是入京勤王。” “我不明白,为什么做的事情多了,反而还要受委屈。” 朱国弼在路上早就打好了草稿,回答起来头头是道。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擅动税银!” 张慎言抓住了核心,没有被朱国弼牵著鼻子走。 “抚寧侯,你明白『擅动』两个字的意思吗?” 朱国弼再次强调,“我说了,我是为了入京勤王,才动用了税银整训运军。” “避重就轻。”张慎言冷笑一声。 “我也再说一遍,你为什么要擅动税银。” “听清楚,是擅动!” 朱国弼有理由,“事出紧急,我是来不及请示朝廷。” “当时来不及,事后呢?”张慎言问道。 “为何事后也不见你抚寧侯补交请示公文?” “京师不是沦陷於闯贼之手,我上哪去请示?” 张慎言质问,“京师是沦陷於闯贼之手,那南京呢?”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南京是留都,我没有必要行文南京。” “那时的南京確实是留都,可皇上到南京这么多天了,你是补公文了?还是上奏疏了?” “都没有!”张慎言陡然提升音量。 朱国弼支支吾吾,“我,我,我那是忙起来忙忘了。” 张慎言嘴角一扬,“敢问抚寧侯,你都忙什么?” “我,我忙,我忙……” 朱国弼回答不上来,因为他压根就不忙。 “还是让我来回答吧。” 张慎言好心的替朱国弼解围。 “你抚寧侯,奉先帝旨意,提督漕运。可你却擅离职守,擅自潜入南京。” “淮安府才是你抚寧侯的任职地,南京不是。你在南京就是一个閒人。” “既然是閒人,自然不可能忙。更不可能忙到连上疏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你在扯谎,你在欺弄公堂。” 到最后,张慎言反而降低了语调。 低到让朱国弼感到害怕。 张慎言弹劾勛贵的第一战,就是弹劾灵璧侯汤国祚。 吃空餉这点稀鬆平常的小事,硬生生的被他与太子蒙尘联繫在一起。 到今天,灵璧侯汤国祚还在詔狱里关著。 今天,擅动税银这一件事,不知道张慎言还会扯到什么上面去。 面对张慎言那低沉的语气,朱国弼真的是心虚。 “本官与诚意伯奉皇上旨意审案,代表的是皇上。你欺弄公堂事小,欺弄天子事大。” 果不其然,张慎言又开始借题发挥,以小见大。 朱国弼当然不敢承认这么大罪名,他连辩解。 “冤枉,我冤枉。” “你这是编造罪名,构陷勛贵。” “诚意伯,你是主审官,张慎言这么凭空捏造、网罗罪名,你管不管?” “我,”刘孔炤犹豫了一下,“我应该管吧。” 说著,刘孔炤瞟向锦衣卫掌印许达胤。 可惜,许达胤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压根就没注意到刘孔炤的眼神。 或者是,注意到了刘孔炤的眼神,但有意无视。 拋媚眼给瞎子看的刘孔炤,知道不会从许达胤那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张总宪,这话说的,有点言重了吧。” “或许是抚寧侯言语不当,以至於让张总宪產生了误会。” 见张慎言想要发怒,刘孔炤拿出了杀手鐧。 “我看,此事还是同抚寧侯擅离职守一罪,一併上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好了,我是皇上钦定的主审官,就这么定了。” 刘孔炤再次使用了自己身为主审官的权力。 张慎言出乎意料的没有爭执,只是说道: “那就继续审案吧。” 刘孔炤心里奇怪张慎言为何会这么配合,但总归是解决了眼前的事,也就没再去想。 朱国弼心里同样感到奇怪,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张慎言又开始发问了。 “抚寧侯,你说你將十万两税课银用在了整训运军上?” “是。” “你整训了哪些运军?告诉我人数、编制。” “我……” “整训运共有多少项开支、每项开支是多少?告诉我详细的数字。” “费多少钱、剩余多少钱?把帐本拿出来。” 一连三问,问的朱国弼哑口无言。 张慎言换了一副肃穆神情,“堂下,回答问题。” 啪!刘孔炤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回答问题。” 见朱国弼那副模样,刘孔炤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事,兜不住啦。 自己必须与朱国弼做切割,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张慎言望著堂下唉,“怎么,回答不上来了?” “整整十万两银子,不要说你没有帐目记录。” 朱国弼:“帐目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了。” 张慎言:“想不起来在哪了,那不和没有一样。” “据我所知,运军,一直是由原漕运总督路振飞训练,没有你抚寧侯的事。” “漕运衙门里有详细的训练记录,这一点,不怕你抵赖。” “十万两银子,你说是整训运军了,结果查无此事。” 朱国弼辩解道:“我把钱都在了招募乡勇上,这个你们可以去查。” 为了掩人耳目,朱国弼確实做了一些表面文章。 运军是朝廷的经制之军,帐目不好做,但乡勇是没有编制的,操作空间更为广泛。 “你確实招募了部分乡勇,但你招募乡勇的数量,远远用不了那么多银子。” “那个价钱,倒像是招募死士用的。” “本官怀疑你是想用那笔钱,豢养私兵。” 豢养私兵,听到这四个字,朱国弼如遭雷击。 当別人说你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搏一搏。 很显然,朱国弼没有。 刘孔炤握著惊堂木的手,不禁缩了回去。並且还贴心的將惊堂木推到了张慎言所在的那一侧。 “冤枉!!!”朱国弼大呼。 “张慎言,当初在议事厅我逼著你们东林党拥立福王,现如今,你在这公报私仇!” 朱国弼看向许达胤,“许緹帅,你可不能看著张慎言冤枉人不管吶。” 许达胤仍旧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张慎言对著记录审案经过的书办吩咐道:“將人犯的回话,记录在案。” 第31章 供出多人 乾清宫,朱慈烺翻看著供词,锦衣卫掌印官许达胤在一旁等候问话。 “擅离职守,笞四十。张慎言的这一招用的,有点意思。” 朱慈烺继续翻看著,“豢养私兵,更有意思了。” “又扯到拥立福王的事情上,这个朱国弼,真是够蠢的。” 等全部看完,供词纸张上多了几道浅浅的的褶皱,是手指用力所致。 “朱国弼供出了这么多人?” 锦衣卫掌印官许达胤立刻回道:“张慎言说出豢养私兵的时候,不光朱国弼,就连诚意伯也明显失了神。” “审问到最后,朱国弼可能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承认了是自己趁国乱之际,想要侵吞那十万两税银。” “不过,他又说自己一个人能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还有同谋。” “便供出了忻城伯赵之龙、隆平侯张拱日、安远侯柳昌祚、怀远侯常延龄、寧晋伯刘允极、东寧伯焦梦熊等人的名字。” “最后,朱国弼还说,容城伯刘泽清时为山东总兵,其率部撤到淮安后,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 朱慈烺问道:“你觉得,朱国弼说的有几分真?” “臣以为,朱国弼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更多的还是想把水搅浑。” “尤其是,他还把容城伯刘泽清这个新晋勛贵,供了出来。” “朱国弼的供词,张慎言都知道?”朱慈烺又问。 “张慎言是副审官,审讯时,他全程都在场。” 朱慈烺將供词放在御案上,“那就不用去管了。” “让他们去折腾,你盯紧一点,尤其是刘泽清那边。” “臣明白。” “大伴,凡是以税银案为由,弹劾上述勛贵的奏疏,一律留中不发。” “奴婢明白。” 刘泽清已经被任命为左军都督府掌印,明升暗降,拿高官厚禄养起来了。 他的军队,朱慈烺也已经派人去安抚、招抚,著手收编。 这种时候,不宜將刘泽清牵涉进来。 其他的勛贵,跟著沾点光吧。 “灵璧侯汤国祚还在詔狱?” “回稟皇上,灵璧侯还关押在詔狱。” “期间,可曾有什么人探望过他?” 在押犯人,只要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一般是允许探监的。 可灵璧侯汤国祚被关押的地方是詔狱。 许达胤心里明白的很,皇帝问的不是汤国祚的亲属探监,也不是其他有吃空餉行为的勛贵托关係往詔狱里递消息的事。 皇帝问的是,锦衣卫內部的人,哪些和勛贵有染。 锦衣卫,是以南京锦衣卫为基础重新建立的。 弘治年间,孝宗皇帝心系这些开国元勛的后人,便下旨,让他们世袭南京锦衣卫指挥使。 嘉靖年间,世宗皇帝出於政治目的,便封了灵璧侯、临淮侯、定远侯、怀远侯、诚意伯五家勛贵。 这些南京勛贵,很难说不会对南京锦衣卫產生影响。 吃空餉,肯定不止灵璧侯府一家。 汤国祚被关进詔狱后,之所以迟迟不审,为的就是钓出南京锦衣卫里,那些被勛贵收买的人。 许达胤提了提精神,“回稟皇上,臣一直在盯著。” “哪些地方脏了,需要打扫,臣已经做好了准备,届时会责令南镇抚司去办。” “具体的事宜,臣稍后就报给司礼监。” 朱慈烺:“打扫的时候,泼点水,別扬的灰尘哪哪都是。” 在锦衣卫中当差,最重要的是必须学会听话听音,耳力,是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