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不似无情剑修》 第1章 [gl百合] 《师尊她不似无情剑修gl》作者:玲初佑晨【完结+番外】 简介: 苏拂雪穿越了。 长久以来的梦告诉她,此行,会死。 所以,她苟了一年又一年。 值得一提的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是个剑修,修无情道的。 狗血的是,修无情道的剑修竟然有个情劫。更狗血的是,非得渡了这个情劫,才能飞升成仙。 苏拂雪觉得,这个仙可以不成,但得让她回家。 然后她就收徒了,是的,那个捅她一剑,大概率就是她情劫的姑娘出现了,叫祁云筝。 见的第一面,醉了酒,那姑娘质问她:“你会爱人吗?” “当然会。不过……” 修无情道的,注定不能爱人。 但若真爱上了,也会去爱。 之后,按照与那个人的约定,该是她被祁云筝捅一剑,助她成仙,然后那个人送她回家。 不料,竟坠入了幻境。 她主动入幻境,本意是救人,却意外恢复了过往的记忆。之后的经历,更是让她明白,她会回来,不过是有心人为她这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一抹亡魂费了心。 那么,重来一次,她要改写那必死的命运,为她自己也好,为了心爱之人也罢。 而自幻境醒来,后来的经历告诉她,一切不过是一场劫,她不属于这方小世界,祁云筝也是。 她与祁云筝,是命中注定。 —— 在苏拂雪死后的很多年里,祁云筝一直在等,因为苏拂雪说过,她会回来,让她等她。可她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几百年,始终没有将有人等回来。 祁云筝知道,她被骗了。 可她甘心情愿被骗,因为那样苏拂雪就还有回来的可能。但仙魔战场上的记忆至死都忘不了,是她,亲手将苏拂雪送上了那条必死之路。 之后,祁云筝费尽心机,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 祁云筝绝不愿重蹈覆辙,可似乎是命中注定,让她避无可避,不得不重新入局。 祁云筝重新见到了苏拂雪,拜师,入幻境…… 一切朝着既定的轨迹走去,但一切似乎又是不同的。 她看见了希望。 但自幻境中醒来,她发现,一切不过一场劫。而她在遇到苏拂雪的那天起,便成了劫中人。 1.主受,但本质互攻(避雷一下,幻境中有求婚情节) 2.小世界修行等级:五级四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初期,中期,后期,圆满),大世界分五大种族 3.非传统意义上的仙侠,我流修仙,私设如山 4.重要提示:幻境和现实同步进行,幻境发生的事情不影响现实(前二十章以现实为主,后面以幻境为主),最后期是身份大揭秘,与劫有关。 5.个人觉得主剧情,本质是渡大劫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重生 师徒 主角视角苏拂雪互动祁云筝配角印梵印玺苏若水柳如霜梧枝水芊凝无极子清音真人 一句话简介:渡一场劫,爱一个人 立意:爱的同时,更要做自己 第1章 仙历三千一百八十二年,长生仙门开山门的消息如风一般席卷九州大陆。 这是长生仙门时隔三十年再开山门。 有传言说,这次开山门是为已经闭关近百年的现任掌门收首徒。现任掌门首徒,不出意外,是掌门候选人,就算不幸落选,那也是个长老。是以,自消息传出之日起,便有络绎不绝的人赶往长生仙门。 消息是早上传出去的,还未到晌午,便有人来到了长生仙门山下的长生镇,进了客栈。 客栈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占地面积极广,店名就叫客栈,坐落在村口,有东西南北四个院落。 来人姓印,单名一个梵。 印梵面容清隽,着一席月白长袍,背个小行囊。进了门,他也不用人招呼,熟练走到最角落靠窗户的位置坐下,隔好一会儿高声喊:“小五。” 可放眼望去,大厅内既无掌柜,也无小二,是以许久无人应声。 印梵也不急,将随身的行囊放在到桌面上,解开后从里面抓出一把瓜子。他一边磕瓜子,一边打量店内的布置,倒都还是熟悉的布置,想来这几年也没什么大变化。 片刻后,有人掀帘走了出来。 是个女子,着赤色单衣,长发用簪子随意挽起,袖子撩到了肘部以上,还有水迹顺着胳膊往下滴,显然刚才在忙活。 她一看到印梵,扭头就往回走。 “站住!”印梵赶紧吐了瓜子壳:“小五!回来!你回来!” 小五无奈回身,依言走到印梵面前。 “你跑什么?”印梵问:“一见到我就跑,怎么,我是鬼吗?” 小五看了印梵一眼,没说话,那意思却不言而喻。 印梵无奈:“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哥哥逼我的。” 印梵一母同胞的哥哥,名唤印玺。 兄弟俩一同拜入上代掌门清音真人门下修行,距今已千载有余。 “腿长在你身上,你不来谁逼得了你?大不了打一架。再说,你完全可以跟大师兄说没找到我!你的话,大师兄肯定会信。” 小五嘴硬,却完全忘了此刻本该闭关的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能被找到,证明印玺一直知道,并且纵容着她所做的一切。 印梵没忍住笑出声来:“你真觉得哥哥会信?小五啊小五,平时糊弄糊弄你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当真呢。” 小五翻了一个白眼,扭脸看向门外不说话。 “开山门一事非同小可,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印梵直奔主题,很是正色:“原定每十年一次的开山门,自你接任掌门之位以来,已经一改再改到如今三十年一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绝无往回收的道理,你就死心吧。” 小五反驳:“那也不能拿我扯谎啊。” “怎么能叫扯谎?”印梵笃定:“难道你不是现任掌门?不是至今没有收徒?” 他们师兄妹五人,前后五百年间拜入师尊清音真人门下修行。五百年前,师尊忽地避世不出,未留下只言片语。 按理该大师兄印玺继掌门位,可他不愿意,几个小的也不愿意。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由印玺拍板,以百年为期,轮流接任掌门位。 任期内,他们会在开山门时收徒。只有小五,每次都诸多借口推搪。 不收就不收,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故而从没人计较。只是这次,印玺似有意让她收徒,也不说原因,直接将消息散了出去。 如今已成定局,小五也无可奈何。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可想到梦中愈发真实的感觉,只能叹气。 “再说了,你最强剑修的名头那么好用,当然要借来用一下。”印梵出主意:“小五,你要是真不想收徒,到时候就撒泼打滚耍无赖,怎么着都成。瞧着你不愿意,难道哥哥还能真逼你吗?” 小五翻了个白眼,狠啐一声。 这见鬼的名头! 天知道,这见鬼的名头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她根本没摸过几年剑好吧!在外游历那些年倒是耍过几把,跟人打了几架,还有些印象,可这都几百年过去了,哪里还记得? 而且,过去不可追。 重要的是现在。 首先,开山门已不能再拖,不然大师兄要揍人的,再把师尊招回来,这顿揍就真跑不掉了;再者,如果注定有此一劫,躲是躲不掉的,不如正面迎敌,万一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呢? 最后,她也很想见见,那个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将她捅个对穿的徒弟是何方神圣,是马王爷长了三只眼,还是孙悟空学了七十二变,次次都栽她身上! 小五应的勉强:“行吧。” 印梵松一口气:“你还不回去吗?眼见这闭关的借口快用烂了,哥哥也要发飙了。” 掌门闭关,门中事务总得管,下面几个小的不出头,只能大师兄上。 印玺脸黑的快跟锅底一样了,几个小的见了他跑的比谁都快,尤其老三老四两姐妹,已经称病不出了,就等印梵带小五回去顶火力。 小五蹭了蹭鼻头,讪笑一声:“回去免不了大师兄一顿数落,我才不急。再说,客人们就要到了,我这时候走,怎么知道来的有哪些人,品性如何?万一来的尽是些歪瓜裂枣,你们愿意收徒,我还不愿意有这样的小辈呢。再传出去,长生仙门的脸往哪放?” 好歹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修仙门派! 小五想。 印玺无语:“你又不愿意收徒,操的哪门子闲心?” “我无聊啊。”小五大声:“二师兄,人活得久了,总得找些有意思的事来做,不然该多无趣啊,剩下漫长的岁月又该如何度过?” 印玺很不理解:“那你剑也不练了,仙也不修了?小五,别忘了,你可是师尊预言里最有望白日飞升的仙门第一人!” 第2章 小五一愣神,她真快忘了,忘了师尊清音真人的预言,忘了她从何而来。 那是七百多年前的事。 彼时,小五还在现代世界里做着辛苦但赚钱的工作。她的人生目标是早日赚够钱,退休后环游世界。 有一天,下夜班回家,走的是常走的那条路,闭着眼都不会出错,可那天就是很奇怪,在拐进一条距离很短的巷子后,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之后,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脑子里还被塞进一段悲惨的记忆,大致是爹不疼娘不爱,受尽欺负和白眼那种,唯一的朋友也和她遭遇相似。那群人把手伸向她这具憨傻的身体也就罢了,竟然连相依为命的朋友也不放过。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傻子爆发了,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连自己也没放过。 本以为是必死之局,可以早点结束这悲惨的一生,开启下一世,偏偏仙人从天而降,救了整个村子,还撇下所有人要单独跟她谈话。 所以人都不理解,跟个傻子有什么可说的,可仙人就是那么做了。 “我叫苏拂雪,以后便是你的姓名。”关了房门,仙人是这样说的:“我原也不同意师尊这样做,以一魂一魄渡劫,终究是异想天开,万难实现。如今竟还犯下这滔天大祸,所幸并无人员伤亡。此地已不可留,你便与我一同走吧。” 哦?同名同姓。 嗯?就这? 苏拂雪满脑子问号,但她的意识被困在这具痴傻的身体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只知道傻笑,还流了口水。 简直无法忍受。 之后就走了。 可出村子没多远,仙人对她出手了。 苏拂雪惊呆了,完全没明白这究竟是怎样的故事走向,跟做梦一样。等再醒来,她成了仙人,承了仙人的一切,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言蔽之,修仙的,为了渡劫,什么都做的出来,连自己也不放过。 就离谱。 但她很轻易就接受了,好像一切合该如此,这才是她该走的路。 她又折返回去,想带朋友一起离开,却怎么也寻不到人了。 再之后,她开始游历九州大陆。 她走过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人,明白了很多知道却不曾懂得的道理。 她于数十年后返回师门闭关,闭关前去见了清音真人。清音真人见她后大喜,当即进行卜算,便有了印梵所说的,最有望白日飞升的仙门第一人。 这是苏拂雪最愁的地方,若清音真人所言非虚,她当真是这仙门第一人,那有些东西便该舍弃了。 她印象里,仙人合该无欲无情。修无情道的剑修,更该舍弃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以求剑道的极致,得证大道,飞升成仙。 可一世为人,岂能说舍弃就舍弃?而且,要想白日飞升,须勘破最后的情劫。 梦里被捅个对穿就算了,难道现实中还要上赶着送死吗? 苏拂雪重重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抓了把瓜子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印玺也坐下,没问她怎么了。 半晌,师兄妹俩对视一眼,齐齐转开头。一个望窗外,一个看后堂,跟着一起叹气。 苏拂雪很不解:“二师兄,你何故叹气啊?” 印梵不说话,只叹气。 知道问不出来,苏拂雪也不问了,去后堂沏了壶茶回来,继续嗑着瓜子发着呆。 直到日暮西斜,又有人进门来。 “小二,上酒。” 来人身量很高,穿一身藏金色长袍,背负长剑,显然是跋涉而来,却不显疲累,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无人理会。 师兄妹二人同时看过去,见那人寻了大堂最中央的位置坐下,取下背后的长剑放在桌面上。 之后又喊了一句:“小二,好酒好菜赶紧都端上来。” 这话落下,又走进来十几个年轻男女,说说笑笑的,皆做同样打扮。 苏拂雪一抬眼,凑上去,小声问印梵:“那些是旧金门的弟子?怎么连个长辈都没有,他们这样放心的吗?” “这么快赶来,十有八九是了。”印梵小声回:“那边离我们近,沿途没什么危险的地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旧金门与长生仙门,同在极东之地,相距不过几百里。按这群小辈的修为,御剑只需半日功夫,乘飞舟也不过一日时间。这群少年这么快能赶来,想必是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御剑往这边赶了。 苏拂雪不解:“他们不是拜过师门了,还来干什么?” “你不知道?”印梵愣了一下,想起苏拂雪许久不曾过问门中之事,怕是真不知道,便给她解释:“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也在近日,今年在咱这办。哥哥想着办一件事是办,办两件事也是办,干脆就一起办了。” 苏拂雪:“……” 这么重要的事,真的不用先跟掌门商量一下吗?通知一下也行啊。 但一想到当了这么久的甩手掌柜,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还得拍手称好,夸一句大师兄威武。 苏拂雪问:“是开山门在前,仙门大比在后吗?” “当然不是。”印梵细细说了仙门大比的诸多安排及时间,竟就在七日后了。 “诸位道友来的快,怕是大比结束了,参加开山门的人还没到齐呢。不过,开山门就安排在大比结束的隔天,能不能来得及,那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苏拂雪不理解:“……时间这么赶的吗?我这个东道主可刚知道消息啊。” 印梵白她一眼:“门中早开始准备了,只有你不知道罢了。而且,一个月前哥哥给你传了讯息。” 苏拂雪赶紧翻出通讯符箓查看最近一段时间收到的讯息,翻翻找找,果然有印玺一个月前传的。内容是让她速归,有要事商议。 还有一条故友的讯息,看到时,她明显愣了一下,却无心翻看。 印梵:“当然了,他们来的这样早,更多是为了一睹你最强剑修的风采,不然可不会只来这么一些小辈,连你我都认不出。” 苏拂雪不想说话,狠瞪了印梵一眼,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铃铛摇了摇。 也没听铃铛声响多大,但不过须臾,就见十几个穿着不一的本地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按次序先到苏拂雪和印梵跟前行了一礼,这才在镇长的指挥下忙碌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旧金门那边好酒好菜就端上了桌。 印梵盯着苏拂雪腰间的黑色铃铛,颇为不敢置信:“师妹,你那铃铛是?” 苏拂雪将铃铛别在腰间,顺手抚了把腰间的令羽,淡声:“破空。” “你你你!”印梵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么敢的!” 苏拂雪摊手,轻笑一声:“是祂自愿帮忙的,我可没逼祂。” 印梵狠狠瞪了苏拂雪一眼,不想说话了。 那可是破空啊,仙剑榜上排名第一的,有一剑破虚空的之能的破空啊。 她怎么敢的! 第2章 印梵其实并不清楚破空是怎么到苏拂雪手上的,按她的话说,是那年外出游历,有天早上醒来,这剑突然出现的。 她本不想要,可扔又扔不掉,这才勉为其难留下来,顺手使上一使。 瞧瞧,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还勉为其难收下,咋不原地飞升呢! 气人! 旧金门那一群年轻后生只隐约听门中长辈提过一嘴,却哪里真见过这阵仗,小声交谈一番后,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走了过来,冲苏拂雪一抱拳,道:“在下旧金门梧枝,见过道友。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苏拂雪诧异极了,不明白这姑娘为何会来攀谈。可她没说话,反而冲一旁的印梵使了个眼色。 就听印梵语气不善的回了一句:“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苏拂雪:“……” 就没见过当人面造谣的,离谱!而且,他们刚刚谈话,人家未必没听见吧,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想是这么想,她还是尽心扮演一个哑巴。 梧枝赶忙道歉:“是梧枝唐突了,道友勿怪。” 印梵没说话。 苏拂雪摆摆手,示意没事。 “那……”梧枝看看印梵,又看看苏拂雪,想再说什么,可师兄妹二人已经坐下继续喝茶嗑瓜子了。 梧枝知道这是在赶人的意思,很识趣没再问下去。不过,转身离开前,她还是细细打量了苏拂雪一阵。 总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梧枝想不起来。 到晚上,客栈也只接待了旧金门一行十几个弟子。 后续几日,又有上百名年轻后生在各自长辈的带领下入住客栈。 印梵接待的,还与各家的长辈攀谈了一番,被问起为何会在此处时? 他答:“诸位道友一路辛苦,兄长特派我在此处等候,为诸位接风洗尘。” 第3章 这确实是他的任务。 第五日,印梵在房中吃饱喝足,还是想不通苏拂雪为什么不再露面,只窝在房里,通过水镜看人来人往。 他凑上前,小声问:“小五,你这都看了几日了,到底在看什么?莫不是有相熟的人?” 苏拂雪看过来,没说话。 印梵胡乱猜测:“难道是有看上眼的,打算抢回来做徒弟?” 苏拂雪移开视线不理他了。 她只是不喜欢与人寒暄罢了,来来回回就那几句场面话,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不如呆在房里来的清静。 而且,她这具身体的人设不正是如此吗? 沉默寡言却修为不俗的剑修。 她得好好扮演。 第六日,天刚蒙蒙亮时,有人叩响了客栈的门,但许久无人应,还是旧金门的梧枝早起去练剑,帮忙开了门。 来人身形清瘦,穿一身黑,兜帽斗篷将周身上下围得严严实实,辨不清面容。但直觉告诉梧枝,这是个姑娘。 与这姑娘擦身而过时,梧枝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一眼,这才背着剑出门。 一上午,又陆续赶到不少来参加开山门的散修。 苏拂雪没有露面,印梵遣人安排了他们的食宿。也趁这个机会,他没事就往人堆里扎,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倒真让他发现一个有天资的人。 那是个姑娘,兜帽斗篷披着,将整个人藏在其中,显得很没存在感,但周身的气势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她一整天都窝在角落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有人上前攀谈也不理会,只望着二楼的方向,许久不曾移开视线。 印梵注意很久了,眼见那姑娘赶走一波又一波的人,真给勾起了上前的心思,又怕也吃瘪,便先喊来一个本地人,让上些好酒好菜。 本地人应声而去,没多会儿,端着酒菜回来了。 印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见那姑娘没有拒绝,这才松了口气。 他打算等那姑娘酒菜下肚了再上前攀谈,却听那姑娘说:“仙长,不过来一同用膳吗?” 声音很轻,也很淡,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又很悦耳。 印梵愣了愣,直直望向角落。 这声音直达他意识深处,没有金丹修为绝做不到。 可看这人年纪,不过二八年华,是如何有现在修为的?难不成又是一个像苏拂雪那样的变态,不用苦修,修为便能一日千里?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这人绝对是拜师苏拂雪的好苗子,甚至是不二人选。他得好好跟人联络联络感情,看能不能先骗回山去。 他笑着上前,在对面坐下:“我叫印梵,敢问姑娘芳名?” “祁云筝。”祁云筝倒了酒,将酒杯推到印梵面前,比了个手势:“仙长请。” “歌扇但疑遮月面,舞衫犹记倚云筝。祁姑娘好名字。”印梵也不客气,端起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后问祁云筝:“姑娘是一人来此,还是与师门同行?” 祁云筝没答话,给印梵满上酒。 印梵笑起来:“祁姑娘这是打算灌醉印某人吗?那可太小瞧印某人的酒量了。” 说完,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祁云筝不语,只第三次将酒杯倒满。 印梵直接喝下。 等杯落下,两人都笑了。 苏拂雪透过水镜看着一切,觉得有些莫名,但她心思不在这里,故而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有些面善,以前应当在哪见过,却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 这是很常见的事,像他们这种活了成百近千年的修行之人,遇到的人不知凡几,记不得也是常事。 可她还是仔细想了一会。 确实没有。 她移开视线,提笔写下一个名字。 水芊凝。 那是苏拂雪初到这个世界,在外游历时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对方教会她很多。 水芊凝一手治疗术使的出神入化,后来才知道,水芊凝出自云水阁,那个最善治疗术的门派。 苏拂雪有想过到云水阁拜师学医,可一来,她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是剑修,于治疗一道委实不算上有天资,学不出什么名堂来;二来,她也怕未曾谋面的师尊和师兄师姐杀到人家里去,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与水芊凝结伴同行十数年,去过很多地方,打过很多架,救过很多人。 那天,他们栖在一间破庙里,水芊凝坐在火堆前问她:“拂雪,你剑术如此了得,想必付出了很多吧?” 其实没有,一切都是白得来的。 可苏拂雪不能这样回答。 她选择了沉默,隔很久问水芊凝:“芊凝姐姐,你为什么要修治疗术呢?以你的天资,剑道是最佳的修习方向。” 水芊凝亦沉默良久。 苏拂雪以为她不会说,可最后她说了一个故事。 一个原本阖家幸福的小女孩,因为灾病蔓延,双亲先后离世,留她一人孤苦无依。后来,整个村子亦没能幸免,被灾病吞没。 小女孩也是。 弥留之际,是路过的仙师救了小女孩,带她回师门,传授她法术。 “原来如此。”苏拂雪恍然大悟:“所以学有所成,你便四处游历,济世救人。” 水芊凝点头。 “可世间苦难太多,以你一人之力,终究是杯水车薪。” “以我一人之力或许无济于事,可我不是一个人在做。你在做,我们不知道的其他人在做。拂雪,总得有人去做啊。”水芊凝望着苏拂雪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我辈修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拂雪,你能明白吗?” 苏拂雪不明白,她做事向来全凭本心。 之后十几年里,她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很多景,也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有一年冬日,途经一座寺庙,她们打算进去借宿一宿,隔天再进城。 进了寺庙,拜见主持后,小沙弥将她们领到禅房。 同住的有祖孙俩,年迈的祖母躺在大通铺并不算单薄的被褥里,不时咳上几声。咳嗽声不大,但持续很久,显然是心肺有损;孙女看着不过七八岁模样,瘦瘦弱弱的,穿的单薄,正在门口熬药。 见到她们时,小女孩还冲她们笑了笑。 就是那个笑,让苏拂雪忽地红了眼眶。 水芊凝察觉到身旁人突然变重的呼吸,却没有看过去,而是上前与小女孩攀谈,询问老人家的情况。 苏拂雪就站在那,看着水芊凝进进出出替老人家诊治,开方子,最后给了那女孩一些银钱。 女孩很感激,就差给她跪下了,被水芊凝给拦住了。 她说:“我曾经被人救过,如今我有能力了,自然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去帮你。我希望有朝一日,你有能力时,也可以尽你所能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苏拂雪想到了曾经的一切。 那一刻,她有些明白了水芊凝过往说过的许多话。 一切或许不完美,战乱、病痛、瘟疫、天灾、人祸……许多都无法避免,可总得有人站出来,去做,去身体力行。如此,爱传递下去,希望也传递下去。 —— “姑娘现在总能说了吧,是只身来此,还是与师门同行?”印梵又接连与祁云筝拼了几杯酒,但仍没忘记来的目的。 祁云筝放下酒杯:“一个人。” “所为何事?” “拜师。” “姑娘可有心仪的师尊?我或许认识,可为姑娘引荐一二。” 祁云筝没说话,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又将印梵的酒杯也满上。 “姑娘若无心仪的师尊人选,我可以为姑娘推荐一个人。真的,她人特好,也没收过徒弟,武力值更是当世首屈一指的,你拜在她门下后,完全不用担心被人欺负,因为她这人护短……” 印梵一通夸,祁云筝安静听着,时不时点下头。末了,端起酒杯打算饮尽时,忽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盯着正下楼的人。 苏拂雪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脚步略停顿后继续落下。 她冲视线的源头看去,是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印梵也在,正与人滔滔不绝说着什么。 她往那边走,在桌旁站定:“姑娘不介意我坐下讨一杯酒喝吧?” 话是这么说,她却不等人回应,已自顾坐了下来,从储物袋中取出酒杯,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后不忘夸赞一句:“好酒。” 印梵被苏拂雪一系列的动作惊到了,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这正说到关键时刻,眼见就能给她骗一个徒弟上山,被这一捣乱,怕是要没戏了。 他转头看祁云筝,却见她面上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一丝愉悦? 印梵觉得看错了,赶忙揉了揉眼睛。 再一看,人家已经笑出来了。 那就绝不会错。 那么,此事有戏? 他碰了碰苏拂雪手肘,示意她说话注意点。 第4章 苏拂雪却像完全没接收到信号似的,又倒了杯酒,还冲祁云筝举杯。 祁云筝愣了一瞬后也举杯。 印梵无奈,只得跟着举杯。 三人满饮。 苏拂雪放下酒杯,自报家门:“我叫苏拂雪,还不知姑娘芳名?” 祁云筝放下酒杯,盯着苏拂雪看了许久才开口:“祁云筝。” “歌扇但疑遮月面,舞衫犹记倚云筝。姑娘好名字。”苏拂雪赞一句。 祁云筝一愣。 苏拂雪笑:“想来,祁姑娘酒量是好的,不如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印梵闻言,狠瞪了苏拂雪一眼。 哪有她这样的,初次见面就拉着人拼酒,是酒桶吗?可没等他说话,祁云筝已满口应下。 他无奈,只得加入。 三人把酒言欢。 到最后,印梵醉了,苏拂雪也没多清醒,只一个祁云筝,除了脸红些,其他倒看不出什么。 呆坐片刻,苏拂雪踉跄着去开窗。 风一吹,她人才清醒一些。 她看着祁云筝,面上倏地扬起笑容,说话却有些磕巴:“祁,姑娘,好酒量。” 祁云筝跟着站起来,下意识伸出手:“苏姑娘过誉。” 苏拂雪以手支颐,眼神发飘,人也晃悠悠的,明显醉的不轻*,但说话还算有条理:“我以前爱喝酒,酒量算不错,但工作……因为一些原因,我就很少喝了,也很少有人陪我一起喝,后来也就习惯了不喝。” “为什么?”祁云筝不动声色发问:“你可以自由选择的。” 苏拂雪笑起来:“我那时候也这样以为,后来发现不行,因为人总要为了所谓的自由付出许多代价。而且,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不自由。比起那里的大多数人,我已经很幸福了。” 祁云筝神色悲戚。 “你与我一位故人长的颇为相似,但我知道你不是她。”苏拂雪眼神迷离,似在回忆,隔了好一会才回神:“我那个朋友不如你长的好看,也活不到现在。她是个凡人,我试图找过她的转世,但没有找到。后来我想,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也许,这就是代价。” 祁云筝倏然红了眼眶。 她低下头,强忍着,可眼泪还是顺着脸颊落下来,滴在桌面上,很快湿润一片。 第3章 苏拂雪望着窗外,许久不再说话。 微风吹来,她揉着太阳穴,缓了再缓,这才清醒一些:“真是抱歉,我喝醉了是会话多一些,你别见怪。” 祁云筝笑的勉强:“不会。” “那就好。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苏拂雪说完便要起身回房。 祁云筝指着人事不省的印梵问:“印仙长怎么办?” 苏拂雪答:“不用管,待会有人来送他回房间。” 祁云筝心中了然,却故作疑问:“是本地人吗?” 苏拂雪望过去:“你知道?” 本地人是长生仙门的弟子外出游历时带回来的,因为没地方去,有灵根的被留在门中修行,没灵根的便被安置在长生镇住下。 这方圆百里,遍布本地人。 他们平时各有生计,只在重要的日子由镇长安排,到客栈帮忙。 说起来,也是因为长生镇和本地人的存在,每逢大事,其他门派的人都只能在客栈下榻,当天才由门中弟子引入山门。 前几日,旧金门那群年轻后生要酒菜,苏拂雪明白很快会被人认出来,自然不好再做这些。加上近日也会有大批散修入住,本地人更是派的上用场。 祁云筝点头:“九州大陆盛传,长生仙门的仙人皆有一颗菩萨心,救人于水火。如今亲见,方知一切不是虚言。” 苏拂雪笑笑:“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辈修士自当引以为鉴,方能不负圣人之言,不负一身修为。” “你也会这样做吗?” “自然。” “那倘若有一日,你救回一人,你想教她向好,引她向善,你也切实这样做了,却没有成功。你会如何做?你会杀了她吗?” “不知。不会。” “为何?她已经没救了!” “万物自有缘法,非是无救,只是不得其法罢了。” “倘若救了她你便要死,你还这样说吗?” 苏拂雪闻声一怔,所以,一切还是不可避免吗?死亡的命运终究摆脱不了吗? 甚至,她悲观中带着点莫名情绪的想,若注定要死,这几百年的时光已然是白得来的,真到了该死的时候,那何妨一死呢? 她低笑一声,声音平静:“若注定我为渡人而死,那也算功德一件。” 听到这话,祁云筝倏然睁大眼睛,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就是师尊当年甘心情愿死在她手上的原因吗?为渡一人……原来,只为渡她?那为何要答应回来,又为何始终不回来?让她遍寻不得,只为留一个念想吗? 不,不会的,不会的。 她几乎在质问:“你会爱人吗?” 这话问的委实逾矩,苏拂雪原本可以不回答,可看着祁云筝几无血色的脸,她竟觉得这个问题需要回答,便也答了。 “当然会。不过……” “你爱过什么人吗?”祁云筝打断她未出口的话:“在这之前。” “没有。”苏拂雪声音含着醉意:“我修无情道的,这一生都不会爱人。情爱于我而言也是负累,我不愿沾染。” “修无情道便不会爱人吗?”祁云筝似乎就想知道一个答案:“可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很爱你的人,也许你也爱她,你会如何?” 苏拂雪直视祁云筝,声音平静:“也许不会呢?” “如果会呢?”祁云筝固执:“你会怎么做?” “我会爱你说的那个人。”苏拂雪声音里含着点笑意:“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修无情道的,注定不能爱人。 但若真爱上了,也会去爱。 “如果你爱她,你愿意为她而死吗?”祁云筝的声音掷地有声:“如果你不爱她,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这话说的像绕口令,苏拂雪看着像没事人一样,说话条理算清晰,回答问题也没什么破绽。可酒意忽地上头,她的脑袋顿时反应不过来了,呆愣愣的看着祁云筝,还歪了歪头,皱起了眉。 好一会儿问:“谁,我爱谁?” 祁云筝一个“我”字差点脱口而出,可到底不敢。 她只敢趁着苏拂雪酒醉问这些话,知道她一定会回答,也不会事后找帐,故而问题问的一个赛一个出格。可她也知道,苏拂雪只是酒醉,却不会断片,所以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哦,知道了,你是说假如。” 苏拂雪按揉着太阳穴,等酒意慢慢再散去一些,这才认真思考问题。 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还是为别人而死。好好活着不好吗? 但听这个问题,好像怎么样都是要死的,所以怎么都一样。 可她不能这么直白的告诉面前的姑娘,我一定会死,她只能迂回了说,往好了说:“我不是九天之上的仙人,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不到那天,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好现在就回答你呢?祁姑娘,不瞒你说,我离修炼成仙只差渡一个情劫。也许你所说的,就是我该历的劫。” 按照这个世界的修炼分级,五级四等: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到最后的历劫飞升。修为每进一步,寿命便长一些。 苏拂雪初到这里时,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是金丹圆满期修为,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到达元婴。在那游历的几十年里,修为很自然便突破了。 之后又历经百年,也许要归功于这具身体的变态之处,她于两百岁时成功渡劫,修为达到化神圆满境。只差渡一个情劫,便可白日飞升。 可她还是躲了这几百年,连印玺都不曾逼她以身应劫。 谁能想到呢,修无情道的,却要渡情劫才能飞升,听起来像天大的笑话一样。可怎么办呢?天道如此,她只得遵循。 而且,几千年来,没听说谁飞升成功了。 想必,是个美丽的谎言吧。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祁云筝直直盯着苏拂雪,眉头紧皱。 苏拂雪无奈一笑,语气也很无奈:“我会,怎么都会。”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吗?” 祁云筝几乎哭着问出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敢听苏拂雪的答案,便逃也似的跑了。 苏拂雪想拉住她,但慢了一步,等反应过来时,面前已没了那道身影。 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厅,苏拂雪有些不理解祁云筝是怎么了?明明回答的没什么问题啊,为什么要哭呢? 还有,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对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为什么会觉得她愿意为任何人而死呢,她看起来像是那么博爱无私的人吗?而且,她们一直在说的不是爱的人吗?为何无端又变成了任何人? 第5章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苏拂雪起身,回到桌前坐下,盯着印梵发了会呆。 没多久,镇长从后堂走了出来。 苏拂雪招手。 镇长跑了过来。 镇长不过而立,平常负责镇子上的大小事宜,对客栈的一应事宜也是门清。每逢长生仙门有重大事情,也都由镇长一手安排往来的住客。 苏拂雪问他:“后面几院无事吧?” 客栈分四院——东院住着各家长辈,西院住着各家小辈,北院住着来参加开山门的散修,南院用来招呼客人。 苏拂雪平素就住在这里。 “尊长放心,一切都好。”镇长一家受苏拂雪恩惠,对她很是恭敬,将事情一一交代了:“除了初到那日,东西两院的仙长平素都不出门,由我们将食物送到房中。北院的仙长人是多一些,但除了偶尔聚在一起聊天,大多时间都不出门。只一位姑娘,接连几日坐在您这个位置上往二楼看。她不做什么,也不多说话,我们也不好管着。” 苏拂雪点头,权当知道了。 隔了一会儿,她指着印梵:“送我师兄回房间休息,之后你也关门去休息吧。” 镇长应下,问:“那您呢?” “我再坐一会。” 听她这样说,镇长没再问,扶印梵走了。 苏拂雪等人一走,散开神识,确定四下无人后,干脆趴到了桌面上。她望着一个方向看了许久,更多的是迷茫。 迷糊间,不知怎的睡了过去。 又做了那个梦。 她一身红衣,手中持剑,与人在半空中对峙。衣袂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望着对面的身影,眼中有不舍,更多的是决绝,然后提剑,与对面战到一处。 最后,被人一剑捅了个对穿。 与从前的无数次一样,痛感真实,声音真实,连死后的一切也都真实。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失声痛哭,一遍遍喊着她“师尊”,抱着她的尸身,怎么都不肯撒手。她好像说了什么,也在做着什么,可最后,尸身还是消散于天地之间,而那人声音凄厉,久久不散。 苏拂雪猛然惊醒,捂着心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被人一剑穿胸的梦,从她有记忆起便开始做。最初像放电影一般,她懵懵懂懂,只是个看客,可还是会恐惧害怕。 她有去看过医生,但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到后来,她长大了,习惯了,梦里的一切也渐渐有了感知。再后来的一切,似乎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只除了那张看不清的脸。 苏拂雪想不明白为何一直做这个梦,也想不出那究竟是谁,值得她那样做。 看那身形,是个女子。 可记忆中全无这样一个人,尤其是那复杂的情感,真的是修无情道的剑修该有的吗? 那是爱吗? 是为爱而死吗? 想不出,苏拂雪便不去想。 可今天又做了那个梦,愈发真实的梦,是因为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吗? 会是她吗? 苏拂雪仍不去深想,又坐了片刻后起身回房。沐浴更衣后,她走到院子里,从怀中掏出黑色铃铛抛向空中,人也一跃而起。 黑色铃铛在空中变换成通体泛着寒光的三尺长剑,载着她,直奔长生仙门而去。 不多时,人已稳稳落在印玺的院子里。 印玺知晓苏拂雪会来,正坐在院子里等着她。看到人后,他招手:“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过来坐。” 他声音温和,却没什么好脸色。 苏拂雪乖乖走过去,没敢坐,先笑,然后恭敬行了一礼:“大师兄。” 印玺冷哼,狠瞪了她一眼:“坐下。” 苏拂雪这才坐下:“大师兄是特意在这等我的吗?” 印玺单指敲击桌面,意思不言而喻。 苏拂雪面上神色不变,声音却软了许多:“我今日遇到一个姑娘,她问了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我想不明白,特来请教大师兄。” 随后,她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的说了,连心中的猜测也一五一十说了。 印玺听完,面上神色一变再变,最终归于平静:“小五,你此前当真不曾见过此人?若你见过,莫要隐瞒。” 苏拂雪摇头:“我觉得她十分面善,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应当是没有的。” 印玺猜测:“会不会是你被人改了记忆?”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果然,苏拂雪摇头:“不会。除了十几年前与师兄外出过一次,其他见过我的人寥寥无几。之后,我更是一直待在镇上。师兄觉得镇上谁有那个能耐篡能改我的记忆?” 镇上人的来历早已登记造册,都是些无法修行的,以苏拂雪如今的修为,断没有被改了记忆还不被发现的道理。 可印玺还是担心:“可……” “大师兄,”苏拂雪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你商量我收徒的事。” “你当真想好了?”印玺问。 苏拂雪点头。 “那你在山下逗留这几日,可有心仪的徒弟人选?” 印玺早便让印梵下山逮人,到今日人才回来,想必是清楚了他的用意。果不其然,如今亲自提出了收徒的话,可见是下了决心的。 只是……他有些忧心苏拂雪与他提过的那个梦。若梦中一切为真,或许该让她收一个资质平平的徒弟,能帮着管理门中事务便足矣,其他的,自有师兄师姐照拂。 苏拂雪不语,看向对面屋檐。 印玺也看过去,眸光忽地一沉,神识铺天盖地般散开:“没有吗?” 苏拂雪几不可查的摇头:“有,就怕师兄不会同意。” 印玺点头:“为何?” 苏拂雪亦点头:“因为我心仪的徒弟人选,就是我今晚与师兄说的那人。” 这话一出,印玺果然变了脸色,斥她:“胡闹,你简直胡闹。” 苏拂雪并不辩驳。 印玺沉声:“你连她的来路都没有查清,又被她套了话,怎么还敢说要收她为徒。小五,你当真一点也不惜命是不是?” 苏拂雪笑了笑:“怎么会?师兄,我只是觉得她不会伤我……” 印玺厉声:“简直荒唐。若你笃定她不会伤你,那梦中一切何来?怕不是当时你也那般笃定,所以才落了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下场!” 苏拂雪语塞。 印玺这话可谓精准说到了她心坎上,若梦中一切确实发生过,那梦中的她是否也曾这般笃信过那个人…… 就像印玺说的,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下场。 “我不管你信不信她,总之,我决不允许你收她为徒。” 言罢,印玺拂袖而去。 苏拂雪望着印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她当然知道不能轻信一个人,尤其还看不透对方。可潜意识告诉她,祁云筝可以相信,甚至是可以收徒。 就像心中一直埋着一颗种子,在遇到对的人后迅速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而后,她重新看向对面的屋檐:“阁下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的,不如现身一见?” 第4章 苏拂雪散开神识,森冷的剑意直冲对面房顶而去。 她确实没料到会有人尾随而来,并且成功破开了护山阵法。 “阁下既敢只身前来,想必是有过人的手段,却不敢现身一见吗?” 听到声音,趴在房檐上祁云筝又往下缩了缩身子,恨不能原地消失。 她有些后悔跟上来了。 在祁云筝的身后,印玺无声出现,手中持剑,抵在她颈后一寸的位置。 苏拂雪操控破空,破空斩破虚空,瞬间到达祁云筝近前。而后,她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过两三个呼吸,人已来到屋檐下。 然后,她收回了破空:“祁姑娘,还不下来吗?我有耐心,我师兄恐怕没有。” 祁云筝闻声大惊,朝身后看去。 果然,印玺就站在她身后,以剑指她。 但下一刻,印玺却收了剑,三两下跃下房顶,在苏拂雪身旁站定。 他望着祁云筝的方向:“小五,这就是你要收的徒弟?也不怎么样嘛。” 他这话说的委实亏心,先不论祁云筝修为如何,就冲她这良好的心理素质,就抵得过许多人了。可这恰恰与他想让苏拂雪收的徒弟人选背道而驰。故而,怎么都不行,怎么都看不顺眼。而且,祁云筝深夜不请自来,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苏拂雪闻声不语。 祁云筝也不扭捏了。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出来见见。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三两下越下房顶,在二人对面站定后躬身行礼:“晚辈祁云筝,见过两位前辈。” 苏拂雪抬手,示意她起来。 印玺双手背后,没动,只打量两眼就扭过了头。 第6章 祁云筝神色镇定,站直了身子。 苏拂雪问:“深夜而来,不知祁姑娘所为何事?” 祁云筝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要她说,是我看你酒醉未醒,怕你路上出意外,所以跟上来看看? 先前祁云筝落荒而逃,其实没走远,就在客栈附近。被风一吹,脑袋没多久就清醒了,知道这事怪不得苏拂雪,她修无情道的,本就不懂许多俗世情感,尤其被这一番追问,即便是在醉酒的情况下,能回答问题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贪心听到想要的答案。 “是不能说?”苏拂雪轻声问:“不知道怎么说?又或是有些话想单独跟我说?” 祁云筝依旧不答。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身后一蓝一红两道身影已然来到了祁云筝身后。 正是排行三的苏若水及行四的柳如霜。 “我们刚准备休息,察觉到护山阵法有异动,便立刻赶了过来。小五,这里什么情况?这姑娘又是谁?” 苏若水打量着祁云筝,见她身形清瘦,看着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这才一把夺过柳如霜手中的符箓塞进怀里。 柳如霜任她动作,并未说话。 “一个朋友。”苏拂雪面上带笑,打量挨在一起的两位师姐,又扭头去看印玺,冲他使眼色,无声询问他什么情况? 印玺当看不见,不理会。 苏拂雪心中叹气,面上依旧笑着:“打扰师姐们安寝,真是罪过罪过。熬夜不好,熬夜伤身,师姐快回去休息吧。” 柳如霜闻言,转身便要走。 苏若水一把拉住她。 柳如霜低头看了看腕间的手,又看苏若水:“不走?不是说累了?” 苏若水面露绯色,狠瞪柳如霜一眼后抽回了手。 柳如霜不说话了。 印玺无奈叹气。 苏拂雪登时了然,这是修成正果了! 她想笑不敢笑,憋了好一会儿,才扭头冲着祁云筝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整的祁云筝一脸莫名,却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时,印梵终于姗姗来迟。 他衣衫虽显凌乱,但神思清明,显然已经酒醒。看到祁云筝时,他明显愣住了,忽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祁姑娘,”印梵三两步走到祁云筝近前,将手背向身后:“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会在此?” 祁云筝不答话,看向苏拂雪。 “姑娘既能破了护山阵法,想必与我师门颇有渊源。”印梵眸中闪过寒光,随身法宝已然握在手中,却不露声色:“不知姑娘识得哪位前辈,烦请告知一二,也好叫我师兄妹五人与前辈讨教一番。” 上一辈的除了清音真人,再没有旁人,若祁云筝当真答得出来,印梵是非出手不可的。他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再替苏拂雪物色别的徒弟,这一辈的年轻后生里,出色的又不止这一个。 苏拂雪无奈叹气,印梵哪哪都好,唯独事涉师门时最为一板一眼,还总爱想东想西,让人很是头疼。 她叫住印梵:“二师兄,祁姑娘是与我一道来的,护山阵法也是我让她破的。你不是想让我收她为徒吗?我总得考验考验她。” 印梵似是不信:“当真?” 护山阵法虽是最基础的阵法,却也是他们师兄妹五人以阴阳五行为基础设下的。五行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如此才能生生不绝为阵法提供能量,护佑合宗上下。 他不相信面前这个至多不过金丹修为的小姑娘能破开护山阵法,且不惊动门中其他人。 “我何时骗过你?”苏拂雪知道印梵在担心什么:“护山阵法是我助她破的,不然以她小小年纪,怎么可能破得了阵。” 印梵见苏拂雪面上神色认真,一时也真想不到何时被骗过,便信了:“那你干什么半夜三更带她过来?明日便是仙门大比了,过后再带她来不也一样?” 仙门大比就在明日,分三天比完,由最年轻一辈的弟子参与,本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点到即止。 长生仙门也有弟子参加。 苏拂雪信口胡诌:“我有事要与大师兄商议,她当时刚好在我身边,便一起带来了。” 印玺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声没说话。 苏若水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没再逗留,拉着柳如霜走了。 走前还不忘问苏拂雪:“小五,你是最近都不走了吧?” 苏拂雪点头:“不走了。” 苏若水顿时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故人不日将至,师妹好自为之。” 苏拂雪一头雾水。 她着实不明白苏若水这话何意,但人已经走了,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便没追上去问。 等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夜空中,苏拂雪看向印梵:“二师兄,已经没事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不用说印梵也要回去,后续几日他还要招呼一众道友,且有的忙。 离开前,他又看了祁云筝好一会儿,确实找不出什么问题,这才御剑离去。 没有不知情的人在场了,印玺手中剑直指祁云筝:“你叫祁云筝是吗?现在可以说一说你此来的真正目的了。” 祁云筝心知躲不过的,她这个大师伯,对师尊最是疼爱,不论大事小事,总是冲在最前面,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也不躲:“来拜师。” “拜师?”印玺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直接笑出了声,手中剑却更逼近了些:“开山门是几日后的事情,你却选在今日,选择跟在我师妹身后,并且破了护山阵法,偷偷潜入……这就是你所谓的拜师?” 祁云筝无畏:“对,我来拜师。” 苏拂雪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话。 印玺冷声:“那你倒说说,你要拜何人为师?” 护山阵法被破已成定局,这也侧面说明大阵亟待改进,算是有利有弊,可以不去计较,但面前这个人却不能不审。 祁云筝答:“清音真人。” 印玺愣了一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师尊避世五百年,连他们师兄妹五人都多年不曾见过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张口就要拜师,怕不是被迷了心吧。 苏拂雪也愣了,她压根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按祁云筝之前的表现,她以为是要拜她为师的。她也想过了,若真避无可避,就收了这个徒弟。毕竟,死在长的好看的姑娘手里,不比死在不知道什么人的手里要好?而且,按之前的言论,她大胆猜测祁云筝知道些什么,起码知道她会死这件事,不然绝问不出那些话。 ——如果你爱她,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如果你不爱她,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开口闭口都是爱,可仙门百家谁人不知,长生仙门的苏拂雪自幼修无情道的,根本不通情爱。 不通情爱的人何谈爱? 祁云筝声音不卑不亢,人也站的笔直:“我当然知道。” 印玺收回手中剑,看向苏拂雪,半晌未发一言。 苏拂雪无奈开口:“那你应当知晓,我师尊已避世五百年,早已不过问门中之事,更遑论收徒?” 祁云筝点头。 “即便如此,你仍决意拜师?”苏拂雪声音透着不解。 祁云筝再点头。 未来之事决不可重演,否则她回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是为了再看师尊走向死亡的命运吗? 绝不!她定要改变那一切,哪怕是死。 而首先要做的是不拜师。 “能给我一个非拜师不可的理由吗?到时若不成功,我可以为你说项。或者,你干脆拜我为师?”苏拂雪声音带着诱哄:“我没收过徒,以后也不会再收徒,你来了就是大师姐,整个守静峰都归你管。待我百年之后,若你愿意,接掌整个长生仙门也并非不可以。” 守静峰正是苏拂雪所辖的峰,平素无人居住,全靠师兄师姐门下的弟子定期打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袋:“这个储物袋里是我这几百年所得之物,全在这里,你若愿意,都是你的。” 储物袋里有法宝、符箓、丹药、各种珍贵药材及功法,都是苏拂雪这几百年攒下来的。除了药材在用,其他基本没动过。 祁云筝没接,甚至往回缩了缩手。 印玺简直看不下去,他是让苏拂雪说这些的吗?怕不是也被迷了心吧,什么都说的出来,做的出来,简直胡闹! “苏拂雪,”印玺冷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拂雪被连名带姓喊也不惧:“跟师尊抢徒弟啊。这不是很明显吗?大师兄,师尊不在,我又缺个徒弟,刚好抢过来,省了不知道多少事。” 印玺无语。 祁云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无言。 到底是印玺不敢拿苏拂雪的性命开玩笑,将人拖去一边,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第7章 苏拂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好像就是下意识的行为,是心底有什么在催促她这样做,她便顺从本心做了。 事实上,她全无其他记忆,仅有的记忆是那个被人当胸一剑捅了个对穿的梦。 可她不觉得那是梦。 是了,从始至终,苏拂雪都不觉得那个梦是假的,甚至于,她认定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也许是有人心有不甘,想改变那一切,所以给了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也因此她出现在这里。 只遗憾,那个人没有把记忆给她,让她成了个“睁眼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想了很久:“师兄,我觉得她该是我的徒弟。” 印玺不语,又去看祁云筝。 祁云筝确实貌美,于修炼一途也有天赋,否则绝不可能小小年纪就破得了护山阵法。可这不能成为苏拂雪收徒的理由,他也不相信什么感觉。 他摇头,依旧是拒绝的话:“我不会同意你收她为徒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苏拂雪抗议:“是大师兄你让我收徒的,我答应了,也做了。不能因为大师兄你看不上她就不准我收。这不公平。” 印玺不予理会:“这事没得商量。” 苏拂雪也不理,当即走回去,牵住祁云筝的手:“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祁云筝心里当然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她不能。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求救似的看向印玺,希望他帮忙。 印玺三两步上前将人分开,又一次将苏拂雪拉到一旁:“你看到了,她不愿意。” 苏拂雪盯着空落落的手,看了好一会才去看祁云筝。 她蹙着眉,问祁云筝:“为什么?你当真不愿拜我为师吗?” 祁云筝艰难点头,却不答话。 苏拂雪盯着她看了许久:“好,那便如你所愿。” 她不是爱强人所难的人,得不到回应便会放弃。是以,她走的干脆果断,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更不曾发现那道始终凝在她身上的视线。 又或许她发现了,只是,在面对一件已经有了答案的事,她自然而然选择了无视。 破空载着苏拂雪离去,不过三两个呼吸,原地便没了她的身影。 第5章 当夜,苏拂雪又做起了梦。 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一个小姑娘,用近乎虔诚的目光望着她。她拉着小姑娘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坚定而决绝,走出身后的深渊。 她和小姑娘相伴而居十数载,小姑娘一点点长大了,跟她差不多身量的人儿,依旧虔诚的望着她。只是,这次的目光不光虔诚,还有些她看不明白的。她努力想看清,可怎么也看不清,甚至连小姑娘的面容也越来越不清晰了。 后来,她们结伴同游,去了人间。 再后来,爆发了很大的矛盾,到了非死不可解的局面。 最后,是逃不掉的宿命。然后,她好像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只一下,再无后续。 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守闲峰的程羡正等在外面。 “小师叔,你起了吗?” “稍等,这就来。” 程羡是苏若水的大徒弟,拜师距今四百余年,于治疗一途很有天分。苏拂雪在山上时,没事会找她切磋,跟她关系还不错。 但现在却没有叙旧的闲功夫。 苏拂雪快速起床洗漱,换上掌门服,将象征掌门身份的令羽挂在腰间,又上下打量了周身的装扮,确定不会失了礼数,这才出门。 程羡就在门外等着,穿着门中统一发放的浅蓝色门服,腰间挂着守闲峰特有的玉牌。 苏拂雪拉着她就走。 程羡提醒:“小师叔,还有时间,不用这么着急。” 苏拂雪却不听,操控破空往前,甚至还提了速。 长生仙门有五峰十二山,由他们师兄妹五人各辖一峰。苏拂雪所在的守静峰,下辖二座山,改名后的校场便是其中之一,但与守静峰相距甚远。 校场是门中弟子日常修炼的所在,授课在这里,日常大小事务也在这里,甚至还专设了会场。 她们到时,各派弟子已陆续就坐。 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再一细看,印玺坐在会场中央的位置上,左手边是印梵,右手边是苏若水和柳如霜,旁边还给她留了个空位。 其他门派的领队人也依次坐着,正与身旁的人说着话。 看到这个阵仗,苏拂雪心里生出了跑路的念头。可是不行,印梵已经看到她,冲她招手了。她只得迎着各种视线,硬着头皮往位置上走。 刚坐下,印玺往这边看了过来。 苏拂雪回望过去。 印玺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中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很轻的一声,却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苏拂雪觉得莫名,不明白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大师兄为什么要那么看她? 不多时,印玺收回视线,敛住心绪,问苏拂雪:“拂雪,开场你来还是我来?” 苏拂雪答:“当然大师兄你请。*” 印玺点头,起身开口。 他声音浑厚,透过不知安置在哪里的扩声装置,精准的传到众人耳中。 苏拂雪却觉得这些官方话很无聊。 她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的左右看,视线经过天一寺的和尚、西枝门的法修、赤焰堂的大胡子,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最后是旧金门的那群年轻后生。 有几个跟她对上视线的,皆满脸震惊。 苏拂雪没忍住笑了笑。 视线移到云水阁那群姑娘身上时,她原本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会看到故人。吓得赶紧收回了视线,坐的板正,不敢再乱看。 云水阁那边,有人无声笑了起来。 身旁人问起,她答:“无事。” “……还是老规矩,点到为止。若有人不守规则,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印玺的声音传过来:“师妹,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有什么好补充的? 苏拂雪站起来:“没有。开始吧。” 比赛分三轮,三天比完。 第一天是初赛,以大乱斗的形式,一场决出前二十名; 第二天是复赛,以一对一的形式决出前十名; 第三天依旧采取一对一的形式,但一轮比试之后会有一个轮空的名额,由抽签产生,凭运气直接进入前三名。 话音落下,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少顷,一个接一个的年轻小孩以各种各样的方法上了演武台。 不多时,演武台上便站满了人。 苏拂雪随手掐诀,便见原本拥挤的演武台立时朝四方延伸开来。她又变出一个锣来,猛敲一下:“比赛开始。” 然后收回。 演武台上那群小孩明显懵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有礼貌的对着周遭人行了一礼,随后便战到一处。 苏拂雪是真觉得这些打打杀杀的无聊,又不敢四下看,只得端正坐着,听师兄师姐跟人说话,点评哪家的哪个小孩怎么样,假以时日定有一番大作为。 云云。 她只听着,并不搭话。 水芊凝一早便发现苏拂雪了,却等比赛开始了才从云水阁那边走过来。 她甚至还有心情搭别人的话:“……也不是不出来,只是故人所托一直没能完成……如今小有方向,这才敢出来寻人。” 被水芊凝搭话的是赤焰堂的大胡子,复姓公输,单名一个梁字。 他疑惑:“能被芊凝仙子称作故人,想必对方来头不小。” “算是吧。”水芊凝笑着,脚下步子不停:“不过,我认识她时,可不知道她名头这么大。” “是谁?”公输梁好奇。 水芊凝没回答。 公输梁便不再问。 他看着水芊凝一步步走到长生仙门的位置那里才停下,有些不解,想着那人莫不是长生仙门的某个人?可怎么从没听过? 很快,他心中的疑惑就解开了,因为水芊凝在苏拂雪面前停了下来。 苏拂雪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也实在不能走,只能眼看着水芊凝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她赶紧从座位上下来。 两人无声对视。 苏拂雪瞧着水芊凝神色如常,一时看不出到底生没生气。但她想,被晾了几百年,是个人都会生气吧? 她乖乖开口叫人:“芊凝姐姐,好久不见啊。” 水芊凝不发一言。 苏拂雪仍不确定水芊凝是否生气,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带着点笑,声音也软了下来:“芊凝姐姐,你这次是带着你家小辈过来参加大比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亲自去迎你啊。” 才怪! 要是知道水芊凝会来,她早跑了,才不会傻呆呆来参加这劳什子的仙门大比! 水芊凝怎会不知苏拂雪是什么脾性呢?相伴同行数十载,她自以为早将人看透了的。 第8章 苏拂雪是什么样的人呢? 表面看着热情,其实那只是她习惯与人为善罢了,很多事情她从不上心的。她也有些狠心,不然怎会那么决绝,几百年都不联络,就连发出的讯息也从不回复。 她见识过的。 初相识的那个雨夜,为了救人,她们选择分头行动。 临别前,她跟苏拂雪说,无论她们俩谁先救到人,结束后都到镇上唯一那家客栈等着。她先救到了人,把人安全送走了。可后来,她在客栈等了三个月,都没有等来苏拂雪。还是机缘巧合又碰了面,她问起原因。 苏拂雪只说:“我当时只想救人,并不认为与你约定好了。” “我们约定好了!”水芊凝强调:“我与你说了,你没反对,那便是约定了。” 苏拂雪淡声:“抱歉。” 从那时起,水芊凝便知道这人骨子里是凉薄的,只是被藏在她尚算热情的外表下。她可以跟你谈笑风生、畅谈未来,却从不会提及过往。 她的过往好像被埋藏了。 后来,在她再三要求下,其实已经算是强迫了,苏拂雪才勉强答应与她同行。她借着很多机会,与苏拂雪说了很多其实她明白却不愿意那样做的道理。 苏拂雪确实在慢慢变得……温和,对,她想到这样一个词来形容苏拂雪。也是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苏拂雪骨子里的凉薄,是因为她修了无情道,因为她当真不懂。 水芊凝收回思绪,淡淡看苏拂雪一眼,而后扬起笑容,声音也淡:“听说你要收徒了?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想收徒?” 她认为以这人怕麻烦的性子,绝不会做出这般自找麻烦的事情来。 苏拂雪很无奈:“不是我想收徒,是大师兄拿我当开山门的幌子。他消息都散出去了,我也不好驳了他。” 水芊凝侧目看印玺一眼,抿唇笑笑:“那你想收徒吗?” “原本不想。”苏拂雪声音透着无可奈何又夹着些气愤:“但我确实看中了一个姑娘,想收她为徒。可她不愿拜我为师,她想当我师妹!” 水芊凝诧异的挑了挑眉,这可不像苏拂雪会说出来的话,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她生出收徒的心,而且还被拒绝了。 “那你觉得不高兴吗?”她问。 “没有不高兴,”苏拂雪摇头:“就是有点郁闷。你说我这么好的条件,还答应只收她一个徒弟,我死之后,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她为什么不愿意呢?芊凝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像过往一样,遇到事情习惯性问一问水芊凝,其实也不指望听到答案。 水芊凝问:“那你有想过为什么想收她为徒吗?” 听完这话,苏拂雪拧着眉,好一会儿摇头。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好像是见到祁云筝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她面善,觉得亲切。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慢慢升腾起来,不强烈,但也不可忽视。 可苏拂雪觉得她不应该有那种感觉。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一抹幽魂,在这个世界飘飘荡荡几百年。也许某天一睁眼,就又回到了曾经的世界。 良久,苏拂雪轻声:“也许是想留下一点回忆。” 她在这个世界待了七百年,虽没有多深的感情,可总归有了归属感。她不想有朝一日离开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被所有人遗忘,遗忘那个叫苏拂雪的,短暂的存在过的人。 “回忆?”水芊凝疑惑:“拂雪,我近来方知你修无情道的,情感是淡漠了一些,却总不至于没在这世上留下一丁点回忆吧?还是你觉得过往所有的一切都可抛却?” 苏拂雪淡笑一声,没有答话。 水芊凝无奈,转了话题:“那你还想收徒吗?” 苏拂雪想了好久,摇头。 “可你师兄……”水芊凝欲言又止,往印玺的方向看去,得到对方一个笑脸。 苏拂雪一脸无所谓,双手一摊,一副“他能奈我何”的模样。 水芊凝:“……” 苏拂雪:“我原本没打算收徒,觉得她合眼缘,那收了也无妨。可她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水芊凝好奇:“你没问原因?” 苏拂雪摇头:“她不回答,我便不再问。” 水芊凝知道多半是问了的:“若往后还遇上合心意的,还会再收徒吗?” 苏拂雪粲然一笑:“她不愿拜我为师,多的是人愿意。错过我这么好的,那是她的损失。” 水芊凝深以为然,亦笑。 二人在演武台上的短兵相接中,在在场众人的打量中旁若无人的交谈。她们谈分别这数百年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所行所做。 水芊凝这几百年过的实在简单。 她说她这几百年一直在师门闭关,鲜少外出。就算出去,也带有目的,一旦完成,即刻便回。 苏拂雪的日子却过的精彩多了。 她说这几百年里,她只有一小部分时间在闭关,那还是当修为停滞不前,并且切实靠外力难有寸进时才会做出这个选择。剩下的时间里,她依旧在外行走,见到很多,学到很多,也救了很多人。 某一天,大概过了得有两三百年,她觉得累了,便回到最初来到的地方,在那里住了好几年。 等歇够了,便再次踏上旅途。 水芊凝好奇:“你有在那里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吗?” 苏拂雪点头:“当然有。不过,他们都死了。” 说这话时,水芊凝从她眼中看到了难过,可也仅有那么一瞬。 后来,苏拂雪像普通人一样,走到哪里是哪里,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还是继任之期到了,才不得不返回师门继掌门位。 说到这里时,遭到了印玺的怒瞪。 苏拂雪全当看不见。 继掌门位后,她实在管不来门中的事,便三五不时闭关,少则月余,长则十数年,其实早溜下山了。 要不是这次仙门大比,她才不回来。 水芊凝听的直发笑,印梵、苏若水也笑了出来,就连一向冷淡的柳如霜都勾起了唇角。 只一个印玺,接连又瞪了苏拂雪几眼。 苏拂雪还在滔滔不绝,说她在客栈的所见所闻,说镇上的家长里短。 水芊凝听的津津有味,不时附和两句。 她们可谓是将周遭所有视为无物,还是前二十的名额出来后,苏若水小声提醒,这才止了话头。 不过,在印玺再次说着那些官方的客套话时,苏拂雪悄声问水芊凝:“芊凝姐姐,你这次来,应该不只是带你家的小孩过来参加仙门大比吧?” 水芊凝沉默点头,半晌道:“拂雪,你可还记得,那年你问我,这世上是否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苏拂雪怔愣一刹,忙不迭点头。 可她看水芊凝神色凝重,心里已经认定这事没有希望。 也是,若这世上当真有起死回生之术,师尊不会枯等近千年,白白耗尽心力,却依旧救不回他们的凡人师娘。到现在,甚至不愿留在师门,到人间去寻师娘的转世去了。 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第6章 事情发生在她们分别前的三个月。 那时,她们已经在一个小城镇住了好几个月了,惩治了恃强凌弱,欺男霸女的地主老财。但很遗憾,还是有人为此丧了命。 参加那人的葬礼后,她们决定离开。 就是那时,苏拂雪问:“芊凝姐姐,你于治疗一途颇有建树,可知这世上是否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云水阁现有的治疗术水芊凝早已烂熟于心,可她心知苏拂雪问这个问题,必然有她的原因,故而,她没有矢口否决,而是又在记忆中仔细搜寻,末了才道:“拂雪,你的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不了,要等我回到师门,仔细翻阅典籍后,方能告知你答案。” 那就是没有了。 苏拂雪早知道这点,只是还抱有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有那么一点,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愿意尽力一试。 可惜了。 她面上神色不变,声音也如往常:“我只是随口一问,芊凝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可水芊凝还是将这事情放在心上了。 回到师门后,她阅尽藏书阁的典籍,终于在一本古书中寻到只言片语。她本想即刻传讯息给苏拂雪,可也怕让她失望,故而一直不曾透露分毫。 多少年来,她一直竭力尝试,终于在最近有了点突破。恰逢此次仙门大比,师尊让她带孩子们出来见见世面,她也有意出来寻苏拂雪,便应下了,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人。 “我当时答不出来,”水芊凝说:“但现在,我想告诉你,我找到方法了,但要付出的代价很大。” 苏拂雪心中一喜:“是什么?” 水芊凝却不说话了,直直盯着苏拂雪,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可她也知道是不能的。 第9章 多少年了,她始终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少顷,她问:“拂雪,你实话告诉我,你寻这起死回生之法,究竟要做什么?” 苏拂雪回望过去,半晌没说话。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她告诉水芊凝,说我会死,这是替我自己寻的死遁之法?别说对方不信,就算信了又如何?而且,这话只要说出口了,很快会传的人尽皆知,到那时,只会是一场灾难。 良久,苏拂雪摇头。 水芊凝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也只一瞬便被除去。 “那这个方法,我不能告诉你。”她敛了心神,沉声:“拂雪,待你愿意说了,便来云水阁寻我。” 苏拂雪无声望着水芊凝,隔一会点头:“是大比结束就要走吗?难得来一次,不多呆些时日,跟我三师姐叙叙旧吗?” 她并未刻意放低声音,面上甚至还带上了点笑意。 水芊凝诧异抬头,正撞上苏若水望过来的视线。 两人心中皆惊,没明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是怎么知道她们之间有联系的。 就听苏拂雪说:“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昨夜三师姐说故人不日将至,我原来也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可今日见到了芊凝姐姐。如此,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被问话的两人对视一眼。 苏若水说:“我与芊凝相识十数年。” 水芊凝点头:“起因是若水到千山附近办事,我也因故外出。我们一起解决了棘手的问题,又聊的甚为投契,因此结交。” 在周围越来越多的交谈声中,苏若水走过来,和水芊凝一起说起了往事。 苏拂雪安静听着。 苏若水十几年前外出这件事,她有所耳闻,不过具体情况是后来印梵告诉她的。 说是十几年前,千山,也就是云水阁的所在地,方圆近百里的一个镇子,一夜之间死了不少人,且查不出原因。刚好苏若水在那附近办事,正准备返程,印玺就让她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苏若水在镇子附近抓住了一个魔修,审问之下,发现正是幕后元凶。 苏若水传消息回来,说那是个修为尚浅的魔修,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魔,其他再问不出来了。可虽问不出别的,但仙门中人皆知,多少年来,魔族一直蠢蠢欲动,妄图破除封印。此人修魔,定与魔族背后的计划脱不了关系。 数千年前,修仙门派与魔族一战,死伤无数修士,在最后关头,由数位先辈大能耗尽毕生修为,才成功将魔族封印在封魔谷。 但魔族妄图破除封印之心不死,而当年先辈留下的封印已然岌岌可危。 故而,便是加固封印,派人镇守。 加固封印的事宜苏拂雪有参与,但再之后的事,她就不清楚了。 此刻,苏拂雪安静听面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往事,隔了好一会儿,她张口欲说些什么时,身后却传来一记略显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前辈。” 苏拂雪闻声回头,只一眼,她便想起这是谁了。正是那日在客栈与他们师兄妹搭话的旧金门剑修梧枝。 见苏拂雪回头,梧枝恭敬行了一礼:“晚辈梧枝,见过苏前辈。” 苏拂雪略一颔首,犹豫几息后将梧枝扶了起来:“我见过你,在镇上的客栈。当时并非有意骗你,是我二师兄在与我闹脾气。” 梧枝愣了愣,没想到苏拂雪会解释。 她站直身子没说话。 事实上,那天见面之后,梧枝便传询问了门中的长辈,又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已经认出苏拂雪是谁了。 她甚至想过,若最近一次见过面,苏拂雪仍记不得她,那就多刷脸熟,时间久了,总能让她记住。 苏若水自然也知道苏拂雪什么脾性,原本没指望她会搭话。这人就是这样,对外人从来都是一副冷淡模样。可这次,她说话了,竟然还将人扶了起来,这着实令人惊异。 她欲言又止,就听苏拂雪又说:“我是苏拂雪,目前是长生仙门的掌门,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她注意到,苏拂雪盯着梧枝,飞快动了动手指。然后,原本面无表情的人,脸上忽地就有了点笑意:“你叫梧枝是吗?我们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你就不用次次都行礼了。你累我也累。” 长生仙门虽是修仙界第一大门派,但规矩确实不大。 同辈弟子以腰间悬挂的玉牌辨认身份,包括但不限于哪座峰的,谁的徒弟,甚至哪座山的。大家见了面,互相点头示意最是常见。碰到了长辈,也不过恭敬一礼后便自行起身。 很常见的事,大家都习以为常的。 梧枝犹豫了一下,她也听旧金门的长辈提过那么一嘴,知道这确实是个不大注重礼节的门派,但小辈对掌门这样,真的可以吗? 一旁的苏若水想,小师妹应当是算到了什么,不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水芊凝也是心中惊异,又觉得这是好事,便没说什么。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少顷,苏拂雪问梧枝:“你师承何人?可有转投师门的想法?你看我当你师尊如何?” 她声音平静,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的身旁几人皆双目圆瞪,久久回不过神。 苏若水想的是,小师妹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挖墙脚吗?真不怕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杀吗?可她转念又一想,有谁会不想拜剑道第一人,有着最强剑修名头的苏拂雪为师呢? 果然,那姑娘听完,愣了好久都没反应。 苏拂雪并不急,安静扫视四周一圈,迎上许多视线,她都不曾理会。 而后,她收回视线,又去看梧枝。 梧枝倒是没再发愣,但也没有出声。 “不愿意吗?”苏拂雪问:“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我来替你摆平。” 梧枝总算找回了声音,赶忙摇头:“没有没有!不是!我愿意!” 苏拂雪笑出声来。 她一会功夫连笑了两次,这让她几位师兄师姐都觉得不寻常。 苏若水就在旁边站着,暗暗扯了扯她的衣袖,以眼神询问。 苏拂雪拍她手,以示安抚,却没说话。 印玺直接叫人:“拂雪!” 苏拂雪望过去,眼中还带着点儿笑意:“大师兄,唤我何事?” 印玺沉声:“你意欲何为?” 苏拂雪答:“收徒啊。大师兄你有意让我收徒,那我便收一个。” 她把抢徒弟这件事说的理所当然:“我总要收徒的,不然,待我百年之后,谁来承我衣钵?我这守静峰又由谁来守?大师兄,这姑娘与我有些渊源,我看着也顺眼。你瞧,她是剑修,我也是剑修,不是很巧吗?况且,她现在的师尊能教她的我都能教,不能教的,我也能教。我觉得我还不错,她拜我为师,不会辱没了她。当然,也望她不要辱没了师门。大师兄你是知道我的,最是护短。由我为她保驾护航,她此后仙途定然一帆风顺。若她当真有些天资,那仙门百家中最有望飞升的当属她无疑。算来算去,对她来说,都是顶好的。” 她声音不大,却传进了在场众人耳中。 众人皆看过来,眼中满是艳羡。 不为旁的,只因这话已经奠定了最强剑修这位未来的徒弟在仙门百家中的地位。无论她的师尊如何低调,但这个徒弟,只要她做事不出格,即便她横着走,也没人会说什么,没人敢说什么。 印玺走下来,一张脸黑着,不满的情绪很明显:“胡闹,你当真是胡闹!” 苏拂雪满不在意的笑了笑:“大师兄,可她愿意啊。” 她看向梧枝,又看在场众人,每个人眼中的情绪她竟都看得懂一些。 可她不在意。 昨晚梦境结束后,苏拂雪其实没怎么再睡着,就天快亮时迷糊睡了一会。当时,她躺在床上,反复回想梦中的一切。 那小姑娘是谁?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后来要去人间?又为什么一切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会甘心赴死? 是了,从前她只觉得荒缪,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捅了?现在知道了,是心甘情愿。可是,为什么啊?她可不是那种圣母心到愿意为任何人而死的人啊!她也从不觉得似她这般冷心冷情的人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确实做了。 所以,那姑娘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苏拂雪最后决定先收徒。 她想,如果那姑娘真的存在,那她就一定会出现,只要等着就行了。 不就是以身应劫吗?既然躲不掉的,那就应呗。她甚至还好心态的想,万一就是死不掉呢?那以后万水千山,可就是自在逍遥了。 一句“大师兄,可她愿意啊”,让印玺气到说不出话。 一个敢收徒,一个敢拜师,他还能说什么呢?而且,只要苏拂雪认定的事,就算他们的师师尊在场也是阻止不了的。 第10章 他干脆冷着脸不说话了。 水芊凝一直旁观着一切,她不觉得苏拂雪是冲动行事,只是,这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怎么突然就要收徒了?她了解对方吗?知道对方的品行如何吗?还是说,她有什么别的目的? 柳如霜安静坐着,看着,一言未发。 印梵自大比开始就在跟身旁一个相识的体修交流,本不欲理会一切,但他还是分了点心思在下面。听着听着,他觉得不对劲了,小师妹不是说要收祁姑娘为徒吗?昨晚都考验人家了,这会怎么又变卦了? 昨晚回到客栈,他还碰到祁姑娘了。 当时,祁云筝坐在大厅拐角处,就是他们平时做的那个位置,望着窗外出神。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后,主动跟印梵打了招呼。 之后,又简单交谈了几句。 最后,两人交换了通讯符箓。 印梵想,当时也没见什么异常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也不跟身旁的体修说话了,站起身,三两步走到苏拂雪跟前:“小五,你不是要收祁姑娘为徒吗,怎么半道换人了?” 苏拂雪闻言一怔,有些无奈:“二师兄,我是想收祁姑娘为徒没错,可也得她愿意拜我为师才行啊。” 她这话很直白了,直译过来就是祁姑娘不愿拜我为师! 可印梵是不信的,昨天在酒桌上,他看的分明,祁云筝那可是满眼都是苏拂雪,怎么可能不愿意拜师! 还好昨晚他们交换了通讯符箓。 印梵随手招出通讯符箓,心念流转间,想要传达的内容已经传了出去。 苏拂雪任他动作,仍觉无奈:“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印梵正色:“找祁姑娘问清楚。小五,我们和祁姑娘可是一起醉过酒的交情。” 言下之意是,你要再给她一次机会。 苏拂雪更觉无奈,可她心知,印梵是个倔脾气,只能应下:“好,都依你。但我们有言在先,若二师兄你问清祁姑娘的心意后,便不能再阻止我收徒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绝不能中途放弃,不然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了。 印梵忙不迭点头,可他还是不相信祁云筝会不愿意拜苏拂雪为师,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他要问清楚。 不多会儿,通讯符箓那边传来祁云筝的回复,很简单的一句话。 “为什么这么问?” 第7章 一句话,既没给出答案,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苏拂雪忍不住要夸这姑娘聪明。 可她并不知道,她打心里想夸赞的姑娘此刻正拼了命的往这边赶。 天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师尊要收别人为徒的地步?师尊不是最讨厌麻烦,最讨厌被人缠着吗,怎么忽然就要收徒了?难道是因为没了她那些年的陪伴,师尊连性子都变了吗?可再怎么变,修无情道的剑修,总不至于变得更好说话了啊。 祁云筝怎么也想不明白,也很庆幸印玺信了她的话,当真有事就传讯息给她了。 昨晚,苏拂雪离开之后,祁云筝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考虑后,将未来会发生的事,尤其是苏拂雪会身死道消这件事,以做了个梦为由头,告知了印玺。 印玺听完,只觉震惊,因为祁云筝最后说的,正是苏拂雪与他说过的那个被人当胸一剑捅个对穿的梦。他更没想过,另一个当事人会在这时现身,且苏拂雪还要收她为徒。 当时,印玺心中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杀了祁云筝,以绝后患。但思虑过后,他还是放弃了。而那之后没多久,祁云筝便与他约定绝不拜师,还会帮助苏拂雪远离那一切,更是请求他从中阻止。 所以,印玺这样做可以理解,印梵竟也会传讯息来,这是祁云筝没想到的。 他那句“祁姑娘,你不是要拜我师妹为师吗?怎么又不愿意了呢?”,让她在空中停顿一瞬,斟酌着给出那句模棱两可的回复后,才继续往长生仙门赶。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一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会场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各大宗门的长辈未说什么,投出的目光却带着打量,似也不明白这个修为冠绝仙门百家,但异常低调,几乎不与人交往的无情道剑修为何突然要收徒? 难不成,这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小辈们的交谈声虽几不可闻,却不绝于耳。 有艳羡的,更多的是不解。 他们不理解苏拂雪为什么要现在收徒,又为什么是这个人? 一切的一切,苏拂雪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却不予理会。 她迎着各种视线,遥遥望着远方。 不多时,便察觉到有人破了护山阵法。 想是那姑娘无疑了……倒是来的快,苏拂雪想,既然愿意来,又为什么不愿意拜师呢? 印家两兄弟、苏若水和柳如霜也都感觉到了护山阵法的异动。印家两兄弟未动,柳如霜沉吟片刻,站起来,将站在苏拂雪身畔的苏若水带回了身旁坐下。 苏若水疑惑:“你拉我回来做什么?” 柳如霜看她一眼,眼中似有冰雪消融,声音却很淡:“阿若,小五心中已有决断,我们劝不了。” 从始至终柳如霜都看的明白,故而,她从未多说一句。 苏若水却不想这么罢手。 在她看来,苏拂雪年纪小,见的少,容易被人骗,作为师兄师姐的,自然要多看顾些。 可她却忘了,苏拂雪虽是他们五人中年纪最小的,可多少年来,她一直在外游历,见过的,经历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而且,她更不知道的是,作为异世界的一抹魂,苏拂雪远比在场所有人更明白她在做什么。 “那也要劝,”苏若水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苏拂雪:“师尊不在,作为师姐,我们得为她考虑。” 抢人徒弟这事,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苏拂雪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做这种事,当真不怕惹出大麻烦吗? 这话苏拂雪听见了,她分出点心神往苏若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笑了笑,这才道:“三师姐,孩子大了,总得放手让他们去闯荡。况且,我几百岁的人了,什么没见过?你真不用这么为我操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明镜似的。” 苏若水站起来,张口欲言。 苏拂雪赶在她之前开口:“我知道,三师姐你想说我抢人徒弟这事做的不地道,可你,你们,在场诸君难道就从没想过,也许梧枝并没有拜师呢?对吧,梧枝。” 她把视线投向梧枝。 梧枝一直乖乖站在旁边,迎着各种打量的视线也不曾后退一步,此刻听见苏拂雪的话,又往前走了一步:“是的。我虽在旧金门修行十余载,但并未拜门中任何一位前辈为师。” 印梵问:“为什么?” 梧枝答:“旧金门开山老祖是我本家一位长辈,这位长辈早年离家,拜入了仙人门下。原本我们并无什么交集,直到十几年前,我因故被人送到旧金门……” 【她家遭屠,幸被救下,送到旧金门无极子手中,这才留了一命。】 苏拂雪正耐心听梧枝说话,冷不防,听到这么一段话。 又是这个声音! 她一愣,当即散开神识,覆盖广场,却遍寻不获。 究竟去了哪里? 【别白费功夫了,你找不到我的。】 那个声音声调平平,毫无起伏。 苏拂雪又一愣,声音就在附近,至多不过方圆百里,远不及她神识所能覆盖的范围,怎么可能找不到!除非这个人撒谎,她根本就不在这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分心听着梧枝的话,苏拂雪心道:“找我有什么目的?几百年了,除了我初来那年,你再没出现过。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道声音的主人初次出现的时间要追溯到苏拂雪刚来这个世界时。 那年,她在外游历,某日于梦中惊醒,便听到了这个声音。 还是这平平的声调,对她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那些年,苏拂雪在外游历,其实也不尽然,也带着点找到这个人的目的。只是,始终没能找到。 没想到,今日又出现了。 【我在等一个人,】平平的声调,毫无波澜:【但不知何故,自那日之后,这几百年她再未出现。直到近日,她终于来了。】 苏拂雪皱眉:“是谁?” 【祁云筝。】 这个名字一出,苏拂雪一时竟说不出什么了,怎么会是她? 【她是你命中注定的徒弟,也是命中注定,你会*甘心情愿为她而死的人。】 “你真的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别人而死吗?” 【你还不明白吗?我以为似你这般聪慧的姑娘,早该明白的。无论你情不情愿,你都会为她而死。你来这里,就是要为她而死的。】 第11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梦中的一切还不够清晰明了吗?】 苏拂雪下意识去辩:“那只是梦!” 可她心里清楚,是真的。 只是,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随后,苏拂雪听到了叹气声,很轻,几不可察。可她还是听到了,并且,她从这一声叹息中听到了微弱的,别的情绪。 那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种情绪? 【你还没有猜到我是谁吗?】 那个人又在说话。 苏拂雪刚想回答,便察觉到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她低头,看到了一双白嫩的手,跟着听到了梧枝的声音。 “前辈。” 苏拂雪应声:“什么?” 梧枝说:“您等的人到了。” 苏拂雪抬头,果然看见祁云筝穿过人群,正往这边走。 视线里,祁云筝还是那身装扮,黑衣,束发,面无表情,眼底却似有诸多情绪。 苏拂雪没说话,只望着前方,等祁云筝慢慢走进了才准备开口。可蓦地,她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很近,又似乎很远,带着比之前更强烈的情绪。 【她来了。】 苏拂雪问:“你想做什么?” 那个人回:【当然是送你走向既定的死亡命运啊。梦中的一切应该让你明白了,你既然来了这里,便注定会死去。】 虽然早做了几百年的心理准备,可苏拂雪一时间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 她沉默着,许久没说话。 那个人又说:【这一切你很难接受,但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只有你死了,祁云筝才能成仙。】 苏拂雪听完只想笑。 清音真人说她才是最有望成仙的人,却原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当真可笑至极。 【你或许会觉得这很荒唐,但她是气运之子。无论如何,你躲不掉的。】 苏拂雪还真没想躲,毕竟她已经踏出了收徒这一步不是吗? 只是,她心中还有诸多疑问:“我没有打算躲,我已经能接受了。现在,我只想知道,我一直以来在做那个梦是因为你吗?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吗?我会死去的命运,除了因为祁云筝,这其中有你的手笔吗?” 【如果你想,也可以这么认为。】 “昨夜的梦里……” 【那才是你原本该经历的一切,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将那一切改变了。但无论怎么变,当你再遇到她,一切终将拨乱反正。】 苏拂雪有些明白了,有些东西,就算中间阴差阳错的避过了,可因果不消,一切终将归于原位。 那是她的命运。 所以死遁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有那么一瞬间,苏拂雪是想哭的,可转念一想,已经多活这几百年了,看也看够了,吃也吃过了,这个世界也就那样,没什么可留恋的。而且,也许运气好,离开这里之后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那我需要怎么做?总不能让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吧?莫说长生仙门会乱,怕是整个仙门百家也会因此大乱。” 【你首先要做的是收她为徒。】 “她不愿意。” 【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你不会是让我用强的吧?可我已经说过了,要收旧金门的那个小姑娘为徒。我话说出口了,绝没有反口的道理。” 【随你用什么方法,祁云筝必须要收。其他人,你随意就好。】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快死了,可我不能这么白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多时,安静的会场忽地传出苏拂雪的笑声。 她原本在以神识和那个人交谈,故而周遭一直未有人察觉。可她这一笑,立时惹来了所有人打量的视线。 苏拂雪仿若未觉,放声大笑起来。 祁云筝却感受到了她在压抑的怒气,她小心翼翼往前一步,又往前一步,直到在苏拂雪跟前站定。 她没敢说话,只偷偷打量。 还是熟悉的模样,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的熟悉气息。可一切还是变了,起码她从未见过师尊生气,还是在这般场合毫不顾及的生气,只差一点便要发泄出来。 是为了什么? 梧枝站在一旁更不敢说话,但也偷偷打量起了祁云筝。 听刚才那意思,苏前辈是有意收这人为徒的,却被对方拒绝了。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好看的师尊,这么厉害的师尊,为什么要拒绝呢? 有一瞬间,两人对上了视线。 谁也没说话,可眼神中传出的坚定却不可忽视。 恰在这时,苏拂雪说话了:“祁云筝,我再问一次,你当真不愿拜我为师?” 她忽然的平静让祁云筝愣了一瞬,更不明白发生什么了,便下意识要答应。话都快说出口了,是印玺的阻止让她猛然回过神来。 印玺上前一步,将祁云筝拉到身后,用眼神示意她别开口:“小五,这姑娘,你不能收她为徒!” 苏拂雪抬眸,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她不轻易动气,无论何种境地下,都能压住脾气。可这一次,往后很多次,她都不想再那样做了。 “若我偏要收她为徒,大师兄,你当如何?” “不能如何。但她不愿。” “有些事情已经不再是她能决定的了。” “你将梧枝姑娘置于何地?是你亲口说的,要收她为徒。你难得要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苏拂雪看向梧枝。 梧枝乖乖待在她旁边没动,也没有因为她此刻的决定而露出不满。 果然是个心性沉稳的,可堪大用。 “她当然也会入我守静峰。大师兄,你知道我怕麻烦,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只收一个徒弟。可修仙之路坎坷,漫长岁月寂寥,总归,我还是需要有人陪伴在身边的。但我修无情道的,动情是大忌,找道侣这事是不可能了,那便只有收徒这一条路可以走。如今,一个愿意拜我为师,一个我定要收归门下。既如此,此次开山门便不妨再多收些徒弟。待我百年之后,守静峰也算有了传承。” 但凡答案不令人满意,印玺能想出八百句话给苏拂雪堵回去。可这话他接不了,也不愿就此作罢。 事涉苏拂雪生死,他绝不能就此作罢。 他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 苏拂雪已经去牵梧枝的手了:“你当真愿意拜我为师?你愿意,我便去找无极子,与他分说分说。” 梧枝忙不迭的点头:“我愿意。” 苏拂雪收回手,往后退一步:“那便先拜师吧。晚些时候,我再去旧金门一趟。” 梧枝也后退一步,当着众人的面,一撩衣袍,跪下后,朝苏拂雪拜了三拜。 苏拂雪从不愿受人大礼,可这次,她坦然受之。 拜礼结束后,苏拂雪将梧枝扶起来,从储物袋取出一个象征着守静峰身份的金色玉牌,替她系在腰间,又将腰间系着的象征掌门身份的令羽塞到她手里。 她轻拍着梧枝的手,声音传到在场众人耳中:“从今而后,你便是我守静峰首徒,峰内一应事务,你皆可代我处理。处理不了的,若我在,便来寻我;若我不在,便去寻你几位师伯。” 梧枝恭敬应下:“是,弟子遵命。” 苏拂雪又拍了拍梧枝的肩膀,这才去看祁云筝。 “现在到你了,拜师吧。” 第8章 祁云筝听到了,但她没动。 或者说,从眼前一切开始时,她便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师尊说过的,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徒弟,为什么现在要收别人为徒,之后还要收很多人为徒?一切到底为什么?难道师尊知道了一切,所以不愿意再要她了? 那是不可能的。 她从那个再没有师尊的未来而来,除非她说,否则没人会知道那一切。 祁云筝想不明白。 可她又哪里会知道,她从那个一切已经发生的未来而来,而苏拂雪,则数百年如一日的在经历被人当胸一剑的死亡。 祁云筝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梧枝,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就地斩杀。 可是不能。 莫说当着苏拂雪的面,便是仙门百家的人,她也要顾忌着。而且,这个当下,她不再能确定,苏拂雪是否还会为了她与仙门百家抗衡,只为护下她,引她回正途。 她眼中似有泪要落下,却一直忍着,不肯轻易落下。 苏拂雪无奈叹气:“还是这般倔强,不肯拜我为师吗?既不肯拜师,你为何赶来,又因何落泪?” 祁云筝脸别过去,低下头,不肯让苏拂雪看,也不答话。 苏拂雪往前迈出一小步:“你是看不上我吗?还是觉得我教不了你?” 祁云筝摇头,当然都不是。 苏拂雪很有耐心,可说出的话却是那般不容置疑:“那是因为什么?总得有个原因。而且,你需要明白,无论什么原因让你不愿拜我为师,你终究会是我的徒弟。” 第12章 “阿筝,你我之间,是命中注定。” 最后的话,她是以秘法传音,单独说给祁云筝听的。 祁云筝听完,果然惊讶的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随即,又低下了头。 苏拂雪心中便了然了。 祁云筝果然是知道什么的,不然不会如此抗拒拜师。但她不拜师,很多事情便成不了。所以,还是得让她拜师。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这么年轻的姑娘,她偏不信治不了。 她继续传音:“我的师尊清音真人,很多年前曾为我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未来,我会有一个徒弟。因为这个徒弟,我得以飞升。卦象也示意,倘若这人不愿拜我为师,那我便会魂飞魄散,再无来日。阿筝,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当真忍心看我就此身死道消吗?” 祁云筝明知这是假话,还是不由的遍体生寒。 不是这样的,收了她这个徒弟,师尊才真的是身死道消,再无来日。 她很想拒绝,也确实这样做了。可苏拂雪还在说话,在引诱她犯错。她说真的很想收她为徒,也一定会保护她,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反对,都要杀她,她也会坚定不移的守护她。 这话真的很动听,也很引诱人,祁云筝差一点就坚持不住了,可这正是未来发生的,她亲身经历过的绝望。 她还是狠心拒绝了。 软硬不吃,苏拂雪真没办法了,叹着气往后退几步,回身对印梵说:“二师兄,劳烦你先送诸位道友回客栈休息吧。” 下一场比试在明日,现在这个情况,着实不适合再留下外人,只能将人送走。 苏拂雪又对身边站着的水芊凝说:“芊凝姐姐,今日恐怕不适合再叙旧。你先回客栈休息吧,晚些我得空了去找你。” 水芊凝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自然应下。 她带着云水阁一班姑娘走了。 印梵总算见识到了苏拂雪所说的“可也得人家愿意拜我为师才行啊”这句话的含金量,这岂止是不愿意,就差把“我拒绝”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不该如此啊,祁云筝那般挣扎的神色,个中定然是有隐情的。但已经明确拒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依令,将门中弟子遣走,又将一众道友送走。很快,整个会场只剩下师兄妹四人,祁云筝及梧枝。 梧枝看了这么久,总算明白一些,那样她更不好说什么了。 尤其刚才,祁云筝想刀人的眼神是一点没藏,她差一点给跪了。不过,现在想想,祁云筝那个眼神,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倒像是久经……梧枝形容不好,却认定祁云筝的身份不会简单。 柳如霜一直在阻止苏若水说话,这会见外人都走了,更不愿意掺和了,拉着人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只有印玺,始终没动。 苏拂雪很想知道印玺图什么:“大师兄,三师姐四师姐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这是明晃晃的赶人,但印玺不为所动,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苏拂雪一上午的情绪都是无奈,这会更是无奈:“大师兄,有些事是阻止不了的,无论是我收徒,还是别的什么。顺其自然,方是正途,你能明白吗?” 她传音给印玺:“我欲以身应劫,而祁云筝就是我的劫。所以,大师兄,别再阻止我了。” 印玺还是没动,眼中情绪却很明显,是震惊,亦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化作一句。 “果然,你什么都知道啊。” 苏拂雪并不否认,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劝慰他:“大师兄,一切不过尽人事,听天命。但我不会认命,所以你也别那么担心,更不要伤心。我偏不信我的命就该如此!” 她甚至还有心情笑,好像那不是她的生死一般:“况且,谁知道这个破烂命什么时候会到,且容我再逍遥几日吧。” 说完,苏拂雪转身往回走:“阿枝,带着你师妹,咱们走。” 梧枝当即就往祁云筝那边走,可对方身上陡然散发出来的怒气让她生生停住了脚步。 苏拂雪自然也感受到了,只能自己上。 她走到祁云筝身边,牵住她的手,毫不费力的把人带走了。 梧枝赶紧跟上。 印玺却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不知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祁云筝,让她早做准备,但看苏拂雪的态度,似乎是做好了一切准备的。 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转身走了。 —— 第二日的复赛,照例是程羡来守静峰找苏拂雪。她也没等多久,就看到有人打开门,走了出来。细看,却不是苏拂雪,而是她新进的师妹。 她诧异的往后看了看,确实没有第二个人走出来了:“师妹,怎么只你一个,小师叔人呢?” 梧枝一脸生无可恋:“师尊说要陪师妹,就不去了,让我跟大师伯说一下。师姐,你说我该怎么跟大师伯说,他才不会生气呢?” 苏拂雪原本的意思是让她也别参加今日的比赛了,毕竟所属师门已经不同,大家心知肚明了,再怎么比,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没同意,说这是作为旧金门弟子参与的第一次比赛,既然开始了,就该有始有终。 苏拂雪便没再说什么,但交给了她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还说有事要去做,最近可能不回来了,让她看好家。 苏拂雪当时是这样说的:“阿枝啊,你也看到了,你师妹动不动就要跑,没人看着不行。反正你是要去比赛的,掌门令羽也在你手里,等比完赛了,你就代为师往那个位置上坐一坐,好吗?不用你做什么,就当个吉祥物就好了,剩下的你大师伯会解决。还有,我要跟阿筝去一趟旧金门,你乖乖待在家。”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她敢不敢的问题啊!几位师伯都在,那个位置哪里轮得到她来做? 梧枝只觉得头疼,但苏拂雪都说了,祁云筝也确实一直想方设法要跑,她不忍苏拂雪为难,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程羡听完,神情严肃起来,有些不明白苏拂雪此举是何意?难不成真属意这个师妹? 可看着眼前一脸苦大仇深的师妹,又没忍住了笑了笑。 她拍了拍梧枝的肩膀,带着她,与她并肩往前走:“没关系,我来跟大师伯说就好了。他会明白的。” “那真是太谢谢师姐了。” 两人说着走着,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转角处。 不多时,苏拂雪从屋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祁云筝。 “走吧,”她站在廊下,抬头望了望天,而后一笑,对身后的人说:“我们该去见一见你师姐本家的那个长辈了。” 无极子其人,苏拂雪是知道的,也与他有过两面之缘,但并没什么交情。 无极子是个剑修,痴迷剑道,毕生所求是习得更高剑术,但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却像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 这很矛盾,因为剑修身上的杀气极重,再刻意收敛,也做不到毫无杀气。 像苏拂雪就是,她数百如一日没什么情绪波动,加上常年混迹人群,杀气便不太显。但极其偶尔的,杀气还是会外露。 她很想知道,这个儒雅的,谦谦君子般的剑修,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祁云筝没应声。 苏拂雪就当她是应了。 两人乘飞舟出行,飞舟穿行在山河云海间,在晌午时抵达了旧金门的所在地。 脚踩在地上,苏拂雪收了飞舟,回身牵住祁云筝,也不管她是何表情,是否愿意,便拾级而上。 旧金门与其他难觅踪迹的仙门不同,就落在旧金山上,也是因此而得名。 山下是一块可容纳数千人的广场,是门中弟子练剑的所在。连接广场与山门的是数百级台阶,不用修练时,门中弟子多在此处“爬梯”,以作强健体魄之用。毕竟全是剑修,体魄强健了,才能在对敌时,不会因为体能不济而落了下风,以致丧了命。 长生仙门的山门外也有数百级台阶,对剑修弟子来说,亦做此用。除此之外,也作开山门试炼之用,即所谓的「心魔幻境」。 世间诸般诱惑,诸般因果,人之七情六欲,最是毁坏修行,所以便要在最开始时追本溯源,最大化的规避风险。 这当然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在里面,但却实用,从长生仙门如今在仙门百家的地位便可看出来。 苏拂雪好歹是个剑修,虽说不曾干过“爬梯”的事,但这具身体的本能还在,几百级台阶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上山途中,祁云筝丝毫不落后,这让苏拂雪不由的多看她几眼。 两人相伴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山门前。 远远地,便看见了数以百计的,身穿藏金色长袍的男修女修。走在最后的是个身量很高的男修,单手背后,手中持剑,正慢悠悠的往前走。 苏拂雪心中的疑惑立时解开了。 昨日晚饭时,她问过梧枝,在旧金门主要做些什么?梧枝说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在山下练剑。可刚才在山下,并没有看到任何练剑的身影。这会看到这么多人,想来是在她们到达之前,这些人刚结束不久。 第13章 又或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让这群人提前结束了练剑。 苏拂雪并不深想,牵着祁云筝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个慢悠悠往前走的男修突然停下脚步,转回了身。 有一瞬间,苏拂雪和他对上了视线。 也是那一刻,她知道那是谁了。 正是她此来要见的,那个儒雅的,谦谦君子般的剑修无极子。 她也知道,对方知道她是谁了。 苏拂雪终于相信,是有这样的人的。 无极子看起来很是散漫随意,一点也不像个剑修。如果不是他手中持剑,说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会有人相信。 正如此刻。 无极子缓步朝她走来,在她跟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慢慢将手中的剑指向她。 “听说你有个最强剑修的名头,好像很好用。”他说:“刚巧,我也想用用,介意我借用一下吗?” 这分明是在约架!还是因为那个见鬼的名头! 苏拂雪当然不愿意了,立刻道:“一点也不介意,你若愿意,送你都行。” 无极子听完,只觉无趣极了。 从梧枝传讯问他关于过去的事情时,他便知道苏拂雪会找来。原本想着,怎么也得仙门大比结束后,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还带着另一个身份不简单的人。 这倒是有些意思。 无极子收剑,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你们来干什么?” 苏拂雪牵着祁云筝的手跟上去:“抢了你的人,总得过来看看,跟你道个歉。” 祁云筝没说话,只上下打量了无极子几眼。 无极子浑不在意的扬扬手:“她本来就是你救下的,送到我这边来,养了十几年,如今还给你,再好不过了。” 苏拂雪却摇头:“她是你本家的小辈,无论如何,还有你这个长辈在,总得送到你手上,才能让人放心。” 无极子倏地转回身:“你已经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收她为徒了。怎么,你想反悔?” 苏拂雪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说……” 无极子打断她:“别说那些没用的。有话说,有屁放。” 苏拂雪无语极了,这人真是外面传的那个儒雅的谦谦君子吗?传出这话的人怕不是个瞎子?要么就是聋子!不然怎么会把这么美好的词汇安他头上,简直幻灭。 而且,那个人可没提这些,怕不是存心逗她玩吧? 苏拂雪叹了口气。 祁云筝也没料到这个情况,她听说过无极子的大名,也见过。 未来的仙魔之战,无极子凭借手中那把剑,斩杀了无数魔族。只是,在最后那场大战中,他却没有露面,而是直到苏拂雪身死,他才匆匆赶来。 说了些让人不明白的话,又匆匆走了。 这次愿意来,也是为了弄明白一点,当年,在无极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9章 无极子也意识到了不对,有些尴尬的活动了一下身子后,停在了原地。 等苏拂雪和祁云筝跟上,他才说:“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但十几年前,确实是你将她送来旧金门,交到我手上的。那时,她才是个几岁大的奶娃娃,还不明白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你给她的安全感,让她怎么都不愿意撒开你的手。后来,你趁她睡着,悄悄走了。” 那是十几年前,加固封魔谷封印之后,也是苏拂雪与无极子的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联手加固封印。 苏拂雪在算出梧枝的来历后,自然是想起来了。 加固了封魔谷的封印后,她偷偷溜了,准备四处走走。可这个小插曲过后,她选择了回长生仙门闭关。过了两三年,才偷溜下山,直到前几日被印梵找到。 而且,刚才的话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只是无极子大概没听明白,才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她说。 无极子有些诧异:“你还记得?” 苏拂雪摇头:“不记得。” 但算到了。 “那你……” 苏拂雪说:“我的师尊,医卜星相无一不精,作为她的弟子,耳濡目染之下,我怎么也得学点不是?” 而且,占卜一道,她确实比其他要精通。 医道也有涉猎。 无极子仔细一想,是那么回事。 作为清音真人的嫡传弟子,加上自身的天赋,苏拂雪没理由学不会。 “既如此,那你就该知道,你与阿枝有一段师徒缘。当年你救了她,未来有一天,也许需要她救你。” 因果循环,最是玄妙,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尽,解释的通的,苏拂雪对此并不怀疑。 她点头:“如果是,那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无极子笑了笑:“你这人倒有些意思,就不怕那是刀山火海要你去跳吗?” 苏拂雪也笑,并不答话。 祁云筝却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她上前一步,将苏拂雪挡在身后,一双眼冷冷的盯着无极子。 无极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虽说这人身份不简单,但现在绝没到需要他害怕的地步。 那就更有意思了。 他问苏拂雪:“这是你的道侣吗?” 话刚说完,他就回过味来了,这是修无情道的剑修,可不能像旁人一样与人结契,那是会要命的。 他改口:“这是你的徒弟吗?” 苏拂雪往旁边挪一步,点头。 无极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看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怎么都不像你徒弟,倒像是道侣。可你修无情道的,应该最清楚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怎么,刚才那话是不能说吗?还是说,你们两个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苏拂雪不想理他。 祁云筝心中却并不坦荡,她确实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从那年被苏拂雪救下,带在身边,到一日日长大,她对苏拂雪早就不只是感激之心了。 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这不可控的地步呢? 祁云筝早分不清了。 也许,从带苏拂雪她逃出火海那天起,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心。 天神临世,拯救众生,而她就是众生。 是后来日日相伴,毫无保留的付出; 是此生只收一个徒弟的许诺; 是不问缘由的信任; 是凡间十数载的日夜守护; 也是后来的以身赴死,只为护下她。 她真的都做到了。 这样一个人,怎能让人不爱。 可也是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让人怎敢生出亵渎之心。 截然不同的反应,让无极子多少明白了一些。他想不明白的是,这姑娘不知道她师尊修无情道,是不能动情的吗? 如果知道,还这般,那真是不知死活。 如果不知道,那也很有勇气。 怎么看,都很有意思。 他大笑着,转身继续走,也不管身后人有没有跟上来,他也相信对方一定会跟来。 苏拂雪当没有听到,也不去看祁云筝的反应,便自顾追了上去。 祁云筝站在原地,任风吹着,欲散去心中不该有的念想,可她知道的,忘不掉的,早就忘不掉了。 她抬步追上去。 —— 进了待客厅,无极子遣人送来果点茶水,等人吃上了,喝上了,这才问话:“你这次过来,不会就为了收阿枝为徒这点事吧?” 苏拂雪并不否认:“不然我来做什么?你我之间可没什么交情。” 无极子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了几声:“你不妨看一看,整个仙门百家,谁能与你攀上交情啊。” 苏拂雪:“……” 苏拂雪从他这话里听出了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来,又没办法反驳。 谁让无情道剑修的人设就是如此呢?她只是在好好保持人设。就是从没想过,演的这七百多年,竟真的越来越难与人亲近了。 这七百多年来,极其偶尔的,苏拂雪的梦中会出现一道身影,一袭白衣,翩然若雪。她其实并没有认出那是谁,但能出现在她梦中的,不用想,便也知道是谁了。 “她”是静的,不用修炼时,便寻一个地方坐着,眺望远方。 很久,然后回头。 “她”似乎在透过无尽时空长河,与她对上视线,然后嘴角缓缓扬起。 每当这时,苏拂雪总是从梦中惊醒,心中升起一种比过往更为心惊的感觉。因为不知不觉间,她好像真的快变成“她”的模样了。 苏拂雪想叹气,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最近叹气也很多,生生给止住了。 就这样,她一时半会竟没说出什么来。 祁云筝却不愿见苏拂雪被人冷嘲热讽,蹭一下站了起来:“难道前辈做的很好,朋友很多吗?说那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挤兑人,其实还不是一样。前辈,你真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而不是躲在这么个破落山门里,追求什么剑道的极致。” 第14章 从过去的记忆往前探,祁云筝并没有见过无极子,只在最后的仙魔大战时看到了他的身影。 那时,她已经没有心思猜测对方是从哪里来的,过去又做过什么。 但现在,她大胆猜测,也许是因为对方不曾在人前露过几次脸,又或者说,对方从不曾在人前露过脸,更与苏拂雪没什么交集,所以她的记忆中才没有这个人。 这话果然戳到了无极子的痛点,他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可不知顾及着什么,始终没有发作出来。 倒是苏拂雪,看向祁云筝的眼神带着震惊。这姑娘这么野的吗?面前这个人,可是连她都看不透的,她到底怎么敢的? 她喝了口茶压惊。 祁云筝却没有坐下,还在说话:“外面都传前辈是个儒雅的谦谦君子,可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无极子:“……” 苏拂雪:“……” 二人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而后,苏拂雪站起来,走到祁云筝身边,单手将她提起来,往门外走。 无极子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没多久,苏拂雪又回来了,坐到了无极子旁边的位置上。 “小孩子口无遮拦,道友勿怪。” 无极子没应声,看向苏拂雪的眼神带着打量。 正如祁云筝所说,他出身凡世,但自拜师之后,就没怎么再接触过外面的人。后来虽下了山,但也并未与人有过多少交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他自然藏不住话。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原谅她。” 苏拂雪颔首,微笑。 无极子还在看她:“不过,以你的修为,当真看不出她来历不同吗?” 同一时间,苏拂雪又听到了那道平淡的声音,很近,又很远。 【他知道。他是守护者。】 苏拂雪不否认:“我知道。” 同时问那个人:“他知道什么?什么是守护者?” 却没有得到回应。 无极子很不理解:“知道你还将她带在身边?你在想什么?不被发现便算了,倘若有天被人识穿,你当真以为仙门百家的人是好糊弄的。不单她要死,你也难逃罪责。” 苏拂雪并不辩驳,她也知道无极子说的是实情。可在这个当下,比起她自己,祁云筝能不能成仙才最紧要。 况且,谁说魔族就不能有好人?祁云筝从未在魔族待过,耳濡目染的也是人间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好好活着了? 生而为魔,就当真罪不容诛吗? 倘若有一日,她外来者的身份被人知晓,是否也会落得群起攻之的下场? 苏拂雪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个人会拼尽一切保护祁云筝了。 现在,那个要拼尽一切的人变成了她。 可是,她真的能做好吗? 苏拂雪不免有些头疼,打架她不怕,毕竟还是有些战斗经验的,怕就怕那群人耍阴招,玩心眼。到时候怎么办,也躲去人间吗?又或者,从现在开始就断绝祁云筝与魔族的接触? 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 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没到那一步,且行且看吧。 苏拂雪还是那句:“我知道。但我自信,以我的能力,能护住她。*”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她的声音是那般掷地有声,无极子被堵的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他不由得有些怀疑,这个人,真的是师尊让他等的人吗? 每个人存在于世,都有其目的,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件事,自然也就不用做。 可无极子不同,他自拜师之日起,他的师尊天机子便让他立誓等一个人,一个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也可能要很久才会出现的人。 他虽千般不愿,还是应了下来。 他问过师尊,那是怎样一个人,他该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师尊说,机缘若至,自可窥得全貌;若不至,便交由后辈,直至寻到那个人,助其完成使命。 茫茫人海中寻一个不知身份姓名,甚至不知相貌如何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无极子当然更不愿意做。可人贵守诺,既然答应了,便得去做。 但奇怪的是,师尊又从未让他主动去寻过那个人。直到仙逝时,才又一次提醒他,莫忘使命。 “徒儿,天命将至。待为师死后,你便下山去吧。” 这是师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安置好一切后,他便听从师命下山了。 他不知要做什么,便开始游历九州大陆。 后来,偶然走到一座灵气充沛的山,便在山里安了家。他想过的,师尊既说天命将至,那是不是说,即使他不主动去寻,那个人也会出现? 他在山里一住就是几年,某天,照常在山中练剑时,遇到一个上山砍柴的年轻人。然后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的收了对方为徒。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初只有师徒两个人的山头,竟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可他无心这些,照常只是练剑,等人。 直到十几年前,长生仙门广喻仙门百家,共赴封魔谷,加固封印。他知道这件事派谁过去都不行,便自己去了。 那是时隔很多年,无极子再次下山。 也是那次,他见到了师尊让他等的那个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一眼,他就认定了是那个人——长生仙门现任掌门苏拂雪,他听门中弟子提过这个人,一个剑修。 可苏拂雪显然是不认识他的,甚至都没与他说话,加固封印之后就走了。 他也不想这么快沾上这个因果,便没去管。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几日,竟又见到了苏拂雪,还带着一个孩子,说是他本家的一个小辈。 他在凡世是有亲人的,只是,在踏上这条注定亲缘寡绝的修仙路后,他没再回过家,不知道原来他还有亲人活在世上。可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他知道,这条路,有人替他走了。 他悉心教养那孩子十数年,教她练剑,传她法术,可又没有将一切说给那个孩子听,只让她自在无为,一切随心。 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见到苏拂雪。 那个孩子已然长大,而因果也找上门来了。如此看来,一切当真如师尊所说,机缘若至,自可得窥全貌。 “可我相信,我不会死。”苏拂雪望着门口,声音不高,却很坚决:“我会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做我该做的事,过我想过的生活。” 无极子并不反驳,甚至还笑了笑:“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而他也会倾尽全力,助她得偿所愿。 苏拂雪颔首:“多谢。” 无极子回以微笑。 室内安静片刻,苏拂雪想到那个人刚才说的,而她又没有得到答案的话,想着无极子既然是守护者,也许会知道什么,便又问:“你知道什么是守护者吗?”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料想无极子也许不知道答案,没想到对方竟然神色大变。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第10章 他话语里的质问,让苏拂雪没由来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并且明确,对方知道什么,起码知道“守护者”是什么。 可是,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 “守护者”这三个字连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为了守护,总不至于还有别的目的吧? “当然是别人告诉我的。”她很不解,与无极子做交换:“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什么是守护者,我就告诉你是谁告诉我的。” 无极子没说话,直直望着苏拂雪,想从她此刻的神情和话语中判断出什么。可是,也许她真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人告知了,所以有此一问。 故而,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守护者,顾名思义,为守护而存在。” 苏拂雪却有些不那么相信了:“还有别的吗?” 无极子答:“只为守护。” “当真?” “当真。” 无极子虽这么说,可苏拂雪还是怀疑,但又实在想不出这三个字还能有什么别的含义。 她点头:“我会知道这个,是一个女人告诉我的。” 无极子点点头,等苏拂雪继续说下去,可等了有一会儿,也没听到她说下一句。 他不由道:“还有呢?” 苏拂雪笑:“她就跟我说了守护者,其他没了。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才问你的。” “那个女人是谁?人在哪?” “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在哪。” 无极子沉默,感觉受到了欺骗。 苏拂雪却很淡然,事先说好了,她又没撒谎。不过,晚些时候还是要找那个人问清楚,总觉得“守护者”的含义没那么简单。 两个人沉默对视。 第15章 良久,还是无极子败下阵来。 “四时更替,万物生息,各自运转。守护者,秉承天道意志而生,终其一生都在等待要守护的人出现,完成使命。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意识到自己“守护者”的身份,完成守护的使命。 这世上,大部分人的一生碌碌无为,至死都没能走出自己的世界,又何谈守护? 少部分人,可能连活着都十分艰难,更加不可能承担的起守护的责任; 当然,也有些人,他们意识到了,也有能力那么去做,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愿意去做。毕竟,为别人而活,哪有自己活的精彩重要呢? 只有那么极少数的人,他们知道,有能力,也愿意那样去做。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守护者。” 苏拂雪听明白了,说白了,守护者既不受天道制约,又视乎个人意愿,其实是很鸡肋的存在。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问无极子:“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做守护者吗?” 从苏拂雪问出那三个字时,无极子就猜到她是知道什么了,不然不会问。他同样好奇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 “那么,我又会是谁的守护者呢?”苏拂雪轻声。 无极子答不出来。 天授的使命,除了守护,每个人都不同。 也许她需要守护的人早就出现了,只是她还没意识到。但不管怎样,这都与他无关,他要做的只是守护好他该守护的人。 苏拂雪没再问,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 祁云筝知道她做的不对,可维护苏拂雪已经成了本能,是身体最下意识的反应,她没办法改,也不愿意改。 她在门外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苏拂雪从里面出来。 后面跟着无极子。 “等这次仙门大比结束了,别忘了让阿枝回来收拾她的东西。” “我会的。” “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你可要对她好一点,不然我才不管你是谁,定要打的你满地找牙。” “她是我守静峰首徒,我不比你疼她?倒是你,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没事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别管别人那么多闲事,管不过来的。” “要你管,先管好你自己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让祁云筝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实在想不明白,这才第一次见面,苏拂雪怎么就跟这人杠上了? 这会不好问,她只能等两人说好了,道了别,她们坐上飞舟返程,才主动凑到苏拂雪跟前询问原因。 苏拂雪正在飞舟头部远眺,听到了也不隐瞒:“看他做事的派头不顺眼,就想气气他。” “他做什么了?” “不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祁云筝不知说什么好。 苏拂雪的性格已然与她记忆中有很大的出入,但她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不好妄言。但无论如何,她都确认,这人就是她的师尊无疑。 回程竟比去时还要快些。 申时,飞舟已安稳降落在守静峰上,苏拂雪的院子外。 梧枝似不在,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出来。 苏拂雪不在意,那姑娘终归是在长生仙门的,而整个长生仙门,现在没人会不认识她,安全问题不用操心。 她收了飞舟,自顾带着祁云筝往里走。 守静峰上平素没人,只苏拂雪在时,才有些烟火气——作为一个修了几百年仙,活了几百年的现代人,除了闭关,她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就连作息都十分规律。 最年长的师兄印玺自然对此存疑,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从没见苏拂雪在乎过口腹之欲。他自然也问过,在某天临时起意去守静峰找人,看到苏拂雪在用餐时。 得到的答案是:“大师兄,我在人间游历,生活了几十年,总得学点什么不是?不然游历的意义在哪?况且,我住在村子里,别人家都生火煮饭了,就我家整日冷冷清清的,烟囱连个烟都不冒,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就是贪吃,在山上时一直避着人,从不曾被发现。现在被识穿了,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罢了。 印玺竟然没有丝毫怀疑的就信了。 苏拂雪更加无所顾忌。 后来不知怎么就在整个山门传开了,门中会些手艺的,都在各自师尊的授意下来给她送吃的。 作为长辈,吃人的难免嘴短,苏拂雪觉得麻烦,不耐烦,干脆跑到长生镇上开了间客栈,招了些厨艺精湛的人给她煮饭,顺便招待些南来北往的客人。 人都是镇上的,住了小半辈子了,谁都知道谁,但客人却不多。 很多个没有客人的白天,苏拂雪最喜欢在一楼靠窗的地方找个位置,泡一壶茶,翻看最新的画本子,一坐就是半日。到了饭点,就让厨师给她煮饭,饭后消消食,完成日常修炼。 一天就那么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虽平淡,但苏拂雪很享受。 她也会到镇上逛一逛,逗逗这家的猫,遛遛那家的狗,有时候还替人看看孩子。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小孩,但这并不影响做这些事。 镇长受过她的恩惠,也负责镇上一应事务,是知道她身份的,多少次想请她到家里吃饭,都被拒绝了。 如今回到山上了,徒弟修为尚浅,估计还没修过辟谷术,只能由她这个做师尊的来负责一日三餐。还好她在镇上偷了几手师,料想煮的饭不会太难以下咽,这才稍稍安心一点。 苏拂雪收了飞舟,习惯性去牵祁云筝,嘴上不忘问她:“阿筝,你晚上想吃什么?” 祁云筝早辟谷了,此时修为不显,但她不会拒绝苏拂雪要做的事,便答:“鱼。” 鱼的做法有很多,清蒸,水煮,红烧,糖醋……苏拂雪虽不样样精通,但总是会那么一样的。 她应下:“好,我们晚上就吃鱼。” 她琢磨着,三个人吃饭,总不能只吃一个鱼。今后一段时间怕也要常住守静峰了,她不是煮饭那块料,应该招个善烹饪的,负责她们师徒三人的一日三餐。 或许,可以将客栈请的厨师带上山? 这样好像会耽误人家一家团圆。 难不成要在山上现找? 倒是可行,可上山拜师的,哪个没有个修仙梦,这样做太耽误别人修行了。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好办法,苏拂雪干脆不想了,只想赶紧解决今天的晚饭。 她问祁云筝:“你会烧菜煮饭吗?” 这可真把祁云筝给问到了,她早修了辟谷术,苏拂雪从前也并无用餐的习惯,更不在意这些,多数都在闭关,要么就在陪她。 今日怎么…… 她诚实的摇了摇头。 苏拂雪叹气,还是得她来啊。 她将祁云筝带进屋,嘱咐她别乱跑,转身又出了门。 祁云筝在身后问:“你去哪里?” “去后山的溪涧捕几尾鱼。”苏拂雪径直往前走,并不回头。 祁云筝抬步就要跟上,走到门口时,却撞到了一堵水墙,将她弹了回去。她不死心的又试了一次,还是被弹了回去。 她记得的,这是苏拂雪昨日布下的结界,为了防止她逃跑的。 祁云筝有些泄气。 可苏拂雪已经走远了,更没有回来要带她一起去的意思,她只能干等着。 —— 苏拂雪一闷头往后山去,路上遇到几个守闲峰的弟子与她行礼,她便停下应一声,然后继续走。 她满心只想赶紧捕了鱼,回去煮饭,然后唤梧枝回来吃饭。 倒是没想到会在路上碰到梧枝和程羡。 梧枝手里提着个食盒,正侧耳听程羡说什么,时不时点头,看起来很是认真。 程羡说的也很认真,时不时抬手指几个方向。这时梧枝就会往那个方向看去,然后回几句什么。 苏拂雪当然没去听她们说了什么,她可是很注重私隐权的。她站在原地,等梧枝和程羡走近了,才假装咳嗽一声,以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梧枝果然一下就发现她了,小跑着到她跟前,脸上扬起笑:“师尊,你回来啦!” 程羡不紧不慢跟上来,也喊人:“小师叔。” 苏拂雪四周看看,低低应一声:“嗯。” 这一声稍显冷淡,很符合人设。 程羡习以为常,站在一旁没说话。 梧枝却似没有察觉,献宝一样将手中食盒的盖子打开,整个递到苏拂雪跟前:“大师伯说师尊你很快会回来,让程师姐带我去膳堂打了饭菜。” 食盒上有法术加持,盖子一打开,便可将里面盛放之物一览无余。 苏拂雪低头看了一眼,登时心中一喜,因为里面刚好有条清蒸鲈鱼。 可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那我们快回去吧,你师妹还等着呢。” 梧枝赶忙将食盒盖好,跟程羡告别,之后乖乖跟在苏拂雪身后往回走。 第16章 程羡站在原地,目送那师徒俩走出几步了,才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苏拂雪的声音。 她的第一反应是听错了,但那声音越来越近,没理由出错。她回头看去,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果然是苏拂雪。 她三两步上前:“小师叔,有何吩咐?” 苏拂雪凑近些,也不与她客套了:“我想问,阿羡你可认识门中厨艺精湛之人?最好是女修。问问她们是否愿意到我这边来,负责我两个徒儿的一日三餐。我知道这样会耽误修行,但没办法,徒儿还小,我又不善厨艺,只能寻求外援。” “认识。师叔打算何时要人?” “越快越好。” “那等明日大比结束,我带人过来,由师叔亲自挑选,可好?” “可以。” “师叔具体需要几个人?” “三个,早中晚各一个,这样不会耽误她们修行。” “好的。” 苏拂雪又简单说了要求,之后就带着梧枝回去了。 可能是孩子心性,回去的路上,梧枝一直在跟苏拂雪说话,多是些无关紧要,甚至没头没尾的小事。 苏拂雪难得有耐心,还添了几句。 就这样,原本有段时间的路程,轻轻松松便走完了。 —— 祁云筝左等右等等不到苏拂雪回来,心中是又急又气。急的是苏拂雪怎么还没回来,气的是她昨天不该只想着跑。 因果这种事,一旦沾染,除非尽消,否则怎么都会再牵扯上。而她与苏拂雪之间的因果,也许从她再一次出现时开始,或许更早以前,就已经剪不断了。 昨日所做一切,不过徒劳罢了。 祁云筝是真的藏了很多年,如果不是苏拂雪要收徒的消息传遍九州大陆,引了无数人前来,她还会继续藏下去。 她其实没有做好拜师的准备,也不打算再拜师,那晚说拜清音真人为师不过随口之言,但有话要问她却是真的。 可她也知道,清音真人避世五百年,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但没办法,当年没机会亲口问出来的事,再来一次,她一定要亲口问她。 要问她,大祭司坤泽之言是否属实?父母之死,当真与她有关吗?师尊的那个预言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11章 祁云筝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她赶紧跑到门口,隔着结界往外看。 先看到的是梧枝,正喋喋不休的与苏拂雪说着话。苏拂雪也很耐心的在听,脸上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她们在说今日大比的事。 梧枝打赢了对手,成功晋级决赛。她问苏拂雪明日有没有时间来看她比赛,还说希望师尊能到场,见证她的胜利。 苏拂雪自然不会拒绝,她此刻还是长生仙门的掌门,明日理应在场。而且,徒弟这么有信心能打赢,她当然不会去打击她的信心。 祁云筝听到这些话,真是气的要死。 她是参加过仙门大比的,在成功拜师的第八年。 那时,苏拂雪已经闭关几年,且短期内不会出关。但她期盼着师尊会因为她的比赛而出关,见证她的胜利,并衷心的祝贺她,然后再回去继续闭关。 可她那时已然知晓,若非自愿,突然中断闭关的人极易走火入魔。入了魔,修为有损不说,还将面临仙门无休无止的追杀。 在苏拂雪的安危和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面前,她选择了前者。 可现在,苏拂雪竟然要去看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比赛。如果赢了,到时还会给她颁奖,她怎能不生气? 苏拂雪一踏进院子,困住祁云筝的结界便自行散了。下一刻,便见她一跃而出,赤红着一双眼,直接站在了正交谈的两人面前。 梧枝有些吓到了,不知道又哪里惹到祁云筝了,能让她用那么愤怒的眼神盯着她。 她下意识往苏拂雪身后躲。 见此,祁云筝心中怒意更盛。 苏拂雪从祁云筝身上感受到了杀意,杀意不重,但真实存在。 她是真不明白祁云筝心里在想什么,说不愿拜师的人是她,对她收的徒弟满是敌意的也是她。怎么,就只允许她是最特别的,旁人就不配了吗? 她抬手将梧枝护在身后,与祁云筝对上视线,不自觉加重了声音:“祁云筝,你要干什么?” 只这一句,祁云筝眼中杀意尽散。 “你想杀了阿枝吗?”苏拂雪不解:“她是你师姐,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祁云筝不吭声,双目泛红。 “又或者,让你不满的人一直是我?你不敢把气撒在我身上,便要把阿枝牵扯进来?” 苏拂雪嘴上说着重话,另一只手却在背后冲梧枝狂摆,示意她赶紧进屋躲一下。 梧枝接收到信号,慢慢后退着,从一侧溜了进去。 进门前,她还是回头看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明明一路上说的那么好,师尊还说等过两年有时间了,就带她们外出去历练,她都已经开始期待了。 当然,她心中最大的疑惑还是:师妹真的这么不待见我吗? 苏拂雪确定梧枝进了屋,随手布下一个结界,又回身将院子的大门关上,这才重新站到祁云筝跟前。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很无奈,也软了许多:“阿筝,哪怕你已经知道,你我之间的师徒缘分是一早注定的,你也还是不肯拜我为师,对吗?” 祁云筝站在那,很久不说话。 苏拂雪不打算逼她,也陪着站了好久。然后,她听到了很轻的一声“不是”。 声音几不可闻,可苏拂雪就是听到了。 她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这么说,你是愿意拜我为师了?” 祁云筝却摇头。 苏拂雪不明白:“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疲于应对这样的人,说话模棱两可的,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很考验人的耐心。偏偏,她又是最没什么耐心的。 可徒弟是天定的,是她一眼选中的,再没耐心,也要忍着。 苏拂雪又问了一遍:“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祁云筝红着一双眼,反问:“只有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你想怎么做?”苏拂雪倒很想看看,祁云筝到底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祁云筝又不说话了。 显而易见的,她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也无法宣之于口。 苏拂雪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午饭她就没吃,在旧金门跟无极子谈了许多,结束后就驱动飞舟回来了。现在屋里有那么可口的饭菜等着,她更是不想谈这些让人头疼的话。 总归这姑娘是跑不掉的,有的是时间跟她耗下去。 “既然暂时想不到,那就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我。如果方法可行,就按你说的做。还有一点,你要记住,阿枝是我的徒弟,将来要承我衣钵的。但你还不是,所以,不要再对她妄起杀心,否则……” 苏拂雪话没说完,便撤了结界,越过祁云筝,径自往屋里走。 祁云筝从中听出了警告。 那也确实是苏拂雪在警告她,莫要妄动杀念,再起杀心。否则,他日魔族身份被人识穿,不过会徒添一笔。 真到那时,就更说不清了。 祁云筝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原来在师尊心中,她竟是那般不可理喻的人吗?她不敢去问,怕听到那个令人不能接受的答案。 祁云筝也不想那样做,但事涉苏拂雪,她没办法冷静。 还有那个叫梧枝的姑娘,明明害怕,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开呢? 找个时间,要跟她好好谈一谈了。 梧枝察觉到结界撤下后,便开始动手将食盒里的饭菜往桌子上摆。 老实说,她到现在还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的拜了最强剑修为师吗? 仙门百家口中光风霁月的天才剑修苏拂雪,和她那隐世不出,不知活了多少年月的老祖宗,两人同是剑修,梧枝免不得要做对比。 现在回头看,不过都是小孩子家的把戏,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个当下,她真的成功拜师了。 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师尊,会笑,会偷懒,会说很多话,会为徒弟着想,会生气,更是护短……她拥有常人拥有的一切,甚至比他们还在乎这些。 只是,仙门百家的人神化她,将她视作高不可攀的存在,而她也当真如那些人所想的那般,清冷如天上月,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可这样的人,假使有天灾难降临,真的会愿意为这些人奋不顾身吗? 梧枝想不到,也不敢想。 但无论如何,现在有她在,她会长长久久的守护在师尊身边,直到师尊不再需要她。 苏拂雪进了屋,看到正在忙碌的梧枝,很自然的上前,拿起放在那的食盒,盖上盖子后放到远一些的地方。 第17章 她坐下来,问梧枝:“阿枝,你如今修为如何,到哪个阶段了?” 梧枝答:“炼气圆满。” 来参加这次仙门大比的各家小辈,修为普遍在炼气后期,少部分在炼气中期,梧枝能挺进决赛,证明她修为不会低,起码也是炼气后期,没成想已到了炼气圆满,那离迈进筑基不过就是时间和契机的问题了。 苏拂雪想了想,点头:“那你觉得你多久能筑基成功?” 梧枝摇头:“不知道。” 这个真不好说,她来参加仙门大比,有两个原因:一是,老祖宗想让她长长见识,结交些同辈修士,方便以后外出历练;二来,则是为了这次大比的奖品。 筑基丹。 这个世界,丹修和医修一样,都是很稀有的存在。 筑基丹对丹修来说并不难炼制,但丹修大多修为不足,故而都挂靠山门。他们为门中弟子炼制丹药尚且不及,还要修丹术,又怎会轻易将丹药出售。就算有出售的,售价也是高的离谱。 像旧金门这样全是剑修的山门,是出不起价来购买丹药给弟子筑基的。老祖宗对此也并不上心,所以他们只能自食其力。 好在,他们平素从不懈怠,修为还不错,这次大比也都榜上有名,奖品筑基丹已能轻松到手。 只是,她如今已拜入长生仙门,大比却是以旧金门弟子的身份参加的,那这枚筑基丹,便不能用了,还需另想办法。 苏拂雪可不知道梧枝心中这许多想法,简单说了两句就让她坐下吃饭了,并且告诉她,明日比赛结束后,程羡会带几个同门过来,让她挑三个人留下。 梧枝没问为什么,应下了:“之后需要她们做什么呢?” 苏拂雪说:“找她们来的目的是替你和阿筝准备一日三餐,你可以将你喜欢的菜系列个单子,拿来考验她们。” 梧枝惊了一下:“啊?” “我不善烹饪,你和阿筝又没修辟谷术,需要有人负责这一块。” “我可以自己来。” “大比结束后,你的重心要放在突破筑基上,做这些会让你分心。” “那我去膳堂,那里也很好。” “我在守静峰布下了禁止飞行的阵法,去膳堂你只能靠走的。那边太远,更耽误时间。” 苏拂雪想,除了她那把拥有斩破虚空之能的佩剑破空不受阵法束缚外,其他人,哪怕是大师兄来,也得靠走的。 梧枝犹豫:“可是……” 苏拂雪打断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会给她们足够的补偿,时间也不会很久。你知道的,我很快会带你们下山历练。” 梧枝只能应下来:“好吧。” 苏拂雪又交代了几句,祁云筝这时候刚好进门来,她便喊她过来吃饭。 祁云筝一声不吭的坐到对面,熟练盛了三碗饭。 梧枝坐着没动,在祁云筝递碗过来时伸手接住。 冷不防,对上了祁云筝的视线,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将手中的碗放到了苏拂雪跟前。 苏拂雪却无所觉,等祁云筝又递了一碗饭给梧枝,她自己也坐下后便开动了。她还贴心的提醒俩徒弟快吃,不然饭菜就凉了。 俩徒弟自然应下,乖乖吃饭。 饭后,祁云筝着手收拾东西。 也不知梧枝哪来的心,竟然从她手中抢过了碗筷,又快速拿过远处的食盒,将碗筷放进去,提着食盒一溜烟跑了。 苏拂雪觉得好笑,祁云筝更是笑出了声。 眼见在梧枝要跑错方向了,苏拂雪出声提醒:“阿枝,隔壁后院有厨房,我以前用过的,你去那里收拾吧。” 远远的传来梧枝的回应:“知道了。” 苏拂雪想着饭前发生的事,又说:“你们其实可以相处的很好,为什么非要搞到有你没她的地步呢?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祁云筝却说:“你不懂。” 苏拂雪皱眉,瞪了祁云筝一眼。 她哪里不懂了? 明明这样就是最好,真不懂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非得打打杀杀,你仇视我,我敌对你?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然后,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很无所谓的语气回答:“好,你说我不懂,那我就不懂吧。” 她很想和祁云筝辩一辩的,但今天说太多话了,实在没精力。她需要好好休息,去看明天的决赛。 祁云筝从苏拂雪声音里听出了疲累,也知道她确实累。 飞舟飞行的速度,初始制造时便是设定好的,由灵石驱动,可认主。故而,在飞舟所有者法术的加持下,速度也是可调控的。一般情况下,绝大部分人不会选择这样做,但这个大部分人里并不包括苏拂雪。 祁云筝记忆里便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且不止一次。 她当然问过原因。 苏拂雪给出的答案是:“既然飞行速度可调控,那就是变量。我想试一试,最大的变量是多少,也好让你心中有数,不至于日后慌不择路,陷入困境。” 那次的结果是变量没测出来,苏拂雪却虚弱了好几天才恢复。 此次去旧金门,祁云筝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同。还有回程时的速度,比去时更快,这其中定然消耗不少。 她没再说话,转头看向门外。想起梧枝去隔壁后院了,那岂不正是找她谈话的好时机? 祁云筝说做就做,当即告别苏拂雪就要出门去,却被叫住了。 苏拂雪站在桌子旁打了个哈欠:“你做什么去?莫不是又想逃跑?” “当然不是。”祁云筝坦诚道:“她出去了,对这里不熟悉,我去看看她,别哪里出错了。” 苏拂雪却不信:“隔壁院子离这里能有几步远?闭着眼也摸到了。况且,错了又如何?她还年轻,有试错的资本。” 隔壁院子就在十几米外,祁云筝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烂熟于心,自然知道苏拂雪说的是实情。 可她又不只是想去看梧枝有没有出错,她是要找她谈话啊! 苏拂雪又问:“还是你有别的目的?” 祁云筝不答。 苏拂雪不是很在意,谁心里都有点不能说的秘密,她也有:“别伤她,也别吓她。其他的,你随意。我要休息了。” 祁云筝听完这话,不得不为自己辩上一句:“我不是爱杀戮的人。” 苏拂雪轻轻“嗯”了一声,就转身往卧房去了:“早去早回。” 第12章 回到房间,苏拂雪图省事,随手掐了个净身诀,除了衣衫,散了头发,便躺下睡了。 闭上眼睛前,她还在脑海中反复思考这两天发生的事。 所有人和事,好像真就一下涌过来了,让她不接受也得接受,不愿做也得去做。 她想问,那过去七百多年算什么?她外出游历,门中闭关,挨各种天雷,闯各大秘境古地,都是心里预热吗?就为了让她能更好的接受一切,也让现在的一切来的更加顺理成章? 可怎么看*,一切都还是很突兀。 突然出现,又消失几百年的声音,再一出场,就来了个大的。 首先是让她收徒,这个其实可以接受,毕竟徒弟是个姑娘,虽然倔强了点,但长的好看的姑娘谁不喜欢呢?但这变相的却是送她去死啊;其次,是让她去见一个有过两面之缘,却一点也不了解,还是个守护者的人。通过这个人,猜到大概率她也是个守护者,守护的还是将来要给她一剑,送她去死的姑娘。 这多少有点离谱,但最后的报酬却诱惑十足。那个人说了,可以送她回到原本的世界。 苏拂雪当然想回去,在这个世界待了几百年,要维持人设,要跟人打架,要修炼,要下各种乱七八糟的古地秘境,更要挨雷劈,还随时可能会死…… 换谁谁受得了? 现在好了,完成一切就能回去了,她可是干劲十足呢。 只有一点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头,关于那个人究竟怎么做到来无影去无踪,能与她对话又不被发现的?难不成根本不存在?毕竟只有不存在才能不被感知。 可又要怎么解释她现在经历的一切呢? 一句见鬼了可不行。 又忽然想起白日里无极子的话,苏拂雪心中突然出现一个新想法。 也许所谓的守护者,真就如他所说,只为守护。但谁说一个人给予了另一个人的帮助不能叫守护呢?在那个人的能力范围之内,也许就只能做到那个程度了,也确实帮人渡过了难关。可能过后再无交集,但帮助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也是守护。 终究是她狭隘了,将一切想象的非此即彼。 迷蒙入梦前,苏拂雪还在想,要是能再梦到“她”一次就好了,这一次,她一定上去搭话,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来,这样说不定下次就能揪出那个人了,不会再被牵着鼻子走。 但却一夜无梦。 第18章 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苏拂雪伸了个腰,凭着过人的耳力,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说话声,来自梧枝和程羡。 “……我已经跟她们说了,她们听说是来守静峰当值,都很愿意,还托我打听考核的要求。师妹,能不能告诉师姐,是你考核她们,还是小师叔考核?” “师尊让我拟个单子,说照着我的口味来考核。” “那师妹你是偏爱甜口,咸口,还是辣口呢?” “我不挑食。” “那可就难办了。” 苏拂雪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也不明白只是个临时厨娘的工作,可能都干不了几天,她们怎么就那么乐意? 可她哪里知道,能进守静峰来,莫说是做厨娘,就是扫山门都多的是人争着抢着干。毕竟,万一被看中了,从此可就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 苏拂雪快速起床穿衣,整理床铺,然后推门出去。 意外看到祁云筝,一本正经守在门外,一手端着水,一手拿着她的洗漱用品。 苏拂雪:“……” 苏拂雪愣在原地,祁云筝却已越过她直接进了屋。 苏拂雪吞咽口水:“你干什么?” “伺候你洗漱。”祁云筝回答的理所当然:“快进来吧,阿枝已经做好了早饭,就等你起来了。还有,距离比赛没多少时间了,如果你不怕迟到了被大师伯念叨,可以在那多站一会,没人催你。” 苏拂雪看看祁云筝,又感受了一下远处正跟程羡说话的梧枝,怀疑她听错看错了。 不过睡了一觉,世界就变了?俩徒弟竟然能相处的这么愉快了?还有,她刚刚应该没听错,祁云筝说的是大师伯,那是不是说明,她肯拜师了? 祁云筝在屋里催促:“还是快些吧,莫让程……师姐久等了。” “来了。” 苏拂雪折返进屋,还是有些好奇昨晚俩徒弟谈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她开口问:“你和阿枝,你们昨晚谈了什么?” 在苏拂雪期待的目光中,祁云筝轻轻笑了一声,回答的却很无情:“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不告诉你。” 苏拂雪:“……” 罢了罢了,随她们高兴吧。 不过有一点她却要问清楚:“你刚才喊了大师伯,是不是愿意拜师了?” 祁云筝自顾拧着毛巾没回答,过会儿走到苏拂雪旁边,一手牵住她的手,另一只拿毛巾的手就要往她脸上蹭。 苏拂雪当真被她这个动作惊给到了,挣开她的手,连连后退好几步,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干什么!”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祁云筝会这么做,觉得不放心,又往后退了两步。 祁云筝很淡然,手中握着毛巾,兀自笑了下:“伺候你洗漱啊,刚才不是说过了。” “我是老到不能动了吗,需要你来伺候?”苏拂雪不自觉加重了语气,说话少见的难听:“祁云筝,我希望你记住,我是你的师尊,不是你的道侣,用不着你事无巨细的替我做这些。你要做的,是好好修行,守护你所在意的人和事。如果顺带能守护天下苍生,那样更好;如果不能,也没关系。我来就好。” 都怪无极子,昨日非要提什么道侣,害她一下想歪了! 苏拂雪深深觉得祁云筝现在的行为,换个性别,和职场骚扰没什么区别。毕竟她可从没听师兄师姐提起他们哪个徒弟殷勤到给他们洗漱了,这根本就不合理。 等等! 那她之前动不动就拉人手,是不是也像职场骚扰? 大意了,以后要注意。 这话是不中听,祁云筝却一点不恼,甚至还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几步,将手中毛巾递给苏拂雪。 苏拂雪没接,越过她往前走。 她用手撩水洗了脸,净了牙,然后端盆出门,将水倒在院子里的树下,再将东西收进储物袋里。之后径自往梧枝那边去了,全程没再理会祁云筝。 梧枝正和程羡说话,看见苏拂雪过来,麻溜将早起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经过刚才那一岀,苏拂雪没了吃早饭的心情,只想赶紧去找几位师兄师姐讨教带徒弟的经验。明早要是再来一次,她真没办法保证人设不崩。 苏拂雪向来是个行动派,决定了的事立刻便会去做。 她与梧枝和程羡道别:“阿枝,我有急事找大师兄他们,就先走一步了。你和……咳,阿筝,你们俩用过早饭后,就跟你程师姐一起走。要快些,莫耽误了时间。” “啊?”梧枝惊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苏拂雪已经火急火燎的走了。 祁云筝这时姗姗来迟,盯着苏拂雪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笑了笑。 见此,梧枝就知道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了。可她到底都干了什么啊,把人给逼成这样,早饭都不吃了。 她想起了昨晚,有些后悔给祁云筝出主意了。 昨晚饭后,梧枝本来在隔壁后院厨房洗碗,还分神想了别的事。准备走时,发现祁云筝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她当时真是吓一跳,以为祁云筝是溜出来杀她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惹这人不痛快。 但是没有,祁云筝说要跟她聊一聊。 她也有这样的想法,最起码要弄清楚为什么祁云筝对她敌意那么大,只是一时半刻的,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祁云筝既然提出来,她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在院子里找了个亭子坐下,就着倾泻而下的月光,祁云筝问了她拜师的原因。 她不明白祁云筝为什么那么问,那可是天下剑修之首啊,能拜她为师,是多少剑修梦寐以求的事,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她照实将话说了。 又补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而且,师尊她救过我的命。即使不能拜她为师,只要她能同意,我也愿意留下来照顾她。” 祁云筝当时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早知道了一切,可好像又不能接受。 她们呆坐了好半晌,祁云筝才开口,喃喃一句:“果然,也是救命之恩啊!”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师尊对她也有过救命之恩。她想问,可祁云筝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她砸懵了。 祁云筝说的是:“人间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所以,你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接近她吗?” 她的脑袋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不明白祁云筝是怎么将这两件事扯上关系的?虽然她也在话本子里看过这句话,但她对师尊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她敢对天道立誓! 她的沉默,似乎被祁云筝当成了默认,然后她又察觉到了杀意,来自身旁这人对她的杀心。 她这才找回声音:“没有!绝对没有!我当她是长辈,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她对师尊没有这样的心思,这人却未必吧。她试探着问,祁云筝却毫不避讳,坦言应“是”。 她真是不知该说这人胆大包天,还是该说这人当真不要命。仙门百家都知道的,师尊修的是无情道,最忌动情,这人怎么敢妄图将九天之上的仙人拉下凡尘,去受那情爱之苦? 她也问了,祁云筝却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该怎么去追求一个人,且能让对方明确知道是在追求,而不是乱七八糟的其他东西。 她没经历过,怎么会懂这些,不过倒是见过门中师兄追求师姐、师姐追求师妹的模样。可她还是觉得这样不行,支支吾吾不肯说。 祁云筝急了,直接站起来拿剑指她。 她坦然:“你这样会害了师尊。” “我不会,这一次绝不会。告诉我,不然杀了你。” 威胁的招式直接用上了,可见祁云筝是真没办法,她却还是有些犹豫。 祁云筝收了剑,重新坐下来。 “我如今最渴求之事,不过是她平安康健,千岁无忧。 她是名动天下的拂雪仙子,仙门百家的人敬她畏她。可你不知道,她不过是他们用来抵御魔族的利器,他们欲借她之手除了魔族这个心腹大患,却又怕她能力太强,魔族除后,百家再无出头之日。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可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她是孤独的,永远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她遵循他们心中期望的那样,有事了,永远冲在最前方;用不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传说,不会在人前露面。 过往很多年,她做的最多事情是闭关修炼,或者外出历练,但从没人知晓她是谁。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她,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她也是个普通人,需要朋友,需要爱人,需要有人陪,有人倾诉。 我回来,是了为她。我会助她,也一定可以助她摆脱这个宿命,从此天高海阔,任她翱翔。” 祁云筝的声音不大,甚至是悲伤的。 可她不明白,明明都是初相识,为什么祁云筝就那般了解?这也是师尊心中真实的想法吗? 第19章 她不知道,不敢问,也希望那不是真的。可有些事情,她又知道不是希望了就会成真。 十几年前,封魔谷的封印重新加固,可维持不了多久。魔族之患已近在眼前。到那时,也许正如祁云筝所说,师尊将奔赴仙魔战场,肃清魔族。 那之后呢? 仙魔之战,侥幸能不死,师尊怕也是要继续如现在一般,千年万年,孤寂如往昔。 她斟酌了很久,最后将师兄、师姐、师妹的事情告诉了祁云筝。同时警告她,莫要做的太过火,否则以师尊的性子,定会适得其反。 如今看来,倒是一语成谶了。 只是不知,她都做了什么啊。 梧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瞪了祁云筝一眼,这才坐下动筷子。 祁云筝不在意,甚至还冲她笑了笑。 程羡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算算时间,大师伯此刻应该在校场,和一众道友静待大比决赛开场。小师叔此刻过去,再急的事也会被押后吧? 她没说话,等着两位师妹用过早饭,收拾了东西,这才带人往目的地去。 路上,梧枝到底没忍住,趁程羡不注意偷偷问祁云筝:“师妹,你一早都干了什么?我看师尊很不对劲,你别是事情做过头了吧!” 祁云筝笑的神秘,却没有回答她。 做过头? 才不会! 师尊那样性子的人,就该逼一下,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希望。 梧枝不解:“你笑什么?” 祁云筝不答,快几步越过程羡,自顾往校场去。 师尊可在那里等着呢,她倒想看看,师尊找外援之后又能做什么。 第13章 苏拂雪脚踏破空,于片刻后到达校场。 她迎着一众视线,径自往几位师兄师姐那边走。 一路上,她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祁云筝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难不成孩子心思单纯,真的只是想照顾她? 可不该啊,祁云筝那么大人了,不可能不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虽说她们都是女子,可作为修行之人,亦有女子与女子结为道侣的。 祁云筝应该也见过的。 最后,她想,不应该怀疑祁云筝,那姑娘还那样年轻,肯定没有别的心思。 印玺见到苏拂雪,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真是一下就黑了。 看看她昨天干的都是什么事,自己不来也就罢了,竟还敢让刚入门的徒弟坐到她的位置上,是真不怕被仙门百家耻笑吗? 他等苏拂雪走近了,坐到位置上了才小声发难:“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苏拂雪如实回答:“去了一趟旧金门,见了见无极子。” 印玺脸色稍霁:“谈了什么?” “就一些关于阿枝的事,顺便见一见这个人,看看他与外界传闻的是不是一样。”苏拂雪加快了语速:“好了,大师兄,我现在没功夫回答你的问题,我有事情要问三师姐。” 苏若水看过来:“问我什么?” 苏拂雪凑上去,小声与她咬耳朵,将今早发生的事说了,连她一路上的猜测也说了。 苏若水听完,好久没说话。 隔一会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看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柳如霜,又转回来看苏拂雪,脸上神色少见的复杂。 苏拂雪一脸紧张:“师姐,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若水叹气,选择了隐瞒:“没事。我以前也曾见过的。你那徒弟人还小,又没有亲人陪在身边,你是她师尊,是她最亲近的人,她难免黏你一些。” “真的?”苏拂雪持怀疑态度。 苏若水点头:“当然。” 苏拂雪没由来松了一口气。 苏若水心中却不那么轻松。 那样的事,她确实见过的,因为那是她对柳如霜做的事。可苏拂雪这个徒弟……当真心思不简单啊,等有时间了,一定要会会她。 她有心再说些什么,至少让苏拂雪和祁云筝保持些距离,可这话一说,苏拂雪难免会多想,不如不说。 她又叹了口气。 柳如霜也听到了苏拂雪的话,大概知道苏若水心中的顾虑。她看过来,握着苏若水的手,轻轻拍了拍。 苏若水回她一个笑,到底没说什么。 印玺一直注意着她们这边的动静,见苏拂雪一脸放松,苏若水反倒愁上眉梢,不由怀疑起来。但决赛时间已近,他不好再问什么,想着等比试结束了,再找苏若水细细询问一番。 决赛照旧由印玺开场。 他简单说了几句话,便施法,按着昨日比赛的优胜者名单,随机抽取第一场的比赛对手。 决赛共十人参加,一轮之后,抽取一名幸运儿,直接进入前三名。幸运儿可以选择继续挑战,争夺冠军之位;也可以选择放弃比赛,得季军位。 第一场抽中的是梧枝,对手是长生仙门的弟子,叫祝含,是个法修,修为与梧枝一样,也在炼气圆满。 苏拂雪对祝含没什么印象,偷偷问苏若水:“师姐,这孩子是谁门下的,修为与阿枝比起来如何?” 苏若水敛了心思,往演武台上看。 祝含其人,她知道一些,天资不错,修为也不俗,同辈弟子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但为人过于傲慢了些,傲慢到她这个当师叔祖都听过他的大名。 苏若水回头看苏拂雪,轻声:“他是大师兄门下,连放的小徒弟,叫祝含。修为已达炼气圆满,与你那徒弟不相上下。此战,你那徒弟怕是危险了。” “那倒未必。师姐,我很看好阿枝,相信她一定能赢。” 苏拂雪看着台上同时行了一礼的梧枝和祝含,却没那么担心。 梧枝修为已达炼气圆满,离筑基不过一步之遥,又是剑修,武力值自是不容小觑。况且,她可是无极子亲手教出来的,那是连她都看不透的人,教出来的人总不会差到哪去。 这个祝含,她虽不了解,但剑修擅长近身攻击,只要把握住近身的时机,她不相信梧枝赢不了。 演武台上的两人已然战到一处,梧枝使出镜花水月剑法中最基础的一个剑招,祝含闪身躲过,手中同时掐诀,一个火系法术直冲梧枝面门。梧枝躲避的同时,视线紧紧黏在祝含身上,就等他漏出破绽。 她能看出来,对方有些急了。 忙中易出错,祝含急了,正是梧枝下手的好时机。 两人又缠斗数个回合,梧枝依旧轻松应对,三五不时朝祝含漏出的破绽出剑,以此逼他漏出更大的破绽。 祝含作为一个法修,平日里更注重法术修炼,体能自是不及。又几个回合,已隐隐显出颓势。 梧枝趁机近身,将不知何时已处在演武台边缘的祝含轻松打下了台。 负责报结果的弟子此时出现在演武台上,高声道:“决赛第一场,胜者,旧金门梧枝。”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苏拂雪朝苏若水笑了笑:“师姐,阿枝赢了哦。” 苏若水看完前半程,已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并不意外:“她代表的是旧金门。” 苏拂雪点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苏若水是什么意思。 之前互报家门时,梧枝报的是旧金门,祝含报的才是长生仙门。可仙门大比,原该是重切磋而轻门派的,只要他们能在这次比试中汲取经验,取得进步,谁输谁赢,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笑笑:“师姐,我并不在意。” 苏若水知道苏拂雪是什么性子,并没指望她会对此做出多大反应。 倒是印玺,对祝含多上了一分心。 之后,又进行了一场比试,是西枝门的法修对天一寺的和尚。 苏拂雪对此不感兴趣了,坐的又实在无聊,便想与苏若水打赌,猜输赢,看最后谁能抽中幸运签,成为轮空的那个幸运儿。 苏若水不想理她。 没办法,苏拂雪只能去云水阁那边找水芊凝,想与她聊一聊起死回生之术的事。 水芊凝此刻正端坐于高台之上,身旁人与她搭话时她才应,不然便安静看比赛。 不过,她对苏拂雪收的两个徒弟更感兴趣些,因为想弄明白苏拂雪为什么要收她们,尤其那个叫祁云筝的,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那样清冷淡漠的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向她开口,又一次接一次被拒绝。 还有那个叫梧枝的,昨日她坐上属于苏拂雪的掌门之位时,莫说那几位师兄师姐震惊,便是她也怔愣了好半刻。 先是给出象征掌门之位的令羽,后又让人坐上了掌门之位,她是真打算将掌门之位直接给出来吗? 若是,以梧枝如今的修为,怕是很难服众; 若不是,也将那姑娘推到了人前来。她此后的一举一动,都将受各家关注。 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苏拂雪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这样做的? 苏拂雪悄悄到了水芊凝身旁,见她在出神,便没说话。 第20章 少顷,她听到了水芊凝的声音:“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拂雪收回看向演武台的视线:“也没什么事。” 她随手布下一个隔绝的阵法:“只是想来再问一问,关于你说的那个起死回生之术的事情。芊凝姐姐,世上当真有此法术吗?” 水芊凝点头:“古书上确有记载。”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苏拂雪问。 她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是再确认一下,水芊凝果如她所想的那般摇了摇头。 她不解:“为什么?我不会想不明白去用它,我只是想知道。万一,哪天真用得到,也算有备无患了。” 水芊凝仍摇头:“最好不要有那天,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你说过的,总要有人去做。” 最初,起死回生之术是苏拂雪为自己寻的死遁之法,发现行不通后,她放弃了。后来,跟那个人谈过之后,她想了很多,明白起死回生之术虽不能用来逃命,却可以用来救人。 区别是,一个是她的命,一个是别人的命。 都是生命,原就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 而且,事情一旦做成,她便可功成身退。那在此之前,能救一条命是一条命,总好过浪费了这具身体的天赋。 “那也不该是你。” 水芊凝隐隐明白了什么,十几年前的一切也似历历在目。 魔修,魔族,一切恐不远矣。 “那你说,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做这件事?又有谁愿意这么做?” 以命换命,代价必是极大,若修为不足的人来做这件事,怕是所有人都会没命。生死面前,谁又愿意做呢?都不是傻子。 水芊凝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是啊,修为冠绝仙门百家,除了她,还能有谁,这不也正是此行下山的一个原因吗? 借她之手,再次尝试这个法术的可行性。 苏拂雪继续道:“芊凝姐姐,你就告诉我吧。我向你保证,若我学成,不到生死存亡之际,我绝不用。” 水芊凝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苏拂雪当真不解:“为什么啊?” 水芊凝只说:“还有我们这些医修和丹修在,用不着你一个剑修来抢活干。” “我没有。” 苏拂雪有些委屈,她明明是为了所有人好,只要事情完成,她就可以回家,那由她来做这件事不就是最好的吗? 水芊凝逼自己硬下心来:“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想法,这件事都没得谈。我决计不会告诉你的。拂雪,封印既能加固一次,便能加固第二次。多争取一些时间,总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苏拂雪看她一脸坚决,知道这事是没得谈了。 她叹口气,点点头,撤掉了阵法。 水芊凝最后说:“拂雪,我们总会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第14章 苏拂雪却不这样觉得。 一直以来的梦告诉她,未来,仙魔之战不可避免,但现在还远不到那个时候。 就像水芊凝说的,他们既能联手加固一次封印,便也能加固第二次。总能再拖一些时间,找到最稳妥的解决办法。 但那谈何容易? 事出总有因,防范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最重要的是弄清一切因何而起,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她总觉得未来的一切与过去脱不了关系,可过去那场仙魔之战究竟因何而起? 总不能是双方互相看不顺眼,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吧?那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双方的既有利益。 毕竟一旦开战,死伤在所难免。 世人最爱脸面,贯来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大堆,既要开战,便得有一个不得不开战的理由,做好死伤无数的准备。可她曾翻阅诸多记载了仙魔之战的古籍,并未从中找到哪个明确的原因,都是语焉不详的,说与上一任魔尊有关。 上一任魔尊,性别男,出身不详,年龄不详,家眷不详,连生平经历也给抹的不剩什么了。只知道他去过人间,在那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回到魔族后,上一任魔尊曾数次闯仙门,之后仙魔之战爆发。 他去世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莫说是她尚未出生,便是清音真人那时也很年轻,怕也记不得这其中许多事。 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很多问题便寻不到答案,那就很难办了。 苏拂雪叹了口气。 水芊凝看过来,眼神中带着疑惑。 苏拂雪信口胡诌:“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为什么芊凝姐姐你那么聪明,总能一下就猜中我的心思。” 从前是,分隔了几百年的现在还是。 她随手又布下一个隔绝的阵法,不打算隐瞒了,但也没将全部的实情说出来:“芊凝姐姐,我不瞒你了。” 水芊凝疑惑:“什么?” 苏拂雪说:“我最开始问你这起死回生之法,其实是为我自己寻的。你应该知道,我的师尊清音真人善卜,她曾为我卜过一卦……” 这话确实不是骗人的,她既没骗祁云筝,也没骗水芊凝,只不过是将占卜的结果做了一点点修改罢了。 事情发生的时间,最早要追溯到苏拂雪初到这个世界,结束在外的历练,回到宗门闭关结束后。 闭关前,清音真人为她卜了一卦,便有了仙门百家最有望飞升第一人的名头。 结束后,苏拂雪又去见了清音真人一趟,说想再外出历练一次,解开心中诸多疑惑,以此精进修为。 清音真人自然应允,她对苏拂雪寄予厚望,凡是对她有利的,她无有不应。 在苏拂雪再次踏上历练之路前,清音真人又为她卜了一卦。之后,清音真人的脸色是罕见的难看,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她说:“恐是大凶之兆。” 苏拂雪神色平平:“请师尊赐教。” 清音真人沉声:“卦象显示,你会遇到一个人,你一生祸福,皆系于此人。” 苏拂雪当时就想到了一直以来在做的那个梦,心里明白所谓的大凶之兆是何意,会死。 可她并没有那么在意,心中想的反而是,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像她在小说中看到的系统啊什么的也从没有联系过她,甚至,就从来没有人找过她。或许不是系统,但总得有个什么人来联系她,告诉她此行目的为何吧,不然这样空耗着,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所以,她才决定主动出击,再到外面去找一找。 她问:“师尊的意思是?” 清音真人沉吟片刻,道:“要么一开始就杀了她,要么将她困在你身边。” 杀人犯法,作为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三十年的,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苏拂雪来说,当然是不会干的。 那就只能将人困在身边,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她点头:“徒儿明白。” 清音真人挥挥手:“那便去吧。” 苏拂雪收拾妥当后,走了。 她独身一人,游历十几年。 可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寻到,也没人来找她,更没有碰到清音真人说的那个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修为的增加,苏拂雪更觉得压力大。因为她还在数年如一日的做梦,到最后,她真的快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又是虚妄。 某一日,在高处远望时,她突然意识到,是她把自己困住了,是她太执着于追寻一个答案,一个让她知晓为何会来,又何时能归的答案。 她试图放下,可执念形成,非一两日之功,放下自然也不易。她想忘记,可那个梦在日日提醒着她。 她似乎寻不到来路,也看不见后路了。 事情出现转机,是三年后的某一个傍晚,苏拂雪路过一个小村子,看到一个妇人,坐在家门口,望着在眼前嬉闹的孩童。 苏拂雪站在远处,盯着这一幕,看了好久。直到夕阳西下,孩童归家,妇人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家走。 她没忍住,上前与那妇人搭了话:“大娘,我想请问,您在看什么?” 妇人停下脚步,大概是声音有些许像记忆中的人,她的身体有一瞬怔住,而后又清楚的意识到,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妇人看向苏拂雪,声音无悲无喜:“看孩童嬉闹,人间烟火。” 苏拂雪直视妇人的眼睛,竟有些感触:“或者,我该问,您在等什么?不瞒您说,我心有执念,想从您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妇人望着她,不答。 苏拂雪也不急,陪着站了一会儿。 最后,妇人邀苏拂雪进了门,给她倒了一碗水:“寒舍简陋,姑娘别见怪。” 苏拂雪接过碗,轻轻摇头:“不会。您不赶我走,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她有过很多被人赶的经历。 这不是苏拂雪第一次问人,事实上,在意识到是原地自困后,她就有意无意的开始向别人寻求答案。他们之中,有年幼的孩童,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正值壮年的男女。 第21章 可无一例外,他们解答不了她的困惑。 这一次,她也没报多大希望,不过是找个心理安慰罢了。不然事情一直无法完成,执念也散不了,那她今后的漫长岁月该如何度过? 困守荒城,等那个终结她生命的人出现? 那不现实,她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但她心里又隐隐期待着,也觉得这一次或许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人通过这扇窗传达感情,而妇人的眼中,有思念,有期盼,亦有她看不明白的情感。 苏拂雪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妇人道:“姑娘说心有执念,不知这执念因何而起?能不能跟我说说。” “当然。我想从您这里得到答案,自然不会瞒着您。”苏拂雪点头:“我在等一个人,严格点来说,是我在找一个人。我的师尊告诉我,我此后一生祸福,皆系于这人。我曾做过梦,在梦里,我收了一个徒弟,大概就是我师尊说的这个人吧。而因为这个徒弟,我最后死了。 其实,我原本是不介意的,心里还觉得,说不定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越来越在意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完成,不应该就这么死去。脑海中的想法很奇怪,似乎不受我控制,但我很确定,我是我,不受旁人操控。 这样的时间很少,但每次出现,都会扰乱我的心,坏我修行。最后,我被困住*了,我找不到出路了。” 苏拂雪说话其实有些混乱,妇人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自幼时起,妇人便知道这世上有修行之人存在,还去寻过,只是未得到一个善果罢了。 思忖片刻后,妇人问:“那仙子此刻的想法呢?还是寻到那个会害了你性命的人吗?” 苏拂雪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然,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妇人明白了:“仙子既初心不变,又何苦在意那么多呢?总归你是要为那个会害了你性命的人做上许多事的。人都惜命,仙子自然也不例外,那偶尔有些奇怪的想法,其实也就不是那么奇怪了,不是吗? 我们这些凡人活一世,尚且有许多力所不能的事情无法完成。仙子毕竟还不是仙人,只是活的久一些的普通人,有些许想不明白的,做不到的事,不是很合情合理嘛。 况且,未来的事尚未发生,仙子此刻也还活的好好的,又何必提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苦恼呢?既苦了当下,又解决不了未来。 仙子,正视本心,正视当下,方得解脱啊。” 苏拂雪有些许震惊,没想过这个妇人竟活的这般通透。 在和水芊凝一起游历的那几十年里,她见过太多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生存,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最后失了本心,也失去一切在乎的人。而这个妇人让她正视本心,正视当下。即是让她正视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也坦然面对未来会发生的一切。 她当然知道,也试图那么去做,可似乎还是有些难。 她问妇人:“大娘有什么好办法做到这一切吗?” 妇人笑了笑,问她:“仙子觉得明日的天气如何?” 苏拂雪望向外面,月亮已经升起,洒下月光,照耀大地,想来会是个好天气。 她不用算,便答:“是个晴天。” “那仙子的心情会如何呢?” “高兴吧,晴天比雨天让我更高兴一些。” “倘若明天是个雨天,仙子也提前知晓了,心情会如何?会因为这个雨天便不做事了吗?” “那倒不会,该做的事还得做。” “那就是了。该做的事,得做;脚下的路,得走。日升月落,日落月升,循环往复,自然界之规律。既然如此,那仙子为何不能以平常心待之呢?总归是要发生的,过好当下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仙子,杞人忧天,不可取。” 这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苏拂雪自困,自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如今被人这么一点拨,顿时茅塞顿开,一下醒悟了。 她开口道谢:“我想我明白了,多谢。” 妇人摆摆手,不管苏拂雪还想说什么,已自顾说了下去。 她觉得这个也有困惑的修行之人能接受她说的一切,而她需要有人知道她们的故事,因为她已时日无多了。 第15章 水芊凝久等不到苏拂雪说下一句,不得不出声喊她:“拂雪,你在想什么?” 苏拂雪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往事。” “能让你出神至此的,想必那些往事定是十分值得怀念的。” “因为这件事,我才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可以与我说一说吗?” 苏拂雪默了一瞬,点头,随后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日,妇人与苏拂雪说了她的故事。 苏拂雪至今仍记得妇人望向门外的,那带着期盼的目光。可终究,她没有等到那个说会来找她的人。 妇人年少时也曾求过仙,问过道,可家中老父亲觉得她在胡闹,认为这世上哪里来的仙人,便将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唯一支持她的是青梅好友,对方既认同她的想法,又想法子将她送了出去,并与她一同走了。 她们真的成功了,寻到了一座不知名的仙山,成功进了山,却并没有被收入门中。 仙山的主人直言,她们有未了的尘缘,现在入门,不过是蹉跎岁月。却又没有将她们赶下山,而是留下来,与门中弟子一同修行。至于能达到什么程度,全凭造化。 她们便留了下来,日日与门中弟子一起悟道习剑。开始当然不适应,山门前那几百级用来“爬梯”的台阶,她们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终于能上下一个来回。 成果当然是喜人的,但随之而来的是父亲派出来寻找的人。 她们抗争了,最终还是被带了回去。 老父亲怕她再起逃上山的心思,刚好她已到了适婚的年龄,便匆匆给她许了婚事。 对方也是镇上的,她见过,是个还不错的人。但她无心婚事,不想耽误对方,只想上山修行。奈何父亲派来看管的人将她的小院守的水泄不通,她根本无路可逃。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她愁苦万分,也担心青梅好友会被家中责难,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得到对方的消息了。 婚期至,前一日,家中忙忙碌碌,她再次试图逃走,竟真的逃了出去。 她不敢趁白日出城,又担心此次出逃会连累青梅好友,便趁夜去了好友家中。好友似乎知道她一定会逃,也一定会找过来,已经收拾好了包裹。 她大喜,背过包裹,拉上好友便要走。 好友没动,静静握着她的手,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只觉眼皮酸软想睡觉,是好友挣开手,将她往外推的动作将她一下惊的十分清醒。 好友催促她快走,她不解,明明她们两个都可以走的。 好友没将心中的想法告诉她,只说:“若我们两个都不见了,家中长辈必然倾尽全力去找,到时,只怕我们谁都走不了。阿默,你且先走,我过几日去寻你。” 妇人名唤林默,那时不过二八年华。 年轻,意味着容易信任,况且,那是最亲近的好友,没理由骗她。 林默向好友寻一个确认:“当真吗?” 好友点头,眼中不舍被她藏的很好:“当真,我何时骗过你?所以啊,阿默,你要好好的,等我去找你。我不去,你千万不要出来。” 那是临别之言。 林默没听出来。 “好。我在镇子最西边的村子等你,等你来了,我们一起走。上次去山上,仙长说我们有未了的尘缘,这此过后,也该了了吧?等我们再去拜师,相信仙长不会再拒绝了。” 好友沉默点头,没说别的,只又一次催促林默快走。 林默还有好多话想说,想问好友有没有被家中责难,最近过得好不好,为什么看起来消瘦那么多?但到嘴的话,被好友一声又一声的催促生生堵住了。 她只能背着好友收拾的包裹走了,是一步三回头,只盼好友松口,说与她一起走。 但没有,直到踏出城门,身后也没有人。 水芊凝听到这,心中有些明白了。 林默与她的青梅好友,一个情窦未开,一个情窦早开。这样两个人,注定没有好结果。 她问苏拂雪:“后来呢?” 苏拂雪在记忆中仔细翻找,许久道:“后来啊……” 后来,林默按照约定的那样,去了镇子最西边的村子安顿下来。 那个是消息极其闭塞的村子,没多少还住在村子里,还是她们上次偶然闯入,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存在。 林默在那里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好友寻来,她有心去找,想起好友的话,也怕错过,便耐着性子多等了几日。 第22章 可依旧没有等到人来。 林默再也坐不住,当即便往回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阻住了好友的脚步。 走了两天的路,途中经过一个茶摊,林默进去要了一碗水。她只想赶紧喝完水继续赶路,可隐约间听到有人在讨论那场婚事,说那场婚礼之盛大,十里八乡,闻所未闻。 林默心中登时起了疑,她这个新娘子都逃婚了,哪里还有人去拜那天地?她有心上前去问一问,也确实站起来了,但那边接下来讨论的话却让她站在原地,久久无法挪动分毫。 “我还听说,就在婚礼当天,王员外家的小女儿突患恶疾,去世了。可惜了那么年轻的姑娘,连好友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在说谁? 王员外家的小女儿? 那不就是…… 不,不会,绝不会的。 阿锦她还那样年轻,她们分开那晚她还好好的,这才过去几日,怎么可能…… 林默当然不肯相信,几乎是疯了似的往镇上跑。从白天,到夜晚,她似不知疲倦,未有丝毫停歇,终于在天黑时到了镇上。 沿街的小铺还开着,馄饨店里坐了几个客人,路上行人少了些,但一切都和以往无异,并没有因为她的逃离而发生任何改变。 是啊,世界少了谁都还是那个世界,谁离了谁也都能活。可为何,心却那般痛? 林默直接去了好友家,却是大门紧闭。 她想去敲门,但身份敏感,不能去,只能等。从天黑等到天亮,屋里始终没有人出来,就连看门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 林默疑心是出了什么事,但贸然上门也不可取,思来想去,最后找了个路人,让对方帮忙去打听情况。 那人看她一阵,摇了摇头:“王员外家新丧女,丧事过后,就全家搬走了。” 新丧女? 原来是真的。 林默站在原地,无声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路人看她这副模样,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于心不忍,安慰了几句才离开。 林默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哭过后,她又往赵家跑,就是她原本该嫁过去的那家。她想去看看,那新娘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为何要冒充她的身份嫁过去? 林默在门外等了好久,没等到下人出门,反倒是赵家少爷火急火燎出了一趟门,没多久又带着什么回来了。 那一整个白天,林默都没有机会接近,便决定等入夜了潜进去看看。 那个夜里,在赵府,林默看到了身形长相皆和她一般无二的姑娘。那姑娘让她觉得陌生,只那双眼睛,是她熟悉的。 那是…… 她想不明白,一切究竟为什么? 苏拂雪同样没明白。 水芊凝却明白了,为了所爱之人,只要对方好,哪怕放弃自由,以另一个身份活着,也甘心情愿。 可还有一点水芊凝没明白,两个凡人,是如何互换灵魂的?林默竟丝毫没有察觉吗?而且,这个法术损阴德,算是禁术,谁会为了两个陌生人做种事,有什么图谋? “你没追查过那个法术的来源吗?” 凡走过,必留痕迹,根据这个法术往前追踪,也是能查出一二的。 苏拂雪神情有些严肃:“当时便查了,但时间太过久远,对方那时的修为又高过我,我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那就是有备而来了。 水芊凝蹙了蹙眉:“这事你跟印师兄他们说过吗?” 苏拂雪点头:“当时就传讯说了。” 水芊凝问:“他们怎么说?” 苏拂雪道:“派人去查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而且,我有预感,那件事恐怕还没完。” 水芊凝不解:“此话何意?” 苏拂雪缓缓摇头:“不知道,直觉吧。山雨欲来,总觉得太平不了几日了。或许我们该早做准备,不管是面对魔族还是什么。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水芊凝深以为然。 魔族之患近在眼前,无数先辈大能都不能尽除魔族,而是将其封印起来,可见魔族实力强劲。或许,他们这一辈人倾尽全力也不能阻止魔族重归世间,但也要倾尽全力去做。 其他的,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水芊凝沉思后道:“好了,闲话少叙,接着你之前未完的话往下说吧。拂雪,你为什么要学起死回生之术?” 苏拂雪无奈:“师尊那一卦让我知道,我此一生,终会遇到一个人,她是命中注定我逃脱不了的。或许,我会死;又或者,我得以飞升。但不论结果是哪个,我都不愿被人摆布。 我寻这起死回生之法,一是为我自己;二则,人终有一死,若以我无用之身,在最后时刻能再为同族做些事情,那便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遭。” 水芊凝望着苏拂雪,沉默良久。 苏拂雪笑笑:“当然了,如果能活着,我是不会选择走上那条死路的。一切不过是在做最坏的打算罢了。” 水芊凝问:“是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吗?” 苏拂雪点头。 水芊凝好奇:“你怎么确定就是她?” 苏拂雪答:“因为她给我的感觉跟所有人都不同。” 水芊凝笑一声:“还真是有些儿戏呢。” 苏拂雪跟着笑出来:“谁说不是呢。但确实是她。” 水芊凝又问:“我看你成日将她带她身边,可是在寻破解之法?” 苏拂雪不否认:“有一部分原因吧。” 水芊凝:“另外的呢?” 苏拂雪:“怕她跑了。而且,她总归是我徒弟,不论有没有这层原因在,我总得护着她。” 水芊凝:“可没见你对坐上你位置的那个徒弟这般上心。拂雪,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将她推上那个位置?” 苏拂雪:“我有我的路要走,阿枝她,自然也有她的路要走。未来,她会承我衣钵,继承守静峰。趁现在,让她多见识见识总不会有坏处。况且,我如今还在,谁敢动她?” 这倒是实话,只要苏拂雪还在,便没人会不要命的去动梧枝。同样的,只要她在,长生仙门便不会没落。 但现在是现在,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第16章 水芊凝看着苏拂雪,兀自出了会儿神后笑言:“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护短呢。” 苏拂雪望着远方,面上神色自若,眼中情绪更是不显,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那般掷地有声:“当然!若是我连在乎的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护住这天下苍生?芊凝姐姐,我的命运,我可以坦然接受,但想让我认命,不行。” 水芊凝做假设:“若有一日,要让你在护一人和护苍生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选?” 苏拂雪问:“必须做个选择吗?” 水芊凝点头。 苏拂雪却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全都要。人我要护,天下苍生我也要守。” 最坏不过一死。 那是她一直在等待的。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反而要庆幸,终于可以结束一切回家了。 直到当下这一刻,苏拂雪终于确认,她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命运了。 一个人若连死亡都不怕了,还有何惧? 水芊凝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心中震惊之余,还是拍着苏拂雪的肩膀,点了点头。而后,她望着演武台的方向,到底没再提那些沉重的话题。 该发生的一切,总会发生; 该他们做的事,总要去做。 或许一切不远了,可总归没到那天,便能多逍遥一刻是一刻吧。 苏拂雪撤了结界,也抽空往演武台上看了一眼。 台上的比试还在继续,似乎是比到最后一场了?她有些不确定,但左右无事,便又坐在原地与水芊凝聊了些有的没的。 水芊凝心里还是好奇:“有人用大神通替那两人互换了灵魂,之后又如何了?拂雪,你再与我说说吧。” 苏拂雪点头应好:“我知道的,也都是林默告诉我的,是不是事情本来的面貌,我却不甚清楚,姑且听一听吧。” 水芊凝问她:“你都知道什么?” 苏拂雪想了想,道:“林默在赵府见到了她的青梅好友王姑娘,但起初,王姑娘一直避不相见,哪怕林默就藏身赵府,很多次,她都看见她了。直到月余后,赵家少爷携双亲去寺庙还愿,王姑娘因为还在病中,便留了下来。 王姑娘大概知道避无可避了,也许是想再见一见林默,所以,那夜林默趁着府中无人寻过去时,她见了林默。 她们具体谈了什么林默没有细说,但我从她的话中推断出来,王姑娘应该是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可能是为了保护林默,但用错了方法。 之后,林默就离开了赵府。 她们再见面是一年后,那时王姑娘已沉疴缠身,不久于人世。 芊凝姐姐,你知道的,凡人之身,承受不了那般狠绝的大神通,她们之中,必有一人会死。大概人之将死,对世间的期盼也不过最初的那个人。王姑娘想法子将林默留在了身边,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第23章 再后来,王姑娘将林默骗走了。 我猜她是不想让林默看着她走,也想再骗一骗林默。这不是我的猜测,是林默亲口告诉我的。” 林默的原话是:“她说会来找我,让我等她。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她病的很重,治不好了。可我只是想再陪陪她。她不想我伤心,想骗我她还活着,这样我就能继续活下去,等她。她怕我寻死,可怎么会呢?我还要替她活下去的啊,去看看这个世界,感受四时风物不同。最后,才好去见她啊。” 那时,天边挂着一轮满月,林默倚在门旁,望着天上。她的声音是平静的,仿佛那是她期待已久的,可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林默确实去看了外面的世界,不过在生命快终结之时,她选择回到最初青梅好友与她约定相见的地方。 她在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苏拂雪当时就站在一旁,没问林默为什么,因为她隐隐猜到了一些。 之后,她告别林默,返回师门闭关,后成功渡劫,修为更近一步。 水芊凝也明白了,不免为之叹息。 林默想死却不能死,因为身体是那个为她付出了一切的青梅好友的,可她真的明白好友对她的感情吗?当真能接受这样的感情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期望重来一次的机会?可真的能重来一次,没了后来那些经历,她能做出对她来说正确的选择吗? 她们的生命终结于几百年前,也许真如苏拂雪所说,一切还没有完,那她们见面了吗?诉说心意了吗? 没人知道。 人间常有遗憾,而她们便是遗憾组成的一部分。 苏拂雪也跟着叹气。 两人坐在一起,久违的没有说话,还是印玺的声音唤回了苏拂雪的思绪。 印玺此刻站在高台上,正准备为最终的获胜者颁奖,趁着还有点时间,顺便用了一下秘法传音,呼唤苏拂雪:“拂雪,莫与水师妹闲聊了,快些过来。” 苏拂雪往高台那边看:“来了。” 她收回视线:“芊凝姐姐,今日之后,你是回千山,还是留下来,再待一段时间,与我三师姐叙叙旧?” 水芊凝道:“我先送孩子们回千山,之后再去人间一趟,会在那里多待一段时日。倘若你猜测非虚,人间或许会是动乱最先出现的地方。” 苏拂雪点头:“如此也好。有什么事情,随时传讯给我。” 水芊凝笑言:“这次不会看不见,不回我讯息了?” 苏拂雪辩解:“之前是真没看到,等看到的时候,大比就要开始了。我想着,你既然给我传了讯息,那应该是会过来的,便没有回复你。” 水芊凝不知信没信,反正没纠结这事:“放心,我会留心的。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 苏拂雪应下:“那一切辛苦芊凝姐姐了。不过,姐姐你是医修,战斗力终究有限,切记量力而行,保重自身。真有什么问题,等我到了再解决。” 医修不善打斗,小心总无大错。 水芊凝没解释什么,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拂雪这才转身往座位那边走,顺便看了一眼她那个精神抖擞的大徒弟,想来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她笑着问印玺:“大师兄,你觉得阿枝这几天的表现如何?” 印玺叹一口气,瞪她一眼:“好的很。” 作为长生仙门的弟子了,却代表旧金门拿下了此次大比的冠军,可不是好的很吗? 苏拂雪当看不见,满意的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这样的话,他日,即使他们这群老家伙身死道消了,长生仙门有此后辈,也万不至于就此没落。或许,还可以趁此次开山门,再收一批有资质的弟子,悉心栽培一番,也算又多了一分保障。 “你那个小徒孙,叫祝含的,师兄觉得他表现如何?” 说到这个,印玺心中不免生气。 他平日忙着门中事宜,倒是没怎么关注这个最小的徒孙,可连放没少在他面前提起这小子,说他天资如何好,是近百年没见过的,给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这次,印玺对祝含是寄予了厚望的,结果呢?决赛第一场就被人轻松打了下来。 他冷哼一声:“差强人意。” “师兄对他今后有何安排?” “那是他师尊的事,我不管。” 苏拂雪心里明白了,这事得去找她那个大师侄。还有这个叫祝含的小子,最好不要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来找梧枝麻烦,不然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双手背到身后,问印玺:“师兄唤我过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印玺不想跟她计较,将乱七八糟的事抛在脑后:“大比至此落幕,你作为长生仙门的掌门,该给这群孩子说些激励的话。” 这就结束了? 苏拂雪以为还要打两场的,刚才都没注意梧枝什么时候又上场了,对手是哪家的,打的轻不轻松,赢的漂不漂亮。 她可是答应了梧枝的。 苏拂雪心中懊恼,面上却丝毫不显:“应该的。” 她往演武台上看,那里分队站着此次仙门大比的上百名参赛者,梧枝更是站在最前面,身旁是旧金门的那群剑修。 长生仙门此次作为东道主,参赛选手也不少。本来可以更多,但大比开始前,印玺却遣了好一批年轻弟子出去历练,当时还遭到了印梵的反对。 当然,这些苏拂雪是不知道的。 她理了理衣物,上前两三步,难得拿出掌门人的架子来。 “诸位小友连日比试辛苦,今日结束归家后,便可多休息几日了。当然,也莫误了修行,不然家中长辈可是会不满的。” 她这话说的有趣,引来对面一阵哄笑。 跟修行比起来,不过跟人打了几架,算得上什么辛苦? 苏拂雪免不得跟着笑,而后正色:“我知道,这与你们平日的修炼比起来,是差的远了,但你们真的明白这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的含义吗?” 她话里含着询问的意思,却不等对面有人回答,已自顾说了下去:“十年,对修真者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你们的家人呢?他们又有多少个十年可以等待?待到你们功成之日,还有再见家人的机会吗?” 对面台上一阵沉默。 这话遭到了印玺的传音责难:“拂雪,你要干什么!” 苏拂雪却不理会:“我并没有让你们放弃当下选择的这条路,只是想让你们明白,这注定是一条孤绝的路,中间会经历诸多磨难,更甚者,会死。但只要坚持下去,成果也是喜人的。 有个姐姐曾经告诉我,我辈修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我也将这句话送给你们。希望你们莫负初心,砥砺前行,他日学有所成,能以有用之身,造福天下苍生。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但希望你们将我这些话记在心中,时刻不忘。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有最后一点想提醒你们一下,趁着还有时间,回去看看家人。” 说完,苏拂雪就退了回去,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印玺免不得要说上几句,苏拂雪只听着,并不言语,最后实在不耐烦了,才回一句:“师兄还记得家中亲长的模样吗?” 印玺一顿,停了下来。 当然是不记得了,爹娘的模样,早在记忆中褪去,再也找不回。 苏拂雪叹一口气:“师兄,莫让你我前日之遗憾,成为他们的来日。” 印玺沉默良久,最后道:“等开山门试炼过后,让孩子下山去游历一番去吧。” 苏拂雪点头:“那我先替孩子们谢谢师兄了。” 第17章 印玺没应声,也没在意周围人的反应。 他想起了往事,关于苏拂雪的来历。 那是一个雨夜,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将尚在襁褓的小师妹带了回来,交代他们师兄妹四人定要好生照看,莫让她出了意外。还说,小师妹关乎着天下苍生的未来,绝不容有失。 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何那样说,也不指望这样一个奶娃娃能有什么大作为,但他们还是将小师妹照顾的很好。 小师妹很有天赋,似乎就是为了修炼而生的,不足五岁,就已突破炼气圆满,到达筑基初期。 小师妹很乖,只是性子稍微冷了些,除了他们几个做师兄师姐的,几乎不怎么跟外人说话。而且,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定性,整日不是窝在房间修炼,就是坐在院中,望着远处发呆。 他有心让小师妹与旁人多交流,但总被拒绝。时间久了,也就明白了,小师妹性格如此,勉强不来。 到小师妹修为突破金丹时,师尊回来了,开始亲自教养小师妹。之后,小师妹更加深居简出,连坐在院中发呆这件事也不常做了。再后来,他因为要闭关突破,便没怎么再关注小师妹的事。 到他闭关结束那年,小师妹十六岁了,师尊忽地让她外出历练,等历练归来时,他明显察觉到了小师妹的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他与另外两位师妹说了,想着女孩子心细,或许更能察觉出什么来。 第24章 但很遗憾,并没有。 之后,小师妹便闭关了。 再出关时,修为更进一步不说,性格竟也越发活泼了些。对的,小师妹那时近百岁之龄,修为却已达元婴中期,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 就是那时,他忽然理解了师尊的话,可让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姑娘肩负守护苍生的重担,真的合适吗? 他不知道。 好在后来小师妹的性格越发活泼了,虽然在外人眼中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但他就是察觉出了不同,也愿意纵着这个最小的师妹。一年又一年,直到那个重担落下来。 印玺收回思绪,看了苏拂雪一眼,始终不明白,她那时那样小,根本不可能对家中双亲有任何记忆,今日怎么会无端说出这些话来? 也许是在外游历的久了,见的多了,多少有些思念故去的亲人吧。 印玺只能这样想。 而后,他站起身,走到苏拂雪之前站的位置,宣布此次大比正式结束,奖励稍后便会送到各位优胜者的手中。 之后又是一大堆官方的话术。 苏拂雪自然也不在意周围人的反应,也懒得听这些她说都说不明白的话术,但还是老神在在的坐在位置上等一切结束。 她当然知道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不想理会,心里也觉得怪怪的,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或许,该想个办法,探一探那姑娘这些年的经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欲望又是什么? 那个人当然是祁云筝。 她一到场就在关注苏拂雪的动向,原本想着,等她问清楚了,总会往她这边看一看吧? 可是,没有。 祁云筝想,师尊还真是一点不将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啊,就在台上看了梧枝的一场比试,就去别的门派找人聊天了,一聊就聊到大比结束。 还真是无所顾忌啊。 可那个女人是谁呢?能让师尊随心所欲的与她畅聊。 祁云筝记忆中并无多少与这人有关的记忆,只知道她是个医修,在未来那场仙魔之战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但她怎会和师尊有交集呢?过往的记忆中,从未听师尊提起过这人。难道,是她此行回来,真的带来太多变数了吗? 祁云筝无法确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苏拂雪是那种想做就会立刻落到实处的性格,当即又往苏若水旁边凑,与她小声咬耳朵,询问开山门试炼的具体安排。 他们师兄妹五人分工是十分明确的:大师兄印玺负责统筹全局,二师兄印梵负责仙门大比的相关事宜,三师姐苏若水全权负责开山门试炼,四师姐柳如霜则从旁协助,并负责一应防护工作,小师妹苏拂雪向来是个吉祥物,哪里需要就叫去往那一坐,其他不需要她多做什么。 苏若水小声给她解释:“与以往的安排一样,来参加开山门的人,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通过山门口那几百级台阶,也就是心魔幻境试炼。只有通过了试炼,才能进入下一步的灵根灵力测试。符合入门条件的,由有收徒资格的门人收徒。被收徒的,直接跟着师尊走,没被收徒的,便统一安排,就住在你的山头。先学习门中课业,练习最基础的法术剑招,待一年后的新人考核结束,统一分配到各个山头。” 苏拂雪好歹看过几次试炼,最基本的流程还是知道的:“我是想问师姐,已经被收徒的,可以继续参加试炼吗?” 苏若*水解释说:“原则上,所有人都需要参加心魔幻境试炼。一来,此次试炼可以帮助他们了解心底最深处欲望的来源,做到心中有数;二则,方便以后有针对的规避风险,让他们少走些弯路。怎么,你是不想让你那两个徒弟参加这次的试炼吗?” 恰恰相反,正是要让两个徒弟参加。 苏拂雪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要让她参加。怕师姐到时候说我已经收她们俩为徒了,不让她们俩参加,所以提前问一问。” 苏若水笑了笑:“不会。” 苏拂雪道:“阿枝师姐是知道的,虽与我一样是剑修,但我修的是无情剑道,她却未必适合。具体让她修什么,我想等这次试炼结束再决定。至于阿筝,不瞒师姐,我其实不了解她,所以想通过这次试炼观察一下,再决定该怎么教她。” 苏若水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了解对方,却执意要收徒,该说她这个小师妹太过自信呢,还是要说她太单纯了呢。 她叹了口气。 苏拂雪又说:“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师姐能成全。” 苏若水扬了扬眉:“说来听听。” “关于阿枝和阿筝在心魔幻境试炼里发生的事,我不希望有除我以外的人知道。” 心魔幻境试炼,可以通过特定的水镜观察试练者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因为已经收了徒,所以苏拂雪的这个要求其实合情合理。 苏若水应下了:“可以。你肯让她们俩参加试练就行。” “多谢师姐。那便这么说定了。” 这么说会话的功夫,此次大比的最后阶段也结束了。 印梵照常安排仙门百家的人下山,印玺和柳如霜一起去了,梧枝也跟着旧金门的师兄师姐一起走了,身后的小辈们也都散了,只留下一个祁云筝,坐在位置上,盯着还在交谈的两人,一动不动。 苏拂雪又问了苏若水一些关于幻境里面的情况,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心中便有数了,这才与苏若水道别。 她起身,喊祁云筝:“阿筝,走了,我们去找你师姐。” 梧枝去送同行的旧金门弟子下山了,走之前特意来跟苏拂雪说了一下。苏拂雪没理由不让她去,便由着她去了。 这会便得去找,不然待会儿程羡带人到守静峰上了,没人考核。 祁云筝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往下走,经过苏若水身边时,朝她行了一礼,才继续跟着苏拂雪往山下走。 两人全程毫无交流。 苏若水最后走的,瞧着这师徒俩的相处方式,突然有点怀疑之前的猜测,这姑娘,当真对小师妹有别的心思吗? 不管有没有,为了小师妹的安全着想,还是要找个机会探探她的口风。 —— 苏拂雪一路上都没跟祁云筝说话,只自顾走在前面,等看到梧枝远望的背影时,才停住脚步,冲身后的人说了句话。 “阿筝,你在吃食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祁云筝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没有,我不挑食。” 苏拂雪不善厨艺,也不喜旁人打扰,刚上山时,她只能每日往膳堂跑。等后来修了辟谷术,连膳堂也不用去了,就对口腹之欲更没那么在意了,自然也不会有特别的偏好。 苏拂雪听到了,便没再问,而是站在原地喊梧枝:“阿枝,我们该走了。” 旧金门一行十几人已经御剑走了,梧枝正站在山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听到声音转回身,抬步往上走。 苏拂雪站在台阶上问:“昨日让你拟的单子,你拟好了吗?” 梧枝几步来到苏拂雪面前,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苏拂雪问:“那你准备怎么考核她们?” 梧枝想了想:“师尊觉得抓阄行吗?” 苏拂雪对这个提议并无异议:“修行一途,运气有时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既有此提议,那便如此安排吧。谁能留下,就全凭运气了。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祁云筝、梧枝一同应声:“是。” 苏拂雪召出破空,一手拉一个,载着两个徒弟返回了守静峰。 程羡早就等在那里了,身后站了一行十几个身穿门服,腰挂玉牌的年轻女修。 见到苏拂雪回来,她们赶紧行了一礼,齐声道:“弟子见过师叔祖,两位师叔。” 苏拂雪看过去一眼,抬抬手,示意她们起来,又转头对梧枝说话:“你程师姐已经带着她们来了,就按之前说好,你去考核她们吧。出结果了来告诉我一声就行。” 梧枝应下:“是,徒儿明白。” 苏拂雪又去看祁云筝:“你也留下,有什么事情,跟你师姐商量着来。” 祁云筝自也应下了。 苏拂雪便没再理会那一行十几人,自顾进了院子,回了房间。不过,在出结果之前,她还是留了一丝神识,关注外面发生的一切,这才专心处理她的事。 第18章 回到房间,苏拂雪做的第一件事是彻底散开神识,将守静峰探查个遍。 但很遗憾,还是没有那个人的踪迹。 也不知那个人藏身哪里,总能她的避开探查。 是了,就在苏拂雪刚踏上守静峰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没说话,只有轻轻的一声叹息,带着人的情感。 苏拂雪怀疑听错了,立即追问,甚至散开神识探查了。但那个人没回答,她也没探查到。是以,见到程羡及她带来的那十几个小姑娘,三两句话后,她便撇下两个徒弟进了屋,进行了第二次查探。 第25章 “你究竟是谁?” 苏拂雪随手布下一个结界,在屋里转了几圈,和走之前没什么变化,甚至是毫无变化。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收了祁云筝,见了无极子,甚至是可以坦然赴死了,你却还不肯现身一见吗?” 还是没有回应。 苏拂雪有些生气了,这人简直毫无诚意可言。也许就不该答应做这些,只要她不去做,又有谁能逼迫得了她? 可现在,徒弟已经收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回头路是难走了。 怎么办,把祁云筝逐出师门吗?她又没犯什么错,突然这么做,怕是要激起她的逆反心理,更不愿拜师了。而且,好不容易才收的徒,这么做的话,之前的苦口婆心岂不是白费了。 苏拂雪找了个位置坐下,想事情想的有些出了神。 冷不丁,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这次夹杂着明显的情绪。 【你不能那么做!】 苏拂雪冷笑了一声:“你说不能便不能吗?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或者,你给我一个不那么做的理由。” 那个人只说:【你一定会后悔。】 苏拂雪更想笑了,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人,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既先收了她为徒,便不该再让她去走心魔幻境。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什么都不知道对我就有好处了?”苏拂雪反唇相讥,嗤笑一声:“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和你这个人一样很可笑吗?让我为她而死的是你,让我护住她的也是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的还是你。怎么,我就不配有一点知情权吗? 她是魔族,你难道就没想过,他日东窗事发,我若什么都不知道,轻而易举便能撇清一切,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到那时,你该怎么办?你还想让我护她吗?你觉得我还会愿意吗? 人都自私,我自问也不会是例外。所以啊,你要想清楚了,等真到了那天再来找我谈判,我的答案是,不愿意。” 那个人没有回答。 苏拂雪便没再说话。 有些事情,逼的再急,话说的再狠,对方不接招,她一样毫无办法。 室内一时沉寂了下来。 苏拂雪不愿意这么无聊的等着对方想明白,然后说一部分真相出来糊弄她,她干脆分了大部分心思去注意院外一行十几人的动静。 梧枝已经将这次考核的要求说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纸条,这会正让那十几个小姑娘选,然后当场公布了结果。 过程之快,令人惊奇。 祁云筝全程没动作,也没说话,就一直看着。等结果出来了,才将留下来的三个小姑娘带去安置,留下梧枝与程羡交谈,最后将人送走。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刻钟。 苏拂雪原本存了些考验梧枝的心思,想看看她后续会如何安排。毕竟,以后整个守静峰都会交到她手上。 没想到祁云筝直接将那三个人留了下来,还安排到隔壁院子住下了。 倒是省了功夫,也不会耽误那三个姑娘的修炼,一举两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苏拂雪坐在椅子上,又等了一刻钟,还是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便知道这次也不会得到什么令人意外的答案。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个人说话了。 【你当真那么想知道一切?】 “当然,我有知情权。” 【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就算后悔,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开山门结束后。到那时,或许不用我说,你就会清楚的知道一切。】 “这么神奇?你这话说的,我更想知道她心里藏了什么。” 【你别后悔就好。】 “放心,就算后悔也不会怪你。去死这事我都能答应你,其他事情再严重,还能大得过生死吗?” 【倒是不能。】 “那不就好了。这世上,除了生死,全是小事。其他的,不过是我生命终结前,现有生活的调味剂罢了。” 【你倒是看得开。】 “左右不过一死,但你答应我的,事成之后送我回家,可不能食言。” 【当然。等一切结束,你会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这件事谁也阻止不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但苏拂雪一心只挂记着回家,没想那么多。而且,她还想从那个人嘴里再套些话出来,比如她人在哪里?为什么会找上她?她是自己主导的整件事,还是受雇于人?很多很多,却问不出来了,因为那个人压根不搭话了。 她叹气:“那我能见一见你吗?” 那个人答:【我们总会相见。】 苏拂雪觉得她这话有意思:“不会是我死那天吧?” 【不会。】 “那还算你有点人性。” 那个人又没声了。 苏拂雪一边分心注意着两个徒弟的动向,一边无所事事的继续与那个人搭话。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她似总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时间久了,还不见俩徒弟过来,那个人又一直不说话,她不免觉得无趣。 “如果不是听你说过话,我会以为你是个哑巴。” 这话一出,那个人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多少带了些无奈:【我也没想到,你话会如此多。】 苏拂雪:“……” 苏拂雪不得不辩上一辩,也不管会不会将老底全透出去,反正那个人肯定全知道:“瞧你这话说的,如果是你要掩藏本性,顶着旁人身份,活个成百上千年,怕是现在会比我还要夸张一些。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妨率性而为一些?” 她本不是很爱说话的人,虽然看着稍显冷淡了些,但那只是对旁人,对待朋友,她也是有许多话说的。 虽然在现代世界的那二三十年间,她也没几个朋友吧。 【也许不是呢?】 那个人说的有些不明不白,苏拂雪不由得要追问:“什么不是?” 那个人不答,只说:【今次之后,我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出现。】 苏拂雪忙问:“你要去哪?说好的开山门之后告诉我一切,你很长时间不出现,要怎么告诉我?你不会是要失信于我吧!” 【你会知道的。】 留下这句话,之后,任苏拂雪再如何说话,那个人也没了半分回音。 苏拂雪不由的有些失落。 那是一种很莫名的情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失去。但她又很确定,她从未与那个人有过交集。算上初来那年,这也不过是她们第四次交谈。 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呢? 苏拂雪实在想不明白,也没工夫再给她想这些,因为就在她刚撤下结界时,祁云筝过来敲她的门了。 祁云筝站在门外,有节奏的叩了三下门,然后退后两步,站在门口等着了。 苏拂雪在屋内问:“何事?” 祁云筝稍稍加大了些声音答:“茯苓已经备好了午膳,阿枝让我喊你到隔壁院子用膳,还说我们以后都在那边用膳了。” “知道了。”苏拂雪应声:“你先去,我稍后便来。” 祁云筝应下后便走了。 除了早上那一出,倒是难得的乖觉,让苏拂雪很不适应。但她没多想,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便开门出去了。 祁云筝更是恭敬了些。 苏拂雪瞥她一眼,抬步往前走。 祁云筝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十几二十米的距离,不过一两分钟便至。 梧枝正带着招来的三个小姑娘在门中等着,见到她们来,梧枝倒是没什么大反应,但那三个小姑娘已经恭敬行了一礼。 “弟子见过师叔祖。” 苏拂雪停下脚步,先叹一口气,才开口让她们起身:“都起来吧。” 而后道:“你们初来守静峰,想必对这里还不熟悉,下午有时间了,让阿枝和阿筝带你们到处逛逛,你们一起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之后,你们三个便按分工,负责我这两个徒弟的饮食起居。” 三个小姑娘齐声:“是。” 祁云筝和梧枝点头:“好。” 苏拂雪一边说话一边往屋里走:“我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只是平时少与你们接触,难免给你们一种不好相与的错觉。所以,你们不用那么拘谨,也不用见到我就行礼,这会让我也很不自在。当然了,这主要是在守静峰上,在别的地方,为免给你们惹麻烦,见了我,该有的礼数还得有。” 之前说过,长生仙门并不是个规矩特别大的门派,只要还说的过去,没人会计较什么。但面对五位轮流执掌门位的老祖宗,该有的礼数却一点都不能少。 毕竟是一派的掌门,面子上要过的去。 五个小姑娘走一排跟进去,安静听着。 第26章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素日里不是闭关,就是在外历练,也就执掌门位这近百年没有出去。但此次开山门后,掌门之位要到大师兄手上了……” 话到这里,苏拂雪回头看了梧枝一眼:“阿枝,掌门令羽你收好,之后要交给你大师伯的。” 梧枝忙应下:“师尊放心,徒儿定会妥善保管。” 苏拂雪摆摆手:“一个死物罢了,倒也不用太小心,反正被捡了去也没什么用。” 她继续往下说:“我辖下一峰二山,除了藏书阁那边不能去,其他的,你们爱去哪去哪,但只一点,莫误了修行。” 五个姑娘齐声:“是。” 第19章 话说的功夫,一行六人已进了屋。 桌上摆着三个小姑娘煮好的饭菜,旁边摆着三副碗筷,苏拂雪一眼便看到了,当即回身问那三个小姑娘:“你们三个用过午饭了吗?” 三个小姑娘被点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后齐齐摇头。 苏拂雪很不解:“那为什么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我记得我备了很多的,就在厨房柜子的最上层,是没人看到吗?” 其中年纪稍长些的姑娘小声回答:“我看到了,但是……” 苏拂雪打断她的话:“那便去拿。人现在既在守静峰,那便守我的规矩。我不是苛刻的人,你们三个以后便与她们两个一同用膳,直至离开守静峰。” 三个小姑娘又互看了一眼,眼中的情绪透着期待,又有些为难。 苏拂雪便一锤定音,不容她们反驳。 之后,三个小姑娘向苏拂雪报了姓名。 刚才说话的那个叫茯苓,年龄是三个人中最大的,二十有二,修为在炼气中期;茯苓旁边的叫之桃,二八年华的姑娘,修为也在炼气中期;最后一个叫初夏,年方二九,说是因为生在初夏,所以得了这个名字。初夏修为最高,在炼气后期。 三人入门均不足十年,虽说修为不高,但却有一手好厨艺。此前在膳堂帮工,听到守静峰需要厨娘的消息,便都过来了。 苏拂雪听完很心动,面上却丝毫不显。 而后,她依次喊了三个小姑娘的名字,又仔细将人名与人脸对上,这才招呼茯苓再去拿三副碗筷来。等碗筷拿来,她让几个姑娘一起落座。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六人结束了在守静峰上的第一餐饭。 饭后,苏拂雪出门遛弯,人都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还没跟两个徒弟说明日要参加心魔幻境试炼的事,当即折返回去。 她站在门口喊人:“阿枝,阿筝。” 两个徒弟凑在一起不知在密谋什么,见到她回来,很是吓了一跳。 苏拂雪不免觉得好笑:“我回来是想跟你们两个说,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要参加心魔幻境试炼。” 祁云筝怀疑听错了:“什么试炼?” 梧枝却已经应下了,当即换来祁云筝的怒视,狠瞪了她一眼。 “开山门的心魔幻境试炼。”苏拂雪当没看见,进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这是每个弟子入门前必须参加的试炼,相当于考核。只有通过试炼,才有拜师的机会。因为你们两个已经拜了师,所以这就全当是一场试炼了,之后我好决定该怎么教你们。” 祁云筝觉得当下参加这场试炼,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她的心思早不如当初那般澄明,幻境中会发生什么,又完全不可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犹豫着开了口:“我不想参加。” 苏拂雪料到她有此一答,将苏若水搬了出来:“你三师伯全权负责此事,我问过她了,她说所有人都得参加,没有例外。” “可……” 苏拂雪打断她:“这只是个很小的试炼,爬上山门口那几百级台阶就行了,不难的。而且,以后总是要爬的,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祁云筝怎会不知道,当年,她确实很轻易爬了上来。放在现在,她实在不敢想了。 但既有了苏若水的话,那这事便没了转圜的余地,可她还想挣扎一下:“不能再找三师伯商量一下吗?我真的不想参加。” “总要有不能参加的理由,”苏拂雪轻轻摇了摇头:“可你看,你一无病,二无灾,师姐午饭前还见了你,怎么能不去?我可不愿意让人说我徇私。” 事涉苏拂雪清誉,祁云筝大意不得。 最后,她只能答应下来,硬着头去那幻境里走一遭。她也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苏拂雪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为免穿帮,遛弯时,她还特意去了苏若水那里一趟,让她帮忙圆了这个小慌。之后,便是静待这场心魔幻境考验的到来,看一看那个人说的话能否应验,祁云筝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又是什么?能让她知道一切。 当然,苏拂雪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幻境中的一切,在最开始就给了她那么大的冲击,让她很想问问祁云筝,问她怎么敢的?她们不过是初相识啊。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时间,这姑娘已经觊觎她很久了吗? —— 开山门是长生仙门的一大盛事。 当天,苏拂雪难得起个大早,洗漱后换上掌门服,就去隔壁院子找两个徒弟了。 是了,苏拂雪喜静,独居一处院子,祁云筝和梧枝,以及那三个小姑娘住在隔壁院子。 两处院子相距不过十几米,苏拂雪出了院门,晃晃悠悠的往那边走。 远远看见梧枝在门口练剑。 苏拂雪对这套剑法有印象,是梧枝昨天对战祝含时用的那套。然而此刻,她剑招简单,耍的又慢,好似在练太极一般。 苏拂雪只看了几眼,就进屋去了。 又看见祁云筝坐在庭院的树下,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光照洒满大地,也照在祁云筝身上。而阳光下,她低头垂目,圣洁不似凡人。 苏拂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停在原地。 祁云筝似是在出神想着什么,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她也没出声打扰。 有那么一瞬间,苏拂雪觉得她的心跳似是漏了一拍。不知为什么,明明“圣洁”这个词不该跟身为魔族的祁云筝搭上边,可在这个当下,她竟只能想到这个词。 她叹了口气,收敛所有思绪,循着味道继续往屋里走。 茯苓正在厨房准备早饭,这是她们三个昨晚抽签分配的——年龄最大的茯苓负责早饭,之桃负责午饭,初夏则负责晚饭。 苏拂雪没去打扰茯苓,左右她也无事可做,在厨房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她要理理思绪,看看后面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按照现在已知的情况来看,再加上那个人信誓旦旦的说要送她去死,可以确定,她一定会死;再者,根据以往看过的仙侠小说经典桥段来推断,仙魔必有一战。 她或许是因为这场仙魔之战才最终身死道消,但是不是死在祁云筝手上,却未必。 还有,魔族当真没人知道祁云筝的存在吗? 仙魔之战结束几千年了,魔族就没有派人卧底仙门百家吗? 苏拂雪觉得大概率是有的,只是他们从未察觉,也自视甚高罢了。 她又叹了口气。 茯苓端碗的动作一顿,她深吸了一口气:“师叔祖,您……” 茯苓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本来正好好的在烧菜煮饭,苏拂雪进了门,什么也没说,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多会就开始叹气,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碗差点都端不住了。 苏拂雪站起来,摆摆手:“没什么,我在想事情。可以吃饭了吗?” 茯苓点头。 苏拂雪熟练的去端菜端饭。 茯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什么也没说。她在想,也许师叔祖真像她说的那样,其实很好相处。 饭后,茯苓,之桃和初夏留在守静峰修炼,顺便看家。苏拂雪则带着梧枝和祁云筝去山门口,让她们俩准备参加试炼。 山门口三三两两聚了好些人,散修正讨论此次开山门,规矩与往年相比有没有变?少部分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穿着打扮很是不俗,在家中人的陪伴下,等着开始;更多的是衣着朴素,看着就很平凡的普通人。 苏拂雪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或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家人,想做些什么出来。 可有些事一旦开始,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多的是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她很想问一问那些人,这么多年过去,可还记得当初为何要寻仙拜师?心中所求之事又可曾做到吗? 苏拂雪当然也有所求。 曾经心中所求是父母安在,可惜命运捉弄,让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一切。 后来,她想要的是好好活下去,活的精彩,活的漂亮。 她很努力的朝着那个目标前进了,可命运再次对她下手了,让她来到这个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的不可谓不精彩,不漂亮,那简直是别开生面,旁人想都不敢想。 第27章 可又能如何呢? 最初的愿望,她从没有机会去实现。 所以她会问那些人,让那些人趁还有时间,回去见一见家人,莫等时间流逝,他日追悔莫及。 苏拂雪隐身在人群中,看着两个徒弟站在一起,似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她向来注重私隐权,自然不会去偷听,但几个散修的交谈声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且越来越多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起先,是几步距离外的几个散修,在讨论若是此次成功,该拜谁为师? 其中一人大笑了两声,道:“你倒是说说,你想拜谁为师?” 有人答印玺,有人答印梵,还有说柳如霜的,但说来说去,就是没人提苏拂雪。忽地,不知谁先提了一句,之后好似连锁反应一般,一连串都说的苏拂雪。 有人站出来解释:“我得到消息,说是拂雪仙子准备广收弟子,传守静峰传承。” 有人质疑:“可我听说拂雪仙子已经收徒了,还把象征着掌门之位的令羽也传给了那人。这不是变相的在告诉仙门百家,那人是她的传承者吗?” “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还在,未来的事哪个说的准?反正我是一定要拜拂雪仙子为师的!” “就你?” 话本来说的好好的,不知谁呛声,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差点打了起来,还是苏若水派来守在山下的弟子上前维持秩序,才不至于试炼还没开始,就引来一场争斗。 而后,那个弟子不知怎的就看到了梧枝和祁云筝,走上前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见过两位师叔。” 第20章 梧枝和祁云筝对视一眼,都没应声。 梧枝对眼前这人没什么印象,但看她腰间悬挂的玉牌,应是守闲峰的人无疑。 她抬手让人起身,随口问了一句:“程师姐没来吗?” 这话问的其实并不合适,程羡作为苏若水的大徒弟,虽说年龄在她同辈弟子中不是最大的,却已经开始负责守闲峰上的一应事务了,苏若水自然不可能再安排她来做这么简单的守山门任务。 但这人还真知道程羡的去向。 当时,她就在下面站着,和守闲峰一众弟子等着被分配任务,亲耳听到程羡被苏若水安排负责整个心魔幻境的试炼。 这人照实将情况说了。 梧枝清楚事关重大,没再问什么,但到底是不放心待她不错的师姐,又追着这人问了几句,可这人却答不上来了。 梧枝只能作罢,挥挥手让人走了。 祁云筝全程没开口,她并不在意身旁人的目光,反正此次试练之后,仙门百家的人再不会有不识得她们的。 她四下看了看,试图找到苏拂雪。因为在这之前,苏拂雪说了,会在这里待到试炼开始才离开,但不便现身。 祁云筝当然明白个中缘由。 当下,她隐约察觉到苏拂雪的气息,却无法确定是在哪个方位,有没有被之前的小闹剧影响到心情。 应当不会,祁云筝想,若会,她应该早就离开了,绝不会待到现在。能留下,证明她没被影响到。 祁云筝往察觉到气息的方向丢出一个寻人的小法术,想试一试能不能找到人,但眼见着法术失效了,也没寻到人。 她又换了个方向,接连丢出几个法术。 冷不丁,有声音传入耳中。 “你在做什么?” 祁云筝能察觉到气息很近,就在身边。 是苏拂雪。 她隐着身,就站在祁云筝身侧一步远的地方。 祁云筝收了手,摇头:“没什么。” “那我看你接连丢出几个寻人的小法术?”苏拂雪却是不信,轻笑了一声:“怎么,是在找我吗?” 祁云筝第一次丢出法术的方向是没错的,被苏拂雪轻易避开了。之后又丢出的几个法术,方向也是对的,不过都被避开了。 苏拂雪料想这人不找到她不会罢休,这才走近了些,出声打断她的动作。 祁云筝知道瞒不过,实话实说:“没错,我在找你。” “找我做什么?怕我走了?” 祁云筝点头。 苏拂雪又笑了下:“我不是说过了,等试练开始了才会走?信不过我?还是你觉得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祁云筝皆摇头,当然都不是,她只是觉得苏拂雪会不喜欢这嘈杂的环境罢了。 苏拂雪继续道:“我话既说了,便不会走。且安心等着吧。” 祁云筝犹疑一瞬,怕苏拂雪又走开,忙道:“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苏拂雪还站在原地,小声接过话:“什么?” 祁云筝回答的更小声,苏拂雪不得不凑的更近一些才能听清。 “我有心结,这场试炼,我过不了。” 心魔是由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贪欲等情绪引起的,说白了,其实可消;但心结通常是由一些严重的创伤而来,诸如亲人离世,爱人离去……可以是很小的事,也可能是很大的事,全由个人决定,且极难消解。 苏拂雪没想过会这么严重,她也想象不到,这么年轻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心结能厉害至此? 修行之人,身体衰老的速度原就比普通人慢上许多,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后,更是会容颜永驻。她哪里能想到,眼前这姑娘看着年轻,其实和她差不了几岁。 她很不解:“试都没试,便已经知道不行了吗?” 她更想问一问,是什么事情? 但是不行。 心魔幻境试炼在即,贸然提起,这姑娘怕是更过不了试炼。 祁云筝到底没把话说的太绝对:“六成的可能是不行的。” “这样啊。” 苏拂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祁云筝的肩膀:“也没关系,尽力就好。” 她不想给祁云筝太大压力,说不定这样成功的几率更高一些。 祁云筝却道:“那我能不参加吗?” 苏拂雪没想到祁云筝在打这个主意,叹了一口气,语气坚决:“当然不行。” 她本来就是想通过这次试炼知道一切事情,顺便确定以后怎么教这两个徒弟。若是不参加,她如何知晓? 到这一刻,她真的不会再怀疑那个人说的是假话了。这姑娘就是来克她的嘛,最近几天叹气的次数,都快赶上过去几百年了! 苏拂雪沉默着走开了。 祁云筝能察觉到身旁人的离去,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走回梧枝身边。 梧枝悄声问她:“怎么了?” 祁云筝摇摇头,没说话。 周围的交谈声小了很多,打量的视线却源源不断。 梧枝和祁云筝却丝毫不在意。 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时说上几句话,似乎是在讨论什么,而且说着说着,还会四下看看,像在寻找什么。 苏拂雪合理怀疑两个徒弟在讨论她,也在找她,但她一直没露面,也不过多理会。 她在观察来参加开山门的这群人。 他们中有不少资质不足的,或许能登上这几百级台阶,但灵根灵力的测试决计是过不了的;少部分是天资高的,登山或会有些波折,灵根灵力的测试却一定能过。可她不在意这些,她更在乎的是这些人的品行,品行不行,说破天去,她也不会收到门下。毕竟,要是真的师门不幸,未来有一天,可能还要清理门户,到时候指不定多闹心呢,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收来的清净。 只一个祁云筝! 说她乖巧吧,可她又很倔强;说她不乖吧,说的话她又听。这姑娘当真是让人看不透,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次心魔幻境的试练能不能通过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稍稍清楚一些这姑娘心里的想法就够了! 苏拂雪如是想着,又叹了口气。 恰在这时,程羡的声音传了出来,透过传声装置,精准传到了在场众人耳中。 “三十年一度的开山门心魔幻境试练即将开始,在此之前,我有一言,望诸君牢记于心。幻境中的一切由心而起,本质上都是假的。所以,不管诸君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待醒来,一切便都结束了。” 安静的人群中传出一人的询问声:“若是醒不过来呢?” “无论成功与否,最后都会醒来,诸位尽可安心。” 伴着这话落下,程羡御剑,翩然而至。 她穿着门中统一发放的衣物,腰间悬挂着守闲峰特有的蓝色玉牌,从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隐着身的苏拂雪面前。 而后,躬身行了一礼:“见过掌门师叔。” 苏拂雪没有刻意隐藏气息,但她没料到程羡竟这般警觉,一来就发现了她的踪迹。 她撤去隐身的法术,一手背向身后,另一只手虚虚一抬,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起来吧。” 程羡依言站起身。 周围人本就因程羡的突然到来而安静下来,这下更是静到针落可闻。或者该说,谁也没想到,他们不久前讨论的人,其实一直隐身在人群中,旁观着一切。 第28章 那她岂不是什么都看到听到了? 不管旁人心中在想什么,苏拂雪已抬步往前走了,走前还不忘看一眼两个徒弟,唇角更是勾起极淡的一抹笑。 “阿枝,阿筝,试炼即将开始,为师就先走一步了。你们两个要加油了,莫让为师等太久。” 梧枝和祁云筝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已躬身应下:“徒儿遵命。恭送师尊。” 在场众人亦齐声恭送。 程羡站在原地,远望苏拂雪御剑离去,这才收回视线,继续未说完的话。 “诸位,此次试炼虽无危险,但毕竟时间有限,是以,还望诸位能坚守本心,莫被心魔困住,陷于幻境。” 心魔幻境试炼毕竟是做考核之用,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时间一到,便会被事先设好的阵法传送出来。 这当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怕就怕有些人心魔深重而不自知,最后自困于心,即使从幻境中脱困了也不愿清醒。 “一旦陷入幻境,有两种破解之法:其一,若能意识到身处幻境之中,只需找到幻境之眼,将其破除即可;其二,待到考核时间结束,从外部关闭阵法,强行终止幻境。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有一部分人的试炼失败了。试炼失败者,之后便请自行下山,莫在山门外逗留。” 登山的台阶不过几百级,登顶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但试炼却以一日为限。由此刻开始,到明日此时还不能登顶者,便意味着考核失败。 程羡又简单说了中间的安排。 人有七情六欲,心魔自然也不可能只有一个。是以,在开始前,会给参与此次心魔幻境试炼的试炼者分发一个带有传送阵法的玉牌。中途有要退出的,只需捏碎玉牌,便会被传送出来。 是了,不是每一级台阶都是幻境,不是每个人都会陷入幻境无法脱困。同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幻境带来的一切。 程羡转身往回走,在她近前,随着阵法开启,台阶慢慢被浓雾笼罩,直至彻底看不清。 而后,随着她一声令下,此次开山门试炼正式开始。 在场众人三三两两的往前走,途径一处时,有守闲峰的弟子递来一枚玉牌,众人接过玉牌,之后便一个接一个的脚踏台阶。 祁云筝和梧枝走在最后面,经过发放玉牌处时,却被递来两枚看着明显与旁人不同的玉牌。 祁云筝接过玉牌,往怀里一揣,并未言语。 梧枝却细细打量了玉牌两眼,问给她玉牌的姑娘:“我与师妹的玉牌,为何与旁人的不同?” 姑娘没来得及答话,程羡的声音先从旁边传了过来:“是掌门师叔的安排。” 梧枝往声音的源头看去,这才发现程羡其实就站在第一级台阶上,只是身形被浓雾遮住了,这会出声才发现她其实一直在。 “师尊何故如此安排?”她问。 程羡走下台阶,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师叔这么做,定然有她的用意。” 梧枝一想也是,便没再问了。 她又简短的与程羡说了两句话,便与祁云筝一同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第21章 苏拂雪通过特定的水镜,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的笑出了声。 坐在一旁的苏若水循声看过来:“看到什么了,笑成这样?” 苏拂雪回看过去,没急着应声,兀自又笑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也许用不了多久,山上要有喜事了。” 当然,这个前提是一切安安稳稳的,没出现任何纰漏,什么魔族冲破封印,仙门百家被卧底拆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啊,诸如此类的。 苏若水追问:“什么意思?” 苏拂雪却不答了。 她收回视线,专心盯着俩徒弟的水镜。 视线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梧枝正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走,似乎没受到幻境的任何影响。 不过一刻钟时间,她竟已走完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 反观祁云筝,自踏上第一级台阶起,往上走了不过几级台阶,她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显然是被幻境困住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更是站在原地,没再往上迈一步。 苏拂雪:“……” 苏拂雪是真的没想到祁云筝的心结会严重至此,又或者,这一关的幻境,正是她心中最期盼的,是她所有欲望的来源。 人有七情六欲,苏若水说过,心魔幻境试炼便是据此设计而来的。 苏拂雪粗略估算了一下,祁云筝此刻所处的应是「喜」之幻境。在这里,她会经历她一生中最欢愉幸福的时刻。同样,她也会迷失在这欢愉幸福之中,忘记今夕何夕,只想拼尽全力保留那一刻。 这种情况,是不能轻易将人唤醒的。但若长久沉溺于此,虽于身体无损,此次试炼怕是要就此结束了。 可不知为什么,苏拂雪莫名的对祁云筝很有信心。她本想在此刻查探祁云筝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将视线移到梧枝的水镜上。 梧枝的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她还在往上走,一步一步,未有丝毫停歇。 梧枝此刻应当身处「惧」之幻境,只是不知她内心的恐惧是什么?会与她儿时的经历有关吗?她那时还那样小,应当没什么记忆,可这不妨碍无极子在她长大后将一切告诉她。又或许,无极子没有那样做,但她可能自行查探过了,也已将灭门之仇给报了。 苏拂雪想了好多,眼见梧枝还在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走,此刻已经走了近一半的距离了,她便知道,这个幻境试炼困不住梧枝。 她又把视线移到祁云筝的水镜上。 祁云筝虽说速度慢些,但总算往上迈步了。但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她忽地停在那里不动了。 苏拂雪真是替祁云筝捏一把汗,也开始怀疑让她参加心魔幻境试炼的这个决定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祁云筝明确说过了,她有心结,过不了这幻境,那她为什么还要坚持让祁云筝参加呢?就为了知道那个人口中所说的一切吗?可明明,她可以等开山门结束,等那个人亲口告诉她的。 这种将一切建立他人痛苦之上的事,她为何一开始没意识到? 她何时变成这样的人了? 苏拂雪没由来的懊恼,也很庆幸,她在徒弟的玉牌上下了禁制,若非需要,她是没办法查看她们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的。而当下这一刻,她只想赶紧终止祁云筝的试炼。 失败就失败吧,反正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硬的要收祁云筝为徒了,不管一开始结果为何,仙门百家的人都会把她收徒的消息传遍九州大陆。 她当即问苏若水:“师姐,如何终止某一个人的试练?” 苏若水怀疑听错了,有些愕然的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苏拂雪直言:“我要终止阿筝的试练。” 苏若水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这么做?” 她不觉得苏拂雪在胡闹,她要做某件事,总有她的原因,虽然这个原因旁人未必能接受。 正如此刻。 苏拂雪答:“阿筝与我说她有心结,这个试练,她过不了。” 苏若水并不着急:“你为何一早不与我说?如今进行到这半途,突然终止她的试练,她不会怀疑吗?若她问起,你如何向她解释?” 苏拂雪却不管那么多,只道:“师姐便只说有没有终止试练的方法,其他的,若阿筝问起,我自有说法。” 苏若水盯着她不说话,好半晌道:“小五,你可曾问过她,年纪轻轻的,为何会有心结,心结又是什么,竟严重到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试练都过不了?” 苏拂雪缓缓摇头。 不问,是不想将祁云筝的伤心事再提起来。 她并不觉得祁云筝在开玩笑,可同样的,她也没有觉得芳华之龄的姑娘会有多大的心结。如今看来,不过是她自视甚高,也将现在的年轻人看的太轻,总觉得她没有经历,自然不会这般那般。 “没有,但阿筝既然与我提起,便证明这件事小不了。如今,她已困在「喜」之幻境多时,再这么下去,我怕她会出事。师姐,好师姐,你就告诉我吧。” 苏若水叹了口气:“幻境自然可以终止,但我觉得,小五,你应该先弄清楚她为何会被幻境困住,之后才好对症下药,彻底绝了这个隐患。” 苏拂雪自然有这个想法,但她对开山门的心魔幻境试炼知之甚少,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 苏若水便让她先查看祁云筝的幻境,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终止试炼。 这正是她们此行要做的事。 此次试练,由她们师姐妹三人,协同门中可以收徒的女弟子负则女子的试练,两位师兄及可以收徒的男弟子负则男子的试练。 虽说参加试练的人很多,但其实用不到她们做什么,不过是通过水镜观察记录。等日后确定了入山拜师的人选,再从中找出相对应的记录,据此施教。 第29章 苏拂雪当即双手结印,口中默念法诀,朝祁云筝的水镜上一指。 接下来本该出现的是祁云筝在幻境中正经历的一切,可却什么都没有。 苏拂雪的第一反应是她念错了观影术的法诀,但是不该,她于阵法一途虽不精通,但观影术是最基本的法术,她没理由,也不可能会出错。 她又试了一次。 结果依旧。 水镜里只能看到祁云筝站在原地不动的画面,其他什么也没有。 苏若水就在一旁坐着,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小声询问:“怎么了?她在抗拒你的介入?” 虽然不愿意承认是这样,但苏拂雪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明白,祁云筝明明身陷幻境,怎么就能将她拒之于外呢?幻境里到底有谁?与她有何干系? 苏若水道:“若她拒绝你的介入,那你就只能等试炼结束,阵法关闭,再将她带出来了。” 她不可能任由苏拂雪为了一个祁云筝而扰乱整个试炼。 正在这时,水镜之中,台阶之上,原本笔挺站着的祁云筝,猛地跪倒在了台阶上。 苏拂雪心一揪,蹭一下站了起来。 因为她看见祁云筝吐出一口血来。 苏拂雪急道:“定然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将她从幻境中带出来,师姐,告诉我吧。” 苏若水闭口不言。 苏拂雪声音里带着祈求:“就当我求你了,告诉我吧,师姐。” 苏若水看着苏拂雪满脸焦急的模样,明白她对这个徒弟是真的上了心,她也不忍看从小照看长大的师妹这般为难:“她抗拒你的观影术,却未必抗拒你这个人。” 苏拂雪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柳如霜一边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一边分心听着身旁两人的谈话。她就坐在苏若水旁边,自然将两人小声交谈尽收耳中。 她惯来话不多,此次却难得开口,给苏拂雪解释:“意思是,你要进入试练之中,找到你那个徒弟,破了她的幻境,将她带出来。” 但幻境已开启多时,贸然闯入其中,且是为了寻人,这其中的难度便加大了许多。 苏拂雪犹豫了一瞬。 她自是愿意进入试炼寻人的,只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从未参加过心魔幻境试炼,她无法确定,此次进入试炼,她会遇到什么。 从前,她所走的路是清音真人一早替她定好的,不论是修习无情道,还是欲以一魂一魄强行渡劫。 当然,后来的一切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苏若水看出她的犹豫:“小五,是有什么难处吗?” 苏拂雪深吸一口气,摇头:“没有。” 苏若水便详细与她交代进入幻境,找到祁云筝后该做什么,什么不能做。 苏拂雪一一记在心里。 而后,她站起身,招出破空,御剑直奔山门而去。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苏若水的声音,远远地,叮嘱她记得从山门口取一个玉牌,以策万全。 —— 苏拂雪自然照做了。 她从山门口取了一枚玉牌,随手塞进怀里,便大踏步的迈上了台阶。 台阶自下而上,从外部看,全被浓雾笼罩着,但一踏入其中,便会发现其实并无任何事物遮挡视线。 周遭很静,苏拂雪每往上走一步,能听到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这份寂静中,她不由加快了速度,甚至一步迈了两个台阶。 她心里算着,祁云筝虽然进来的早,但她一开始根本没上几级台阶,后来走的又慢,应该很快能追上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直没有寻到祁云筝的身影,甚至一路走来,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她怀疑走错了路,但这条路她也算走过无数次了,上山的路也就这一条,断没有走错的道理。 那是为什么呢? 苏拂雪想不通,但脚下的步伐却未有丝毫停歇。就这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前慢慢出现了薄薄的雾气,脚下的台阶似也越来越平坦了。之后,雾气越来越浓,眼前也愈发看不清了。到某一个时刻,她很明确的意识到,她没有在往上走了,而是踩在了平坦的路面上。 她心中惊了一下,没明白是什么情况。可也只一瞬,她就意识到,是进入幻境了。 只是不知这是她的幻境,还是祁云筝的幻境? 苏拂雪停在原地没再动,下意识掏出怀中的玉牌,使劲在手中握了握才重新塞回去。 她继续往前。 眼前的雾气竟慢慢散开了,能见度越来越高,到某一个时刻,她看着眼前出现的建筑物,竟是出奇的眼熟,好像是守静峰上她那间屋子。 这怎么可能? 苏拂雪不敢相信,就算眼前是她的幻境,地点也绝不该是守静峰。 那是不是说明,这里其实是祁云筝的幻境? 还不待她想更多,院门从里面打开了,她抬眸看去,竟是祁云筝衣衫不整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苏拂雪:“……” 祁云筝在幻境里到底都干了什么啊?突然把她拉进来就算了,毕竟她本来也是为了进幻境将祁云筝带出去的,但这衣衫不整算怎么回事? 就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第22章 苏拂雪站在原地没动,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此刻,她所站的位置,与祁云筝相距不足十米。她设想的,接下来应该出现的场面是祁云筝发现她,朝她走来。 但是没有。 祁云筝好似根本没有发现她,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见她。因为下一刻,她看到的是祁云筝一边慌乱的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从她面前跑走了。 苏拂雪:“……” 苏拂雪默了一瞬,才朝祁云筝离去的方向看去。 那是藏书阁的方向,但她并不确定祁云筝是冲着藏书阁去的。毕竟,那里除了几幢被清音真人设下结界封印起来的老楼外,后来在最外围兴建的新楼里只放了一些藏书,供门中弟子有需要时借阅,其他什么都没有。 而且,她明确说过了,不允许她们靠近那里。 她并不觉得祁云筝会违背她的话,但在幻境里却不好说。 她抬步追上去。 祁云筝跑的很快,不过转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苏拂雪庆幸的是,即使身处祁云筝的幻境里,她依旧没有失去周身法力,对周遭一切的感知依旧敏锐。而脚下的路,是她曾走过无数次的,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 她循着祁云筝离去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渐渐的,眼前又出现了薄薄的雾气。追到另一条路上时,视线彻底被雾气遮挡。 苏拂雪被迫停在了原地。 她试图用法术感知周围的一切,可所有的法法术都像是扔进了无底洞一般,得不到丝毫回应。 她忽地想起了苏若水的话。 “幻境中的一切都受祁云筝操控,如果你成功进入她的幻境,那就说明她并不排斥你,这样你才有破除她幻境的可能。但是拂雪,你要记住,在你找到幻境之眼,并且有绝对的把握破除之前,一切要跟着她的想法来。” 那是不是说明,她要等祁云筝再出现?看看她后面还要做什么,然后借此发现将她困在这里的阵眼? 可以作为阵眼的东西很多,一朵花,一片叶,一汪水,甚至一个人。 苏拂雪有些头疼的发现,以她对祁云筝的了解,根本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但身处困境,原地等待不是她的作风,她决定主动出击。 她想着,现下既然无法找到祁云筝的踪迹,那便原路返回,看看在她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能让祁云筝那般方寸大乱,在现实中都吐了血。 可问题又来了,她既无法追寻祁云筝的踪迹,那返回的路定然也难以寻觅。 苏拂雪叹了口气,再次后悔不该为了将来一定会从那个人口中知晓的事,而将自己陷入这般困境。 毕竟,她真的不知道祁云筝还会做出什么事。当下这一刻,也不能再以常理来论断祁云筝的幻境。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喜」之幻境,硬是被祁云筝整的像个「恐」之幻境了。出去之后,她更要弄明白祁云筝的来历和过往的经历。 她倒要看看,这个心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拂雪迈出步伐,凭着感觉往回走。 原本并未抱什么希望,因为她的方向感确实不是很好。但出奇的,凭着感觉一通乱走后,她竟真的再站到了那幢屋子前。 苏拂雪很确认,眼前的屋子就是她在守静峰的那幢。 可祁云筝才来守静峰多久,能与这里有多深的牵绊?让她即使深陷幻境也要回到这里?这里又曾经有她和谁? 苏拂雪想不到。 院子的门这会儿重新合上了,她迈步往前走,几息后,伸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意外的没有被雾气侵蚀,粗略望去,亭台楼阁,山水布景,都与她院子里的一般无二。她继续往里走,同时散开神识查探,发现房间的布局及装饰亦十分相近。 第30章 只除了二楼的卧房。 她的卧房因为常年独居,所以里面的物件都是一式一份的。而眼前所见,明显是双人份的。且,此刻房间凌乱,地上乱七八糟的堆放了十几个酒壶,床铺上挂的帐子被扯掉了,被子散乱的堆在床尾,枕头更是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甚至,床底还露出了衣物的一角。 苏拂雪:“……” 简直没法看! 祁云筝都干了什么啊! 自己衣衫不整就算了,怎么把她的卧房也搞成这个样子,是在房间跟人打架了吗? 等等! 打架? 床,乱,衣物,衣衫不整,打架……这些词汇连在一起,苏拂雪好像有些明白了。 但是,真的是那样吗? 那祁云筝是和谁啊?那个让她的幻境发生在守静峰上的人吗? 苏拂雪不敢往下想了,但还是忍不住气愤!这样在别人的房间里乱搞,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了!千万别让她抓住人,否则定要她们好看! 苏拂雪兀自生着气,可蓦地,一段记忆涌入脑海,将她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连带着所有的气愤通通散了个干净。 莫名出现的记忆里,是她和祁云筝在房间喝酒,她们喝了很多酒,最后,也不知是谁先醉了,又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就是……滚到了一块。 苏拂雪这才终于明白,祁云筝衣衫不整的背后竟是这样。 她下意识看了看周身上下,还仔细感受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同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忍不住想,祁云筝可真是她的好徒弟啊,手都伸到她这个做师尊的身上来了。她是不是忘了,她们相识才不过几日,她到底是怎么敢的啊! 苏拂雪真是气到说不出话来,转身出了门。 还没走出几步,便敏锐的发现,院门口来了一个人。 来的人跑的很急,不过几息,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苏拂雪凝目一看,来的不是祁云筝又是谁! 她眼睛没眨一下,甚至没看见祁云筝是如何动作的,可下一刻,祁云筝已经站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任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松开。 苏拂雪眼见挣扎无果,干脆停了所有动作,就这么任祁云筝抱着。 她还不信了,非要看看祁云筝能做出什么事来,又什么时候给她松开。 可她等啊等,等啊等,祁云筝还真就没有松手的打算,甚至还试图用这个拥抱的姿势将她往卧房里带。 苏拂雪:“……” 她终于开口,声调没有半分起伏:“你还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这话落下,祁云筝身体明显僵了僵。她似是很不情愿,最后还是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祁云筝一眼不错的盯着苏拂雪,刚才的拥抱并不能让她安心,她也不相信,在做出那般亵渎的举动后,师尊竟还肯留下来。 明明,她已经离开了的。 那一瞬间什么都察觉不到的恐慌感遍及全身,让她遍体生寒,直至此刻,仍觉脊背发凉。 一直被盯着,时间久了,苏拂雪心中难免有些不适应,不由道:“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你这一身……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屋更衣!” 祁云筝听到了,但她没动,甚至没有移开视线。 苏拂雪语气生硬:“我说的话都不肯听了吗?” 祁云筝摇了摇头,还是没动。 苏拂雪道:“那为什么……” 祁云筝只道:“你别走,师尊,你别走!” 声音中含着小心,甚至带着祈求。 苏拂雪竟然听出来了,但她没接话,因为无法明确答应祁云筝。 而后,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又道:“去换衣物,将房间收拾了。” 声音难得放软了一些。 丢下这句话后,她与祁云筝错身而过,径自往楼下走。 祁云筝即刻就要跟上去,但碍着苏拂雪的话,跟出几步后,还是乖乖回房更衣,将乱作一团的房间收拾一清。 苏拂雪下楼后,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在院子里随便走了走,顺便看一看,祁云筝幻境里的守静峰与她生活了几百年的守静峰有没有更多不同的地方。 在粗略将周围探了一遍后,她震惊的发现,这里与她那幢房子有□□成相似。 那是不是就有理由,并且合理的怀疑,祁云筝与守静峰有很深的渊源?甚至,她也许就出自守静峰,并且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不然要怎么解释现在的一切? 可,是什么时候呢? 苏拂雪自认从前与祁云筝并不相识,那祁云筝为什么会对她生出那般心思来? 从多出的记忆来看,幻境中的她似也并不清白,不然绝不会纵由祁云筝做出那般举动,过后也只是躲起来不肯见人。 她叹了口气。 师徒相恋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禁忌,只要真心相爱,是男是女并无妨碍。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她修无情道的,一旦动情,根基有损,日后如何再保护祁云筝? 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怀疑起那数百年如一日的梦了。 又或许,她不该相信的是眼前的幻境。 但不论如何,这一刻,她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相信她可以破除幻境,将祁云筝安全带出去。 其他的,都暂且搁置吧。 苏拂雪开始往外走,院子查探过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就只能往外找。可不等她推开不知何时又紧闭的大门,祁云筝的声音先传入了耳中。 “师尊!” 听这声音里的急切,怕是祁云筝又以为她要跑吧。 苏拂雪叹气,她当然不会跑。 她转回身:“怎么了?” 祁云筝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她换了一袭红衣,头发披散着,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苏拂雪。 祁云筝快步上前:“您要去哪里?” 苏拂雪道:“随便走走。” 声音听不出起伏。 祁云筝道:“我可以和您一起吗?” 苏拂雪没说话。 祁云筝忙道:“我就跟着,不说话,绝不会打扰您。” 苏拂雪愣了一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她不会蠢到去问祁云筝,而是直接转身,开门,往外走。 祁云筝便当这是同意的意思,赶紧跟了上去。 她真的很安静的跟着,甚至隔开了两三步的距离。 苏拂雪也不管她,自顾走着,看着。 眼中所见,也与往昔无二,这大概也要算上她并未过多关注过峰上的景物这点。 她没由来又要猜测,但猜测非实情,不能让她知道想知道的一切。而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却能解答她心中诸多疑惑。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了个还算挑不出错的问题。 “你平日里一个人,都做些什么?” 第23章 祁云筝跟着停下脚步。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苏拂雪看了一会儿才回答:“日常是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学习,练剑。” 苏拂雪点点头:“还有呢?我是说,你一个人的时候。” 祁云筝:“练剑,背法诀,看书,打理山上的一草一木,还有……” 苏拂雪不由问:“什么?” 祁云筝:“等你。” 这个答案一出,苏拂雪又沉默了。 原因无他,她着实不清楚,在祁云筝的幻境里,她们的关系发展到何种地步了,幻境里的她又是什么性子,都会做些什么,怎么就要面前这人*等了呢? 还好,没让她想太多,祁云筝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祁云筝继续道:“师尊闭关近十年,如今方一出关,定然觉得山上的一切陌生。” 苏拂雪没说话,轻咳了一声。 十年,对修仙者而言,算不得久,尤其是像她这般寿命更长久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这里的一切陌生。 好像冥冥之中曾见过。 祁云筝大概很习惯她这样,即使她不说话,也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大堆。 她说山里去岁种下的花开了;说山上的叶落了长,长了落,而今枝繁叶茂,长势正好;说后山溪涧竟有鱼启了灵智,每次她过去,都会跑出来与她说话,问仙长为何这么久不来;说从小栽下的那株苗终于长成;说峰上的一草一木都在等待。 她说很多很多,都是苏拂雪不知道的。 苏拂雪试图从这些简短日常的话里抽丝剥茧,找出对她有用的信息,但很遗憾,祁云筝真的只是在跟她说她的日常生活,甚至连一天发多长时间呆都说了出来。 苏拂雪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够了。” 祁云筝当即收声。 苏拂雪道:“你大师伯没安排你跟着师兄师姐们到山下看一看,历练一番,长长见识吗?” 弟子们结伴下山历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苏拂雪以为,即使幻境中的她正在闭关,师兄师姐也会替她照看好这个徒弟。 第31章 说到徒弟,她倒还真没察觉到守静峰上其他人的存在。 难不成,这守静峰上竟只有她和祁云筝两人吗? 梧枝不在吗? 她有心想问,又怕祁云筝起疑心,只能先按下不提。 祁云筝点头:“当然有的。” 不过,都是去去便回,因为不知道师尊何时出关,她不敢耽搁,怕误了时间。 “收获如何?”苏拂雪很轻易便代入了现在的角色:“现如今,你修为到达哪一步了?” 祁云筝说了这十年来与师兄师姐们在外历练的收获——修为涨了,剑法进步了,连储物袋都重了些。 苏拂雪失笑,物资匮乏的剑修,果然还是在意手里的东西多不多。还好,她这几百年攒的东西不算少,够徒弟分的。 祁云筝道:“我如今的修为卡在筑基圆满,始终突破不了。” 苏拂雪认真想了想:“何故如此?可是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 修为突破不了,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还没达到突破的那个点;二来,则是心有所虑,无法窥到突破的门径。 苏拂雪不知道祁云筝属于哪一种。 祁云筝摇了摇头。 苏拂雪道:“如果有,便与我说,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替你解决。” 祁云筝还是不说话。 苏拂雪大概知道是问不出来了,便没再开口,继续往前走。不多时,走到了之前被雾气遮挡后,再无法前进一步的岔路口。 她停在那里,左右看了看。 眼中所见,左手边是花团锦簇,春意盎然;右手边十几米外是一处湖泊,几只鸭子在水面游着,看起来很是惬意。边上是一处菜地,种着应季的瓜果蔬菜,还搭了凉棚,爬满了整架子的葡萄。再远一些的地方似乎养了不少走地鸡,咯咯哒哒的在找吃的。 苏拂雪愣了一下,这是之前便有的吗? 她都没注意。 她转回身问祁云筝:“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种的吗?鸭子和鸡也是你养的?” 祁云筝点点头。 苏拂雪问:“怎么会想到做这些?刚才都没听你提起。” 祁云筝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向那边。 其实不是的,这些是她潜意识里突然想到的,然后就出现了。她甚至知道,湖泊里还养了许多品种的鱼,吃起来应当是极美味的。 可惜还没练就一手好厨艺。 祁云筝忽地愣住。 怎么会想到这些?师尊不是已经辟谷了吗?以前也从未见她对吃食有多热衷,这会反倒关注起来了? 苏拂雪见此,知道这些多半是祁云筝刚刚想出来的。如果不是她突然问起,祁云筝大概都意识不到这些。 果然,整个幻境受她操控啊。 她没再问,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祁云筝在身后叫住她:“师尊,走了这么久,您要去哪里?” 苏拂雪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我闭关十年之久,如今出关了,自然要去见一见师兄师姐的。询问一下门中的近况,也谢谢他们替我照顾你这么久。” 祁云筝道:“师伯他们已经知道了。” “所以呢?”苏拂雪转回身:“我便不能去见他们了,是吗?” 祁云筝摇头:“我只是想说,如今仙门大比在即,师伯他们恐怕分不出心思来与你说话。” 苏拂雪有些想不明白,现实里仙门大比刚结束,幻境里又开始了吗? 她不由得问:“你也参加了吗?” 祁云筝点头:“大师伯让我参加了,还说让我取个好名次,莫负了您的威名。” 见鬼的威名! 她都没参加过比试,哪里用得到徒弟来不负威名?可转念一想,或许,这场大比就是祁云筝心结的一部分呢? 苏若水说了,幻境中的一切受祁云筝操控,要跟着她的想法来。眼下,她既然被困在幻境里了,那就姑且看看,祁云筝还能做出什么来。 苏拂雪没再往前走。 当晚,在她的监督下,祁云筝将房间里不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隔壁房间。 趁着这个间隙,她有心想问一问祁云筝她房间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的,但看祁云筝明显逃避的神态,到底没能问出口。 翌日,苏拂雪是迎着朝阳起的。 祁云筝早就起了,正在院子外的空地上练剑。是长生仙门弟子都会修习的基础剑招。她接连舞了三遍,才收剑往屋里走。 大概是早就发现苏拂雪了,是以,看到她时并没有多大反应。 甚至还问她:“早饭要吃什么?” 苏拂雪答:“我不挑食。” 祁云筝点点头,没再问,自顾去隔壁院子煮早饭了。 饭后,苏拂雪想去洗碗筷,被祁云筝抢先了。她无事可做,干脆绕着院子又转了一圈。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的,可意外地,又发现了与昨天不同的地方。 是院子的凉亭。 她记得很清楚,这里的凉亭是隔壁院子的那个。在现实世界里,每当她住在守静峰上时,在隔壁院子用过晚饭后,会坐在凉亭里赏一会儿月。 时间久了,自然记得清楚。 她急忙往隔壁院子跑,想一探究竟。可还没走出门,祁云筝又出现了。 “师尊,您要做什么去?” 苏拂雪停在门口:“没什么,随便看看。” 她看祁云筝一身打扮,又问:“是今天要参加比赛吗?” 祁云筝穿着门服,腰间悬挂着守静峰特有的金色玉牌,手中握着剑,看起来很精神。 祁云筝来到苏拂雪身旁,道:“对的,我们现在就要过去了。” 苏拂雪心中叹气,嘴上却道:“好吧。那走吧。” 仙门大比是仙门百家一大盛事,虽说每十年举行一次着实勤了点,但并不妨碍小辈们想要参加的心,因为可以见到心仪的人。 苏拂雪和祁云筝到时,师兄师姐早便等在那里了,对她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诧异,好像早知道她会来。 这个时候,似乎是印玺当家做主,都没同师弟师妹商量,便自顾开了场,宣布了规则。 又或许,在这个幻境里,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只是没有人通知她? 而且,幻境中的仙门大比和现实中的仙门大比很不一样,需要参赛者随机匹配,一对一的打进决赛。待决出最后的优胜者,再行颁发奖品。 因为仙门百家参与的人很多,所以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 苏拂雪也就这么枯坐了半个多月,见到了很多没见过,更叫不上名字的,年轻的男修女修。他们都是和祁云筝差不多年岁的小孩,修为却落后她不是一星半点。 最后,祁云筝毫无悬念的夺了冠军,亚军和季军她却没有记住。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颁发奖品时,祁云筝特别要求让她来。 苏拂雪的第一反应是奇怪。 看现在的情况,她并不是长生仙门的掌门,按理说不该由她来做这件事,但看师兄师姐的反应,好像就该如此。 好像,她来一场,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没办法,她只能做,还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让她莫忘初心,珍重自身,不负苍生。 而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里,没有梧枝这个人,甚至连旧金门的那群剑修都不曾出现过。 还有水芊凝,也不曾出现。 苏拂雪:“……” 此刻,苏拂雪坐在床上,一边分心想事情,一边注意着祁云筝的动向——她坐在窗边,双目无神,脸上的神情更是有些木。 自大比结束后,守静峰上又慢慢布满了雾气,让苏拂雪很难查探周围的一切。 除了这个院子。 她很明确,祁云筝是在保护这里不受雾气侵蚀。但有什么用呢?她们不可能一辈子守在这里不出去。 又或许,这正是祁云筝心里的想法? 苏拂雪知道不能问,进来前苏若水反复跟她强调了,让她在有把握之前,一切顺着祁云筝来。但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里面的情况还是搞不清楚,也没有幻境之眼的一丁点消息,外面的情况更是不知道,她就不得不问一问了。 苏拂雪起身出门,敲响祁云筝的房门。 “阿筝,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第24章 那天的事,到现在谁也没提过。 苏拂雪是没法提,怕刺激祁云筝,导致幻境中再生出诸多变故来;祁云筝则是不敢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可没办法,有些感情是止不住的。 她心中的爱意,在最初那几年的日夜相伴中,终于落地生了根,萌芽,抽枝,随着年月渐深,无法自拔的长成了参天大树。 会后悔吗? 应该后悔吗? 祁云筝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没有师尊,她早死了,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死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村落,和好友,和所有人一起,葬身火海。 第32章 可她得救了不是吗? 她永远记得那天,滔天火光中,师尊如天神临世般,一剑荡平所有,将她救出,带出村子。 师尊问她:“活着已然不易,何苦如此决绝?你可知,若今日罪责犯下,下一世,下十世,你都会因今日所犯罪责而不得善终。 为了这群人,葬送自己,值得吗?” 师尊的声音满是迷茫,看向她的眼神却毫无感情,仿佛她是一个死物。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只知道那群人该死,他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而她,本该死的。既然早晚都是个死,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用这一条烂命换那群人渣替阿雪陪葬。 这么一看,她觉得值得很。 “他们该死!” 她的声音带着恨意。 师尊停下来,矮下身看她,好看的眉头蹙着,声音带着不解:“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让你给出这个论断?” 不能说,那是阿雪最后的尊严。 她使劲摇头。 师尊大概看出她真的很为难,便没再问什么,只说:“我可以自己看吗?你之前看到了,我很厉害的。如果你做的是对的,那么,我来替你做你想做的一切,罪责也一并替你承担。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好一番纠结,当时,也觉得那般年轻好看的姑娘不会说谎骗人,便点头答应了。 师尊双指并拢,虚虚贴在她的眉心。 时间没过多久,她听到了师尊的一声叹息,很轻,情绪也终于有了些许起伏:“如果是这样,那你没做错,他们确实该死。” 之后,师尊花了些时间,当真处理了那群人渣,却并没有要带她一起走的意思。 师尊说:“我奉师尊之命来此,此间事已了,我便要回山门闭关了。之后,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便好好生活吧。” 她不说话,只睁大一双眼睛望着师尊。最后,也许是心软了,师尊将她带上山,在从未谋面的师祖的应允下,将她收入门下。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师尊竟比她大不了几岁。虽说如此,师尊的修为却是她同辈人中难以企及的存在。 此后,她们师徒住在守静峰上,数年如一日的修炼,若非必要,从不见外人。偶尔闲暇时,便在山中种上托几位师伯从山下带来的花种。 她盼着有朝一日,师尊看见漫山花海,能一展笑颜。可是,还未等到海花漫开,师尊便要闭关突破元婴了,且出关之期不定。 临行前,师尊特意寻到她的房间,叮嘱她不可懈怠,莫误了修行。说一个人的山上总是孤寂的,让她下山去,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习。 原来,师尊也知道一个人是孤寂的。那她十数年如一日的孤寂,是如何熬过来的?如果没有她的陪伴,往后漫长孤寂岁月,百年千年,她又如何渡过呢? 她无法想象,也不愿师尊经历那些。 她这一生有太多遗憾了,父母离世,好友惨死。一切的一切,她都无能为力。而现在,大概还要再加上一条,爱人孤寂。 她终于发现,人都是无能为力的,无论修为多高,出身多好。 她忽然就想带师尊下山,带她去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怕一年,也好。她想让师尊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让她明白,纵然世间孤寂,但仍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期许,值得去看一看,亲身体验一下。 她并没报有能得到回应的希望,因为师尊好像真的不爱说话,最大的娱乐也就是坐着,发会儿呆。 但她还是要做。 她鼓起勇气问师尊想不想到山下生活?想不想去人间走一走,看一看。 师尊站在她房间门口,兀自怔住了,也不出意外的没有回答。 师尊盯着她看了一会,竟然问:“你在这里,待够了吗?如果是的话,那,”师尊犹豫了一会,才继续往下说:“你便下山去吧。去师兄师姐那里,就好。” “你和我一起。” “我要闭关了。”师尊摇头:“我也不能下山,他们会害怕。” “为什么?”她很不理解:“他们害怕什么?” “我此一生,注定为苍生计。所以,修行才是我唯一该做的事,下山,不行,”师尊说:“我的师尊也不允许我下山。师尊说,若我下山,会引起百家恐慌。” 都什么歪理,简直莫名其妙。 若师尊下山便会引起百家恐慌,那她怎么会在这里?师祖当年又为何让师尊下山?总不会就为了救她吧? 如果是,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毕竟,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重要角色,值得许多人付出许多心力。 “而且,我去人间又能做什么呢?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会不会想,这人那么大个人了,竟然什么都不会。阿筝,我不喜与人打交道。所以,你自行下山去吧,去师兄师姐那里,随便哪一处,都好。待我出关,你若愿意回来,就来找我,好吗?实在不愿的话,也没关系,就偶尔回来看一看你种的花,它们还需要你来打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它们跟着我,只有枯死的命。” 师尊说了许多话,言辞间尽是不安。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明白此事急不来。 师尊从小由几位师伯照料长大,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后来更是没再接触过除她以外的人。所以,很多事都需要徐徐图之。 也是那次,她才终于知道,为何师尊的神情总是冷淡的?为何她从不愿下守静峰? 原来,她注定为拯救苍生而来。可将苍生的重担落在这样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手里,真的可行吗? 而那些有朝一日需要师尊来救的人,他们竟然害怕她。 他们害怕师尊什么呢? 害怕她的容貌? 害怕她的修为? 还是仅仅因为这个人,他们便害怕? 她又怎会不知他们害怕什么呢,他们害怕的不过是未来的灾祸会由师尊下山引起。既然如此,便干脆将她困于一处。那样,即使灾祸降临,也不会波及旁人。 当真可笑至极。 她很想问一问那些人,他们当着没有想过,灾祸绝不会由师尊引起。正相反,师尊恰恰是那个能解决一切的人。 人啊,果然都是自私的。而师尊,竟也由着他们的自私。 她不会难过吗? 不知道。 她们沉默相对,最后,师尊转身走了,闭关去了。 她没有下山,就在山上待着。不用修炼的时候便去侍弄花草,或者安安静静的等在师尊闭关的洞外,等师尊出关。 她希望师尊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而这一等,就是十年。 她也永远记得那天,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过后,洞门大开,师尊形容有些狼狈的从山洞里走出来,原本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木然的神色,在看见她时眼中流露出的欣喜。 那一刻,她发誓,这辈子要永远守在师尊身边,绝不会离开她。 —— 苏拂雪的话,祁云筝当然听见了。 她在努力回想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师尊看起来很开心,晚饭时让她下山去膳堂带了好些吃食回来,还有酒。 此前,她从不知道师尊会饮酒,但看师尊高兴,也没有阻止,反而一起喝了许多。 到最后,两个其实从未饮过酒的人都醉了。 好像是自然而然的抱在一起,师尊趴在她肩头,双手环着她的腰,是很难得的放松模样。 她轻吻师尊的脸颊,师尊也回她以吻。 之后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发生,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像做梦一样。 如果不是师尊突然再提起来。 祁云筝犹豫了片刻,起身去开门。 苏拂雪就站在门口,等的这一会她并不着急。总要给祁云筝一些思考的时间。 祁云筝一开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苏拂雪,她迈步出门,恭敬唤一声:“师尊。” 苏拂雪望过去:“还这般叫我吗?” 祁云筝怔愣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苏拂雪道:“我以为,在你心里,是不把我当师尊的。” 她声音平淡,并无什么起伏,祁云筝却好似从中听到了失望,急道:“没有,没有的事。” 苏拂雪问:“那你为何那般……” 她话未说完,便被祁云筝打断了:“自你救下我,将我带到山上,我心中便当你是最亲近的人。师尊,我心慕你。” 苏拂雪:“……” 可以猜到,但没想到祁云筝会说出来。 她不知说什么好,但又很想问一问祁云筝,问问她,你明知道我修的是无情道,不能动情,却还这般行事,当真不怕我修为大损,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等等,或许这就是祁云筝的目的? 苏拂雪在心里叹一口气。 第33章 不能怪她多想,而是实在不知道身处幻境中的祁云筝知不知道她魔族的身份。 但她不能提。 幻境里的祁云筝既能参加仙门大比,那年龄绝不会大,她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是不是故意这般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祁云筝心一横:“除了阿雪,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好,你是唯一一个。我不是小孩子了,对你是什么心思,我很清楚。” 苏拂雪叹气:“可我也是女子。” 祁云筝大声道:“只要是你就行,其他的,我不在乎。” 苏拂雪道:“可我在乎。我应当告诉过你,我修无情道的,注定不能动情,更不可以爱上什么人。否则,会是苍生之难。” “你不该这么想!”祁云筝道:“苍生有难,那是他们不幸,与你无关。” 苏拂雪无奈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没想到,祁云筝会有这样的想法,更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何时形成的? 祁云筝没说话,低下了头。 苏拂雪继续道:“还是说,你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这样。在你心里,只要你愿意,苍生怎样都不重要。” 祁云筝的沉默给了她回答。 苏拂雪忽然觉得很无力,这便是她曾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护下的人,她竟然真的有这种想法。 难道说,她魔族的本性,终究无法消除吗? 若真到了那天,她该如何选择? 是护一人而负苍生,还是为苍生计,亲手斩杀眼前之人。 她不知道。 第25章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许久,祁云筝道:“苍生怎样,与我无关。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你。” 苏拂雪苦笑一声:“若有一天,你必须要在苍生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怎么选?” 苏拂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在现在的时间点上,听起来毫无意义的问题。 这也实在是个残酷的选择,心爱之人和苍生大义,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问完后,她已然能知道祁云筝的选择。 祁云筝依旧沉默以对。 她其实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但那样,师尊会更失望吧。 一个注定为守护苍生而存在的无情道剑修,被徒弟爱上便罢了,可这个徒弟还不爱苍生,只爱师尊。说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可她不在乎!只要师尊能活着,纵然与苍生为敌,又有何惧! 苏拂雪明白她的沉默:“所以,便要把我困在山上吗?” 站在她的位置往外看,周遭的雾气似乎更浓郁了些。 之前,她站在高处往外看时,隐约还能看到些影子,现在却只有雾气。 祁云筝倏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过一瞬,又慢慢垂了下去。 早该知道的,师尊这般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最初,她的想法是带师尊下山,带她看世间繁华,四时风物不同。师尊闭关后,极其偶然间,她发现,竟然可以操控周遭的一切。 这当然是不寻常的,所以她没敢告诉任何人。不过,她有在尝试找出原因。 开始,她只敢在守静峰上,在院子里尝试。 她尝试去想,旁边院子里有煮好的可口饭菜,然后一去看,果然有。她当然不敢吃,确认无毒后,便拿来喂停在院落里的鸟儿。虽然并不确定鱼类能不能吃,但她有时候也会带去后山溪涧喂鱼。 就这么一边尝试,一边等待,她终于能够确定,她可以操控周围的一切。 她欣喜之于又觉得害怕。 没想到会在此刻被戳穿。 “我没想那么做,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了。” 苏拂雪并不介意,只问她:“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云筝小声回答:“十年前,你闭关之后,我偶然间发现的。” “那我出关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苏拂雪问:“除此之外,你身体可有何不适?” 祁云筝摇头。 她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任何不适之处,甚至,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操控。 像之前发现的湖泊,家禽,瓜果蔬菜,好像就是她在那一次次的尝试中想象出来。她有去确认过,发现那些东西存在的时间都不长久。那天,从那里经过,她其实没怎么想,但师尊一提起,她就自然而然的全想起来了。 那些东西也随之出现了,快到让人根本无法察觉出异样。 苏拂雪继续问:“可曾查过原因?” 祁云筝点头:“查了,但查不到。我也不敢告诉别人。” 苏拂雪明白她的顾虑,说出去,怕是要被当成异类:“想找到解决之法吗?” 祁云筝忙不迭点头:“当然想。师尊你知道吗?” 苏拂雪点头,她当然知道。 这里是幻境,一切受祁云筝的操控,当然是她想有什么便有什么。 此前没有发现,大概跟祁云筝过往的经历有关,也就是她那个心结,也许还要再加上她不曾说出口的遗憾。所以很多东西还是受到了桎梏,不至于让她想的太过于不切实际。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问出祁云筝心中最在乎的人或事,那或许就是她心结产生的根源。 她问祁云筝:“过往的岁月里,你最在乎的人或事,是什么?” 祁云筝回答的毫不犹豫:“是你。” 苏拂雪:“……” 大意了。 苏拂雪加上条件:“我是说,在遇见我之前。” 祁云筝想了想:“我的好友,阿雪。” 苏拂雪问:“你与她,都经历过什么?” 祁云筝开始仔细回忆往事,然后发现,即使过去十几年,很多事情她仍记忆犹新。 这一刻,她明白,往事不可追,而她,也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 她斟酌着,将前尘过往说了出来。 苏拂雪想着这也许会花费很长时间,干脆进屋找位置坐了下来。 祁云筝跟着进了屋,在对面坐下。 她将过往娓娓道来。 祁云筝是个孤儿,收养她的养父母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亲生父母从没见过,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自有记忆起,陪在她身边就是好友阿雪。 阿雪比祁云筝大五岁,脑袋有些不太灵光。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的父母从不爱惜她,对她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也是家常便饭。也是因为这个,从小到大,她们俩没少受人欺负和白眼。 后来,祁云筝长大了些,可以照顾阿雪了。本来以为日子会过的越来越好,可命运似乎从不肯放过她们。 某天,祁云筝去外面帮人做活,留阿雪一个人在家。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阿雪一定不可以一个人出门。 可回到家时,看到的是满地狼藉,唯独没有阿雪的身影。 祁云筝当然不会觉得是什么好消息,她满村子去找,却失望而归。还是隔壁的邻居告诉她,阿雪被她的父母带回去了,好像是要回去成婚。 那是她们成功出逃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此前,阿雪的父母把她以五两银卖给了同村的傻子做媳妇。 祁云筝以为她们逃脱了的,原来,没有。 那天,她平静的收拾了屋子,煮了饭,早早睡了。第二天,启程回去。 她要去找阿雪,将她救出来。如果不行,那便同她死在一处。反正她从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阿雪。 苏拂雪听着听着,察觉出不对,这经历出奇的熟悉,她好像在哪听过?她仔细想了又想,某一瞬间,忽然发现,这不正是她初到这个世界时,被强塞进来的记忆吗? 她又想起了苏若水的话。 “幻境中的一切绝不会凭空产生,事情既然会发生,就一定有相应的现实依据。你要学会分辨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祁云筝幻想出来的。但因为你对她并不了解,所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试炼,很多东西原本不该出现,但你说了,她有心结,也许还要加上她有那么些不同寻常,所以你在里面会遇到什么,我也不好说。 还有,在幻境里,祁云筝会失去所有关于外界的记忆,能保留的仅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如果是你,那么你此行的危险会更大,因为一旦她渴望的那些无法实现,甚至被毁灭,那么幻境便会坍塌。但你们不会醒来,而是随之进入更深的幻境。 这是最糟糕的,一旦如此,即使外界强行终止试炼,你们也不会醒来。要想醒来,只能破除她的幻境,或者是她心甘情愿醒来。 总之,你一切当心了。” 苏拂雪叹了口气。 她对苏若水的话深信不疑,但在这个当下,祁云筝的话,也让她无法怀疑。 而且,虽然经历不尽相同,但憨傻的身体,爹不疼娘不爱,受尽白眼和欺负,以及遭遇相似的好友,可不就是她记忆中曾经的经历吗? 第34章 她忍不住想,原来如此吗? 她和祁云筝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或者该说,无论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还是她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时那具憨傻身体的主人,竟都和祁云筝有着莫大的渊源。 那祁云筝为何要躲? 那个人说过,她在等一个人,但不知何故,她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她也说了,她等的那个人是祁云筝。 结合目前所有已知的信息来看,她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怪不得那个人要问她还没猜到她是谁吗? 苏拂雪忍不住要吐槽,就这么点信息,说话的次数一把手都数的过来,她要能猜到,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但问题又来了,一个世界真的可以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灵魂吗?又或者,她和那个人其实是不相同的两个灵魂,只是偶然相交,短暂重合。 苏拂雪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更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切只能等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不过,她倒是有个猜想。 或许,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替补,存在的意义是替那个人完成一切,之后,那个人回来取代她,而她,则回到原本的世界。 从此,两条短暂相交的线再次归于平行。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所有一切的答案,还要等那个人再出现时才能问清楚。 不过,她还是尝试在心底呼唤了那个人,不出意外,依旧没有回应。 祁云筝以为她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可话说到这里,她发现一切还是很难说出口。 苏拂雪也不愿祁云筝继续说下去了:“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 其实可以想象,后来都会发生什么。 不堪的过往,击垮的不止眼前的姑娘,大概还要加上痴傻的阿雪,不然怎么会有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祁云筝却摇头:“不,我可以。” 苏拂雪抬手制止她:“好了,不要再说了。” 她又问:“你很在意那些过往吗?在意你的好友阿雪,以及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刻得到答案。 良久,祁云筝点头:“是的,我很在意。没有阿雪,就不会有我。” 苏拂雪问:“你想过复活她吗?” 祁云筝很干脆的摇头:“不想。那些不堪的过往,永远终止在那里就够了。阿雪她,值得更好的来生。” 苏拂雪并不否认这一点,甚至很想告诉祁云筝,你瞧,更好的来生在这里。 但她没有那么做,也清楚了,阿雪不是祁云筝的心结。 苏拂雪继续问:“除了阿雪之外,在你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 祁云筝望着她:“是你。” 苏拂雪:“……” 罢了,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她换了个问题:“你心中最想做的,我是说与我无关的事是什么?” 祁云筝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她一时想不到。 从前,她的生命里出现最多的是阿雪。后来是师尊,她想象不到有什么是与师尊无关,而她又最想做的。 好半晌,她摇头:“没有。” 苏拂雪有些不敢相信,这姑娘,这么无欲无求的吗? 那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她不得不提一些不能说的:“那天,我看你行色匆匆的出了门,我在后面追你,可你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还试图困住我。我记得,你跑去的方向是藏书阁,那里有什么?” 祁云筝看过来,面上神情有些受伤。 她没想到,师尊明明看见她了,却任由她像无头苍蝇般乱找一通。若不是后来察觉到了,师尊怕还是不肯见她吧? 苏拂雪怀疑看错了,好好说着话,祁云筝做什么突然这幅样子,好像她欺负她了一样。 她蹭了蹭鼻尖,轻咳一声:“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欺负你!” 第26章 祁云筝没说话,还是那样看着她。 被盯的久了,苏拂雪难免有些不自在。 她移开视线,甚至起身,假意活动身体,借此出了门。 “那什么,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顺便去藏书阁那边看一下。” 她想过了,如果问不出来,就去藏书阁看一看。那里她很熟悉,定然能找出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祁云筝收拾心情,无声跟着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门。 外面的雾气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薄薄一层雾气,从东方直射下来。 苏拂雪想,她的话还是起作用的,起码祁云筝不会再想用这些雾气困住她了。 而后,她找准方向,直奔藏书阁而去。 祁云筝还是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不多时,藏书阁便近在眼前。 苏拂雪停下来,回头看祁云筝:“你便是要来这里找我吗?那在你的潜意识里,这里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祁云筝跟着停下脚步,她望着远处耸立的高楼,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是要来这里这里找你,但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同。” 苏拂雪蹙眉:“不知道?” 祁云筝点头:“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是不同的。” 苏拂雪有心想套话:“那你详细跟我说说。” 祁云筝果然开始仔细回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就是认定不能让你来这里。所以,那天一早醒来不见你,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往这里跑。可我又害怕这里。” 苏拂雪想不明白,这里她曾经呆过好几年,除了师尊清音真人设下的结界外,看着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那祁云筝为什么会害怕这里? 她没有问,也不觉得现在的祁云筝能给出答案。 祁云筝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明明查阅典籍时来过这里,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可我就是害怕。那是心底最深处生出来的感觉,我解释不清。” 苏拂雪问:“那你介意让我查看一下吗?” 这话问的有些冒昧,最起码苏拂雪是这样觉得的。 祁云筝却根本不带犹豫的:“可以。” 甚至,她还往前走了一步,闭上了眼。 苏拂雪见此,自也毫不含糊。 她在心中默念法诀,随即双指并拢,虚虚贴在祁云筝眉心。她闭上眼,神识随着法术往下查探。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视线内更是空无一物。 有那么一瞬间,苏拂雪以为祁云筝的识海是空白一片。可不对,她明明察觉到有东西的,且那东西不容小觑。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探查,神识随着法术流转,人也堪堪走了一圈,直到最后,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看到一个六尺见方的圆台。 那圆台被强大的结界保护着,从外部往里看,是一片模糊,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苏拂雪想了想,试着朝结界出了手。但这结界之强,竟让她这一记无法撼动分毫。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她看清了圆台之上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个人。 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安静躺在圆台的正中央。 那不是别人,正是祁云筝。 苏拂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另一个祁云筝,她在想,为什么祁云筝的识海深处会困着另一个祁云筝?难道说,这里被困住的是祁云筝在现实中的记忆?不然要怎么解释幻境中的她失去现实中所有记忆这件事? 这么看,倒是有很大的可能。 思索一番后,苏拂雪没再贸然出手。她怕结界破除后,会惊醒圆台之上的人,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便更加不可控了。 苏拂雪站在原地,盯着远处的圆台看了一阵。而后,她移步上前,绕着圆台转了一圈,脑海中同时将现有的消息串在一起。忽然间的福至心灵,让她好像有些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在查清藏书阁的事情之前,她还不能打破现有的一切,也要再探一探祁云筝的口风,不然下一次可就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情况了。 少顷,苏拂雪收回手,睁开了眼。 祁云筝感觉到了,忙问:“师尊,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苏拂雪选择了隐瞒部分真相:“我在你的识海里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台,被强大的结界保护着,我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怕于你的身体有损,也不敢贸然破了那结界。” “结界吗?”祁云筝声音带着不解:“我的识海里竟然被人设下了结界,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察觉?” 苏拂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想,那个躺在圆台之上的人,或许正是被眼前之人亲手设下结界封印起来的。不然,这解释不了她破不了那个结界这件事。 这并不是苏拂雪在吹嘘,而是以她如今的境界修为,当世确实没有什么结界是不可破的。但幻境中却不一样,只要祁云筝不愿意,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第35章 而且,有些事情,她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下要走的一步,是查清藏书阁的情况。 “是结界,但我看不出是谁设下的。”苏拂雪道:“阿筝,在我闭关的十年里,你都接触过谁,谁又有可能给你设下这样一个结界,且不被你察觉?你仔细想想。” 祁云筝当真仔细想了又想,但除了最开始要去膳堂解决一日三餐,后来她便没怎么下过守静峰了。 按理来说,这事不该发生的。 但现下确实发生了。 她有些茫然的摇头。 苏拂雪继续问:“那关于藏书阁,你又知道多少?” 祁云筝答:“严格来说,藏书阁是门中的禁地,尤以中心区域为甚,严禁门中弟子靠近;外围虽然不是,但除了查阅典籍,一般也不许弟子靠近。我也只是来查过几次典籍,其他倒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听几位师伯提过,说是藏书阁有专门的守阁人,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苏拂雪便明白了,这事还得靠她。 她抬步往前走,同时叮嘱祁云筝别再靠近。 祁云筝很不解:“师尊,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不可以。” “为什么?” 苏拂雪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但回答的声音却清晰传入祁云筝耳中:“因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从未见过的守阁人,所以,藏书阁我可以进,你却不行。不然便是触犯门规,按律,当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的后果祁云筝担不起,她迈出的脚步便生生停在了那里。 她不会怀疑师尊的任何话,虽然师尊自闭关结束后,好像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但她确信,这人就是师尊。 苏拂雪在一个拐弯处招出了破空。 她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也许不会成功,毕竟这里是祁云筝的幻境。 意外的,竟然成功了。 破空载着她,不消片刻便来到了藏书阁最外围的新楼前。 那里面放着成百上千年来的藏书,苏拂雪不说每一本都看过,但大概的布局,以及书卷放置的方位她还是知道的。 她推开门,走进去,印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书架。从她的位置往前看,一眼望不到头。 苏拂雪当然知道,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将所有书籍翻阅一遍的,她也没傻到真的那样去做。 她开始往前走,且一边走,一边散出神识。范围之广,将整层楼尽皆覆盖。 她速度很快,几个纵身间,便已走到了中间的位置。而这个时间里,她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再往前探,也是如此。 苏拂雪开始往上走,如法炮制的将二楼探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是三楼,四楼,五楼,六楼,直至最后,都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好像这里一直就是如此。 没办法,她只能下楼,出门,往更深处走。 那里是被清音真人设了结界封印起来的几幢老楼,说真的,苏拂雪没有进去过,不知道能不能解开那里的结界。 一刻钟后,苏拂雪来到了结界前。 她停在那里,先伸手朝前探了探,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阻碍。这并不能使她后退,反而让她很快开始破解结界。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苏拂雪成功进入,来到其中一幢楼前。 和之前一样,她推开门,走进去,一边往前走,一边散开神识探查周遭的一切。但因为对这里实在不甚了解,所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同样的,她也没想到,这里竟和新楼的布局一模一样,且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上也放着许多藏书。 苏拂雪多走了几步,停在一个书架前,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她注意到,这本书没有书名。同时,她再次散出神识,查看书架上的其他书籍。 手中的这本书,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没有特别注意上面都是什么内容。但翻多几页后,苏拂雪便发现了不对。 这是一本由人写就的书,记录的东西长长短短,长的有半页之多,短的竟只得三个字。 李昭昭。 这是一个人名,但苏拂雪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写就这本书的人。她快速往后翻看几页,发现竟都有这个名字。再往后翻看时,却没有内容了。 这就奇怪了。 苏拂雪又换到另一个书架前,拿起其中一本书,同时散开神识。这本书倒是有名字,且一看就是一本功法秘籍。她随手翻看几页,发现果然如此,便将书放回了原位。 之后,她又陆续换了好几个书架。倒是没再看到没有名字的书,只是,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拂雪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她站在原地,散开全部神识,将整幢的藏书都查探了一遍。之后,又如法炮制的查看了其他几幢楼,只是都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想来,祁云筝是没来过这个地方的,对这里不了解,自然也幻想不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那之前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书上的那个李昭昭又是谁?人还活着吗?有找到她的可能吗?写那本书的人又是谁?写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什么没有将书写完?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答案,也暂时找不出答案。那就只能尽快离开这里,出去找答案了。 苏拂雪走出门,最后回头看一眼,这才招出破空,御剑原路返回。 第27章 祁云筝在外面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苏拂雪回来,碍着那条门规,她也不敢进去查看。 她原地来回走了得有几十上百趟,正焦急着要不要罔顾门规去一探究竟时,终于见到苏拂雪御剑归来。 她当即迎了上去:“师尊,可有什么发现?” 苏拂雪收起破空,冲祁云筝摇头:“没什么有用的发现。不过,我想问一问你,在我不在的那十年里,你除了查阅典籍时进过藏书阁之外,私下里,可还进去过?” 祁云筝明显被这个问题问懵了,好一会儿没回答,等反应过来时,她赶忙摇头,坚定道:“当然没有!徒儿十年来一直谨守门规,从不曾有半分逾越。” 话说的那般坚定,苏拂雪自听得出真假。 但这就怪了,祁云筝既不曾进去过,又怎么会知道禁地里的布局是什么样子,那可是连她都不曾踏足的地方啊。 不过也对,这个祁云筝不知道,里面躺着的那个却未必不知道。但是否要将结界破除,她心里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苏拂雪继续问:“那李昭昭这个名字,你有没有什么印象?你认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李昭昭?”祁云筝有些茫然:“这是谁?” 苏拂雪便知道结果了。 她摇头:“不知道,是我翻书时看到的一个名字,就记下来了,想着出来问问你,看你知不知道。” 祁云筝也摇头:“不认识,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苏拂雪已经了然,便没再问。 两人原路折返回去。 一路上,苏拂雪都在想要不要破了祁云筝识海深处的那个结界,但怎么动手才能不让祁云筝起疑,这是个问题。毕竟,探入识海这么隐私的事情,有一次,却未必能有第二次。 到晚上,她都还在思考。 这就引起了祁云筝的怀疑。 饭后,苏拂雪照常在院外遛弯时,祁云筝主动寻了过来,问她:“师尊,你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苏拂雪站在那,盯着祁云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让师尊为难之事与我有关吗?”祁云筝问:“若是的话,师尊尽管开口,徒儿无有不应。” 这话一出口,苏拂雪便不再犹豫了:“确实有一件事,也与你有关。阿筝,我想再探一探你的识海,看能不能破了你识海深处的那个结界。” 祁云筝问:“师尊是有办法了吗?” 苏拂雪点头。 她的佩剑破空,有一剑破虚空之能,再有她的法术加持,破那个结界不成问题。 祁云筝当即道:“那师尊便开始吧。” 苏拂雪却还是有些犹豫:“可我担心这么做于你的身体有损。” 祁云筝道:“没关系,我相信师尊。” 苏拂雪:“……” 倒也不用如此盲目相信! 罢了,既然祁云筝都这么说了,那就做吧。 如果风险实在大,那就将一切搁后,总归她不会害了眼前这个姑娘。 说定后,苏拂雪便带祁云筝回卧房了。 她让祁云筝合衣躺好,凝神静心,莫为外物所扰。祁云筝自然照做,却默念起了《清静经》。 苏拂雪没听到声音,但看到她的口型了,不由低笑出声:“倒也不用如此。” 祁云筝便没动作了,但身体明显紧绷着。 苏拂雪自然也感觉到了,轻声问:“你很紧张吗?” 祁云筝小幅度的点点头:“有一点。” 第36章 苏拂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一侧肩头,放柔了声音安慰:“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只是试试看,如果不行,我会停手,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祁云筝又点了点头,没解释什么。 她当然不是担心会出事,她相信师尊一定不会将她置身险地。之所以紧张,不过是因为她们此刻的状态。 过往十数年,除了最初刚到守静峰上,因为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师尊守了她一段时间外,此后,便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她躺在床上,师尊坐在床旁,似乎随时能对她做些什么的经历。 祁云筝当然明白,是她想太多,师尊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更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她还是止不住要去想,也觉得眼前的师尊,真的很温柔,让她忍不住要沉沦,沉沦,哪怕最终会坠入无间深渊,她也甘之如饴。 苏拂雪自然不知道祁云筝的这些想法,她坐在床旁,想了想,问:“我之前探查你的识海时,曾尝试着破除那个结界,当时,你可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祁云筝摇头:“没有。” 苏拂雪又问:“那你能察觉到我在你识海里动手了吗?” 祁云筝还是摇头:“也没有。” 苏拂雪点点头:“照这么来看,破除结界应当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保险起见,我还是会提前设下另一道结界保护你。” “但凭师尊安排。” 这话之后,苏拂雪便开始设结界。 而后,她调动神识,再探祁云筝识海。 有了之前的经历,这次倒是异常顺利。 开始,眼前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像大雾天气的早晨,一眼望去,能见度不过两三米。随着她越往前走,能见度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几十米开外的情况已能清晰收入眼底。 然而,眼中所见,让苏拂雪十分震惊,以至于她呆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再挪动分毫。 视线里没了那处六尺见方的圆台,取而代之的一处院落。 院落扎的篱笆墙,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养着许多家禽。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正弯腰撒食,投喂家禽。然后,像是听到身后屋内有人的唤声,女人直起身,朝身后看了过去。 同时有声音传过来:“我在喂鸡崽,你起了吗?” 这声音很耳熟,苏拂雪觉得她听过,且是经常听,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屋内传来回应:“我起了。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喂。” “好。你不要急,我等着你呢。” 女人果然站在原地没再动,视线却四下看了看。 某一瞬间,苏拂雪和女人对上视线了。 她以为对方发现她了,但好像没有,女人只是很平常的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没多久,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 只一眼,苏拂雪就认出那是谁了。 正是本该躺在圆台之上的另一个祁云筝。 苏拂雪当即快步往前走,可眼前一切竟随着她的快步前进在极速消失。到她走到近前时,视线中除了之前见到的六尺见方的圆台,已空无一物。 而且,她竟然看见了祁云筝安稳躺在圆台之上的画面。 这未免太过诡异了些,苏拂雪不得不骂上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骂过后,她还是得先查一下看结界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好的破解之法,之后才是着手准备破除结界。 苏拂雪绕着圆台走了一圈,手在最后时往结界上碰了碰。并没有想象中的阻碍感,正相反,她的手竟然穿过了结界表面的那层屏障,直接摸到了里面。 里面凉凉的,似乎有风从指缝穿过。 苏拂雪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她可没开始呢,难道就这么成了吗?是因为祁云筝知道她来破除结界,所以潜意识里先替她搞定了最难的吗?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拂雪又绕着圆台走了一圈,这个过程中,她召出了破空,在最后停下脚步时,一剑刺向了结界。而随着这一剑刺出,结界轰然破碎,再无一丝阻碍。 苏拂雪收了剑,上前查看,也有些奇怪,既然结界已破,为什么圆台之上的祁云筝还不醒来?是还需要有人来唤醒她吗? 她盯着圆台之上的祁云筝看了好一会儿,没觉得和外面那个有什么不同。真要论的话,大概是这个祁云筝的眉眼更熟悉一些。像是经过了无数的岁月沉淀,这个人,终于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苏拂雪更想不明白了,难道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 那她要动手将这个祁云筝给唤醒吗? 苏拂雪忽然有些不愿意那么做了。 这并不奇怪,面对未知,人总会下意识的恐惧,她也不例外。 但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 苏拂雪在原地站了几息,这才跃上圆台。可还未她等有动作,便见圆台之上,原本双目紧闭的祁云筝忽地睁开了眼睛。 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呢?又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的主人呢? 那双眼睛是漠然的,如一潭死水,不见丝毫波澜,更无一丝神采,好似失去了所有希望;而它的主人,躺在圆台之上,对周遭一切皆视而不见,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 更甚者,她周身竟以圆台为直径,自动设起了结界。 那一刻,苏拂雪便明白了,她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祁云筝,她也是被自己困在这里的。 外面那个,大概才是真的遗憾。 正是这样,让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阵抽疼。 大约是苏拂雪的存在阻碍了结界设下的进程,祁云筝缓慢移动了视线。当她看清与她同处圆台之上的人是谁后,那双原本木然的眼睛突然就有了神采,像天边悬挂的雨后彩虹,绚烂无比。 苏拂雪被这个眼神惊到了。 之后,她被人揽进了怀里。 耳边传来的声音是熟悉的,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眷恋,一声又一声,在唤她师尊。 而伴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师尊,苏拂雪觉得脑海中似有什么在拼命的往外涌。她努力压制,也只堪堪不那么头痛,却无法阻止脑海中的一切涌现出来。 几息之后,那些前尘过往让苏拂雪安静了下来。 她开始想,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筝为什么也在这里?后来那些年,她过得不好吗?那些人没有放过她吗? 又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们在什么地方?多出来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她接受了那些,也明白了,但再多的就没时间去想了,因为祁云筝的识海开始坍塌了,速度之快,不过一瞬。 苏拂雪闭上了眼睛。 在这之前,她还在想,这一次,也许依旧逃不掉,她也不再逃。不论结果如何,她定要护下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姑娘。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她也想活下去。她也希望,一切还能回到最初的模样。没有仙魔之战,没有杀戮和算计。她是师尊,祁云筝是徒弟,她们相伴,安稳平静的生活在守静峰上。 十年也好,百年也罢,哪怕是千年如一日,她都可以接受。 而那些费尽心机让她这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重活于世,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当然,好的还是要的。 再然后,便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28章 现实世界里,梧枝之后的路走的十分平顺,又过了三刻钟,她便成功登上那几百级台阶,走出了幻境。 程羡远远在高台上站着,看见了,便迎了上来:“恭喜师妹完成试炼。师妹先于所有人登顶成功,想来试炼是十分顺利的。” 梧枝之前倒没注意,这会左右一看,发现偌大的广场之上,除了她和身着门服的守闲峰弟子外,竟真的没有旁人了。 她笑笑,朝程羡那边去:“多谢师姐。也不能说十分顺利,但也没什么大问题,这才能这么快登顶。” 程羡跟着笑笑:“我就不问师妹在试炼中都遇到什么了,这是隐私。之后师妹若想查看,便去问小师叔吧。” 梧枝又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苏拂雪的身影,她不由道得问:“师尊人呢?” 程羡想了想,道:“应当和我师尊还有师娘一起,还在观水台那边,观察你和祁师妹在试炼中的动向。” 观水台是为心魔幻境试炼专门修建的一处地方,依高山而建,对面是一处瀑布,水流终年不断。水镜便布在那里,通过阵法与玉牌相连,便能清晰记录在试炼中发生的一切。 倘若不幸陷入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当然也会被记录。过后,无论试练成功与否,这些记录会被送到当事人手中。或销毁,或留存,全凭个人。 第37章 梧枝很会挑重点:“师娘?三师伯已经与人结契了吗?” “还没有,”程羡摇头:“不过,应该快了。” 梧枝小声问:“对方是谁呀?” 早晚要被人知道,瞒着没什么意义,故而程羡并不瞒她:“蘅芜峰的柳师叔。” 梧枝:“……” 梧枝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她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这叫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那大师伯知道吗?也同意三师伯与四师伯结契吗? 但转念一想,与谁结契是个人自由,大师伯哪里管得到,两位师伯也未必肯听吧。 程羡被她这个反应逗乐了,低笑几声后道:“很震惊?是从来没想过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结契吗?” 梧枝摇头:“不是的。我知道的。” 就冲她师妹那愣头青要去追师尊,欲将师尊拉下神坛的模样,现下听到什么她都不会觉得震惊,她单纯是没想到。 也觉得以四师伯和师尊如出一辙的淡漠性子,三师伯怕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人追到手的吧? 她当然不会问,也觉得程羡多半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探听些消息,就当是帮那个愣头青师妹了。 当然,愣头青这个绰号梧枝只敢在心里叫一叫,真让祁云筝知道了,怕不是又得拿着剑指她,叫嚣着要杀了她。 程羡问:“那你对此是什么看法?” 梧枝想了想,笑言:“心之所向,无所谓男女。” 程羡问:“师妹能接受与女子结契吗?” 梧枝反问:“为什么不能呢?若我真心爱她,是男是女又何妨?若我不爱,纵是神仙,也休想逼我结契。” 结契是神魂上的共鸣,一旦签下契书,便等同于一生一世绑定在一起。除却死亡,外力再难将其分开。 所以这是一个需得慎之又慎的事。 程羡笑道:“师妹这敢爱敢恨的性子,倒是让人敬佩。” 梧枝反应过来都说什么了后,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之后,两人站在原地,又小声交谈了好一阵,直到有人通过试炼,来到第二关,程羡才不得不离开,去主持相关事宜。 临走前,她问梧枝:“师妹,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梧枝不用参与后续的试炼关卡,但她一个人待着又实在不知要做什么,便应下了:“好啊。我很好奇后续是什么样呢。” 程羡便给她解释:“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测试灵根灵力,符合条件的便可入门。来参加试练的,散修更多一些,需要两样皆符合条件。普通人灵力没有特别要求,但灵根一定要符合。” 两人并肩往前走。 梧枝问:“那会有年龄的限制吗?” 程羡点头:“其实会的。一般来说,年龄越小的孩子,成功的可能性越大。但这些不会放在明面上来说,你知道就行,别往外说。” 这就是这个残酷的修仙世界,天分不足的,年龄太大的,拜不到好的门派的,没有好的师承的,很多很多原因,总是让人在这条路上走不长远。 而有些事情,是共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谁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梧枝当然清楚。 她点点头:“我明白,师姐放心。” 程羡又与她说了详细一些的测验方法,梧枝安静听着,并一一记在心里。 之后,她有幸见到了第一个测试者。 那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她看见那姑娘依着指示,将手放在了一个圆球上,然后催动灵力。不多时,圆球发出一阵蓝光。之后,便有同门上前,告知那姑娘结果。是灵根灵力皆符合条件,通过了试练。 程羡让人记录了结果,收回了玉牌,这才让那姑娘去一旁休息,说等心魔幻境试炼结束之后再统一安排。 梧枝有些不明白,这就结束了?不需要等试练结束后再统一进行灵根灵力测试吗? 她问程羡。 程羡道:“是小师叔的意思。” 梧枝问:“为什么?” 程羡道:“师妹,你不觉得那样是在浪费时间吗?她本来可以用这些时间做她想做的事,为什么要浪费在等待上呢?而且,如果有些人通过不了,心思又比较敏感,那他们能承受住旁人不太友善的眼光吗?现下这样,是最好的。” 梧枝道:“可我们是修行之人,注定要承担很多。” 程羡并不否认:“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承担很多。师妹,一辈人有一辈人要做的事情。她还年轻,有些事,暂时还轮不到她来做。” 梧枝明白这话的意思,无数先辈大能英勇牺牲,才换来世间几千年的和平。若有一日,魔族卷土重来,必有无数仁人志士奋勇当先,再为世间争取和平。 那一天,恐怕不会太远了。 而那姑娘还年轻,很多事情确实轮不到她来做。 程羡继续道:“也轮不到你。” 梧枝震惊的望过去。 程羡迎上她的视线,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梧枝不得不问:“为什么?我是师尊的弟子,自当随她一起奋勇杀敌,荡尽魔族,护佑苍生。” 程羡却摇头:“你是守静峰首徒,自你拜师之日起,肩上便担着守静峰的传承。小师叔不会让你去的。” 梧枝不能理解,这十几年来,她努力修炼,无论寒暑,从不间断,为的就是在危难之时能够保护身边亲近之人。而今,程羡却告诉她,不能去。 她无法接受。 “我要去的!若魔族胆敢来犯,我定要随师尊一起去的!” 程羡听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人的。 而后,她们就没什么聊天的时间了,因为又有人从试炼中走了出来,程羡要继续主持工作了。 梧枝也明白,说一千道一万,很多事情确实不是她们两个可以左右的。 她继续在一旁看着。 有很多通过了心魔幻境试炼的,却没能通过灵根灵力测试,更多的是灵力测试通过了,灵根测试没能通过。然后,便被守闲峰维持秩序的男弟子请下了山。 过程中,也有不服气的,觉得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就不能通融通融,将他们收入门下? 程羡并不理会,挥手让人把人送走。 梧枝走到程羡身旁,小声问她:“师姐,这种情况会经常碰到吗?” 程羡点头,她虽是第一次全权负责心魔幻境试炼,但过往确实见过这种情况,且不止一次。 “这样不回应,真的可以吗?” “当然,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那他们……” “不用理会。” 梧枝果然没再理会。 她坐回原处,继续往后看。 越来越多的试练者走了出来,在她们面前排起长龙。看得久了,梧枝大概也能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留下来的,便细心记了对方的长相,想着以后也许会是并肩战斗的战友。 而远处天边,有人极速御剑而来,隔着很远便开始喊梧枝的名字。 梧枝以为听错了,也觉得门中认识她的人不多,应该不是喊她的。 可程羡已经御剑迎上去了:“师妹,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那人道:“师姐,梧枝师妹在哪?师尊找她。” 程羡问:“师尊找她何事?” 那人喘着气,大声道:“师姐就先别问这么多了,快快让梧枝师妹随我走吧。” 事情定然十分急迫,不然不会让向来沉稳的二师妹这般着急。程羡当即回头,拉着梧枝,御剑直奔观水台而去。 这个过程很快,快到梧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苏若水的话,催促她快些将玉牌拿出来,说那上面留有苏拂雪的一道法术,可以用来追寻她的踪迹。 梧枝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已快速将玉牌从怀中取出来,递给苏若水。 苏若水接过来,忙催动法术,妄图借玉牌上苏拂雪留下的点点痕迹寻到人。但很遗憾,玉牌在一阵红光闪动后便没了反应。 苏若水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玉牌更是毫无反应。 柳如霜于符箓及阵法一道更为精通,当即拿过玉牌施法。 玉牌毫无反应。 梧枝道:“师伯,到底怎么回事啊?” 柳如霜握紧手中的玉牌:“你师尊她失踪了。” 梧枝愣了一下,怀疑听错了:“你说什么?师尊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苏若水道:“准确来说,你师尊不是失踪,而是陷入了幻境当中。” “陷入了幻境?”梧枝更不明白了:“师尊不是和师伯你们一起在观看试练吗?怎么会无缘无故进了幻境,又被困在里面?师尊她进的是谁的幻境?” 这话问完,梧枝就反应过来了。 除了她那个师妹,还能有谁? 第38章 可是为什么啊,只是一个小小试炼,师尊怎么就过不了呢? “你师尊是进了你师妹的幻境,”苏若水道:“试炼正式开始前,你师妹与你师尊说她有心结,过不了试炼。但你师尊想看看她的心结是什么,也想替她解了这心结,所以还是让她参加了这个试炼。这原本只是个小小的试炼,并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我们都小瞧了你师妹的心结,没想到它会将你师尊也困在里面。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你师尊会保留在现实世界中的所有记忆,只待她找到幻境之眼,成功破除幻境,便可将你师妹带出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就在不久之前,你师妹的幻境出现了问题。” 她们无法查看祁云筝的幻境,因为那个玉牌上有苏拂雪一道法术。但苏拂雪进幻境寻人时也带了一个玉牌。那原本是为以策万全之用的,没想到会看到幻境坍塌的画面。 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是苏若水想起梧枝手上也有一个苏拂雪留下的玉牌,上面带着她的法术,想着也许能凭借这个找到人。 结果失败了。 梧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柳如霜道:“这意味着,她们跌入了更深层的幻境。她们会失去所有现实中的记忆,只遵循内心的本能。也就是说,那里将不再只是你师妹内心最渴求的,还要加上你师尊的。只是,你师尊修无情道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也就无法破了她的幻境。” 梧枝问:“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如霜道:“等她们自行醒来。” “若是醒不过来呢?”梧枝急道:“又或是,她们沉溺于幻境中美好的一切不愿醒来呢?可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柳如霜不知该怎么说,以苏拂雪如今的境界修为,就算当时便关闭试炼的阵法,也于事无补。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她们心甘情愿的醒过来。 她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梧枝心猛一跳:“是说师尊她们会有危险吗?” 柳如霜道:“这将不再是一场试炼,而是一个噩梦。她们会经历于她们而言走不出的,或甜蜜,或痛苦的回忆,直到有一方身死,方能脱离。” 梧枝问:“那在幻境中死去的人,现实中会受到伤害吗?” 柳如霜道:“不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陷入更深的幻境,醒来之后会如何,要等醒来之后才能见分晓。” 梧枝的心又悬了起来,眼见两位师伯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她不由得更急了。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师尊和师妹在幻境里自生自灭吗?师伯,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 第29章 苏若水和柳如霜对视一眼,皆沉默。 梧枝将她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心沉了又沉。倏地,她悍然招出佩剑,不顾两位长辈还在,御剑便要往山门去。 被眼疾手快的程羡一把拦住。 程羡一直在旁边站着,自然将所有话听了进去,也将梧枝的着急看在眼里。 她拉着梧枝,强硬的收了她的剑,低声安慰她:“师妹,你别急,师叔一定能将祁师妹平安带出来的!你要相信,作为仙门百家第一人,师叔有能力,且一定会做到。” 梧枝也不想着急,可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根本安不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她的师尊和师妹同时陷入了幻境,这是她没想到,也不敢想的。可这件事情真切的发生了,且没有解决办法。 她不敢想师尊的幻境里会有什么,但师妹的幻境里有什么她大概能知道。 不外乎是与师尊有关的。 之前在山下等待试炼开启时,师妹就跟她说了,等试炼结束之后,若师尊问起,让她帮忙遮掩一下。 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她不明白。 就师妹的那点小心思,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师尊这个当事人,修无情道的剑修,一时半刻的或许也不明白,但天长日久的,一切终将无所遁形。 到那时,师妹该怎么办? 当时,她给出的建议是坦白一部分,这样就算日后被戳穿了,也有转圜的余地。 却被师妹矢口否决了。 她不明白,师妹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她还记得师妹那天晚上说的话。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她,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她也是个普通人,需要朋友,需要爱人,需要有人陪,有人倾诉。 到这一刻,她很想问一问她的师妹,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说过的话吗?你难道不知道,只有说出来了,才有机会做到你说的那些。什么都不肯说,师尊怎么会愿意呢? 一切正如苏若水所说,苏拂雪是修无情道的,无欲无求才该是她人生的常态,所以没人知道她最想要什么。但正是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一旦深陷欲望,便没人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样的人,也才是最可怕的。 但总是与祁云筝有关的,梧枝想,不然绝不会是两个人一同陷入更深的幻境,且拒绝外人的探寻。 梧枝收了随身佩剑,长舒了一口气,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安,转头问柳如霜:“四师伯,您能告诉我是谁设计了这个试炼的阵法吗?” 柳如霜道:“是我。” “那您最初设计的目的是什么?”梧枝问:“总不至于就为了这么个小小的开山门试炼吧?” 这么厉害的阵法,若只用在开山门的试炼上,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了。 起码梧枝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柳如霜道:“试炼只是第一层,为新进弟子考核之用。而拂雪她们目前所处的是「梦幻之境」,那里才是我设计这个阵法的最终目的。” 梧枝问:“有何用处?” 苏若水看了过来,几百年了,她第一次听到这话。或者,这个阵法是近几年才偷偷进行的,所以她才不知道。 但不论哪个,敢瞒着她进行这么危险的事,她就得跟柳如霜好好算算,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柳如霜看着苏若水道:“十几年前,大师兄曾带拂雪出过一趟门,是去加固封魔谷的封印。回来后,大师兄便找了我,让我加强宗门内所有的阵法。我一直在尝试,但总没有好的办法去做。直到几年前,我将这事告诉了拂雪。我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其实并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她不善此道。没想到她还真有想法,且甚合我心意。” “便是这个幻境?”苏若水道:“多少有点中看不中用了。” 柳如霜并不生气,解释道:“此阵,我为它取名为「梦幻之境」,表面看不出有什么,甚至觉得有些鸡肋,但其实它串联了门中所有的阵法。一旦人为开启此阵,便等同于开启了门中所有阵法。同时,也会将所有身处台阶之上的人拉入阵中。” 梧枝惊了一下:“那师尊她们……” “阵法不是人为开启的,”柳如霜摆摆手:“她们不会有事。” 苏若水目光依旧带着打量,却没有那么生气了。她也觉得,在这个当口生气,毫无意义,还解决不了问题。 柳如霜继续道:“这个阵法一直没人进去,我也以为不会有人进去,所以至今都不知效果如何。如今由拂雪来替我测验一下,倒也不错。” 这话一出,面前的三人同时沉默了。 梧枝和程羡对视一眼,没说话。 苏若水却是直接道:“好啊!你竟然还有这种想法!” 柳如霜道:“原本没有,可听见程羡安慰梧枝的话,便有了。阿若,那可是小五啊,仙门百家第一人,各大古地秘境都困不住她,这阵法又岂能困住她!” 苏若水仔细一想,也是。 是她们关心则乱了。 听两位师伯这么说,梧枝总算是安心了些。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幻境里,师尊和师妹,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不知道,以后大概也问不出来。 可梧枝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师尊和师妹,在经历一番不算大问题的问题后,此刻,正在幻境里准备迎接她们共度的第一个新年的到来。 ——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这场断断续续下了快一天一夜,在近午时分终于停了,但不足两个时辰的雪,这会儿又下了起来。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 又道是,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是以,对于这场雪的到来,村里人也是期盼了好久的。 家里有孩子的都在问大人,等雪停了,可以出去和小伙伴们打雪仗吗?听到大人说可以时,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便都盼着雪赶紧停,好出去玩。 终于,傍晚时分,雪停了。 小孩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脚上踩着厚厚的棉鞋,疯跑着出了家门。 大人在后面喊着:“别跑远了!就在家门口玩!别去后山!听到没?” 第39章 哪还有回应,小孩子早跑没了影。 村子最后头,新建的屋子也开了门。 两道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出了门,却不是为了出门打雪仗,看雪景,而是在村子里逛一逛,顺便找一找东西。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长生仙门而来,在这里住了有几日的苏拂雪和祁云筝。 苏拂雪走在前面,她入乡随俗的穿了一身素色棉衣配棉靴,最外面披着一件狐皮大氅。祁云筝却没有穿,她嫌弃棉衣臃肿,也嫌弃大氅厚重,只肯穿她自己的衣服。 苏拂雪并不勉强,修行之人,体格本就异于常人,更不再畏惧严寒酷暑。所以,她很是由着祁云筝。 而且,想到这里被她布了结界,那群人暂时还找不过来,也许,他们暂时也不敢找过来,她心中更是愉悦。就算找来了,她也不怕,左右不过打一架的事。 如果那群人真敢动手的话。 不过,她还是叮嘱祁云筝:“阿筝,切莫贪凉大意。一旦有事,一定要喊我。” 祁云筝跟在后面,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听到这话,她应声:“是,师尊。弟子明白。” 祁云筝自然明白苏拂雪的担忧,以她如今的修为,若那群人真的寻来,抵挡一时尚可,但最终也只有被抓回去这一个结果。 苏拂雪回头看了一眼:“阿筝,我与你说过了,在这里,不要喊我师尊。” 祁云筝有些犹豫:“可……” “是喊不出口吗?”苏拂雪问:“可是阿筝,我确实比你大上几岁。” 倒也不是喊不出口,祁云筝想,就是觉得喊姐姐有些怪怪的。 她摇头:“不是。” 苏拂雪干脆停了下来:“那你喊一声给我听听,你还没有喊过。” 祁云筝:“……” 祁云筝张口欲言,言而又止,到最后也没能喊出那两个字。 苏拂雪也不勉强,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她嘴角的弧度,走出好远都没落下来,可见是真的心情愉悦。 祁云筝盯着苏拂雪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她的那点心思不敢让师尊知道,偏生师尊近来惯爱逗她,让她招架不住同时也觉得这样的师尊有些可爱。 她更想象不出平素温和的师尊威慑仙门百家的模样该是怎样的震撼人心,也有些遗憾,不曾见过那样的师尊。 祁云筝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她魔族的身份不知怎么被人识穿了,散布了出去,惹来百家围剿。而本该外出历练的师尊,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竟赶了回来。 后来,当着几位师伯的面,师尊让她收拾东西准备走。 她不愿师尊背上勾结魔族的罪名,不肯走。而且,就算走,她又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却无魔族安身立命之处。 如今,她魔族的身份不再是秘密,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她想,不如就此了结,免得给师尊徒添污名——剑道之首唯一的徒弟是魔族,这话说出去,师尊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我不走。师尊,我不走。” 师尊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决绝,声音却极淡,只一个字:“走。” 她站在原地没动。 大师伯道:“拂雪,你为了她,不惜开罪仙门百家,她就是这么回报你的?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与她无关,我自愿的。” “哪怕因此身败名裂,你也不怕?” “我不在乎。” “哪怕因此为师门招来祸端,你仍决意一意孤行?” “他们不敢。” “你倒看得清楚。” “当然。大师兄,很多事情,我比你想象的,看的还要清楚。他们那点心思,我也一清二楚,只是不跟他们计较罢了。” “那这次……” “错就错在,他们不该将心思用在阿筝身上!阿筝是我的人,不论她是何身份,我都认她,也只认她。其他的,我不在乎。那群人,他们不是想从我手中将她带走吗?可以。先等我死了再说!又或者,他们现在敢动手杀我,那我倒是会高看他们一眼。可大师兄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敢。他们不敢动手杀我,甚至不敢开罪长生仙门。如此,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带她走。” “不回来了吗?” “要回来的。阿筝我要护,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会忘却。大师兄,若他们肯就此善罢甘休,我们自当两相无事。否则,便怪不得我了。” 她大为震撼,也从未想过,师尊会如此相护。 几位师伯大概也明白了师尊的坚决,并未再说什么,更未多加阻拦。 之后,她们便离开了。 师尊问她想去哪里。 她其实不知道。 她对这个世间的记忆不好,是阿雪和师尊带给了她所有的温暖。而今,师尊尚在身畔,她想,那就回去看看阿雪吧。 她将想法说了。 师尊并无任何异议。 然后,她们便动身前往人间,回到了她长大的地方。 在这里,她们建了一幢新房子,过了几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闲适而安逸。 她想,若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哪怕永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昨日落雪时,师尊忽说,等明日雪停了之后到村子里转转。她不明白,但还是在今日跟了出来。 第30章 七日前,仙门百家齐至长生仙门。 起因是,不知道是谁散出了消息,说苏拂雪唯一的徒弟是魔族。他们意欲逼迫苏拂雪交出人,也想借着这件事,借着仙门百家之势,给苏拂雪一些威慑。可最后,也只敢趁她不在的时候找上门,把人带走。 却不料,本应在某个古地历练的苏拂雪竟等在山门口,一人一剑,直指百家。 “听说,你们在打我徒弟的主意?” 伴着这话落下,对面几架飞舟齐停,御剑的更是往后退了退,生怕被苏拂雪给记住。 这个情况也是谁都没想到的,是以,人群一时噤若寒蝉,无人发声。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苏拂雪直视对面,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左手剑鞘,右手持剑,立在半空。 衣袂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我的耐心有限,派个能话事的人出来与我对话。否则,便视尔等为挑衅。依照门规,可杀。” “现在,我只给你们三息的时间,时间一到,还没有人出来与我对话,那便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握剑鞘的手伸出来,比了三个数。话语也轻飘飘的,却不给对面一点反应的时间便自顾开始计数。 “三。” “二。” “一”字未落,便见最中间那架飞舟里走出一个身着火红长袍的男人。那男人看着不过而立,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阴邪,让人下意识不愿靠近。 跟着,又走出一群人来。 红袍男人走在最前方。 苏拂雪瞥了一眼,并未认得那是谁。料想是某个门派的掌门,起码有话事权,且在这件事上出力不少,不然不会被推出来。 她问那人:“你叫什么?哪家的?此事你是否能全权做主?” “在下公输正道,”公输正道左右看看身后的人,得到示意后点头:“出自赤焰堂。” “正道?我看你可没一点正派样!”苏拂雪的声音冰冷的毫无感情:“便是你说我徒弟是魔族,是也不是?” 公输正道:“是外面有传言,说令徒是魔族,我等才来此寻仙子求证的。” “找我求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苏拂雪轻嗤一声:“我看,你们求证是假,来抓人才是真吧。” 公输正道阴沉着一张脸:“不敢!” 苏拂雪才不管他脸上什么表情:“成百上千号人都杀到我山门口了,这会跟我说不敢。怎么,你觉得我跟你一样是傻子?还是你们收到消息,知道我这会儿不在门中,又觉得我几位师兄师姐不会为了一个人与百家决裂,便敢堂而皇之的上门要人?” 与祁云筝是魔族的消息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苏拂雪在某个古地的消息,所以,公输正道还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的。虽然不知道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但来看看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却没想到苏拂雪竟然没有外出,反而专门等在了这里。 都道这人护短,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 公输正道敛下心绪:“仙子误会了,我等真的只是来求证的。” 苏拂雪轻嗤一声:“真假你心里清楚。还有,你既说了是传言,为何不去查证,却来找我求证?怎么,你觉得我很好说话?还是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任由你们将人带走?” “仙子与那魔……” 公输正道本来想说的“仙子与那魔头是师徒,这么说恐有包庇之嫌”,可感受到苏拂雪浑身上下陡然升起的杀意,他硬生生将话止住了。 第40章 “仙子与那莫名其妙的传言定然是无关的,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仙子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该为令徒想一想。难道要让她永远不出门吗?” “话不用说的这么拐弯抹角,我只是护短,可不是什么暴君。还是你觉得我不可能永远护着她,便拿这话来威胁我?可我最恨别人威胁我!所以,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她本不是情绪起伏很大的人,这会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真的动了杀心,也觉得这人既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话来,那背后指不定还会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杀了,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公输正道没想到苏拂雪会说这话,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苏拂雪将他后退的动作收入眼底,不禁冷笑一声:“说话的时候不还很有底气,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莫说是你小小的赤焰堂,便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来,我也毫不畏惧。倒是你们,真的敢动手吗?” 她视线在公输正道以外的那群人身上一一扫过,见他们脸上神情,不由嗤笑一声。 回应苏拂雪的是对面的沉默。 这话问的很好,他们敢动手吗? 答案当然是不敢。 先不论苏拂雪身份、修为如何,就冲她身上背负的使命,仙门百家便没几个人真敢跟她硬碰硬,当面起冲突。 毕竟,比起小小一个魔族,未来的魔族之患才是真的不可避免。若因为一个不实的消息,将这人逼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苍生之难。 但谁也不会直说。 沉默蔓延开来,直到印玺带人赶来。 他先到了苏拂雪身旁,还没问话,苏拂雪已收了剑,看了对面一眼,丢下一句“大师兄,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便径直御剑离开了。 走之前,苏拂雪看向对面的那一眼,淡漠中透着强烈的杀意,似乎只要那群人敢动上一步,她便不在乎手上多几条命。 印玺:“……” 倒是先说说什么情况啊! 之后,他就知道了。 因为对面那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苏拂雪刚才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只差说她为人嚣张跋扈,不敬神明,早晚不得好死了。 印玺听完,不为所动,甚至想笑。 就冲这群人偏听偏信,又怂的要死的模样,莫说苏拂雪,便是他听到有人敢打他徒弟的主意,还放话威胁,能忍着不动手,已经很仁慈了。 印玺轻咳一声:“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我这师妹就这脾气,忍一忍就好了。” 这不就是他们高高拿起,对面轻轻放下的意思吗? 公输正道直言:“那印掌门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印玺道:“你既说了是传言,那便找出散播传言之人,交给我们。之后如何,我门中自有论断。” 公输正道厉声:“印掌门这是打算包庇魔族了!” “你说是魔族就是魔族了?如果是,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印玺话未说完,却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而后,他轻笑一声:“道友,若人人都来说我门中弟子是魔族,那我偌大山门,岂不尽是魔族。你看,我像魔族吗?” 他随手指着身后一众弟子:“她像魔族吗?他像吗?还是他像?道友,若你执意认定我门中有魔族,却又拿不出证据,那我合理怀疑你赤焰堂是要对我长生仙门宣战!” 因为一个魔族,搞到两个门派对立,这不是公输正道愿意看到的。 他道:“印掌门误会了!” 印玺笑了笑,笑意却分明不达眼底:“身后诸位也是一样。所以,诸位道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莫为了一个不实的传言,将宗门陷入危境才好啊。” —— 苏拂雪拢了拢大氅,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不得不回身:“阿筝,还愣在哪里做什么?快些走了。” “来了。” 祁云筝收回思绪,赶紧跟上。 她们并肩,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走了有一阵,苏拂雪的神识也将周围探查的差不多了。 祁云筝有些不明白她在找什么:“师……你在找什么?” 也不知道这么个破落的村子,有什么东西值得费尽心思去寻找。 苏拂雪周围看了看,远处路边,几株腊梅绽放,恰似这雪中最美的风景。但是,她依旧没有察觉到初来那日的熟悉气息。 那似乎是师尊的气息,但又不像。 所以,她才决定出来寻找。 苏拂雪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但总要查过才能放心。” 祁云筝想了想,问:“你是怕那群人提前在这里设伏吗?” 苏拂雪摇头:“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又怎么会提前来到此处设伏呢?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可他们未必会放过我们。” “那便让他们来。” “你不怕吗?” 苏拂雪不解,去看祁云筝:“阿筝,你觉得我应该怕什么?” “仙门百家的人。”祁云筝答。 苏拂雪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兀自低头笑了好一阵。 那样的笑容,是祁云筝过往从不曾见到过的,舒朗,从容,似也发自内心。但她心中更多的是不解,以她们师徒二人之力敌仙门百家,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不明白师尊为何突然发笑。 她问:“你笑什么?” 苏拂雪又笑了一会才道:“笑你这个小丫头乱*担心,也笑他们不敢追来。 阿筝,你以为我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将你带出来的?那天我与你大师伯说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他们不敢来!你看,我们在这住了也有几天了,你见有人追来了吗?” 祁云筝摇头,她们在这住几天了,确实没见到有人追来。 苏拂雪道:“那不就是了。阿筝,你要相信,我能护好你。” 祁云筝当然相信,可她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她不相信师尊没有怀疑过:“如果我真的是魔族呢?师尊,你还会这么说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吗?”苏拂雪问:“阿筝,我会护住你,不论你是何身份。所以,只要相信我就够了,其他的都不用管。” “可正魔终有一战,不可避免。”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你会参战,正如我也会。师尊,我们终是对立之局。” “所以,你会杀我吗?” 祁云筝摇头。 苏拂雪笑:“那就足够了。” “可是……” 苏拂雪打断她的话:“阿筝,没有那么多可是,相信我就够了。” 祁云筝不语,半晌道:“你是何时知道我魔族的身份的?” 第31章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苏拂雪看着脚下的雪,仔细想了一会。 应该要从很久之前算起,久到她还不曾见过祁云筝时,便知道了。 不过,很多事情她是不会告诉眼前这个姑娘的,她想留住的只有这人的快乐。或许不能长久,但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苏拂雪看向远处:“很久之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知道了。” 祁云筝不理解:“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要带我走?” 苏拂雪盯着她问:“这很重要吗?” 祁云筝反问:“难道不重要吗?” 苏拂雪摇头,话语中满是散漫随意:“我觉得不重要。只要是你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我也不在乎。” “正魔悬殊也不重要,也不在乎吗?” “不重要,不在乎。” 苏拂雪叹一口气:“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阿筝,我想问问你,未来魔族冲破封印后的真正诉求是什么?是屠戮世间,报几千年的封印之仇?还是只为寻一处安身之所?” 这是她一直不曾真正明确的,包括后来以身赴死,她也没有弄明白。现在,魔族未来的王就在这里,在她眼前,她当然想问一问,搞清一些情况。 祁云筝诧异的睁大眼睛,人显得有些呆呆的:“你怎么会知道?” 苏拂雪见此,伸手碰了碰她的脸,低头笑了笑:“阿筝,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也在寻求解决之法。但我与魔族并无交情,唯一识得的只有你。之前你的身份没被人戳穿,很多事情我便无法问你。现在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姑且问上一问,也请你认真的回答我。” 她抬头,注视着祁云筝。 祁云筝懵然点头:“你问。可以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苏拂雪道:“魔族冲破封印后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祁云筝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道。 大祭司坤泽的嘴很严,没有透露过一点这方面的消息。 她试着问过,更是被他一口拒绝了。 坤泽直言:“你是魔族未来的王,你该关心的是族人的生死,你该想的是怎么解决族人目前的困境,而不是关注这些无谓的事。” 第41章 之后,她便再没有问过。 苏拂雪见此,不免叹气:“那你知道更多关于上一次仙魔大战的消息吗?” 祁云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关于上一次仙魔之战,她确实查过,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些东西,好像被人刻意隐藏了,余下的,尽是些无用的文字。 而魔族那边,似乎也不愿提及那段过往。 她问过坤泽,就在不久前。 坤泽听完,没有斥责她不务正业,而是罕见的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现在想来,这当中定然有什么隐情,不然坤泽不会那般。 那是他第一次有些失态,然后直到现在都没再联系她。 祁云筝的沉默,被苏拂雪默认是不知道。 她不免叹息:“原来你也不知道吗?” 祁云筝这才点头。 苏拂雪又问:“那你知道有关上一任魔尊的事吗?他在人间的动向,都做过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人。之后,他又为什么要三番四次的闯仙门,乃至后来,挑起仙魔大战?” 祁云筝听完,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查过的消息,然后发现,关于上一任魔尊,她其实所知不多,甚至不知道他曾去过人间。 她摇头。 苏拂雪问:“不知道吗?” 祁云筝点头。 苏拂雪叹了口气:“那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我不是要探听你们的秘密,但总有些事情是无关紧要的。” 无关紧要的事祁云筝不怎么知道,坤泽也不会跟她说这些无用的东西。 她继续摇头。 苏拂雪问:“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祁云筝答:“不知道。”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那不太重要的,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什么都行。” 祁云筝想了一下,确实想到一件事,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能不能说。 魔族的大祭司坤泽,善于占卜,曾得天之示警,说魔族未来会有一个关乎全族生死存亡的大劫,但能带领魔族走出困地,迎来生机的人却还未降生。 几千年前的仙魔一战,魔族被封印,让这个示警成了真。 大祭司坤泽便明白,有些事是注定的,他们摆脱不了,那么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那个能带领他们走出困地的预言之人。 所以,几千年来,魔族并未轻易尝试破坏封印,而是设法悄悄将族人送出封印之地,让他们潜入仙门百家卧底,以期找到他们的希望。 一年一年,在希望几近成空之时,预言之人终于出现了。 最初,卧底并未贸然找上来,因为不好接近。后来有机会时,也是先试探着,确认之后才敢找上来。 卧底联络坤泽,由坤泽与祁云筝对话。 近来,坤泽更是让祁云筝想方设法的不让苏拂雪掺和进两族的事情里来,因为那样魔族胜利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而苏拂雪今日所言,传给坤泽会是个好消息。但不到那一天,很多事情是无法下最后的定论的。 倘若再来一次,且这次是仙门百家损失惨重,面临被封印上千年的危局,苏拂雪当真不会出手吗?或许无法挽回一切,但祁云筝可以肯定,她一定会出手。 她不会眼见苍生遭难,自己偏安一隅的。 她做不到的。 苏拂雪看出了祁云筝的犹豫,摆摆手道:“罢了,我们不要讨论这些无用的东西了,一时怕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阿筝,我们再往前走一走,好吗?” 祁云筝望向前方,收敛心绪,点头。 于是,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这次,苏拂雪没再散出神识,只是很随意的与祁云筝一同往前走着,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时刻。 她时不时拢一拢大氅,朝周围看一看。 远处的山峦,周遭的烟火人家,路边的腊梅,脚下的白雪,并肩行走的姑娘,以及不远处传来的孩童嬉闹声,拼凑成了一幅完美的画卷。 如果能永远这样该多好。 苏拂雪想。 可她知道,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便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唯一遗憾的是,她暂时还没有找出解决一切的办法。 难道非要重蹈覆辙不可吗? 她真的再无活下去的可能吗? 苏拂雪不知道,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会拼尽一切去做,去活下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遇到了五六个在路边打雪仗的小孩。祁云筝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倒是苏拂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某一刻,不知是哪个小孩捏的雪球冲她们这边飞来,落在了苏拂雪脚边。然后,苏拂雪捡起那个雪球,扔了回去。 也没见她力气多大,但雪球就是又快又准的砸到了其中一个小孩身上。那小孩明显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忙往一旁躲,手上却不忘捏一个雪球,往苏拂雪这边扔过来。 苏拂雪没躲,蹲下身也捏了个雪球,朝对面扔过去。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她和那几个小孩的对战。 祁云筝怕被殃及,往旁边挪了几步,给他们让出场地。 她没想到苏拂雪竟还有这般童心。 不过也好,在这样难得放松的安逸时间里,做些让人高兴的事,再好不过了。 于是,时间就这样过了小半个钟头。 在天彻底黑下来时,苏拂雪叫停了这场不正式的比赛。 “好了好了,孩子们,我们结束了。” 几个小孩凑过来,围着苏拂雪一通叽里呱啦,一时竟分不清谁都说了什么。 但苏拂雪分心一一应着,最后牵起最小的那个小孩的手,问他们:“你们都是谁家的小孩呀,天很黑了,我们送你们回去。” 那小孩这会倒害羞了,怯生生的,好一会儿没开口。其他几个孩子立时又哄笑起来,闹了好一阵都没停。 苏拂雪有些头大,下意识去寻祁云筝的身影,发现她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眉眼含着笑,正看着他们这边发生的一切。 她喊人:“站在那边做什么,过来呀。” 祁云筝依言上前,顺手牵过其中一个小孩的手,放沉了声音唬人:“安静,都不准闹了!挨个说说都住在哪里,这就送你们回家。” 这话确实起了点作用,几个小孩立时安静了下来。 被祁云筝牵着手的小孩说:“我家住在村子的最前面!” 身旁的小孩跟着说:“我家住在他家旁边,我们俩一起来的。” 听见有人先说了,剩下几个小孩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报地址。 “我家住中间!” “我家也是。” “我家住井边。” “我家住河边。” 范围大概覆盖了整个村子,苏拂雪一一记下了,顺手又牵过一个小孩,这才开始往前走:“阿筝,你再牵一个小孩。” 祁云筝应下:“好。” “没牵到的走中间,手拉着手,我们走成一个横排,这样不会落下人。明白吗?” 五六个小孩异口同声:“明白。” 村子不大,住了几十户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点不用细算就数的明白的关系,再加上村子地处偏僻,鲜有外人来此,所以很少有人担心小孩会丢。也是如此,才敢这般放心大胆的让小孩跑出去玩,这么久不回都不出来找。 苏拂雪依着几个小孩报的地址,又时不时问上几句,成功将四个孩子送到了家。 送最后两个小孩的时候,因为还有段距离,苏拂雪干脆跟她牵着的小孩聊起了天:“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声音小小的:“丫丫。” “几岁了呀?” “阿娘说,我六岁了。” “上学堂了没有呀?” “没有。娘亲说了,等天暖和了再教我念书识字。” “这样呀。那丫丫想不想念书啊?” “想。” 祁云筝在一旁听着,并不言语。 这样的苏拂雪,也是她没有见过的。 记忆里,苏拂雪总是忙碌的,忙着闭关修炼,忙着出外历练,忙着下古地秘境。虽然很忙,但又从不会缺席对她来说重要的日子。 而现下这难得的安静生活,似乎也将苏拂雪的童心勾了出来。 也挺好。 起码在一切破坏殆尽之前,她们拥有了这难得的欢愉时刻。 苏拂雪继续问:“丫丫乖不乖呀?” “乖。” “乖孩子不能骗人的哦。” “嗯!” “那丫丫知不知道村子里有什么地方是娘亲不让去的?很可怕的地方哦。” “后山。”丫丫很大声:“娘亲说后山有吃人的怪兽,小孩子不可以去那里。” 苏拂雪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她探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小孩既然这么说,那就有必要实地去看一眼,看看那吃人的怪兽到底是什么。如果真有,便要除了,护这一方安宁。 第42章 “阿娘也说不可以去那里,不然就见不得她们了。” 苏拂雪:“……” 娘亲?阿娘? 不是同一个人吗? 她有心想问,被祁云筝牵着的那个大一些的小孩这时候开口了:“姐姐,丫丫她有两个娘亲的。我们都知道。” 苏拂雪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多问什么。 这时,地方也到了。 先将祁云筝牵着的小孩送回了家,又去送苏拂雪牵的那个。也准备送完孩子之后就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去后山一探究竟。 可还没走近,就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迎着微弱的光,苏拂雪看清了那张脸,是熟悉又陌生的故人。 林默。 第32章 苏拂雪牵着丫丫停在原地,顺手拉住了祁云筝。 她怀疑看错了,可那人手持火把,越走越近,那张脸便也越来越清晰,这让她不得不出声询问:“林默,是你吗?” 林默脚步一顿,循声看过去。 她觉得这声音在哪里听过,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某一瞬间,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忽地反应过来,不由大吃一惊:“仙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拂雪心中有些了然,牵着丫丫和祁云筝继续往前走:“当然是给你送孩子了。你也真是的,孩子跑出去玩了这么久都不出来找,一点也不担心吗?” 林默迎上来,低头看到丫丫,先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牵过她的手。 她又去看苏拂雪和祁云筝,“这位想必就是仙子的高徒了。” 她说的肯定。 苏拂雪点头。 祁云筝略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林默牵着丫丫往屋里走:“仙子请屋里坐。寒舍简陋,仙子不要嫌弃才好。” 苏拂雪拉着祁云筝跟在后面,同时以秘法传音给她:“这是林默,我在外游历的时候认识的,算有点交情。” 祁云筝很想问问,是什么时候,又在什么地点。但这么问,容易被察觉。她便没有问,只以秘法回:“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拂雪轻轻摇头,同时问林默:“你为何会在此处?王姑娘可在?” “这就说来话长了,等空闲了,我再与仙子细说。”林默道:“在的,阿锦她在厨房煮晚饭。仙子可曾用膳了?” 苏拂雪摇头:“雪景甚美,我带阿筝出去走了走,还不曾回家煮饭。” 林默道:“那便留下一同用膳吧。粗茶淡饭,两位不要嫌弃才好。” “这说的是哪里话,”苏拂雪道:“是你们不要嫌弃我带徒弟来蹭饭才好。” 两人寒暄着进了门。 祁云筝全程没有说话,倒是看向林默的视线满是打量。听这熟稔的语气,可不是苏拂雪一句认识,一句有些交情就能算的。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思考怎么套话了。 而这时,王锦端着饭菜进来了。 林默赶忙迎了上去,同时叮嘱丫丫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苏拂雪与王锦打了声招呼,便松开祁云筝的手去了厨房帮忙。 晚膳并不丰盛,王锦煮了面,又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 这原本是她们一家三口的晚膳,这会多了苏拂雪两师徒,王锦怕不够吃,又折回去准备再炒两个菜。 被苏拂雪叫住了:“这样就够了,不用如此麻烦。我和阿筝修了辟谷术的,吃饭对我们来说不是必须。” 王锦停在门口:“难得见仙子一次,怎可如此失礼。” 苏拂雪笑道:“从前不知我身份时,姑娘可不曾这般客气。如今这般生分,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王锦闻言,便不再坚持。 之后,几人落座,闲聊着结束了晚饭。 苏拂雪帮忙收了碗筷,陪着林默一同去清洗,顺便问了问关于后山的事。 林默手上洗碗的动作不停,想了想,道:“关于后山的传闻,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说是很多年前,不知怎的,后山忽然来了一头怪兽,伤了不少人。幸而被途径此地的仙人制服,并下了结界封印起来,这才保了此地平安。” 苏拂雪问:“为什么不许人靠近那里?” “老一辈的人迷信,觉得那里出过事,死过人,不吉利。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往那里去了。” “后来有再出过事吗?” “没有吧。我们在这住了好几年了,也没听人说过。” “仙人可曾再回来过?” 林默摇头。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没有人去后山看看吗?” “仙人在后山设了结界,进不去的。” 那就很奇怪了,苏拂雪想,既然已经将怪兽制服了,又为何多此一举下这个结界,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后山有问题吗? 村里有些人怕不是不想去,而是因为进不去,所以才不去。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苏拂雪心里拿定了注意,却并未透露半句。她又问了些情况,却并未得到什么准确的消息。之后,又聊了些琐碎的小事,问了她们的近况,最后洗净手,擦干,这才出去。 没料想,祁云筝与王锦倒聊的投契。 两人一人坐一个板凳,凑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连苏拂雪和林默出来了都没发现,还是丫丫小声喊了一声阿娘,两人才停止谈话,齐齐看过来。 苏拂雪走上前问:“还要聊一会吗?” 祁云筝站起身,摇头:“不了。” “那便回去吧。” “好。” 她们与林默和王锦告别,走之前,还不忘朝丫丫挥手,说等有时间了再来找她玩。 丫丫自然满心高兴。 出了门,找准方向,便往家走。 苏拂雪问祁云筝:“你与王姑娘都聊了什么?看你们很是聊的来。” 祁云筝道:“就一些小事。” 苏拂雪笑:“这是不能与我说了?” 祁云筝点头。 苏拂雪便不问了。 两人安静往前走,时不时看一眼脚下的路,倒也很是惬意。 祁云筝思绪却不禁有些飘远,回想起她与王锦的谈话。当时,她是想趁着师尊不在套话的,哪曾想,她还不曾开口,王锦倒先凑过来说话了。王锦直接问她对师尊不止师徒之情吧?她也不否认,顺便问起了她和林默的往事。 王锦自也没有隐瞒。 之后,就搬着板凳坐一起聊了起来。 无外乎是一些女儿家的心事,但却不好说出来给人知道。 回到家,苏拂雪从院中的井里打了一桶水,去厨房烧开后让祁云筝先洗漱,然后赶紧进被窝暖暖,让她别仗着年轻身体好,就不当一回事。还说等天晴了之后,恐怕会更冷一些,冬天泡个脚好睡觉。又说等明天晚上,去后山看一看。 祁云筝正泡着脚呢,听完后问:“去后山干什么?为什么要晚上去?” 苏拂雪便将洗碗时从林默那里听来的话一一说了,还添上了她的猜测。 她最后道:“白天我们两个太显眼,往后山跑肯定行不通。等夜深人静时过去,一来,不容易被人发现;二则,就算真出点什么事,我们顺手解决了,也不会引起村里人注意,更不至于殃及无辜。而且,现在年节将近,我们既身处人间,自然要按着这里的规矩来,置办年货,过个好年。明天白天刚好去附近的市集看看,置办些东西回来。” 要不了多久,怕就没有这么安逸舒心的日子,苏拂雪想,既然如此,当然要抓紧现下的每一分每一秒,能快活一日是一日。 祁云筝听完点头。 她好像还从没过过一个好年,从前是条件不允许,后来条件允许了,但仙门之中,却无人在意这些了。而且,现在是和师尊一起,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她问苏拂雪:“村里没有市集吧?” 苏拂雪点头:“远一点的镇子上有,到时间去那边看看。再不行就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好啊,那明天要早起了。” 翌日,两人迎着朝阳起。 简单吃过早饭,收拾一清后。 巳时,苏拂雪便带祁云筝出村,去了几十里外镇上的市集,打算买些瓜果蔬菜,米面鱼肉回来。 既然决定在这过年,或许还会住上很长一段时间,那该准备的东西便不能少,该生的火也不能少。不然日后与村里人熟识了,被问起来,很多话不好说。 她们当然不介意这些,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面对普通人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是能少则少。 没想到会在市集遇到林默和丫丫。 看那母女俩架着牛车的架势,想来也是来备年货,准备过年的。 苏拂雪先与丫丫打了招呼,才与林默搭话:“早知道你驾车来,就蹭你的车了。” 林默看了手中空无一物的两人一眼,笑道:“回去搭车也是一样的。你们准备买什么,这里我熟,可以给你们推荐。” 第43章 祁云筝看了眼牛车上的东西,没说话。 苏拂雪道:“买些肉食,蔬菜水果什么的。” 林默想了想:“天太冷了,又刚下过大雪,肉食好买,蔬菜水果怕是有些难了。” 苏拂雪:“没事,先买些肉食也行,蔬菜水果我再想办法,到时给你们也送些。” 林默对此并不怀疑:“那我在此先谢过仙子了。” 苏拂雪摆摆手。 之后,在林默的推荐下,苏拂雪当真买了许多新鲜的肉食。 她想将肉放进储物袋里,便没有放到林默的牛车上。但丫丫好像对她很好奇,从见面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没办法,她只能先徒手拎着肉,想着等丫丫不注意了,再将肉收进储物袋。 但她到底低估了丫丫对她的好感,小姑娘从开始便一直盯着她,时不时还会看一眼旁边的祁云筝,好像在观察什么。 苏拂雪:“……” 大意了。 得尽快想个办法转移丫丫的注意力,不然提着这么多肉,手要废了。 想来想去,苏拂雪最后以秘法传音给祁云筝,让她去买一串冰糖葫芦过来。她想趁小姑娘大快朵颐的时候,赶紧把东西收进储物袋里。能神不知鬼不觉更好。就算小姑娘问起来,她也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祁云筝依言去了,在街角处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回来。一串递给了丫丫,趁小姑娘高兴吃起来的时候,她示意苏拂雪赶紧行动。 结束后,她将手中的另一串冰糖葫芦递到了苏拂雪面前。 苏拂雪正活动着手腕,看她动作,明显愣了一下:“干什么?” 祁云筝道:“给你吃。” 苏拂雪没接,推了回去:“我这么大个人了,哪里会吃小孩子才喜欢的零食。你吃吧。” 祁云筝没动,将手中的冰糖葫芦推了回去:“你喜欢。” 苏拂雪将手背到身后,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祁云筝道:“不知道。直觉。” 苏拂雪笑的无奈。 祁云筝又将冰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这个动作重复几次,到最后祁云筝也没将冰糖葫芦递出去。 倒是丫丫已经吃完了手上的那串,看见她们俩的动作,知道这是大人不愿意吃的意思,小声问:“姐姐,可以给丫丫吃吗?甜的,好吃。丫丫想吃。” 苏拂雪和祁云筝没动,对视一眼后,苏拂雪将冰糖葫芦接过来,藏到了身后:“不可以哦。甜食吃多了,牙会痛痛呦。” 她下意识放柔了声音,人也显得也更温柔了,这让祁云筝跟丫丫一样呆了一下。 而后,丫丫低下了头。 祁云筝隔了一会儿也反应了过来:“看吧,早吃了,就不会惹的小丫头眼馋了。这下还得哄。” 苏拂雪也很无奈。 最后,加上架着牛车,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林默,三人好一通哄,答应明天再买,才终于将小丫头哄好。 之后,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家用品。 这次,苏拂雪老实将东西都放到了牛车上,又给丫丫买了玩具,这才坐车返程。 第33章 一行四人赶在午饭前回到了村里。 王锦早做好了午饭,这会正在院子里忙着将昨日的雪铲净,往院外运。 远远的,她看见了牛车,不由加快了速度。等牛车上的人下来时,她也将手上的活告一段落了。 林默都顾不得将买的东西搬下车,赶紧上前从王锦手中拿过东西,急道:“不是跟你说过了,等我从市集回来再处理院里的积雪吗?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王锦倒是不太在意,摆摆手道:“左右我也闲着无事,又不累,活动一下,就当锻炼身体了。” 林默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赞同。 王锦拍着林默的手,笑了笑:“好了,别担心,我真没事。” 听完这话,苏拂雪和祁云筝对视之后,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不过,谁也没问,而是问了林默后,帮忙将牛车的东西搬到了屋里。 于是,又蹭了顿饭。 饭后,苏拂雪又帮着林默洗了碗筷。在这期间,她开口询问了王锦的身体状况。 但林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了许久都没有说到点上,只说王锦曾经大病过一场,自那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了。 苏拂雪像是想到了什么,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犹豫道:“那丫丫是……” 说完这几个字,她竟也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一时停在了那里。 林默却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道:“是我们捡来的。” 苏拂雪:“捡来的?” 林默点头:“那年,我们刚搬来村子里住,还不清楚后山的情况。有一天晚上,从后山经过时,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上前一查看,就发现了丫丫。” “就这么带回来养了?”苏拂雪问。 林默点头。 “没找吗?” “找了,没找到。而且,丫丫当时的情况并不好,应该是被人遗弃的。” 苏拂雪听完差点骂脏话! 林默继续道:“那时候,阿锦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我本来不打算留下她的,可那到底是一条生命,我还是心软了。然后就养到了现在。” “你是个好人。”苏拂雪只能这么说。 好人有没有好报,苏拂雪不知道,但这一刻,她们能守在彼此身边,就是幸福的。 不过,她还是想知道王锦的身体状况是怎么一回事。问林默是行不通了,只能从王锦这个当事人身上下手。 她当即传音给祁云筝,让她套一套王锦的话。 可祁云筝这会正带着丫丫在院子外面堆雪人,突然进屋去问这些,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她也不打算现在就这么做,而是决定先套一套丫丫的话。 “丫丫,”她小声喊丫丫:“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但你不能告诉你阿娘。” 丫丫滚雪球滚的正开心,听到话看过来一眼,满脸天真:“为什么不可以告诉阿娘呢?” “因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祁云筝笑了笑:“明天我还来找你,带你去市集买冰糖葫芦。甜的,我师尊今天没让你吃的那个。” “真的吗?”丫丫舔了舔嘴唇。 祁云筝点头:“当然。” 丫丫满脸开心:“师尊是什么呀?” “就是夫子。”祁云筝说:“丫丫以后也会有夫子。夫子会教你明辨是非,会照顾你,会带你去很远的地方,见很多人,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真的吗?” 丫丫有些不信,她见过小伙伴学堂里的夫子,夫子没有这么做过。不过,她相信这个会给她买甜甜的糖葫芦的姐姐不会骗人。 祁云筝答的肯定:“真的。” 一大一小就这么达成了秘密的约定。 之后,祁云筝问了丫丫一些关于王锦的问题,很简单,小姑娘不用想便能回答。 祁云筝听完,做了总结。 丫丫说,自她有记忆起,王锦的身体就不是很好,以前更是要吃好多药,林默也从不让王锦出门吹风,更别说做活计。王锦做的最多的事情是躺在床上休息。也就最近半年,林默才准王锦出门,甚至是做些轻松的活计。 王锦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煮饭,像今天这样铲雪,是从没有过的。 怪不得林默当时那样紧张,看来王锦的病确实很重,就算好起来,也做不了重活。 不过,为什么林默不愿提起呢? 这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祁云筝不知道,将得到的消息以传秘法音,大致告诉了苏拂雪。 苏拂雪这会儿正和林默在院子里忙着铲雪,听完沉默了一阵。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那般狠绝的大神通,等闲人绝不可能活下来,王锦竟然只是病了几年,就慢慢好了? 莫不是,她们后来又遇到施术之人,并请那人帮忙解了法术*? 可就算如此,她不相信那人会那般好心的替王锦解术,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苏拂雪将心中的想法抛却一空,继续手上的动作。用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将院中的积雪清扫一空。 王锦送来了备好的茶水,苏拂雪接过水杯时,趁机探了她的脉,确与常人无异,只是脉弱了些,想来是身子还未调理大好,但总归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这时,祁云筝也带着丫丫进了屋。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 当晚,早早用过晚饭后,苏拂雪照常收拾了厨房,从院中的井里打一桶水,烧开后让祁云筝先洗漱。 她跟着洗漱。 之后,又互通了白天得到的消息,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村子最后面那幢属于苏拂雪的屋子亮起了灯。 师徒两人穿戴整齐,一前一后出了门,御剑直奔后山而去。 第44章 来村里的第一天苏拂雪就探查过那里了,而且,现有的记忆告诉她,那里不会有什么。但林默言语间的遮掩,让她对后山生了点好奇心,她也想去看看,那里到底有过怎样一头怪兽,能让途径此地的仙门道友将怪兽除去后,还要特意设下结界,将后山给封印起来。 片刻后,师徒两人便来到了后山。 入眼,是一片白。 脚下,则没有路。 苏拂雪一手牵着祁云筝,另一只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光石。 她将光石举在前面,一做照明之用,不至于走错路;二则,若是靠近结界,光石会做出示警。 同时,也散出神识,再次探查周围。 和之前的结果一样,这只是个长久无人踏足的破败山头,没有任何活物,甚至几里之外只有一个山洞。 山洞的空间并不大,里面整齐堆放了一些东西,像是生活所需用品,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最里面有一个大圆台…… 苏拂雪踏出的步子一顿。 圆台吗?之前好像没有探查到。 她继续往前迈步,同时继续散出神识探查洞中的一切。但除了那个圆台,其他没什么特别的了。 祁云筝自也察觉到了刚才的停顿,低声询问:“怎么了,是查到什么了吗?” 她对苏拂雪的神识有着极强的感应,自然将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 苏拂雪摇头:“还不确定,要去看过了才知道。” 可走了这么久,光石却并未示警。神识所过之处,也并为察觉到任何法术的痕迹。 也就是说,林默口中所谓的结界,可能并不存在。 那为什么林默要说谎? 或者说,为什么途径此处的那个仙门道友要撒谎,做一切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切暂时不得而知。 “这里真有问题吗?”祁云筝不确信。 她对这里有些印象。 那是很多年前。 当时,这里还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她会带着阿雪偷偷到这里来,就去最里面的那个山洞里。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还藏着她的锅和碗。但这么多年过去,应该也早就不存在了。 这就是时间的无情之处,把曾经存在过的一切都湮灭在时间和记忆的长河里。偶尔忆起,也只能感叹一句,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啊。 她问苏拂雪:“如果里面真有什么,你打算怎么做?” 苏拂雪步子不停,略略思索后道:“先看一看是什么情况,如果是小问题,那就不管。” “如果问题很大呢?”祁云筝问。 “不会。”苏拂雪摇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里既没有结界阻隔,也从不曾有过怪兽。”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的境界修为高过她,所以她才察觉不到。 但她没说。 “那为何……” 苏拂雪知道她要问什么:“她可能有什么苦衷。又或者,她也是被人骗了。” 祁云筝道:“那我们不问问吗?” 苏拂雪摇头:“没什么可问的。” 祁云筝并不放心:“万一她是仙门百家派来的人呢?” “不会。”苏拂雪肯定:“在此之前,百家之中,无人知晓我识得这样一个人。就连你,不也是昨日才知晓吗?阿筝,你都不知道的事,别人更不可能会知道。” “可,”祁云筝仍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安心,宽心。”苏拂雪握紧了她的手:“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就绝不食言。我们安心在此处住下就好,其他的,我自有考量。” 祁云筝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苏拂雪让她安心,她心中纵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暂且按下不提。 苏拂雪牵着祁云筝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脚下渐渐有了路,积雪竟也被清扫一空。而此时,手中的光石也传出了示警。 师徒二人立时停在原地。 苏拂雪收了光石,招出破空握在手里。 祁云筝挣开手,也招出了佩剑。 苏拂雪尝试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伸手往前探,不出意外感受了阻碍。 正是一个结界。 苏拂雪想不明白,既然有结界,那之前她的神识为何可以探查结界之内的东西? 难不成,这结界竟还与她有些渊源? 可她全无这里的记忆啊。 当真是匪夷所思。 可紧接着,眼前的结界竟慢慢散掉了,随之,有微弱的火光自不远处传过来,苏拂雪注意到,火光的来源似乎正是不远处的那个山洞。 这让她心中惊讶不已,想着,这里竟真的住着人?为何她察觉不到丝毫气息?如果是真的,那这人的修为应远远高于她,不是拼命的情况下,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胜过此人。 她心一沉。 祁云筝也被刚才发生的一幕惊到了,她盯着远处的山洞,尝试着散出神识查看。 可蓦地,一记略显低沉的从山洞中传了出来,准确无误的传到了她耳中。 “便是你吗?” 第34章 闻言,祁云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这声音不大,平淡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少许的疑惑,却足以让她心生恐惧。 苏拂雪自然也听到了那句话,她后退几步,将祁云筝护在身后。同时,手中破空直指几息之内便已到达近前的那道身影。 然后,她收起了破空:“师尊?怎么会是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对面的身影道:“怎么,这就认不出为师了?” 苏拂雪将祁云筝拦在身后,躬身行了一礼:“徒儿拜见师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拂雪那避世五百年不出的师尊,清音真人。 清音真人略一抬手,示意苏拂雪起来。 她的视线放在祁云筝身上,略微打量了几眼,这才道:“小五,这就是你执意要收的那个徒弟?” 这话有些怪,但苏拂雪没多想:“回师尊,是她。” 清音真人问:“她叫什么名字?” 苏拂雪答:“祁云筝。阿筝,快,见过你师祖。” 她示意祁云筝赶紧行礼。 祁云筝盯着清音真人,却没动。 她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师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久远的记忆中却全无此人。而且,这确实是她拜师这两百年来第一次见到师祖,有这样的感觉着实很奇怪。 久未见祁云筝动作,苏拂雪又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祁云筝这才反应过来,忙收了佩剑,双手交叠后行了个大礼。 清音真人没有着急让祁云筝起身,而是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身上倒是有几分故人的影子,但终究不是她。 清音真人抬了抬手。 苏拂雪将人扶了起来:“师尊为何会在此处?您不是在人间寻师娘吗?” 清音真人寻已故的凡人妻子也有近千年了,但似乎总也没什么好消息。 时间久了,苏拂雪都开始怀疑是否有师娘这个人存在了,毕竟,就连大师兄印玺都不曾见过,山门中更是一幅肖像画都没有。 可清音真人在寻,且是百年如一日,未有丝毫间断。就连教养她的那些年,也总是隔三差五的出外寻人。短则三五日,长则数年,她都习惯了。 慢慢地,她也就相信了。 相信师尊总有一天会将师娘带回山,让他们师兄妹五人见一见,拜一拜。 清音真人道:“小五,你莫不是忘了,你我此刻所处之地,便是人间。” 苏拂雪:“这里吗?” 这么个偏僻的村子,人口就那么多,找起来不是很快吗?可看现在的情况,师尊怕是在此处盘桓已久。 莫不是,已经找到人了? 那为何不带回山门?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难道对方不能修行?可就算对方是个普通人,偌大的长生仙门,也总有法子让她修行啊;又或者,是对方无法接受,以至师尊追爱之路艰难,这才被迫窝在这个小山村里独自生活? 苏拂雪问完话,又想了很多。可眼见清音真人面色平静,甚至,眼神中还带着莫名的情绪,这让她不得不多留几分心思。 还有,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似乎都不能成为师尊待在这里的理由。除非,师尊找的人就在这里,至少,离这里不会太远。 清音真人不语。 苏拂雪便没再问。 她要问一问村子的事,更要问一问林默和王锦的事。 “不知师尊您是否听说过村子里出过怪兽的传闻?” 清音真人点头:“被我杀了。” 怪兽当然真的存在,但很多年前便被清音真人给诛杀了。因为这个,她还专门设下了好几层结界,一防村里人乱闯;二来,有结界在,她能更安心一些。就算真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将一切解决。 第45章 不过,那日察觉到苏拂雪的气息后,清音真人还是将最外围的结界给撤掉了。 她相信,以苏拂雪的聪慧,定然能察觉出什么。 果不其然,今日人便寻来了。 苏拂雪又道:“我有两个朋友,住在村里好几年了,名唤林默和王锦,不知师尊可曾见过她们?” “见过。” “师尊可察觉出王锦身上的不同了?” 清音真人点头:“她被人施了禁术,本该死的。” “是师尊帮她解了身上的大神通?” 清音真人并不否认:“当然。” 但再多的,她就没说了。 苏拂雪便了然了。 大神通狠绝,要解此术,非是修为高绝之人不可,否则便是自寻死路。 也该庆幸王锦遇到的是师尊,不然她活不到今日。而林默,大概也一样。 苏拂雪又道:“初来那日,我察觉到了您的气息,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可今日见到您,想必是真的吧?师尊,这些年,您是一直住在此处吗?” 清音真人点头:“这几年一直在这。” “是有师娘的消息了吗?” “算是吧。” “那您打算何时将师娘带回山门?” “这个不急。”清音真人摆摆手:“先跟我进来,之后,我们来好好聊一聊你们师徒俩的事。” 苏拂雪心道,果然,大师兄还是将事情告诉了师尊。 她顺手牵住祁云筝,认命的跟着清音真人往山洞走。 不消片刻,人已身处山洞之中。 山洞不大,壁角四周各点着一盏灯,将整个山洞照的透亮。 视线里,果如之前所见,最里面是一个圆台,上面铺叠着两床厚厚的毛被,可供一人休息之用。圆台左面的石壁被凿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空间,用木板隔开来,上面放了许多书籍。 这倒是师尊会做的事,苏拂雪想。 其他的,倒和村里的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了。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圆台之后还有一扇小小的石门,被强大的结界封印着。 苏拂雪估计,若非全力施为,她破不开那个结界,更无法查看结界后面有什么。师尊还在,想来也不会让她查看。 所以,她没有动,而是很快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清音真人走到圆台那坐了下来:“茶水什么的就免了吧,小五,你觉得呢?” 苏拂雪恭声道:“按师尊的意思来。” 清音真人去看祁云筝:“小五徒弟,你觉得呢?” 祁云筝自然没有异议。 “那现在就来说说你的想法吧。” 话落,清音真人猛一挥手,原本被苏拂雪牵着的祁云筝便不受控制的挣开了手,而后更是飘也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彻底远离苏拂雪身边。 苏拂雪当即后退,却抵在了结界之上。 她不解:“师尊,您这是做什么?” 清音真人道:“有些话,她不能听。” 说完,便布下了一个隔绝的阵法。 苏拂雪只得上前几步。 不过,在这之前,她试图以秘法传音给祁云筝,却发现秘法竟也不起作用了。 这让她有些心惊,原来,她与师尊之间竟有着这般差距吗? 那日后真成对立之局,恐怕…… 苏拂雪不敢想。 清音真人问:“小五,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样做,究竟想干什么?” 苏拂雪按下心中思绪,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道:“自然是为了我徒弟能活命。师尊,我只得阿筝这一个徒弟,待我百年之后,还需要她来承我衣钵。若她现在便被那群人擒去杀了,那我怎么办? 您让我杀了那群人给她报仇吗?可就算如此,阿筝她也回不来了。师尊,那群人,抵不过她。” 清音真人只道:“她是魔族。” “我一早就知道了。”苏拂雪道:“我不在乎。” 清音真人沉声:“你的使命是除尽世间魔族,护佑苍生。你忘了吗?” “苍生我自然会护下,魔族若真的为祸世间,我也会除。”苏拂雪声音平静:“但她不一样。师尊,我不在乎她是谁,又身份为何。我只知道,在我有生之年,没有人可以越过我去伤害她。哪怕是您,也不行!” 清音真人一掌拍在圆台上,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好半晌没说话。 苏拂雪继续道:“再者,魔族尚未破除封印,也不曾对仙门百家展开报复,我们更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诉求是什么。怎么能因为未曾发生的事情,便轻易判定一个族群的生死呢!那是对生命的蔑视!师尊,请恕我不能答应,我也做不到。” 清音真人厉声:“你在怜悯魔族?简直荒唐至极!苏拂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样说,对得起那些葬身魔族手中的同族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为师没教过你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师尊,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条生命,无论种族,无论高低贵贱,都弥足珍贵,不能因为他们与我们不是同族,便容不下他们。”苏拂雪站的笔直,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好,您既说到了同族,那我心中也有些疑问,希望您能为我答疑解惑。 几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发生时,我尚未出生,不曾切身经历,所以无权评判。但万事有因才有果,您这个切身经历过一切的人能否告诉我,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走到那般不死不休的境地?” 清音真人当即沉下了脸:“你问这些做什么!” 苏拂雪道:“确定一些事情,以此来决定我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清音真人脸色稍霁,半晌道:“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起因也不记得了?”苏拂雪心中有些起疑:“那么大的事,死伤了无数同族,才终于换来的太平日子,师尊却不记得了吗?而且,这些原本该有史料记载,以此警醒后人。可我曾翻阅无数典籍,并未找到什么有用的记载,都是语焉不详的,说与上一任魔尊有关。 师尊,你能告诉我上一任魔尊都做了什么吗?他又为什么要挑起战争?” 以长生仙门在仙门百家的地位,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很多东西,只要清音真人愿意,轻易便能抹除。 而关于上一任魔尊的一切,恰恰被抹除的不剩什么了。苏拂雪不相信这其中没有清音真人的手笔。 可是,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 清音真人当然记得,可那段过往,是所有痛苦的来源,她不愿忆起,更不想回答。 在苏拂雪的注视下,她沉默良久。 “还是您想瞒下那些过往?师尊,您应该明白,有些事情,我现在查不到,不代表我会一直查不到。亲身经历那一切,并且还活在世上的也不止您一个。” 清音真人霎时大怒:“你想做什么?” 苏拂雪直视前方:“当然是查一查那些过往了。又或者,您亲口告诉我。” 从前不曾在意的,不曾查过的,现在是该好好查一查了。查出其中的端倪,也许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你在怀疑我?还是你要为了你的徒弟叛出师门?”清音真人看了阵法之外的祁云筝一眼,眼中杀意尽显。 她冷声道:“小五,你莫不是忘了为师说的话了?你一生祸福,皆系于她一身。你如今的做法,便是要走上那万劫不复的道路啊!” 苏拂雪神色如常,甚至还回头看了祁云筝一眼:“徒儿无惧,亦无悔。” 清音真人站起身,一甩衣袍,重重哼了一声。 好半晌道:“好一个无惧无悔。倒是个情种。” 第35章 苏拂雪愣了一下。 对待感情的事,全然了解她也未必能解三分意。现在做的事情,大多出自本能。而这个本能全都与祁云筝有关。 可清音真人这话,她却不太理解。 清音真人继续道:“那些过往,都在藏书阁里封着,这些年来,由你亲自守着。你若愿意,便自去查看。其他的,为师不想多提,也不愿再提。” “您为何将那些前尘过往藏起来?”苏拂雪不确信:“又专门让我来看管?您就不怕我违背您的心意,擅自进去查看吗?” 藏起来总有藏起来的原因,不论好坏。可苏拂雪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看管。 “事出总有因,这个你不用知道。”清音真人道:“让你看管,是因为藏书阁就建在你的峰上。你的性格为师很清楚,为师也相信,门中上下,不会有谁敢越过你偷偷潜入查看。那么,小五,你会违背为师的话去查看吗?你做过吗?” 苏拂雪摇头,她还真没去过。 清音真人轻笑一声:“那不就是了。为师相信你。” 这正是她需要的,否则,一切也许早就藏不住了。 而此刻的经历,也让她明白,有些事情需要即刻去做,有些人,活的够久了,是该送他们一程了。 第46章 “如果是这样,那徒儿其实有权查看藏书阁内的一切吧?”苏拂雪道:“师尊,若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真有人越过我偷偷进去了,那我也是不知道的。您能想象,守着一切的人,却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吗?岂不荒唐可笑?您说是吗?” 清音真人心一沉,面上却不显:“当然,为师以为你该早进去了的。” “不曾。”苏拂雪摇头:“今日之后,若有时间,徒儿会回去查看。” “决定了?不回去了?” “这里挺好的,我想和阿筝过一段清静日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你真的想好了吗?小五,此一去,便是真的离经叛道,再无归路。” 苏拂雪沉默着点头。 有些事,哪怕万劫不复,也绝不回头。 或许她现在的做法是错的,不被世人所认同,可那又如何呢?不去做,留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悔恨和遗憾。 而人生又能有多少次重来的机会呢? 近乎于零。 既然有了机会,她当然要把握住,否则还不如魂飞魄来的心安。 清音真人又道:“那你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拂雪愣了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师尊何意?徒儿不明白。” 清音真人道:“你如此维护她,不会真以为对她只有师徒之情吧?小五,你莫忘了,你是修无情道的剑修,这一生注定不能动情。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 苏拂雪好像懂了,又好似不太明白。 她回头,隔着结界看了祁云筝一眼,眼中溢出点笑意来。 但她没答。 清音真人问:“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苏拂雪想了想,道:“她比我小上那么几岁,是很可爱,也有些敏感的姑娘。也许是因为碰上了我这么个师尊,所以她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对任何事物,也总会多上几分心思。可其实,她也只是个小女孩罢了,只是在故作大人模样。 她很聪明,修炼方面从不用我督促……” 苏拂雪站在原地,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是破落的小山村初见时,祁云筝怯生生的拽着她的衣摆,努力跟上来,最后被她抱在怀里,御剑而归的场景; 是守静峰上种植在山间的花草,生长在林间的鸟兽,养在后山溪涧的鱼儿,以及每个清晨的朝阳和傍晚的日落。 是点点滴滴相处的日常; 是那年闭关结束,成功晋级元婴,在山洞外看到那道身影时心中的欢愉; 是凡尘游历时的结伴同游,更是后来古地秘境中的倾力相护; 是许许多多她以为早忘记了,却原来从不曾忘记的一切。 所以,她对祁云筝,竟是那种感情吗? 那是爱吗? 还未等苏拂雪想明白,清音真人已扬声打断她,开始赶人了:“好了。小五,不管你对她是什么感情,你都记住,既然选好了今后要走的路,便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其他的,为师劝不动你,也不再劝你。只有一点,你要牢记:道心万不可破。否则,便真的再无回天之力。” 对这个最小的徒弟,清音真人付出了太多心力。对她有所图是真的,对她的爱,同样也是真的。 说完话,她便撤下了结界。 苏拂雪低头看了一眼不过瞬间便紧紧握住她的那只手,忽地就笑开了。 她虽无法理解,却并非一窍不通。 这一刻,过往的一切,让她明白了。 那是爱。 不过,师尊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苏拂雪应下:“师尊之言,徒儿定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清音真人摆摆手,脸上一副疲态,唇色似乎也更苍白了些:“好了,我累了,你带着她走吧。” 苏拂雪没有动。 她看向清音真人,视线带着打量。可怎么看,师尊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略显疲态的脸上多了些沧桑。 细看之后,还是如此。 怎么会呢? 像她们这样的修行之人,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便会容颜永驻。以师尊和天赋和修为,怎至于此? 是与那个凡人师娘有关吗? 可师尊说寻到了师娘踪迹的。 苏拂雪又不明白了。 不过,不论此间有何因由,都轮不到她来管。而且,若不是师尊今日提起,等她自行想明白,怕是再过上个成百上千年也不一定。到那时,红颜枯骨,空留遗恨。 可眼下已然如此,她也明白了,自该好好珍惜现有的幸福时光。 或许一死终避无可避,可那又如何呢? 她是早就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白得来的,当然不能浪费。所以,天下苍生和心爱之人,她都要护下。最坏,不过再一次魂飞魄散。只恐怕,那姑娘又要难过一次了。 但没关系。 她非良人,也许,也不会去戳破现在的一切。能以师徒的关系继续相处下去,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而待她死后,总有一天,祁云筝会忘记她,开始新的生活。 到那时,她就可以安心的魂飞魄散了。 苏拂雪不再想,碰了碰祁云筝的手,示意她先松开。 祁云筝却不愿意。 等在外面的那并不算漫长的时间里,祁云筝想了许多。 一开始,她以为素未谋面的师祖是来抓她们回去的,可眼下看着却不像;后来,她以为师祖是来兴师问罪的,但师祖又并未与她多说什么,倒与师尊谈了许多话。 可她才是那个人人喊杀的魔族,师祖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听话。”苏拂雪又拍了拍她的手。 祁云筝这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却没有退后,哪怕一步。 苏拂雪只得上前两步,撩起衣袍后笔直的跪了下去,冲清音真人重重磕了三下:“徒儿就此拜别师尊。” 而后,她站起身,退回祁云筝身畔,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此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期。又或许,我们师徒终是对立之局。到那时,还请师尊不必留手,徒儿也当全力以赴。” 祁云筝当真是愣了一下。 她以为,师祖就算不将她捉走,起码也要将师尊带走。却原来,不是吗?而师尊此举,是要叛出师门吗? 清音真人没动,看向苏拂雪的眼神却很复杂。但个中情绪,其实连她自己也不能全然明白。 良久,她道:“好了,走吧。以后不要再过来。日后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没有见过。明白吗?” 苏拂雪顿了顿,恭敬应下:“是,徒儿明白。多谢师尊。” —— 那天之后,苏拂雪和祁云筝安心在村里住了下来。 而随着农历新年临近,苏拂雪和祁云筝带着丫丫,借用林默的牛车,也去了几趟镇里的市集,买回了许多用得到的东西,包括年节需要的吃食及一应家具器物。 苏拂雪还抽空去了温暖的南方,带回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就放在一个专门的储物袋里。她更是四处走了走,在各地收集了许多花种带回来。能种的,便在房子周围设下阵法后种了起来,剩下的,打算来年开春之后,气温回暖了再种。 用不了多久,便能拥有满园花色。 苏拂雪想,到那时,阿筝应该会更开心一些吧? 以后,她就能和阿筝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赏一赏以前没怎么注意过的景色。 若能借此来机会感受一下阿筝曾经的心路历程,当然再好不过。或许不能体会其中之万一,但总要尽力一试。 苏拂雪当然没忘记给林默家送上一些,还借着这个机会,向林默确认了清音真人的话。 当时,林默听完她的话,沉默片刻后是这样说的:“我答应了仙长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隐瞒你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真没想到,仙长会是你的师尊。我与你们师徒,倒是很有缘分呢。” 苏拂雪也没想到这点,不过,倒真的是很有缘分。 之后,又聊了些村里的事,林默还邀请她们师徒俩一起过年。 苏拂雪答应了。 而去市集的第一趟,祁云筝很守信的给丫丫买了冰糖葫芦。 因为天气原因,冰糖葫芦其实可以保存较长一段时间,所以祁云筝买了不止一串。她并没有让丫丫多吃,而是交代她,一天最多只能吃一串,还不能忘记清洁牙齿,不然时间长了牙会痛。还说这是她们两个之间的约定,如果丫丫不守承诺,以后就不带她出去玩了。 丫丫不懂什么是承诺,但还是答应了。 如此,日子过的倒也舒心。 这天,苏拂雪难得睡了个懒觉。 推开院门就看到祁云筝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望着远方,脸上是近来常见的神情,愉悦且轻松。 这让苏拂雪没由来的跟着笑了起来。 祁云筝几乎立刻就发现了。 她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几步走到苏拂雪跟前:“起了?饿了吗?我给你留了吃的在厨房。你等着,我去端过来。” 第47章 苏拂雪想说不用,可以去厨房吃。可她的话没能跟上祁云筝离开的速度。 眨眼之间,祁云筝已经到了厨房门口。 她无奈笑了笑,抬步跟上去。 吃饭时,祁云筝一直守在旁边看着,这让苏拂雪想安心都不行,没办法,她只能挑个话题,以此转移祁云筝的注意力。 “昨晚不是说了可以多睡一会,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还煮了早饭。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这个村子并没有几个她们认识的人,来往最多的也就林默一家。 故而,苏拂雪想不到原因。 而此前,因为忙着在屋子周围布置各种阵法,她们俩劳累了也有几日,昨晚眼看快完工了,这才决定好好休息一晚,白日里再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苏拂雪这么做了,祁云筝显然没有。 祁云筝坐正了些:“我跟丫丫约好了,今天忙好之后带她去镇上的市集。” 苏拂雪随口问:“做什么?年节已至,市集应当没什么做生意的摊贩了吧。” 祁云筝道:“上次给她买的冰糖葫芦吃完了,小丫头让我带她去买。” 苏拂雪无奈:“甜的,让她少吃,不然牙齿会坏。到时候疼起来,有她哭的。你也是,就这么由着她吃!” 祁云筝笑:“过年了,孩子高兴嘛。” 苏拂雪板着脸:“那*也不行。我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吃过很多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把牙吃坏的。” 祁云筝道:“那我等会去跟她说。” 苏拂雪点头:“你可以让她来家里。前两天过来,我看她很喜欢院里的秋千架,到时候你陪她一起玩。她应该会很开心。” 祁云筝应下:“好。” 于是,早饭后,苏拂雪留下来收拾,祁云筝则去林默家找人。 也不知道她跟丫丫说了什么,反正没见那小丫头不高兴,反而兴冲冲的。 这让苏拂雪很诧异,她以为丫丫多少会有些不开心,毕竟是喜欢的东西没得到。最起码,要闹些小脾气的。 但丫丫没有。 在苏拂雪忙着院里院外浇水时,她跟祁云筝在秋千架那边玩的开心,但还是时不时的跑到苏拂雪身边。也不见她做什么,就看几眼,然后跑回去。 如此几次后,苏拂雪不得不停下来,在丫丫又一次来到身边后,牵住了她的手。 苏拂雪将水壶放到一旁,蹲下身来,与丫丫平视:“总是过来我身边做什么?有话跟我说吗?” 第36章 丫丫有些害羞的往后躲了躲。 没躲掉。 她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苏拂雪笑了笑:“是不想跟阿筝姐姐一起玩了吗?” 丫丫摇头。 当然不是,她想跟给她买冰糖葫芦的阿筝姐姐玩,但更喜欢眼前这个漂亮姐姐。 在这个姐姐身边,很安静,也很安心。 “那是怎么了?”苏拂雪不解:“是不是阿筝告诉你,不许她给你买糖葫芦的是我?所以你想来找我问问原因?” 丫丫继续摇头。 苏拂雪猜测:“那是你想我帮你做什么事情吗?” 丫丫还是摇头。 苏拂雪猜不到了:“那是为什么?你来找我,总得有个原因吧。” 可与小孩谈事情的原因,似乎有些太过说不清,她也不觉得几岁大的娃娃能明白什么是原因。 她换了话:“屋里有我买的吃的,你去找阿筝,让她带你去拿。我在给花种浇水,暂时抽不开身。” 丫丫没动,好半晌,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凑上去亲了一下苏拂雪的脸,然后挣开她的手,一溜烟跑开了。 苏拂雪:“……” 所以,这是表达喜欢的意思? 这小孩,还挺含蓄。 她没在意,随意用衣袖蹭了蹭脸,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拿起水壶,站起身,继续浇水了。 祁云筝这会坐在秋千上,原本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丫丫每隔一会儿就要往苏拂雪那边跑,还一句话不说。 这下好了,什么都清楚了。 可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敢的啊! 偷亲师尊,不,是光明正大的亲! 她都没做成的事,就这么让这丫头给做成了? 祁云筝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羡慕,反正丫丫回来后,她没给她好脸色,甚至还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气呼呼的进屋给她拿吃的了。 是在市集上买回来的各类果脯蜜饯,酸酸甜甜的,口感不错,祁云筝很喜欢,饭后会来上一颗,忙碌的间歇也会吃上几颗。 但她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给小孩吃,就没给丫丫拿。 刚才听师尊那话,就是可以了。 祁云筝拿了好几种,一样几个,装在一个碟子里。回到秋千架那边后,一股脑塞进了丫丫手里:“呐,师尊让我给你拿的。吃吧。” 丫丫把碟子捧在手里,看祁云筝脸色不对,没敢吃:“你,你生气了吗?” 小孩对大人的情绪变化总是很敏感的,丫丫能清楚的感觉到祁云筝在生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她问了出来。 祁云筝没应声,甚至扭开了脸。 不该生气吗?她还没有亲到师尊,却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抢先了! 就生气! 哼! 丫丫更不敢吃了,抱着碟子,求救似的往院子外苏拂雪的方向看。 阿筝姐姐最听漂亮姐姐的话了,漂亮姐姐让她干什么都行,让她别生气肯定也行! 现在,她想求漂亮姐姐让阿筝姐姐别生气了。 苏拂雪虽然在院外浇水,却也将院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但说真的,她不知道祁云筝为什么生气。 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等浇好了水,才提着空水壶进院子。 丫丫看见她,眼睛霎时一亮。 祁云筝撇撇嘴,没动,没说话。 苏拂雪觉得好笑:“怎么了,大的小的都一脸的不高兴?” 丫丫端着碟子跑过去,仰头看苏拂雪,一脸的有话要说,可很久,她也没说话。 她记得阿筝姐姐的话。 阿筝姐姐说了,漂亮姐姐不喜欢别人靠近她,也不太喜欢跟人说话。可是,那天晚上,漂亮姐姐牵了她手的。 她记得的。 苏拂雪将水壶放在一旁,先接过丫丫手里的碟子,这才牵着她往祁云筝那边走。 几步的距离,她走的很慢,也在观察祁云筝的神情。似乎,从她牵丫丫的手开始,祁云筝的脸色就更差了,还带着些委屈。 她不明白,隐隐又有些明白。 所以,她没跟祁云筝说话,而是转路进了屋,又给丫丫拿了许多果脯蜜饯,然后将丫丫送回了家。 林默要留她吃午饭,但她想着家里还在生气的姑娘,便拒绝了。 甚至,回程时还加快了些脚程。 祁云筝在秋千架上坐着,望着门口的方向,就在等苏拂雪回来。看到人后,原本委屈的姑娘更觉得委屈了。 虽然知道是送丫丫回家,但师尊竟然真的为了那个小丫头片子留她一个人在家。 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就算出门不能带她一起去,师尊也会提起说一声的。 祁云筝心里只觉委屈,可她不能说,她怕师尊觉得她烦,觉得她不懂事。 苏拂雪见此,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走到祁云筝跟前,朝旁边摆摆手,示意祁云筝往边上坐坐。然后,她也坐到了秋千架上。 “为什么生气?”她问。 祁云筝低下头,没说话。 苏拂雪继续问:“之前跟丫丫玩的不是还挺开心的吗?她做什么惹你生气了?要跟我说说吗?” 祁云筝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是连我的气也要生吗?” “才没有!” “那为什么不高兴?还不理我。” “她亲你脸。” “因为这个不理我吗?” “她亲你脸!” “我知道。所以呢?你是因为这个生她的气?” “嗯!就气!谁让她亲你脸的。” 苏拂雪觉得好笑:“她只亲了脸。” 祁云筝急道:“那也不行!不许她亲!就不许!” “那要怎样?”苏拂雪无声笑起来:“揍她一顿吗?” 祁云筝重重哼了一声,眼中不满的情绪很明显。但她到底是个大人了,不会因为小孩子无心的举动真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可她还是生气,并下定决心,以后都不要理丫丫了。除非她认识到错误并且主动认错,还要保证,以后决不会再做那般冒犯师尊的举动。 苏拂雪终于笑出声来:“好了,别生气了。这次是我没防备,不会有下次了。” 她碰了碰祁云筝的肩膀:“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不生气,不委屈呢?” 祁云筝撇撇嘴,委屈到说不出话。 她都这么难过了,师尊还笑话她,有点想生师尊的气了。 第48章 而后,她抬头,狠狠瞪了苏拂雪一眼。 这是她目前能做出来的,对苏拂雪最生气的事情了。 可蓦地,额头贴上了一个冰凉的湿润。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记浅浅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她亲了我,我再亲你,变相的就是她亲了你。这样可以吗?就不要生气了吧。” 祁云筝呆了一下。 她完全没想过苏拂雪会这么做,也从来不敢想。角色互换一下,大概,她也不敢做什么的。 可现在…… 师尊她…… 她真的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她低下头,忍不住问。 苏拂雪低声笑了笑,没答,只说:“阿筝,叫声姐姐来听。” 祁云筝摇头,声音小小的:“不要。” 苏拂雪仍旧不解:“为什么呢?” “叫不出来。” “可我确实比你大啊。” 祁云筝又不说话了。 苏拂雪也不勉强。 她坐着没动,却暗暗用法术催动了秋千架。秋千架随力而动,带着她们此刻的欢愉和幸福。 她望着远方,感受着身侧的体温,心中下定决心,不论前路如何,哪怕再一次万劫不复,她也不要放手了。 她要拼尽一切活下去。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心爱之人。 那么,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便要早做决断了。或许,该去见一见老朋友了。让他帮忙查一些事,也做一些事。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现有的时间里,珍惜和祁云筝相守的每一天,以及努力修炼。 祁云筝抬起头,偷偷看了苏拂雪一眼又一眼,心中暗暗猜测,难道师尊对她也有那种感情吗? 她又觉得不可能,师尊修无情道的,于情爱方面没有经验,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吧? 可她又忍不住期盼那是真的。 如果是,那么她愿意付出一切。 哪怕是生命。 —— 三天后的农历新年,苏拂雪起了个大早,好一通忙活后将祁云筝也叫了起来,指挥她将家里每扇门都贴上了春联。 祁云筝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对此举,她却不太理解:“为什么我们要往门上贴这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什么?” 不过,她还是听话的完成了一切。 而问这话时,她正帮苏拂雪在厨房忙活。 “那是春联,迎新年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贴,会有好运。”苏拂雪手上麻利的包着饺子,不忘给祁云筝解释。 祁云筝手上擀饺皮的动作不停,速度却不怎么快,擀出来的饺皮也是圆的圆,方的方,很是有些惨不忍睹。 苏拂雪忍着没笑,帮着擀了几个饺皮,这才继续包饺子。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包好了二十几个饺子。 祁云筝问:“那我们这又是做什么?要吃饺子,可以先买好放起来,为什么要自己包?” 苏拂雪道:“习俗。别问这么多。” 祁云筝撇撇嘴,当真没再问。 不过,早饭吃到亲手做的饺子时,她还是很开心的。 午饭去了林默家吃,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种类齐全,想是林默和王锦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祁云筝全程没理丫丫,而丫丫直到吃完饭都没凑上来。倒是苏拂雪给丫丫塞了个红包,还偷偷让她给祁云筝道歉。 丫丫不明白为什么,但她还记得那天的事情,这也是漂亮姐姐又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所以她乖乖照做了。 祁云筝开始也没理丫丫,但耐不住小孩实在长的可爱,最后还是心软原谅她了。 她还不忘警告丫丫:“以后,你不许偷偷亲我师尊,听到没?给我记住了!” 丫丫不理解,但听祁云筝这么说完,她好像有些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 可是,大人真奇怪啊,她想,我只是个小孩子啊! 最后,她还是答应下来了,然后冲祁云筝做了个鬼脸后跑开了。 苏拂雪这时寻了过来,望着丫丫远去的身影,笑道:“我让她给你道歉了,这下总该不生气了吧?” 祁云筝无奈:“可她根本不知道她错在哪里了。” “可她也只是个小孩啊。对她来说,对待喜欢的人,靠近是喜欢,拥抱是喜欢,亲吻也是喜欢。”苏拂雪道:“大人也一样。所以,就原谅她吧,好吗?而且,你说了原谅她的,可不能食言。” 祁云筝想了想,又看了看丫丫离开的方向。隐约还能听见她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稚嫩,天真烂漫,也让人无法不心软。 她最后道:“当然,我决不食言。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不然我绝不原谅她。” 苏拂雪握住她的手:“绝不会有下一次,我向你保证。” 祁云筝这才笑了出来。 晚饭也在林默家里吃的,吃的几人下午围坐在一起闲聊时候包的饺子。 林默是真没想到苏拂雪还有这手艺,王锦倒是接受能力很强,好像她见过似的。 饭后,在村里逛了一圈,遇到了许多也出门来的人。经由林默介绍,以及村里人的热情,苏拂雪大概认清了不下一半的人。 之后才原路返回。 途中经过了前往后山的那条路,苏拂雪本来想去见一见清音真人的,最后也没去。 然后便是漫天烟火绽放,两人在绚烂的烟火中对视,微笑。 苏拂雪许下了此生唯一的愿望—— 唯愿此刻长伴我身侧之人,终此一生,平安喜乐,无惧无忧。 祁云筝亦许下了此生唯一的愿望—— 我此一生,唯愿师尊,平安康健,千岁无忧。 第37章 元宵节过后,苏拂雪要出一趟远门。 她如实与祁云筝说了,说是去东边寻一个朋友,问他一些情况。短则三五日,长则月余,必回。 之后又仔细与祁云筝交代了许多,让她照顾好自己,记得修炼,别忘了吃饭,晚上记得关好门窗,有空别忘记浇一浇院里院外在阵法作用下已经长出来的花苗。还说天气冷,要多穿些衣物。 总之很多。 祁云筝安静听着,并不作声,甚至没有问她去找哪个朋友,反正总是她不认识,也没听说过的。 苏拂雪看祁云筝神色,知道她多半是没将话听进去,也不愿意听。 她不免叹气:“阿筝,听话。” 祁云筝不想应,移开视线,随后出了门。 当晚,她敲开了苏拂雪的房门。 苏拂雪着实没想过祁云筝会在这个时间来敲她的门,反应了几息,才错开半个身子让人进来:“阿筝,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祁云筝几步迈进门,将装有随身物品的储物袋取出来,展示给苏拂雪看。而后,她略略将房间看了一遍,便自顾上去收了几样东西到储物袋里。 最后仍不忘展示给苏拂雪看。 苏拂雪呆了呆:“你这是做什么?” 祁云筝扬起下巴:“让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上路。” 苏拂雪叹一口气:“我没想这么做,不然白天就不会跟你说了。” 没想这么做是真的,没想带祁云筝同去也是真的。 祁云筝哼一声:“谁知道明天我一觉醒来你还在不在家?以防万一,我要收你点东西,今晚还要跟你一起睡。” 苏拂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收些东西就算了,怎么还要一起睡呢? 此前,她们可从未同床共枕过。而且,以她如今的心境,同床共枕,也当真不合适。 她开口想说什么:“阿筝,我觉得……” 祁云筝却不理会,反而越过她,三两并作两步的,脱了鞋,爬到床上,和衣躺下了。 苏拂雪:“……” 苏拂雪在心里偷偷叹一口气,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 她改口:“你跟我一起去了,那院里院外刚长出来的花苗怎么办?新苗难养活,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它们怕是要死个干净了。” 祁云筝想了想,道:“让你朋友帮忙照料一下。有阵法在,只要按时翻土、施肥、浇水,花苗就不会有事。” 祁云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拂雪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应下。 之后,便是要赶祁云筝回房。 祁云筝耍赖不肯走,后来干脆直接装睡。 苏拂雪没办法,直接叹出声来。到最后她也能没将祁云筝赶走,反而被她抱着胳膊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苏拂雪让祁云筝在家煮饭,她则去了林默家,托她照料院里院外的花苗。 林默自然满口应下:“仙子放心,照顾花苗这事我有经验,定不会出错。” “那便多谢你了。” 苏拂雪道了谢,又做了简单的交代便回家了。 吃饭,收拾,上路。 巳时,师徒两人已出了村子。 第49章 没有御剑,而是徒步往东。从天光大亮走到日暮西斜,才终于在一个镇子落脚。 在投宿的客栈吃晚饭时,苏拂雪招来跑堂的店小二,向他打探消息。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好似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旧金山,更加没人听说过旧金门。 苏拂雪并不着急,算算时间,无极子此刻应当还在人间游历。正因如此,一时半刻,她其实也无法寻到他的踪迹。但此行一路向东,正是后来旧金门的方向。 同样的,这个方向,也是回长生仙门的方向。这正是苏拂雪不愿让祁云筝跟出来的原因。 旧金门与长生仙门相距不过几百里,此行往东,难免会碰到一些不愿碰到的人。若她所料不差,此刻,怕是她们师徒二人的画像早已经传遍了仙门百家。 光明正大动手,那些人未必敢,但暗中做些手脚,却并非不可能。她不敢赌,也不能赌。而定居的村子被她布下了结界,那些人想找过去,多少得费些功夫。即使找到了,在破除结界时,她也会立刻知晓,定能在那之前赶回去,将人带走。 但现在已然将人带出来了,那么当务之急便是在确保不被发现的同时还能找到人。 这就稍微有些难度了,但也能完成。只要祁云筝不离开她的视线,谅那些人也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祁云筝走了一天,还是没想明白,对方是何许人也,为什么师尊一定要找? 她迂回着,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苏拂雪并未隐瞒:“在这里,我其实还未见过这个朋友。但有些事非他不可,我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他。而且,他活的比我久,一些我想知道,但还没查到的事情,也需要他来帮我查。他可能也知道。” 祁云筝问:“这就是我们这次出来找你这个朋友的目的?” 苏拂雪点头:“是的。” “具体是什么?”祁云筝问。 “关于魔族的,关于上一任魔尊的。还有其他一些我想不通的,都需要他来帮我找出答案。又或许,他会知道答案。” 无极子比印玺还要大一些,甚至比清音真人都小不了多少。那很多事情,他应该知道,起码有所耳闻。 祁云筝问:“你想不通什么?” 苏拂雪皱了皱眉:“心中近来生出了一些疑惑,看似合理,却又经不起推敲。我想让他帮我往前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又说:“我曾经翻阅无数典籍去查上一任魔尊,却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之前问过你,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那天晚上,师尊却说我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藏书阁里封着。所以,此行之后,我会回去,查清那些前尘过往,查出一切的起因。” 祁云筝问:“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苏拂雪从她话里听出了些许的担忧:“不知道,不在乎,没想法。” 祁云筝不明白:“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要查?” 苏拂雪眼中盛满认真:“因为我不再喜欢被瞒着。阿筝,有些事情,可以不去做,但一定要知道,要掌握主动权。你能明白吗?” 祁云筝当然能明白,掌握主动权,方便做些什么的同时,也能使自身处于可进可退的不败之地。 她点头,没再问下去。 少顷,她换了问题:“我们真要这么继续走下去吗?会不会太浪费时间?而且,走了这一整天,我觉得有些累,明天不想走了。可以御剑吗?那样会快一些。” 住在村里的这些时日,做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祁云筝很享受,也很愿意这样一直下去。 如果不是苏拂雪要寻人,她其实不太愿意出来。可现下已经出来了,那就只能往前走。 但她实在没想到,从前“爬梯”都没觉得累,今天只走了一天路,竟觉几分疲累。 简直难以置信。 而这会,她们已经吃好饭,回房休息了。 房间在二楼,最拐角的位置。 安全起见,苏拂雪只要了一间。 苏拂雪站在窗前,散出神识探查了周围的一切,确定没有异常后关了窗,又随手布下一个用以隔绝的结界,这才走到床畔,祁云筝的身旁坐下。 “那明日出发前买辆牛车?” 祁云筝眼睛一亮,直点头:“好呀。” 苏拂雪原计划是速去速回,但现下带着祁云筝,家里的花苗也有人照料,那她便准备多用些时间。 沿路或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那是众生。 而她要做的是,见天地,见众生,然后见自己。 那样,或许她会更明白守护的意义。 找到无极子后,还要回长生仙门一趟,查一查有关上一任魔尊的消息。然后再去一趟封魔谷,查看一下封印,顺便加固一下。 翌日,苏拂雪在市集买了牛车,又在成衣店买了衣物和斗笠,借地方换好之后才架着牛车出发。 牛车慢腾腾地,载着她们一路往东,沿途经过大小十几个村镇,终于在月余后抵达东边的一座大城。 祁云筝实在受不了牛车一路上慢腾腾的颠簸了,央着苏拂雪进城休整几天,顺便在城里逛一逛,说不定就找到要找的人了。当然了,再出发时,能把牛车换成马车就更好了。实在不行,就把牛车卖了,改步行。反正她是受不了这头慢腾腾的老牛了。 苏拂雪也没想到牛车速度如此慢,之前借用林默家的牛车时也没见这样。而这一路也着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她自然同意了。 于是,进城后先去买了马匹,将套车的牛换下来。又到了城里最大的客栈投宿,饱餐一顿,洗漱后饱睡一觉,才总算洗去一身的疲惫。 第二日,苏拂雪留在客栈同掌柜的打探消息,遣了祁云筝去街市买些当地的特色美食回来,留作一路上的干粮。她叮嘱祁云筝万事小心,切莫大意,更不要与人起冲突,以免被发现。 祁云筝知晓其中厉害,自然十分小心。 但不知她出去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总之回来后,神色有些不对。 苏拂雪发现了,自然要问。 一开始,祁云筝怎么都不肯说,可耐不住苏拂雪多番询问,才终于吐露实情。 原来,祁云筝在街市买东西时遇到了一个男修。她与男修错身而过时还暗暗夸了他手中的佩剑。未曾想,已经离了几步远了,男修竟回头叫住了她。一番打量之后,更是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谓无礼至极。 祁云筝谨记苏拂雪的话,未曾理会。可男修竟把话说到了苏拂雪头上。那她便忍不了了,甚至先动了手。 却不敌,甚至是轻易落败了。 男修这时更是出声警告,让她安分些,最好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苏拂雪听到这里,心一沉。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听这意思,对方是发现阿筝魔族的身份了? 可如果是真的,以仙门百家对待魔族的态度,不除之后快已是心怀仁善,竟还会收手放她回来? 当真匪夷所思。 还是说,是这人觉得阿筝一个小姑娘不会有多大危害,便想将人赶走了之? 苏拂雪是不相信的。 可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干脆问了那人的衣着相貌。 听完祁云筝的描述后,苏拂雪觉得有些熟悉。她将神识散开,铺天盖地般覆盖了整座城,轻易便寻到了男修的踪迹。 竟然和她们下榻在同一家客栈,且就住在对门。 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特意找过来的。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好事。 苏拂雪收回神识,开门找了过去。 一出门,便看见了怀中抱着佩剑,倚在门口的无极子。 苏拂雪迈出的步子一顿。 无极子道:“我们又见面了。只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为什么还在这里?是你用了什么方法将我拉过来的吗?” 第38章 这话着实有些莫名其妙,苏拂雪不明白。 “你这话何意?” 她继续上前,走到无极子对面:“我带着徒弟来寻你,总不能让我们睡荒山野岭吧?自然需要住的地方。” 无极子没解释,只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又问:“你来寻我作甚?”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他在人间游荡那几年里的最后一站。没过多久,他就到了旧金山上,在山里安家落户,乃至后来收徒,传师门传承。 但绝不该有这师徒两人的身影。 那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发生的一切又是什么情况? 是梦境? 还是幻境? 梦境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从未见过有人做到将不相干的人拽入梦中的情况。 幻境的可能性倒是大一些——他听说了,长生仙门正在进行三十年一度的开山门心魔幻境试炼,可不就是要将人带入幻境中吗? 第50章 可他是怎么被带过来的? 莫不是有人在那试炼的阵法基础上又施了法术大神通,通过神识,将他带到了此处?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为什么要带他来呢?只有他一个人来吗? 无极子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个中原由,待他醒来,去一趟长生仙门找苏拂雪,总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他还是想先查一查。 自己动手得来的消息,总是更有趣些。实在不行,再去问答案也不迟。 苏拂雪道:“找你问一些事情,也托你帮我查一些事情。” 无极子一抬眼:“这么信的过我?” “当然。你的身份我知晓,我是谁,见到我的时候,你心中应当也很清楚了。” 无极子笑了笑,并不否认:“还是说说找我什么事吧?你想查什么?” 苏拂雪随手布下一个隔绝的阵法:“关于魔族,你知道多少?” 无极子仔细想了想,而后摇头:“我所知不多,只是听师尊偶然提起过一些。” “天机子前辈?”苏拂雪问。 无极子点头。 苏拂雪年少时曾听清音真人说起过这个前辈,说那是泰斗级的人物。只是,前辈向来深居简出,很少见外人。后来,她听无极子说起,是因为前辈身死,他才听从师命下山来找她的。 个中曲折,她不清楚,无极子也没提,反正他们最后见了面。 苏拂雪问:“前辈都与你说了什么?” “师尊说他年轻的时候,曾去过魔族,”无极子答:“他说,那里的环境虽与我们有很大差异,但其实,那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那里的人,也大多和善。” 在那个以身赴死的未来,苏拂雪曾数次深入魔族腹地,寻找祁云筝,自然见过无极子口中魔族不同的环境。 她并不否认,那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 “我知道。”苏拂雪道:“我曾见过。” 但她并未多说什么,无极子也没问。 无极子继续道:“师尊说,魔族并非全是穷凶极恶之辈,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为了族人。他就曾结识过一个很有趣的人,好像是他们的大祭司,和师尊一样,善于占卜。只是后来战乱四起,师尊也和对方没了联系。” 苏拂雪苦笑一声,“两族起战乱,受害者永远是普通人。他们被迫卷入其中,甚至因此丧命。可我们又何尝不是呢?覆巢之下无完卵,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她曾见过无数。 所以最后做了那个决定。 或许太过决绝,将所有痛苦留给了生者。但那是命中注定的,是她逃不脱,也避不过的命运。 唯有她死,方能破局。 而她也确实死过一次,只是,不知是谁的手笔,竟将她这个本该魂飞魄散之人,经由异世二十八载,最终带了回来。 回来已成定局,她又带着那两百多年的记忆,那她将不再信命。 她要做的是努力改变那个必死的命运。 或许这很难成功,甚至不会成功,但试都没试就放弃,不是她会做的事。 苏拂雪继续道:“我接下来的话,或许难以让你相信,但请务必信我。未来,魔族会冲破封魔谷的封印,战争会再起,我要你助我阻止那一切。” 无极子面上神色未变:“你想怎么做?” “还没想好。”苏拂雪道:“现在只想查清过去的一些事。” 无极子问:“你还想查什么?” “关于上一任魔尊,你知道多少?” “我不认识他。” “那我的师尊,清音真人呢?你跟在天机子前辈身边的时候,应该见过我师尊吧?前辈可曾与你说过她的事?” 无极子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苏拂雪为何无端问起这事,那可是她的师尊啊,是她本该最信任之人。 他道:“我与前辈有过两面之缘。” “那你觉得我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这么问?”无极子不明白:“若我没记错的话,前辈早已不过你门中之事了,为何无端要查她?” “不知道。”苏拂雪摇头:“月余之前,在我暂时定居的地方,我意外见到了师尊,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个地方。师尊说,在那里,我能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尚未去核实。但自那晚见过师尊后,我心中便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想不明白。” 尤其是那天晚上师尊从山洞中走出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便是你吗? 之后更是问及了阿筝的姓名。 可她不明白师尊为何要那么问,明明她与师尊说过阿筝的,且不止一次。 事后,苏拂雪不是没怀疑过清音真人身份的真伪,但清音真人那一身修为做不得假,对她的维护,亦做不得假。 她只能按下心中的怀疑,开始查。 查清了,自然能弄明白其中的原委,也解开心中的疑惑。 但她不能自己动手,只能假手于人。而唯一信得过的,只有她的守护者,无极子。 无极子问:“你想知道什么?” 苏拂雪道:“她全部的过往,我都要知道。” 无极子点头:“太过久远的事情,很多都被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了,我不能保证全查到,更不能保证一丝不错。” 太过久远的过去,莫说旁人去查,便是当事人在,外人突然问起,也未必全能想起来。 苏拂雪当然明白的:“你尽力就好。” “有什么主查的方向吗?”无极子问。 苏拂雪答:“可以从我师娘身上下手。” “你师娘?”无极子诧异极了:“你竟然还有一个师娘?” “当然。”苏拂雪点头:“我没见过,但师尊一直在找她。她是凡人,去世好几百年了,查起来应该很麻烦。” 无极子还是不敢相信:“你这个师娘叫什么名字?” 他见过清音真人两面,对她虽不了解,但有些传闻却还是听说过的。尤其是,师尊还与他提过几句。 但师尊那时的语气,让他至今想来,仍不解其意。 ——清音那孩子天资不错,就是为人极端了些,不知是好是坏。可惜,可惜啊。 这话是第一次见清音真人后,师尊带他离开长生仙门的路上说的。 事情的起因是清音真人来信,向师尊寻求一个问题的答案。具体问题是什么他记不清了,但好像是和一个上古禁术有关。 禁术不容于世,所以师尊带他登门了。 师尊没有回答那个问题,甚至是训斥了清音真人。 之后,他们师徒再不曾踏足长生仙门。 后来一次见面,是师尊去世后的事。他在人间游游荡荡十数载,某一日,忽然撞见了清音真人。 他们并未搭话,甚至,清音真人都没有注意他,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只见过清音真人一面。 但有关清音真人的传言,他是听过的。 说是,年少时,清音真人曾爱慕师门一位师姐。但师姐爱上了别人,甚至嫁于那人,并育有一女。后来,爱慕之人身死,将孩子托付给了清音真人。 后续如何,他就不知道了,因为街头巷尾再没有后续了。 没想到,今日会听到这些话。 苏拂雪摇头:“不知道。” 无极子继续问:“那她是哪里人?” 苏拂雪还是摇头:“不知道。” 无极子差点气笑了:“那你知道什么?关于你这个凡人师娘的。” 苏拂雪苦笑一声:“只知道她是个凡人,死了几百年了,我师尊一直在找她。其他的,都不清楚。” 无极子:“……” 无极子怒道:“那你让我找个屁啊。逗我玩呢?” 苏拂雪后退一步,拱手道:“不敢。” 无极子一甩衣袖,不予理会。 苏拂雪上前一步:“我其实有个办法,未必好做,可能还要多费些时间,可一旦成功,所有一切都能解决。” 无极子看过来,语气颇为不耐:“有话说,别吞吞吐吐的,看着烦。” 苏拂雪道:“你可曾听过神器宇光?” 无极子点头,他当然听过:“但那不是一个传说吗?” “当然不是。”苏拂雪摇头:“我曾在古籍中看过有关神器宇光的记载,说是,执宇光者,往其间注入无上法力,便可令时间回溯,让人回到过去。” 无极子心里一惊:“你想干什么!” 苏拂雪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轻易去行那逆天之事的。” “你最好是!”无极子语气无端严肃,甚至是严厉:“我警告你,不要乱来。你想死就去,不要带上我。我还想多活几年!” 苏拂雪笑笑,并未戳穿他。 她道:“我提这个,是因为古籍中不止记载了这一种作用。书上还说,往其中注入少许法力,亦可探查过去。” 第51章 “那毕竟只是传说。”无极子语气冷硬。 “也不尽然。” 苏拂雪招出破空,递到无极子跟前:“这是我在某个古地秘境中得到的佩剑,名曰破空,有一剑斩破虚空之能。我曾用破空在转瞬之间到达另外的地方。所以我猜测,破空与神器宇光有异曲同工之妙。破空既然存在,那神器宇光定然也是。” 无极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相信:“你是想让我找到神器宇光,借此查到你师尊的过去?” 苏拂雪点头,她正是这么想的。 即使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有神器宇光在手,也算多了一份保障。日后不幸真发生什么,也能通过神器宇光回到过去,改变那一切。 当然,能一直平安无事,最好。 无极子叹一口气:“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莫说世间不存在神器宇光,便是古籍中的记载是真的,神器宇光真的存在,几千年了,你又怎知祂没有被旁人寻去?” 苏拂雪淡声道:“做都没做,便要否决一切吗?不论如何,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无极子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而后,重重叹一口气,别过了脸。 苏拂雪轻轻笑了一下。 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第39章 之后,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 好半晌,无极子道:“你既已下定了决心,那我自当尽力而为。” 之后,他问了苏拂雪古籍中关于神器宇光的记载,重点是形貌如何?如果能知道大概的方位,那就更好了。不然漫无目的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拂雪仔细回想,将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古籍记载,神器宇光,其形似玉,巴掌大小,通体泛白,中间有一圆形漩涡,似有吸纳天地万物之能。 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两千年前,大致方位是西北方向。 无极子愣了一下:“西北?那里是天一寺的方向。” 苏拂雪点头。 西北之地,一个佛法盛行的地方,处在其间的天一寺,门下高僧无数,却并不过多参与世间之事。 奇怪的是,每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他们又会派人来参加。人不多,一手之数,却从不缺席。 “那好办一些。”无极子道:“我与天禅法师相识,此行可去寻他。先探听消息,再借机寻找神器的下落。而且,天禅法师与我师尊年岁相当,或许会知道一些关于你师尊的消息。” 天一寺的天禅法师,是当世仅存的几位大能之一,修为已臻化境。 天禅法师早已不问俗事,也有近千年不曾入世。无极子能与他结识,还是和天机子去过一次西北之地,在那里待过一段时日。 没想到,会在此刻起大作用。 苏拂雪略略颔首:“那便有劳你了。” 无极子轻呵了一声,冷然道:“在我查到一切之前,不论你心中有何怀疑,都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你那个徒弟,管好她。你莫要因她之故,将自身置于险境。” 苏拂雪并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 房门并未紧闭,大约,祁云筝此刻就在门后站着。 应该是想听一听他们的谈话,却发现什么也听不到。 会生气吗? 大概吧。 但更多的该是担心,担心她怎么还不回去?跟人打架了吗?受伤了没有? 想到这,苏拂雪无声笑了笑。 无极子瞪圆一双眼,又使劲揉了揉,怀疑看错了。 “你笑什么?我的话很好笑吗?” “没有,我不是在笑你。”苏拂雪敛了笑意,“你放心,我明白的。” “你最好是真的明白。”无极子叹一口气:“之后,我会动身前往西北之地。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苏拂雪比了个请的手势:“你问。” 无极子:“你有几个徒弟?” 苏拂雪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愣片刻后回答:“只有阿筝一个。” “没想过再收一个?或者多收几个?” “不想。”苏拂雪摇头:“我答应过阿筝,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徒弟。一言既出,便绝不食言。” 无极子心中明白,这个人,怕是真的被幻境抹去记忆了。 既然没了记忆,那为何突然要查清音真人?那可是她的师尊啊。 纵然现实中已经避世五百年,可清音真人在仙门百家中依旧极富盛名,其威严不容侵犯。 他继续问:“那对这个唯一的徒弟,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在现实中见到这师徒两人时,无极子问过类似的问题,不过那时候他问的更直白一些,也从中看出了些端倪——那个徒弟,对她的师尊抱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那时,她们拥有完整的记忆。 现在,在这个幻境里,他想再问一次苏拂雪,看看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苏拂雪想不明白,为什么都要问她这个问题。师尊是,无极子也是。 什么叫怎么想的? 该怎样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没人告诉她。 但她却明白这句话之后的潜台词——无极子是在问她,对阿筝是什么感情? 那天晚上已经明确的事,她当然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 所以她答:“于我而言,她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唯愿此刻长伴我身侧之人,终此一生,平安喜乐,无惧无忧。 这时新年那晚,在满天烟火中,苏拂雪许下的心愿。她希望祁云筝平安、欢喜、快乐,更希望她无惧无忧,不被俗事所扰。 如果有可能,她还希望祁云筝能永远陪在身边。哪怕只是以徒弟的身份。 无极子神色严肃:“你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苏拂雪笑了笑,并不否认:“你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理解,我不反对。” 无极子垂眸,一时无言。 不过,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幻境,竟能让这人这么快转变了想法。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倒真是神奇。 苏拂雪看着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老一套的话术。什么我是修无情道的,不能动情,动情是大忌,有损修为,更易堕入魔道,严重的,甚至会死。 可我想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修不成仙,所有人都会死,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当初不怕,现在更不会。 只遗憾,活着的时候没能认清内心,白白的错过了那些年。 既然重来一次,当然要把握机会。 “既如此,何妨率性而为一些? 而且,就算修成了仙,谁知道今后会经历什么?又要经历什么?难道要所有修炼成仙者都断情绝爱,做一个无情无欲的神仙? 那该多无趣啊!那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不愿意做那样的! 如果有可能,我想带着阿筝,一起走遍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看山,看水,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每一个清晨,乃至每一个黄昏,我都希望有她陪在我身边。如此,我这一生,才不算白活。” 她盯着无极子:“如果有一天,你飞升成功,会愿意做那无情无欲的神仙吗?” 无极子想了许久,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没想过,也不觉得他能修道成仙。毕竟,千万年来,从未听说过有白日飞升之人,古籍中也从未有过记载。 或许,白日飞升只是一个美好的,虚幻的梦,激励所有人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谁又知道呢? 苏拂雪笑了笑:“那不就是了。未来的路如何走,全看当下的选择。选定了,便只需朝着那个方向一往无前。或许路太崎岖坎坷,难以走到最后,那又如何呢?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结局如何,都该能接受。毕竟,我命由我不由天。” 无极子听完,许久未说话。 这人活的太过通透,他一时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苏拂雪又道:“话既说到了这,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之前说不认识上一任魔尊,那可曾听过他的事?随便什么都可以。其他的,待我回到师门之后再查。” 无极子敛了心思,仔细想了想:“倒也知道一些,但不知是真是假。说上一任魔尊是个痴情种,为了妻子,曾数次闯仙门。之后没多久,仙魔之战就爆发了。上一任魔尊也在最后一战中惨死,紧跟着就是魔族被封印在封魔谷。” 苏拂雪不解:“他为何要闯仙门?他的妻子是仙门中人吗?似乎只有这一个答案,不然解释不通他为什么多番闯仙门。” 从前,她并不清楚很多事,回来后,即使翻阅了无数典籍,却始终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所以,她才告诉祁云筝,有些事情,可以不去做,但一定要知道,要掌握主动权。 第52章 她不想再活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无极子摇头。 他并不清楚,这些都是翻看以前的记载时,偶然间发现的。记录大多不详,有些甚至只有一句话。他也是拼拼凑凑,用了好些年,才有了这个结论。 且,这个结论无法判断真假。 “那上一次仙魔之战爆发前,我们两族之间有矛盾吗?不死不休的那种。” “据我所知,并没有。” “那为何……就因为魔尊闯了仙门,便开始了这不死不休的争斗吗?我不信,这当中定然有其他原因!” “你不是说有个地方可以让你找到答案吗?我走之后,你可以去查。” “当然,我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之后呢?” “带阿筝回家。” 找到无极子,托他查一些事情,之后回长生仙门查看藏书阁里的一切,最后去封魔谷加固封印。 做完一切,就带祁云筝回家。 之后便是静待无极子的消息。这样,她们还可以过一段闲适安逸的日子。 苏拂雪想,或许时间不会太久,但已经足够了。 无极子其实不太同意苏拂雪这样做,但她的决绝,他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沉默着,直到他想起有关清音真人的传闻。 那个清音真人爱慕的师姐,是她的同门,自然是仙门中人;而上一任魔尊数次闯仙门,若真是为了仙门中人,那这两个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还有师尊的话,清音真人为人极端…… 难不成,这其中真的有什么关联吗? 无极子一时半刻无法将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甚至,因为想法太过惊人,太过异想天开,更加无法实证,所以,他没有贸然提出来。也害怕此刻提出来,会扰了苏拂雪的幻境。 或许,等他从西北之地回来,查了,确认了,再告诉苏拂雪,是最稳妥的方法。 到那时,苏拂雪总不至于还将自己困在幻境里,与她那小徒弟做美梦吧? 那他可真是要好好嘲笑她一番了,就当是这么辛苦查事的酬劳。 几息后,无极子道:“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去查探一番,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当然,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一切要等你去过之后,查了才知道。” 云水阁那个叫水芊凝的医修,按得来的消息看,似与苏拂雪关系不错。 此次去千山,若苏拂雪见到应该已经身处人间的水芊凝,那是不是说明,水芊凝和他一样,也被拉进了幻境? 到时候,他再去问水芊凝情况,事情不就更清晰明了一些了吗? 也许不会,但总有些头绪可查。 “哪里?”苏拂雪问。 无极子答:“千山,云水阁。” 第40章 此行一路往西,在崇山峻岭之间,更深处,有一座山,名为千山。 说是山,外人却难寻其踪迹,只因千山周围满布结界,之上有一门派,名为云水阁。 那是个门中弟子九成以上皆是女子的山门,据说是仙魔之战后,开山祖师不忍苍生罹难,故而常游走世间,济危扶困。 后来,也就有了云水阁。 阁中女子多是医修,秉承祖师意志,也常在世间行走,救济穷苦。 苏拂雪听说过,却不曾真正见过。 是以,无极子这话,她并不确信。 去那里真的能找到想知道的答案吗? “你去过千山吗?了解那里吗?”苏拂雪问:“还是那里你有相熟的人?如果是后者,还请你手书一封,让我随身带着,以防生变。” 仙门百家齐至长生仙门时,她未曾注意是否有云水阁的姑娘,此番贸然前往,若不幸被围攻,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极子不知变故何在,仔细想了想,也未曾明白。 他道:“她们不会过问此间之事,你尽可放心前去。” “可……”苏拂雪还是犹豫。 无极子打断她:“据我所知,那是个满是医修的宗门,战斗力或许并不强。以你如今的修为境界,还会怕吗?” 当然不! 苏拂雪道:“等我回一趟山门,查清需要的消息后,我便带着阿筝去千山看看。若真有收获,那也算不虚此行。” 无极子点头:“到了那里之后,你去找一个叫水芊凝的姑娘,她是云水阁开山老祖的关门弟子。找到她,问问她,或者托她帮你问一问那位前辈……你或许得不到想知道的全部答案,但总有一些是你需要的。” 水芊凝?那个医剑双修的姐姐吗?后来倒是有些交情,也清楚她的为人。 但此时,怕是有些困难。 “我与她无甚交情,甚至不曾谋面,贸然询问,甚至请她帮忙,她怕是不会同意吧。” “你尽可以问问看,万一她愿意帮你呢?反正也就几句话的事。问不到,你不吃亏;问到了,就可以省下许多功夫。”无极子道:“当然了,如果你找不到她,那就算了。你在那边看一看,就回来吧。” “为什么算了?”苏拂雪不解:“我不可以找其他人帮忙吗?” 无极子闻言,笑了笑,并未答话。 找不到人,那证明只有他一个人被拉了进来,那他也就不用继续往后查了。出去之后,直接去长生仙门问苏拂雪就够了,省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就是,无趣了些。 苏拂雪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兜圈子了,说明白一些。” “就像你说的,没有交情,其他人应该不会愿意帮你。”无极子这样说:“而且,我让你往西去,也是想你多出去走走。见得多了,也许更能认清内心。” 苏拂雪明白了:“说到底,你还是想劝我不要自寻死路,对不对?” 无极子并不否认:“当然。能活着,我绝不会让你死。” 但他也知道劝不动苏拂雪,便不再开口。 而且,苏拂雪的话说的很对——未来的路如何走,全看当下的选择。选定了,便只需朝着那个方向一往无前。或许路太崎岖坎坷,难以走到最后,那又如何呢?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结局如何,都该能接受。 她已然做出了她的选择,也在朝着那条路一往无前,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该尊重。 尊重她,也尊重自己。 苏拂雪叹一口气。 她怎么会不明白无极子的用心呢,但有些事,她不知该怎么说,好像也不能说。 试想,她该怎么跟无极子说呢? 是跟他说,你根本不用担心,未来的死路我已经走过一遍了,所以不害怕?还是跟他说,既然都是要死,那这一次,我想走一条不一样的死路,或许会有转机呢? 不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话,这人也绝不会同意。 想到这,苏拂雪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个她死后的未来,眼前这人,有替她护好阿筝吗?会不会她死后,这人就不管阿筝了? 应该不会吧? 无极子是重诺之人,当初既能护她,想必也护了阿筝的。 那现在,要不要再得他一诺呢? 苏拂雪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暂时搁置。毕竟,只要开口,以这人的聪慧,未必看不出来。 那就等最后,等一切再无法挽回之时,她以命相求,总能得一个准信。 苏拂雪沉思的时间里,无极子也想了许多,但翻来覆去,也不过一些没头没尾的,得不到结果的问题罢了。 谁让他守护者的身份注定不能做许多事情呢? 某一刻,沉思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 祁云筝在门后站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苏拂雪回来,这让她心中不免更担心。 她想出门看看情况,又怕贸然出门,会累的苏拂雪分心顾她,便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再多等一时。 她想,或许没有声音便是最好的,起码证明了他们没有打起来,不然肯定会引来围观的人,那样只怕会更糟糕。 大概,他们在谈话吧。 祁云筝又等了好一阵,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哦,对,我差点忘了,出来找你还有个重要的目的。是你在市集上与阿筝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打了她吗?”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话?我那是在确认情况,也想知道你为何要放她一个人出来?”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我说错了吗?她一个魔族,如此招摇过市,是随了谁?怕不是你教的吧!” “是又如何?反正你打她了!” “我不过是问了几个与你有关的问题,甚至,我都还没有问完,她就动手了。可是她先动的手,我只是将她打退,并未伤她。不信你回去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祁云筝:“……” 这么扯皮的话都能聊几句,看来师尊与这人是相识的。 难不成,这便是师尊此行来找的人? 第53章 那他当时为何不直说?非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涉及师尊,她当然会动手! 祁云筝叹一口气,开门往外走。 开门声一起,引得对面房间门口的两道视线同时看过来。 苏拂雪道:“阿筝,你可受伤了?” 祁云筝顺手关了门,三两步上前,走到苏拂雪身旁站定,然后摇头:“没有。” 无极子一摊手:“呐,你听到了吧?我出手很有分寸的,绝不会伤到她。” 苏拂雪道:“那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打她了。打了人,就要道歉。” 无极子呵笑一声,并不理会。 苏拂雪继续:“当然,阿筝也有错,她不该不明缘由朝你动手。所以,你们互相道歉,之后,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如何?” 无极子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也知道这人惯来护短的毛病。这个歉不互相道了,这人以后怕是会没完。 可他哪有心思缠在这点小事上,自然是没意见的。 他点头:“可以。” 又朝祁云筝道:“之前是我唐突了,吓到你了。抱歉。” 祁云筝忙道:“前辈说的哪里话。您不与我计较,实是我之幸。” 苏拂雪看看祁云筝,又看看无极子,一锤定音:“那此事就此作罢了。” 两人都没意见。 少顷,无极子先看了祁云筝一眼,又望向苏拂雪,轻声道:“我的话,你需牢记在心,切不可冲动行事。有什么事,都等我们下次见面再谈。” 苏拂雪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时间不多,你快去快回。” 可无极子哪里能真放心,又传音给苏拂雪,多交代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别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神器宇光上,问一问长者也是个办法。 但这些人却未必好寻。毕竟,时间太过久远,上一辈的人,战死的战死,老死的老死,已经不剩几个了。 云水阁的那位老祖宗倒是还活着,但能不能见到人就不好说了。 苏拂雪再三跟他保证,绝对不会乱来。既然出来了,那就都查一查,问一问。 “这样可以吗?” 无极子这才点头。 又简单聊了几句后,三人这才分别。 进了房间,关门时,苏拂雪顺手设下一个隔绝的结界,这才转身往桌边走。 还没迈出两步,就听见祁云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与他,你们……” 祁云筝想说的是,你们不似初识。 却被苏拂雪先一步将话打断:“我们是初识,只是个中有些渊源在,而这东西,不好解释,似也没个源头,所以我解释不清。你可以理解为,如果不遇见,我和他只是陌生人。可一旦遇见,他注定要帮我。” 祁云筝道:“可是,你们见了。你还特意来寻他了。” 苏拂雪道:“阿筝,这个世上,除你之外,我最相信的人是他。不是说我不相信师兄师姐他们,而是我们总会有立场不同的时候,总有一天会站到对立面,到那时,亲友变仇敌……” 她低头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是不在意的,至多不再来往,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便是。 可师兄师姐他们呢? 你那几位师伯,你该了解的,他们从小将我养大,最放心不下就是我。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是为了大义对我出手呢?还是要为了护我,罔顾苍生? 不论哪条路,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既然如此,那便由我来替他们做出决断。” 所以,祁云筝魔族的身份暴露后,苏拂雪就带着她走了。带她远离长生仙门,远离师兄师姐,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一时半刻也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就和死去的那个从前一样,在那里,过一段舒适安逸的平凡生活。 但重活一世,她绝不愿意重蹈覆辙。 所以,在此之前,修炼和历练之外的时间里,她一直有在查,却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过往两百年的经历,也只有些许不同,比如结识了林默和王锦。又比如,最后去了富贵村,而不是曾经的那个村子。 对的,她们定居的村子就是有一个这么俗套的名字,但其实又穷又破败,胜在民风还算淳朴,村里人也都不错。 而那晚在后山遇到清音真人,是苏拂雪决定来找无极子的一个关键点。 她一直觉得怪异,尤其是周遭的一切,冥冥中,似乎受到什么的操控,她却又实在找不出来是哪里,为什么。 那便不得不查一查了。 “这样的话,就算有天我们真成了对立之局,那也谁都不怪。阿筝,既然做出了选择,无论好坏,无论过程如何,都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那么你呢?阿筝,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41章 祁云筝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她没想到苏拂雪会在这时候跟她说些这些,又突然问及她的选择。 此前一段时间,她们住在村子里,除了要防备仙门百家的人找来之外,日子过的舒心且安心。 乃至更早以前,她们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在守静峰上,除了日常修炼之外,种花,养鱼,在山间自由奔跑,许多在旁人看来于修行无益的事,她都做过,师尊也纵着她,从不多说什么。 甚至,偶尔与师尊对上视线时,她发现师尊的眼中是含着笑意的。 当然,这样的日子并没有逍遥太久,在她修为突破至筑基期,出关见过师尊后,去后山喂鱼时,被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大师伯给发现了。 免不得要被训斥。 是师尊出现,替她将话拦了下来:“我惯的。大师兄,只要不耽误修行,其他的,阿筝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愿意的,那就不做。” 大师伯脸色不太好:“你真的就这么喜欢这个徒弟,她做什么都不管?拂雪,你就不怕有一天,她会因此走上歧途吗?” 她当时就在旁边,自然注意到师尊的脸色倏然变了,是罕见的怒容,又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后,师尊竟然笑了。 “当然!我的徒弟,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那些困住我的,我的命运,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师尊大笑起来。 许久后又说:“师兄,在我有生之年,没有人可以逼迫阿筝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若我注定会失败,注定要死,那在这之前,我会将所有的麻烦一起带走。不论是谁!不论什么事!” 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却从师尊这话中听出了决绝。 大师伯忽地不说话了,盯着师尊看了许久,然后转身走了。 之后没多久,师尊又闭关去了。 走前叮嘱她,莫要太贪玩,修炼一定要跟上,最起码要有自保的能力。 她记在心里,也想替师尊分担,最起码,未来不要因为她,而让师尊陷入困境。 之后一个人待在守静峰上,她便没再那般放肆玩耍了,只偶尔空闲时才会去山里浇花,去后山喂鱼。 再后来,和同门几个师兄师姐外出历练归来,回守静峰的途中遇到了大师伯。 就是那天,她得知了师尊的过往。 是个孤儿,被师祖带上山的,得天独厚的修行天赋,沉默,孤独…… 很多很多。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大师伯提起的,关于师尊的使命——从师祖将师尊带回山门的那日起,便注定了师尊为拯救苍生而来,有一日会屠尽魔族。 她们一早便注定是对立的,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时日,依旧是她最怀念,也最喜欢的,她也希望可以一直那样生活下去。 可是,不行了。 从身份暴露那天起,她就不再只是她自己,不再只是师尊的徒弟了。她更是魔族未来的王,身上负担着全族的未来。 祁云筝不觉得她能做成这么大的事,但重担在身,无论能否做到,那都是她必须去做,也一定要做的。 她有责任带领族人冲破封印,走出那片已然满是死气的封魔谷,带他们走向更好的未来。 族人出来了,被封印了几千年,一腔怨愤无处发泄,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那仙魔之战再起,便无可避免。 而这个当下,似乎不论她怎么去选,怎么去做,都是个错,都无法两全。她既劝不了族人,也阻止不了仙门。 可真的要任由仙魔战争再次,苍生又一次遭劫吗?师尊是否也会因此走向她既定的,不可抗争的命运? 不知道。 但可以想象,会的。 可师尊说她已经做出选择了,并且在询问她的选择…… 该怎么选啊? 祁云筝不知道。 之前一个月,她们架着牛车,一路向东来,经历的事情虽然不多,却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中,有年幼的孩童,有正值壮年的男女,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或贫穷,或富有,或健康,或恶疾缠身…… 第54章 可每一个人,都在积极的面对生活中遇到的一切。 不论好坏。 有些人,或许终不能摆脱眼前困局,可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她曾亲眼见过,也见到师尊助那人重获新生。 他们尚且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以什么身份,来决定他们的未来呢? 没有,没有,没有。 所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祁云筝沉默了许久,也想了许多,最后能给出的答案也只是摇头。 再加上一句:“我不知道。” 苏拂雪并不意外听到这个答案:“还有一些时间,所以我不逼你即刻做出选择。可是阿筝,你心里要有一个答案。可以不为外人知道,但一定是你做一切事情的准则。” 她盯着祁云筝:“阿筝,我知道你见不得苍生遭难,更不愿族人继续受苦。可这两个答案,是你必须面对的,你也总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 你无需告诉我,牢记于心便可。但我要你记住,不论你选择哪一个,我都支持,且会永远在你身后,做你最忠实的拥趸。” 祁云筝骤然抬头,看向苏拂雪。她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却仍旧没有回答。 苏拂雪迎着她的视线,笑了笑。 祁云筝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低下头,抿紧了唇。 苏拂雪将她带到桌旁坐下:“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在走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荆棘路。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天,甚至每分每秒,都在做选择。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总是做出了选择的。现在,阿筝,轮到你做选择了。” 祁云筝听完,并不言语。 苏拂雪明白,当下的选择确实很难,因为祁云筝要面对的不仅是苍生的未来,更要面对她族人的未来。 似乎选择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错的。 当下,她进退维谷。 苏拂雪道:“你心里暂且记下,没事的时候仔细想想,盘算盘算,其他的不急,我们还有时间。” 按照现在的时间节点来看,虽与过去有些出入,但总体差别不大。 也就是说,她们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在人间相守。然后某一天清晨,她从梦中醒来,再感受不到那熟悉的气息。 到那时,一切才算真正走到末路。 跟着是死亡。 但不论如何,现在,一切尚有转机。 祁云筝只能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仔细考虑的。” 苏拂雪说:“不论结果是哪个,都要告诉我,好吗?” 祁云筝应下:“好。” 跟着,师徒两人对视一眼。 苏拂雪道:“饿吗?要不要吃午饭?” 算算时间,这会其实已近正午,所以这话并不突兀,但话题转变的有点快,祁云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但她还是很快点头:“要。” 苏拂雪起身:“那我去了。” “好。” 出了门,苏拂雪特意往无极子那边走。走近了,她甚至还侧耳听了一下,但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想,无极子应该是和她一样,在房间布下了隔绝的阵法,不然不会连呼吸声都没有。 下了楼,点了饭菜,得到准确的答复后上楼,前后不过半刻钟。 途中,苏拂雪想着还没有无极子的通讯符箓,也想邀他一同用膳,便没着急回房间,而是停在了他房门口。 然后叩门。 但许久无人应。 停顿片刻,苏拂雪继续叩门。 还是无人应。 有上来给其他客人送饭菜的店小二,远远看着苏拂雪的动作,想出声提醒,又怕惊扰到人,最后还是没说话。 可他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喊声,是在喊他。他 店小二又转回身,往那边走几步,小心站好后,人却仍旧有些拘谨:“这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苏拂雪指着无极子的那间屋:“我想问一下,你见过这个房间里的客人吗?” 店小二愣了愣,有些困惑:“这间屋子里的客人?好像没有吧。” 苏拂雪自动将这话理解为店小二没有见过无极子。 她略略颔首,温和道:“多谢。” 然后转身往对面她的房间走。 店小二赶忙道:“客官请留步。我的意思是说,这间屋子没有客人。” 苏拂雪迈出的步子一顿。 没有客人? 怎么可能,她明明看见无极子进去了。 她转头看店小二:“你确定吗?” 店小二点头:“当然。” 似是怕苏拂雪不信,店小二三两步上前推开了房门。 里面果然不见无极子的踪影。 苏拂雪心一沉,那之前见到的人是谁? 她来不急多想,匆忙与店小二道谢后回了房间。看见祁云筝还坐在桌旁休息,她立即道:“阿筝,你再详细与我说说你在市集上碰见无极子的情况。” 祁云筝其实在发呆,闻声忙往苏拂雪那边看去,疑惑道:“怎么了?” 苏拂雪沉声:“依照与他的接触,你觉得他像个假人吗?或者是傀儡?” “什么意思?”祁云筝没明白,却已经开口:“我当时正准备去买一些糕点,带着我们路上吃,然后他就出现了。 远远地,我看见了他手中的佩剑,觉得那是把好剑,还暗暗夸了几句,然后就直奔糕点铺子去了。可他在身后喊住了我,开口就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他识穿了我的身份,也记着你的话,所以没有理他。可他又接连说了几句类似的询问。最后问我,你在不在? 我本来不想理他的,可我实在无法忍受他说你,就跟他打起来了。我敌不过他,以为他会杀我。可他只是警告了几句,就放我回来了。” 祁云筝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可怎么看那人都不像师尊口中提到的假人或傀儡。 就那身体灵活度及那一身的修为,说她才是假人还差不多。 她站起身,走到苏拂雪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问:“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嘛?” 苏拂雪低头看了一眼,点头:“无极子不见了。” “是走了吗?”祁云筝问,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苏拂雪却摇头:“不是。” 她将不久前与店小二的对话复述一遍。 祁云筝听完,也是心一沉,好半晌才道:“那是说,我们被骗了?” 苏拂雪不这样觉得,但她又实在想不通这个无极子来一趟的目是什么?人是真还是假?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她倏然散开神识,覆盖整座城,却并没有寻到无极子的踪迹,好像之前出现的那个是不存在一样。 她当即开口:“走,离开这里。” 第42章 祁云筝什么也没问,松开苏拂雪的手就往回走,开始收拾东西。 这趟出来,带的东西不多,还都放在了储物袋里,这会收拾的是昨晚用到的。不消片刻,祁云筝重新走回到苏拂雪身边,问她:“我们去哪里?” 苏拂雪看她一眼:“长生仙门。” 祁云筝点头:“马车还要吗?” “留在这,以后有机会再来带它走。”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苏拂雪想。 苏拂雪牵住祁云筝的手,开门往外走。 从楼下经过时,她特意去寻了趟掌柜,交代他务必照看好那匹马,过段时间她来带走。又给了掌柜两锭用灵石换来银子,让他不管谁来问,都不能说见过她们。 掌柜能干到今天,在城里经营这么大一间客栈,自然见多识广,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而且,观这二人浑身上下那股气势,定然是他惹不起的。 他将银子揣进怀里,就差没指天起誓了:“两位客官放心,那匹马我定差人好生照看,绝不会出现任何纰漏。不论何人来问,我都没见过二位!手底下的人我也会叮嘱好,绝不会出问题。” 苏拂雪这次直接给了掌柜一枚灵石,这才带着祁云筝离开。 寻到无人处,招出破空,破空载着她和祁云筝,一路往北,直奔长生仙门而去。 于两个时辰后成功抵达守静峰。 远远便看见屋子门前站了几个人,祁云筝凝目一看,可不就是她那几位师伯嘛,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人。 待走近了,她赶忙行了一礼:“见过几位师伯。” 苏拂雪似早知晓,是以并不惊讶。 她将祁云筝扶起来,替她理了理衣衫,朝师兄师姐略一作揖后,便转了方向,直奔藏书阁而去。 印玺在身后喊她:“小五,你要去哪?” 苏拂雪牵着祁云筝,径直往前走,并不回头:“藏书阁。” 印梵问:“去那里做什么?” 苏拂雪没搭腔,脚下步子却放缓了些。 苏若水趁机松开柳如霜的手,几个纵身追上去:“这次回来,还走吗?” 第55章 苏拂雪答:“事没做完,当然会走。” 苏若水问:“就非走不可吗?小五,天大的事情,不能说出来,大家商量着解决吗?” 苏拂雪也想,可这件事,不行。 她停下来,先看了与她一起停下的祁云筝一眼,又去看苏若水:“那师姐觉得事情该怎么解决?是我交出阿筝?还是我去将那日来的人杀个干净?又或是,我将整个仙门都杀个干净?” 她顿了顿:“那么,你们会同意我那样做吗?” 苏若水抿唇不语。 那天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被印玺一力压了下来,可毕竟事涉魔族,那便消不了。 百家当然颇有微词,但目前还没有哪个不开眼的真闹出来。 印玺听到这话追了上来,与她们并肩,却并未说话,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隔一会儿他问:“如果我们不阻止,你会那样做吗?” 苏拂雪不答,只握紧了祁云筝的手。 祁云筝回握她,抬了抬眼。 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心里又清楚,不会,师尊不会那样做。没多久,果然听到了那个早已明确的答案。 苏拂雪道:“我从来没忘记我的使命,所以,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做。 事情尚未走到最后一步,以后究竟是什么走向,谁也说不好。我也不会那般冲动行事。大师兄,我若真做了此事,那才真是将我和阿筝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完,她继续牵着祁云筝往前走。 那便是不会做。 印玺明白了苏拂雪的意思,停在原地,没再跟上去。 印梵却没有停步,反而越过所有人,走到了最前头。他倒退着往前走,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你去藏书阁干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藏书阁里除了藏书典籍外,还有什么是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下,需要苏拂雪亲自回来一趟的。 苏拂雪看他一眼,并不答话,脚下步子甚至更快了些。 到一个拐弯处,她更是直接招出了破空。 破空载着她和祁云筝,不消片刻便来到了藏书阁最外围的新楼前。 苏拂雪御剑,径直往里去。 这动作惊到了随行在后面不远的印梵、苏若水和柳如霜。 印梵在后面大喊:“小五,你干什么?师尊明令,门中弟子,不得靠近藏书阁。” 这话针对的是祁云筝。 毕竟,不论对内对外,祁云筝都还是长生仙门的弟子。作为弟子,自然要遵守门规。 苏若水也道:“小五,你去可以,阿筝不行。速速停下,将她留在外面等着。” 柳如霜没说话,眸光却深了深。 苏拂雪操控破空,全速向前:“我见过师尊了。她老人家的意思是,我作为守阁人,有权查看一切。” 印梵:“可你带着徒弟,她不是守阁人,不能……” 苏拂雪打断他:“师兄,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可是……” 印梵还待说些什么,可眼前忽地满布迷雾,将他的视线尽皆挡住,也将他及身后的苏若水和柳如霜给困住了。 苏拂雪当然知道,这样是困不住师兄师姐的,尤其还有精于此道的柳如霜在后面。但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困住人,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 苏拂雪与祁云筝换了位置,让她来操控破空,她则转回身,又布了一个结界。等结束之后,祁云筝也带她停在了一处结界前。 苏拂雪几步上前,先试着碰了碰结界,又调动部分灵力试了试,确定和记忆中一般无二后,这才着手,借着破空破除结界。 是的,苏拂雪曾经来过这里,为了寻找传说中的起死回生之术。 那时,她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也觉得以清音真人活的年岁之长,在外游历之久,或许真能找到。 她也确实在这里找到了。 而今再来到这里,站在这个结界前,又一次破除它,当真是恍如隔世。 那时,她心中藏着害怕,也想过退却,更加怨恨过。怨恨天道不公,更想问上一句:为什么偏偏是我? 苏拂雪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就不能给她留条活路?哪怕一身修为尽散,哪怕年岁不永……她也想活着,看那个同她一起长大的姑娘回到亲人身边,平安幸福的活下去。 仅此而已。 可是不行,她不能退却。 她若退却,那阿筝便当真再无任何希望可言。所以,她斩断了心中所有的害怕、退却和怨恨。 人若心中生有退意,那万事皆不可成。她只能一往无前,也坚信她一定会成功。 结界破除后,苏拂雪带着祁云筝往前走。 忽然想到什么,她转回身,又布下了一个结界。之后才御剑,带着祁云筝直奔第三幢老楼而去。 她要确定起死回生之术还在那里,也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将它藏起来,等离开长生仙门后再找机会销毁。 这样,就再没有人可以知晓那个决绝赴死的法子了。 之后才是寻找关于上一任魔尊的消息。 沿着一排排书架往前走时,苏拂雪顺手指了一个方向:“阿筝,你去那边看看。我顺着这里,继续往前走。” 祁云筝不疑有他,当真转了方向,继续散出神识探查。 苏拂雪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很快便找到了那本记载着起死回生之术的古籍。她随手翻看几页,确认无误后,便将之收进了储物袋里。 这一幕恰好被主动要来查看这幢楼柳如霜察觉到了。 柳如霜平素话不多,之前也只是旁观,并未多说一句。可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师妹,感情并不比师兄师姐少。 “小五。”柳如霜远远叫住苏拂雪:“你藏了什么?” 苏拂雪不动声色转回头,将手背到身后,借机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捏在手里。 她往柳如霜那边走:“四师姐,你果然来了。” 柳如霜也往前走:“怎么,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又是迷阵,又是结界,只有她最精于此道,她不相信苏拂雪会做这些无用的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要见她。 所以她来了。 没想到,刚来就看到了那一幕。 两人在一个书柜前碰面,苏拂雪将手里的书随手放在一个书架上:“当然。我有事要问师姐。” 柳如霜看了那本书一眼,并未深究:“什么事?” 苏拂雪回忆着在大城里遇到无极子时的场景:“师姐,会不会有这么一种情况?你遇到一个人,与他做过交谈,他表现出来的,甚至是你感受到的,都很正常,但你又切切实实寻不到这个人的踪迹了。” 柳如霜听完,仔细想了想,问:“你是怎么认为的?” “假人,”苏拂雪答:“或者傀儡。” 柳如霜摇头:“未必。” 苏拂雪道:“可就当时的情况来看,似乎只有这两种可能。” “这只是其中的两种可能。”柳如霜道:“你们交谈正常,他表现出来的也正常,那就绝不可能是假人;傀儡没有灵魂,没有自主性,只受操控,也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为何……”苏拂雪不解。 柳如霜道:“小五,或许,他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呢?” 苏拂雪不太相信。 如果是,那无极子为何走的如此匆忙,连声招呼都不打?他们甚至都没有留下通讯符箓,今后要如何联络,互通消息? 如果不是,那无极子是谁派来的?还专门等在东边那座城,甚至找上了阿筝,却又轻易放她回来。 难不成,就为了见她? 这中间有太多看不明白的,所以苏拂雪只能带祁云筝离开那里,去下一站目的地。 柳如霜继续道:“世上有太多东西无法解释的东西,但并不代表那不存在。你想想看,你与他交谈过,你也说了,他表现的都很正常,那就可以证明这个可能性的存在。只是,他为何莫名消失,是下一步需要去证实的。除此之外,小五,你还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 当然有,但苏拂雪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要她告诉柳如霜,是我们的师尊有问题吗? 莫说柳如霜不会相信,便是她真信了,又能如何呢? 苏拂雪回以沉默,然后转身,继续往前探查。 柳如霜跟了上去:“有的,对吗?” 苏拂雪不语,停在一个书架前。 柳如霜继续问:“是什么?你不能说?还是不敢说?那让我来猜猜好吗?” 苏拂雪依旧不语,但她拿起书架上一本老旧的破书,并且翻看起来的动作算是默认了。 柳如霜见此,大胆猜测:“来的路上你说见过师尊了,那就是与她老人家有关,对吧?” 苏拂雪不得不承认,她这个惯来寡言少语的四师姐,才是他们五个中看的最清楚明白的那一个。 第56章 什么都逃不过她那双眼。 她点头。 柳如霜道:“你定然查了的,那有眉目了吗?” 苏拂雪摇头:“还在查。” “有主查的方向吗?” “与师娘有关。” 柳如霜沉默。 苏拂雪也没再往下说,继续翻看手中的书。 那原本只是随手拿起的一本书,甚至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可这会翻开的一页,随意瞥上一眼,上面的内容,让她停了下来。 第43章 柳如霜一直注意着苏拂雪的动向,当即走上前问:“怎么了?” 苏拂雪没反应。 她往前翻手中的书,没发现任何记录。翻回有内容记录的那一页,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并默默几下。之后又接连往后翻了十几页,才终于看到新的内容。 不长,只简短的几句话。 又往后翻了十几页,出现另一段内容。 如此几次,直翻到最后,才终于看完上面为数不多的几篇记录。 苏拂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柳如霜。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本书,更像是一本日记。对,这个在异世界里学到的词汇,刚好可以用来形容这本书。 书很厚,上面却根本没有几篇内容。 从字迹上来看,几篇都略显稚嫩,应该是一个年龄不大的人写的。 从内容上来看,又好似有些许意味不明的情愫在里面。 书上记录的内容如下—— 昭昭师姐要下山历练去了,去人间。 我也想去,可是师尊不允许,说我年龄还小,修为不够,要下次才可以。可我只想和师姐一起,下一次,师姐会陪我一起去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我怕师姐嫌我烦,觉得我麻烦。这样的话,她以后不带我一起了可怎么办? 好烦好烦好烦。 昭昭师姐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我真的好想跟她一起去人间啊。想和她一起走在人间的街头巷尾,一起晒晒太阳吹吹风,品尝各种各样的美食。 可惜了,这次没机会。 但下次一定可以。 隔了很久,昭昭师姐才传讯给我,说人间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也有许多有意思的人和有意思的事。 师姐怎么才想起我啊?她是在人间遇到新朋友了吗?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性格如何?会喜欢她吗? 像师姐那样性格好,长的好,待人又温柔的姑娘,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可为什么,我竟然不愿意让旁人喜欢师姐呢? 我是不是生病了? …… 我好害怕。 那样的我,好可怕。 三段话,情绪不同,情感却似乎是一样的。而且,内容全是围绕着这个昭昭师姐展开的,事件是下山历练。 可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样的我,好可怕? 写下这话的人,这个时候做了什么,又萌生了怎样的想法,才会用到好可怕三个字来形容自己。 苏拂雪猜不到,但她觉得,那其中应该是隐藏了什么别的情绪在里面。而印证这一猜想的,来自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决绝中透着癫狂的最后一段内容。 昭昭师姐竟然说喜欢那个男人! 这怎么可以!他们才认识多久?她是我的师姐,绝不可以喜欢别人! 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抢走师姐! 不可以!不可以!绝不可以! 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亲手杀了他! 但好像不行。 师姐说他很厉害,以我如今的修为,恐怕伤不了他,甚至很可能会死在他手下。看来,我得想办法提升修为了。禁术也好,魔功也罢,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变强,强到能亲手将他斩杀。 或者,等我查清楚他的身份之后,给他多制造点麻烦,让他没功夫再缠着师姐。时间久了,师姐肯定会忘了他。到那时,师姐就还是我一个人的师姐。 对,就这么办! 苏拂雪叹一口气,将书收了起来。 她打算再找找有没有类似的书,也在仔细回想,之前是在哪个位置摸到这本书来着? 哦,好像是放着起死回生之术的那里。 她折返回去,同时散开神识往前探查。 柳如霜跟在身后,又一次问她:“怎么了?小五,你在那书上看到了什么?” “几篇日记。”苏拂雪说。 柳如霜声音中透着疑惑:“日记?” 苏拂雪给她解释:“就是类似于修炼心得的记录。” 柳如霜便懂了。 苏拂雪道:“上面记录的内容不多,字迹看着也有些熟悉,应当是见过的,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内容更是超乎想象。 里面提到了一个名字,昭昭。师姐,你有印象吗?或者,你听这个名字吗?” 这大概率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上面提到的名字应该也是那个时候的人,苏拂雪没听过,料想和她年岁相当柳如霜应当也是如此。 果然,柳如霜摇了摇头。 她问:“只有这一个名字吗?” 苏拂雪点头:“这就是围绕这个叫昭昭的姑娘写下的记录,按内容来看,若里面的事情当真发生了,那应该是一场悲剧,且是一场巨大的悲剧。” 或许,这个叫昭昭的姑娘已经死在了那场悲剧里,又或许她没有? 谁知道呢? 那么,问题又来了,写下这几篇日记的人是谁?人还活着吗? 这日记又为何会出现在藏书阁里?东西既然封存在这里,那整件事情会与师尊有关系吗? 苏拂雪想不出答案,也刚好回到了翻到这本书的地方。她便将整个书架上下翻了一遍,甚至将周围几个书架也翻了一遍。 却一无所获。 除了这一本,其他都是些功法秘籍,有些似乎还是禁术。 柳如霜跟了上来,旁观着一切,等苏拂雪停了动作,她才又问:“小五,你是觉得这里还会有相似的内容吗?” 苏拂雪不确定,毕竟,如果不是往后翻看的多了,她根本发现不了这本书。 这也许正是这本书能留下来的原因。 她摇头:“不知道,或许会有吧。第一次来这里,小心点总不会出错。” 柳如霜轻轻点头:“其他地方说不定会有,你再找找看吧。” “好,那就再找找看。” 苏拂雪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书架,这才快速往前走,同时将神识覆盖的范围更广了一些。 她已经落后太多了,再不走,祁云筝怕是要找回来了。 柳如霜也跟着一起往前走。 她没什么事了,唯一的目的是找到苏拂雪。如今人就在眼前,只要跟着就行。 之前,与师兄师姐分开,她猜想苏拂雪会在这里,因为她设了三道障碍,且这是她擅长的领域。 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人,事情似乎也谈完了?按理说,她该走了。但不知怎的,她就是还想留下来再看一看。 两人快速向前,不多时,便探查完了这一部分全部的空间,恰好与也探查完的祁云筝碰了面。 柳如霜停在几步之外。 苏拂雪则快步上前,与祁云筝碰头。 她小声询问:“找到了吗?” 祁云筝不动声色的看了柳如霜一眼,不明白这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四师伯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看师尊神色,似乎并不反对,她便也没说什么。 她摇头:“没有。查遍了,都是些功法秘籍,其他记录一点也没有。” 祁云筝沿着苏拂雪指的方向,不多时便到了墙边。她转了方向,继续往前探查,可到最后,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苏拂雪道:“我这边也都是一些功法秘籍,甚至还有禁术。不过,我无意间翻到一本书,上面记录的内容或许是个突破点。” 她将书递给祁云筝。 祁云筝接过,翻看起来。 可第一页是空白的,之后接连几页也是空白的。她不得不停下翻书的动作,将书收起来:“内容是什么?跟我说说。” 苏拂雪低头笑了笑,轻咳一声后,将之前看到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甚至,她连语气都自行模拟了几分。 可其实,全无半分意境。 然后她问祁云筝:“阿筝,你听出来哪里有问题了吗?” 祁云筝叹一口气:“不对。” 苏拂雪愣了一下:“都不对吗?” 祁云筝摇头:“不全是。” 有一部分是对的,但语气不够强烈。 祁云筝想,若她理解不错的话,这几段内容里面,第一段和第二段应该是处于一种喜欢却又不自知的阶段。又或许,写这话的人心里明白一些,却又不能全然明白。 这时候,是只想和对方待在一起的,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能见面就行。 可内容传达出来的却是分别。 第57章 第一段的语气应该是一点无奈,一点不满,一点卑微,以及对未来的担忧。当然,也*有许多期许,但都没有实现。 就像那句,我怕师姐嫌我烦,觉得我麻烦……应该是带着点卑微在里面的。 第二段关于对人间期许的描述,语气应该是欣快之中带着向往的,然后转为无奈。但最后一句又透着坚定。 祁云筝模拟着,说了一遍。 苏拂雪听完,眼前一亮:“好像是那么个意思。” 不远处的柳如霜听完,也点了点头。 第三段内容则带着点偏执在里面,应该是彻底认清了,所以面对新出现的人,心中恐慌的同时,也产生了什么可怕的想法。想控制却又控制不住要去那样做,所以语气应该是急切的,急切中带着一点偏执。 最后一段内容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那语气是偏执中带着疯狂的,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中间夹杂一点为难,因为打不过对方,所以选择剑走偏锋,以至最后无所不用其极。 祁云筝又说了一遍。 疯狂中带着的偏执,让苏拂雪不由得心一颤。 柳如霜亦然。 苏拂雪往前踏出小半步,紧紧握住祁云筝的手:“阿筝,你,我……” 她不知该说什么。 祁云筝低头笑了笑:“害怕了吗?还是没见过我这样,觉得不适应?” 苏拂雪觉得,都有点。 害怕的情绪起的莫名,无从追究。 但这样的祁云筝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那般偏执又疯狂的模样……不是不适应,而是觉得她不应该那样。 她应该是开心的,无忧无虑的,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该有她一份。 可是造化弄人,让她身上背负太多。这就注定,许多东西,她很难长久拥有。 或许要等到一切结束,苏拂雪想,等到一切结束了,她们回家,去过属于她们的生活。到那时,一切才是真的,是开心的,是无忧无虑的。 那是美好的生活的开始。 而那一天,不会太远。 苏拂雪将祁云筝拥进怀中,低低的同她诉说着,但祁云筝没听清,不由得要问。 苏拂雪转为牵住她的手往回走:“没什么,你以后会知道。” 祁云筝便没再问。 两人手牵着手往回走,从柳如霜身旁经过时,苏拂雪问她:“师姐,我们要往楼上继续查,你还要一起吗?” 柳如霜眼中含着点难得的笑意。 她点头:“如果要查就赶紧,师兄师姐那边寻不到人,很快会过来的。” 苏拂雪当然知道,她点头。 “那走吧。” 柳如霜全然作为旁观者,看师徒两人往二楼走,极速将整层查个遍。 大概没什么好消息,又往三楼走。 如此,很快便将整幢楼查完了。 但似乎都不是好消息。 她们又下楼,出门,准备往更深处走。 可这时,印梵和苏若水寻了过来。 第44章 苏若水显然是有些紧张的,将柳如霜上下打量了一遍,好似生怕她受到伤害一样。等确定她没事之后才走到苏拂雪跟前,伸手将她拦下。 她盯着苏拂雪:“小五,你带阿筝来这里,到底要找什么?” 苏拂雪没在意,也没隐瞒:“关于上一任魔尊的消息,师尊说这里可以找到我想要的答案,所以我带阿筝回来看看。” 苏若水叹一口气:“已经死去几千年的人了,还有什么值得查的?” “不知道,但总觉得需要查一查。”苏拂雪盯着她:“师姐,你就从来没想过,曾经,魔族为什么要大举进攻仙门吗?距今为止,我们可从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若真如天机子前辈所说,魔族并非全是穷凶极恶之辈,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为了族人。那是不是可以说明,战乱之因,与魔族中人有关? 无极子也说,上一任魔尊为了妻子,曾数次闯仙门……这个妻子,会不会就是仙门中人?不然他为什么要闯仙门?当时,两族之间可没什么矛盾。 若非立得住的原因,一切岂不是太奇怪了吗?而且,上一任魔尊的做法,与她今时今日所行之事,可无甚区别! 苏拂雪想,当时,她还没有认清对祁云筝是什么感情,就已经剑指仙门百家了。那上一任魔尊为了心爱的妻子与仙门开战,不论对错,岂不都是理所应当且必须要做的事? 定然有这个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不然不会有那惨烈的一战。 哀嚎遍野,尸骸满地,生灵涂炭。 准确来说,仙魔之战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千六百多年前。那一战,历时虽短,却死伤无数人,才终于换来如今的太平日子。 苏若水不是没想过,其实也有查过。 年少时,她曾翻阅过诸多古籍,但只寥寥几笔记录,再多的,就找不到了。时间一久,她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便没再查下去。 她冲苏拂雪摇了摇头:“太久远以前的事情了,多想无异,不如珍惜当下。” 说这话的时候,苏若水特意看了柳如霜一眼。 柳如霜却没看她,甚至移开了视线。 苏若水不免叹气,才接着往下说:“我们再说一说你们师徒俩的事吧。小五,你真不打算回来吗?就这么一直在外面。” 苏拂雪笑了笑:“师姐,我跟阿筝不是在这嘛,还要回哪去?” 苏若水道:“你明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苏拂雪当然明白:“我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苏若水问。 印梵和柳如霜看过来,也在等一个确切的答案。 苏拂雪却没有回答,而是带着祁云筝往更深处走。 那里是最后一幢老楼。 如果查不到,那就往回走,去查前两幢楼。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直觉告诉苏拂雪,那里会有她想要的答案。 途中,苏拂雪不免要想起苏若水的那个问题,以及问题的答案。 什么时候回来呢? 当然是一切开始无法挽回的时候—— 某一天清晨,苏拂雪从睡梦中惊醒,无意识喊了一声:“阿筝。” 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等苏拂雪反应过来再去想时,已经记不起梦境的内容了。左右也睡不着,她干脆起身,往隔壁祁云筝的房间走。 甚至,因为那个让人心惊的梦,她特意散开了神识,将周围探查了一番。 结界没被破坏,没有陌生的气息,也没有古怪的痕迹。同样的,屋内也没了祁云筝的气息。 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话,在告诉苏拂雪,这一天终于来了,一切终于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苏拂雪到底放心不下这个唯一的,与她相伴相守了两百多年的徒弟。 她去寻。 发现无处可寻,也寻不到。 最后,她选择了深入魔族腹地,到那里找找。可祁云筝似乎有意在避开她,明里暗里都加强了魔族的守卫。所以,那次的结果依旧是寻不到人。 是的,那个时候,魔族已经冲破了封魔谷的封印。但一直没什么大动作。直到半个月前,一纸战帖送出。是魔族新任的王,邀仙门百家在封魔谷决一死战。 收到大师兄印玺的讯息时,苏拂雪正身处魔族腹地。因为这纸战书,她返回了长生仙门,回到已经十几年不曾踏足的守静峰。稍事准备后,便和所有同门一起,奔赴仙魔战场。 大大小小的战役,苏拂雪切身经历了两次。 第一场,她看到无数同族,无数魔族倒在眼前,再没有站起来。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人愿意停手。好似不将对方连根拔起,这件事便不能算完。 她也见到了祁云筝。 那是第一次,她们战到一处。 因为法术剑招同出一脉,甚至,祁云筝学会的一切,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她又有意收了几分。所以结果是谁也没输。同样的,谁也没赢。 而后,她们执剑,分立两端。 祁云筝声音久违带着点轻快:“师尊,你许久不曾考校我的修为了,如今借着这个机会,便来看一看我这两百多年学的如何,好吗?” 那意思是在告诉苏拂雪,别再手下留情了。 苏拂雪声音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阿筝,此战,当真非打不可吗?” 祁云筝眼中的情绪也是看不懂的。 她说:“师尊,有些事情,我是非做不可的。有些仇,我也不得不报。” 苏拂雪不懂那是什么,但那双眼中透出的决绝她看的分明:“阿筝,你可知,你这样做,便是生生将我推到了你的对立面。你知道的,我不愿如此。” 她也一直在逃避。 祁云筝凄然一笑:“可是师尊,很久之前便注定了,你我之间,终是对立之局。我是魔族的王,而你,是仙门百家对抗魔族的希望。仙魔自古便不两立,所以,你不该再心软。” 第58章 “你让我杀你?”苏拂雪不敢相信。 “是你该杀我!”祁云筝声音坚决。 苏拂雪想也没想便拒绝:“不!阿筝,回头吧。只要你肯回头,我会解决一切。” 祁云筝声音不大:“回不去的。师尊,我早就回不去了。” 苏拂雪却听见了:“不!阿筝,我们现在放手,就还来得及。” “那是对族人的背叛。” “十几年前,将你带走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在做这件事了,不在乎再多这一点。” “那你的使命呢?你也不管了吗?死伤无数族人,又将他们置于何地?难倒要他们白白死去吗?” “如果可以,我宁愿放弃。” 可很多话,还是断在了那句使命里。 如果真的可以放弃,也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局面。可苏拂雪后悔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祁云筝走向死路,亦无法看着族人走到魔族曾经的境地。 这个两难的局面,终究让苏拂雪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次,苏拂雪用禁术,以身为祭,献出了全部,包括灵魂,以此换来所有人的复生。她也恳求她的守护者无极子,一定要护下祁云筝,让她此后一生,再不被人弃,再不被人欺。 也该庆幸,所有人都死在封魔谷外,否则纵她习有禁术,亦无力回天。 而如今看来,以一死换一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唯有她活着,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活着,那群人才不会,也不敢再打阿筝的主意。 苏拂雪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祁云筝问:“在想什么?” 她总是能轻易察觉到苏拂雪的情绪,但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正如此刻。 苏拂雪没瞒着:“在想,我要怎么才能一直活下去。” 祁云筝不太明白:“此话何意?”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里,我们就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人间,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可后来,你不见了。我去找你,找不到,你也不肯见我。” 苏拂雪将未来娓娓道来:“你还向我下战书,要跟我打架。可你明知道,我不愿伤你,我也不会伤你。” 祁云筝愣了愣。 苏拂雪继续往下说:“后来,我们还是打起来了,为了我们的族人。打了两场,没人输,也没人赢。到最后,我死了,你还活着。可我不知道你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和你的族人平安幸福的生活下去。” 祁云筝当即道:“不会!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苏拂雪望着她笑:“如果是真的呢?” 祁云筝答:“我会去找你,一直找一直找,找到你为止。” 苏拂雪问:“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魂飞魄散,在这世间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再也寻不到。 这正是苏拂雪不解的地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按理说,她已经魂飞魄散了,那是如何死而复生的呢?是有人用了禁术吗?是什么样的禁术竟能做到这一切? 不知道,似乎也找不到答案。 但苏拂雪心中隐隐又有一个答案,所以她来找无极子,让他帮忙寻找神器宇光…… 祁云筝答:“如果找不到,那么,我陪你一起死。” 一个人活着,太寂寞了,两个人一起走向那条死路,才不会觉得孤单。 她停下脚步,直直盯着苏拂雪。 苏拂雪被她眼中的坚定烫到了,好半晌没说话。 祁云筝继续道:“况且,那只是一个噩梦,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一定不是真的!” 苏拂雪点点头。 所以啊,这一次,无论无何,她都会活下去,千年万年,最好是能修炼成仙。 如此,才算不辜负重活这一次。 印梵、苏若水和柳如霜跟在后面,并未多说什么,甚至都没聊几句别的话。只苏若水问了柳如霜,在他们来之前,苏拂雪和她都谈了什么? 柳如霜没隐瞒,将和苏拂雪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她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事,更不觉得那是真的。但事涉师尊,总需要师兄师姐来拿个主意。 苏若水听完,望着原本走在前方,突然跟着祁云筝一起停下的苏拂雪好一阵,才终于喊住她:“小五。” 苏拂雪回身:“何事?” 苏若水几个纵身追上去:“你之前与霜儿说的话,是真是假?” 苏拂雪想了想,摇头:“还在查,查到了,才能确定真假。” 苏若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因为很奇怪。”苏拂雪答。 她将离开长生仙门到达人间后发生的一切捡重要的说了一下,重点提到清音真人问她有关祁云筝的事。 她说:“这不是很奇怪吗?我收阿筝为徒两百年,师尊纵是再没见过她,也绝不该问我阿筝的姓名。师姐,不合理的一切总要被质疑。被质疑,那便要寻个答案出来。不然,以后该如何继续信任?那可是我们的师尊啊。” 第45章 苏若水说不出反驳的话。 印梵听完,亦然。 是啊,那是将他们教养长大的师尊,若是连师尊都不再能相信,那今后还有谁能相信?如此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那长生仙门败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柳如霜道:“既然决定要查,那就大家一起查。小五,你和祁云筝查你们想知道的事。师尊师娘的事,我和师兄师姐来查。” 苏拂雪看祁云筝一眼,点头:“那就有劳师兄师姐了。” 祁云筝行了一礼:“多谢师伯。” “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印梵抬抬手,盯着祁云筝问:“倒是你,小阿筝,你真的是魔族吗?那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祁云筝看向苏拂雪,见她点头,才道:“我确实身负魔族血脉。” 苏若水和柳如霜也被这话吸引了视线。 印梵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其实只有一半魔族的血脉?” “应该是的。”祁云筝点头。 从坤泽那里得到的少量讯息来看,是这样的。但她这一半魔族血脉到底源自父母中的哪一方,却不得而知。 坤泽告诉她,她是未来带领魔族走出困地的希望,是魔族注定的王。 坤泽还说,因为不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他派出来的人一直没有寻到她,直到近来几年,才终于能与她传递消息。 坤泽更是告诫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泄露身份,否则定招来杀身之祸,甚至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祁云筝想,可不就是吗? 那天,如果不是有师尊在…… 她甚至不知道身份怎么被泄露出去的,又是被谁给泄露出去的,就已经开始逃亡了…… 其实算不上逃亡,跟在师尊身边,被她好好保护着,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仅此而已。 而且,她也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最发愁的是一日三餐吃什么?冬天这么冷,院里院外的种子能不能长出来,长出来之后能不能活下去?要不要等应时令了再种一次?天暖和之后,又该种什么花…… 诸如此类的小问题。 空闲了就去找丫丫,带她到镇上的市集逛一逛,买些吃的回家。或者,在师尊的陪同下,去更远一些的地方。 最简单,最平凡,无忧无虑,也最令人向往的生活。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祁云筝想,那她不做这个魔族之王也没什么。但似乎,有人在逼着她往前走,让她不得不接受那个悲惨的,不,应该是注定的宿命。 就像师尊的宿命一样。 祁云筝继续道:“其实从目前已知的消息来看,我对我魔族的身份是存疑的。 试想,不论我的血脉是传承自我的父亲还是我的母亲,他们总有一方是魔族。可就仙魔两族一直以来的关系,怎么都不像他们能从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生下我。 这不就很奇怪了吗?” 印梵点头:“没错。魔族一直被封印在封魔谷,就算偶有逃出来的,可仙门百家从未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有你的年龄,两百来岁,怎么算,事情都该是这两三百年间发生的。可我确实没听说过。” 现在想来,关于祁云筝魔族的身份,细一推敲,不,甚至经不起推敲,已然全是漏洞。 可坤泽言之凿凿,由不得祁云筝怀疑。 而且,不久前那个落雪后的傍晚,她问过苏拂雪,苏拂雪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这就说明,她确实是魔族。 那来历呢? 总不能是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吧? 柳如霜盯着祁云筝,平静道:“这两百多年确实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可再往前推呢?五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两千年前?总有发生大事的时候。” 第59章 话这么说没错,可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让人无法相信! 苏若水道:“阿筝她才两百多岁!” 苏拂雪道:“师姐,以前的事情我也查过,确实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记录。” 柳如霜道:“如果这件事就没有被记录下来呢?” 苏若水和苏拂雪对视一眼,同时沉默。 印梵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但确实有这个可能。 苏拂雪想,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且没被记录下来。又或者,这个记录被人抹去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属于现在该查的。他们现在要查的是有关上一任魔尊的消息。 等等。 无极子说过,上一任魔尊曾为了妻子闯仙门……魔尊是魔族,妻子有很大可能是仙门中人…… 那有些事情好像就解释的通了。 但真的可能吗? 阿筝她是那样年轻,甚至,她们其实是一起长大的。而魔尊的事情却发生在两千多年前,怎么可能扯得上关系? 那年,苏拂雪奉清音真人之命下山,救了祁云筝,并将她带上山。同时,她也取回了她用来渡劫的那一魂一魄。而这件事,没有被记录,甚至,除了她和清音真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么,这件事情既然可以不被记录,其他事情自然也可以。 苏拂雪不敢再往下想,但看向祁云筝的目光不免带着些打量。 祁云筝迎上她的视线:“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看你。”苏拂笑了笑:“在想一些还无法明确的问题和答案。” 祁云筝跟着笑:“要和我说说吗?” 印梵、苏若水和柳如霜也看过来。 苏拂雪迎上他们的视线,摇了摇头:“还是等我再查清楚一些吧。” 她看着柳如霜:“四师姐,你这大胆的想法或许没错,但没有记录佐证,终究只是一场空谈。很多事情,也不该靠这样去猜。当然,记录也可以作伪,但总强过什么都没有。” 柳如霜道:“那你以为如何呢?” “去查。之前,我只是想查一查有关上一任魔尊的消息。”苏拂雪隐瞒了托无极子查探清音真人这件事:“现在看来,或许还要多上这么一样。但只有我和阿筝两个人查,终究是力不从心。因此,师尊师娘的消息,就有劳师兄师姐帮忙查了。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消息。” 说定了要查,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印梵点头:“没问题。” 苏若水看柳如霜一眼,也点头。 柳如霜没说话,但整件事是她后来提起来的,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便这样定下了——苏拂雪和祁云筝查眼前这幢楼,印梵查第一幢楼,苏若水查第二幢楼,柳如霜查第三幢楼。 之后,又简单说了几句,重点是苏若水问苏拂雪今日之后的打算。苏拂雪没隐瞒,直言会往西去,去千山的云水阁,找一个叫水芊凝的医修,向她问一些事情。 是的,听柳如霜一席话后,苏拂雪最终相信并认定无极子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走的太匆忙,来不及与她告别,所以她后来才会寻不到他的气息。 祁云筝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得要问:“有什么事情需要跑那么远去问?你认识这个叫水芊凝的姑娘吗?” 千山在最西方,长生仙门在东偏北,两地相距几千里,纵是御剑,不眠不休也得好几日才能到。她们不可能全程御剑,乘坐飞舟是最稳妥的,那时间便会拖的更久。甚至,中间还可能发生许多难以预料的事。 此行便是吉凶难料。 “我不认识她。”苏拂雪摇头:“也不知道她知道什么,一切要等见过人才清楚。” 要问的左右不过那几件事,与上一任魔尊有关的,与清音真人有关的。多查一查,多问几个人,总不会出错,也能得到更确切的答案。 苏若水道:“贸然前去询问,对方恐怕不会轻易告诉你吧。而且,历届仙门大比,我都从未见过你说的这个人……小五,你此行,或许不会太顺利。” 苏拂雪自然明白。 她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不过,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往西去看看,或许真有意外的收获呢? 她点头:“就算不成,沿途的风景很美,那边也有许多吃食可以尝试,总不会白去这一趟的。” 这话之后,苏若水就没再问了,而是强势牵着柳如霜,将她带走了。 印梵赶紧跟上。 —— 进了门,苏拂雪选择和祁云筝分开探查,因为眼前所见,与之前别无二致。 两人隔开几步距离,同时往前行进。可探查之后发现,一排排书架上仍旧摆满了各类功法秘籍。而几幢楼的功法秘籍加在一起,少说得有上万卷。 可苏拂雪想不明白,清音真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搜集来这么多功法秘籍的? 总不至于是抢的吧? 想不明白,苏拂雪便不再耽误时间。 她继续往前走,不消片刻,已将整层楼探查了一遍,但依旧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便往二楼查。 二楼倒没了那一排排的书架,反而全空了下来。一眼望去,黑漆漆的,空洞到有些骇人。 她们又往三楼去。 三楼空间意外的不大,像被什么分隔开了。而眼前所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也有点点光亮。顺着光亮往前看,会发现尽头处开着一扇窗。 苏拂雪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问祁云筝,祁云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对视,然后摇头。 苏拂雪道:“看来不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祁云筝却摇头:“未必。既然有人生活在这里,那痕迹必然少不了。仔细查看,总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也对。苏拂雪想,凡走过必留痕迹,顺着查下去,总不会出错。 但这会与魔尊有关系吗? 应该不会吧? 毕竟,似魔尊那般惊才绝艳之人,怎会轻易被人困在这里?但若不是,这里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或许是别人? 也不是没可能,可会是谁呢? 苏拂雪想不出来,但探查过后,还是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师徒两人继续往楼上走,直到到达最高的九楼,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另一个记录。 与之前发现的那本一样,也是人手写就的,且写了满满一本。 开始记录的多是细碎的小事,诸如今日天气如何,睡的如何,吃的如何…… 苏拂雪和祁云筝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苏拂雪道:“看来是没法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祁云筝也跟着叹气。 不过,翻完整本书后,苏拂雪意外发现,这本书其实是在说一个故事,或许不能用故事来形容,倒更像是一个人的生平,从出生到死亡。却又没提过一个名字,只以“她”、“他”代指,让人根本无法知道上面说的都是谁。 细看之后更会发现,中间留有诸多遗憾。又或许不是,但总归是没有关于上一任魔尊的记录。 苏拂雪不免有些怀疑,是否是清音真人有意诓骗于她?但仔细回想她们之前的谈话,清音真人好像也没有明确的告诉她这里一定有关于魔尊的记录,只说那些过往,都在藏书阁里。 那是哪些过往呢? 第46章 苏拂雪出神的想着,脑海中却并没有涌现什么有用的想法。 这时,通讯符箓收到了苏若水传来的的讯息。苏拂雪取出一看,只简短四个字。 “五楼,速来。” 看完后,苏拂雪道:“阿筝,我们得离开这里了,去找你三师伯。” 祁云筝点头:“看来三师伯是查到有用的消息了。” 那条讯息,她当然也看到了。 苏拂雪也是这样认为的。 出了门,御剑载着祁云筝直奔第二幢楼而去。不过,临走前,苏拂雪仍不忘将整幢楼彻查一遍。但还是一样,并未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多时,她们便与同往此来的印梵和柳如霜在一楼碰了面。 一行四人,两两并排往五楼走。 走在前面的印梵问:“小五,你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柳如霜略略回头,也以眼神询问。 苏拂雪道:“又发现了一本记录,其他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柳如霜转回身问:“记录内容为何?” 苏拂雪斟酌着,将看到的内容做了简单的总结:“从书上记录的内容上来看,那是一个女修不算漫长的一生。前半部分记录着她某一个时间段内,在同一个地方的生活日常。剩下的内容东拼西凑在一起,算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关于爱情的故事。” 出身不凡的年轻女修,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某一天,得家中双亲应允后,带着师弟师妹一同下山历练。 在那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友,引以为知己。又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情感得以升华,最终知己变爱人。 第60章 一切固然可喜,可身份的对立,让相爱的两个人最终分离,乃至死生不复相见。 听完后,免不得一阵唏嘘。 少顷,苏拂雪道:“不过,这个女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人现在又在哪里,都是迷。” 印梵道猜测:“莫不是被人困住的?” “那是谁困住她的呢?”苏拂雪道:“二师兄,这里可是门中禁地,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困在这里还不被我发现?谁又有这个本事?我想不到。” 两百多年来,苏拂雪一心扑在修炼上,除了外出历练及与祁云筝有关的事之外,她是不出门的,全在守静峰上待着。所以,峰上发生的一切全然逃不过她那双眼晴。 可她并没有任何发现。 而且,这里可是禁地,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切的人本就不多,有动机这么做,且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将一切办成的人更是近乎没有。 祁云筝说出她的猜测:“如果她是自愿来这里的呢?” 她不说被困,是因为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是被困在这里的。 但原因,她不知道。 “自愿?”印梵觉得不太可能:“那得需要怎样一个理由啊,才能让一位风华正茂的姑娘甘心情愿被困。从小五所叙述的故事来看,被困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纵使她自愿,恐怕也不会长久。她总会想逃的。” 祁云筝摇头:“不知道。或许,她就是不想逃呢?就觉得这里可以一直待下去。她要在这里等,等一个结果,无论好坏。又或许,她是在等什么人。” 印梵问:“何以见得?” 祁云筝还是摇头:“直觉。” 就像刚才翻看那本记录时,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生活的场景。或行或立或卧,或凭窗远眺,或暗自垂泪……而那双眼睛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她是自由的,会在山间行走,在林间种花,去后山溪涧垂钓,但更多的时间里,是站在高处,望着遥远的地方。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这就是她常做的事。 那是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祁云筝说不上来。 可这也正是最奇怪*的地方,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里,证明她是属于这里的,起码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对这里有了归属感。可她们却从未遇见过她,更没觉得哪里发生了改变。 倒是有一种可能,但太过不可思议。 会不会,她本就不属于现在的时间节点? 这个想法刚一出来,还未及说出口,耳边便响起了苏拂雪的声音。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不是我们现在的人,而是导致这里被师尊封印起来的罪魁祸首?若她不是现在的人,那很多事情就都解释的通了。” 过去发生的一切属于过去,她是被什么人困住的,是什么人做的那一切,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许多许多,都不再重要,因为她本就不属于现在。 柳如霜望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像阿筝说的,直觉。”苏拂雪道:“四师姐,你想想看,如果这个人真的活在现在,那这么多年来,我们不可能一无所觉。尤其是我,我常年生活在守静峰上,峰上所有一切我都能感知,她该如何避开我的探查呢?” 苏拂雪神识覆盖范围之广,远远超过守静峰。且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将守静峰上下探查一遍,包括藏书阁这边。但她从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这也间接给她的猜测提供了依据。 柳如霜听完未再言语,不过,借着这些讨论,也借着苏拂雪这一大胆猜测,她心中生出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 如果,她是说如果,所有这一切都与他们的师尊有关呢? 是师尊将人带回来困住了,或者,这个人原本就与他们出自一脉,所以她可以在这里生活。那就不存在被困住。 如果是后者,那这个人为什么要写下那些记录?是在警示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的记录一下她满是遗憾而又短暂的一生。 柳如霜不知道,也暂时想不出来。她更不知道,若他们的一切猜测皆为真,那今后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师尊? 毕竟会做一些莫名其妙事情的人,总是有所图谋的。 可仔细想想,其实都是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似乎也不再重要。如果他们再没有其他发现的话。 苏拂雪继续道:“四师姐应该猜得到,或者说,这其实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柳如霜不免要叹一口气:“当然。” 而这时,一行四人也来到了五楼。 眼中所见,依旧是一排排书架,更远处则是一大块空地。苏若水就站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书架前,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在查看。 书架前站着的苏若水,面上神色罕见的凝重,手中翻阅的速度更是出奇的快,不过十几息,她便查看完了手中的书,然后直接拿过另一本书,继续查看起来。 显然,上面记载了一些了不得的内容。 苏拂雪问:“三师姐,你发现什么了?” 苏若水没有答话,甚至,她的视线就没从书上移开过,只是冲他们招了招手,就继续往下查看了。 印梵已经先一步走过去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现什么了?跟师兄说说。” 苏拂雪和祁云筝对视后,也走了过去。 柳如霜神色一凝,欲言又止。不知她想说什么,反正直到站到苏若水身边,她也没将话说出来。 苏若水视线依旧在手中的书上,但神识散开后,她快速掐诀,便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一排排书架上落了些灰尘的书籍,在法术之下,竟径直朝更远处的空地飞去了。 前后不过半刻钟,书架就空了大半。 苏若水这时道:“去查吧。” 印梵一愣,没反应过来。 柳如霜神色一凛,话脱口而出:“那里记录了什么?” 苏若水沉声:“一些人的生平。” 已作古的,还活着的,认识的,听过名字的,甚至是不认识的……很多很多,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力能做到的。 苏拂雪当即问:“有关于师尊的吗?” 苏若水摇头:“不知道,要查。” 苏拂雪往那堆成山的书上看一眼:“不能用神识直接探查吗?” 苏若水继续摇头:“试过了,不行。神识透不过去,只能手动往后翻看,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动用神识探查,但翻看不能停。” 这也是她发现异常的原因。 此前,苏若水从一楼开始,逐层往上探查,神识覆盖之下,所过之处,皆可查看到内容。可到达五楼之后,神识却只能透过一部分书籍,其他的,不行。 她便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之后发现上面记录的正是她十几年前在外结识的忘年交的信息。 包括但不限于忘年交的生年,在何处拜了谁人为师,后又与何人结交。乃至于,忘年交家中亲眷情况都略有记录。 那上面更是详细记录了她与忘年交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之后,她又翻看了其他的。 但一页页翻下去,速度太慢,她便试着在翻看之时散出神识探查。倒是可行,却需要在不断翻动的过程中神识才能起作用。 苏拂雪往书山那边看一眼,叹了口气。这可是相当大一个工程了!凭他们几个,怕是要翻上几天。 而且,要在其中找寻有用的消息,那耗时只会更长。但没办法,消息摆在眼前,哪有不去查看的道理。若是能在此间查到需要的消息,那今后的路,便会更好走一些。 苏拂雪活动一下身体,率先往书山那走。 祁云筝紧随其后。 印梵活动筋骨之后,第三个跟上。 柳如霜没动,在原地站了几息,才默默跟上。没走出几步,被苏若水叫住了:“霜儿。” 柳如霜迈出的步子微微一顿,落下后转回了身:“什么?” 苏若水嗫嚅着:“没什么,去吧。” 柳如霜觉得莫名,但站在原地没动。 不多时,果然又听到了苏若水的声音:“量力而为。” 柳如霜轻“嗯”了一声算应下。 她抬步往前走,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了苏若水一眼,这才转回身继续往前。 第47章 现实世界里。 无极子从苏拂雪的幻境中脱离后,缓了许久,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而躺在院内那棵参天古树上回神的过程中,虽然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但他的思维却并未被打乱,甚至更活跃了些。 为什么就被拉进去了呢? 这个其实可以暂且不提,但无极子很明确,那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幻境,否则,他的佩剑赤霄会做出示警,甚至一剑将那幻境斩破,带他出来。 可赤霄毫无反应,任他陷在幻境里,甚至到此刻都没动静,可见他的猜测是真的。 他随手召出赤霄,握在手里,似自语般低喃着:“赤霄,你说我要去长生仙门看一看吗?总觉得那是个不安分的,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61章 说罢,他从古树上一跃而下,信步往前走。 其实更多的是不放心,怕苏拂雪真在幻境中出事。他不善此道,不清楚在幻境中受到伤害的人,现实中会不会也受到伤害。 所以,管它有趣无趣呢,还是得先去看一下,确定情况之后再谈其他! 如此,无极子将西北天一寺之行暂时搁置了,准备先走一趟长生仙门再出发。 出发之前,他先去寻了执掌山门的大徒弟宋巍,跟他做了些交代。 一是让他务必加强门中防卫,还要加固一下各大防御阵法,最好再布几个攻击的剑阵;二是叮嘱弟子们更警醒些,最好不要单独出门。如果能不出门的,暂时留在门中修炼更好;三是让他即刻将在外历练的弟子全部召回;最后则是让弟子们修炼不可懈怠,回来之后他要测验。 宋巍不太理解:“师尊,这是为何?是有大事要发生吗?” 无极子却不解释,甚至,他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算了,就暂时别让门中弟子出去了,历练结束回来的,也暂时让他们留在门中。修炼不能落下,其他的,等我从天一寺回来,我们商议之后再决定。” 他这么说了,宋巍只能应下:“是,徒儿遵命。” 之后简单做了收拾,无极子便御剑,直奔长生仙门而去。此行不算远,仅过去两个时辰,他便已经到了长生仙门的山门外。 远远地,便看到数以百计的男修女修从山上往下走,其间甚至还有不少没有修为的普通男女。 无极子大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说白了,就是试炼没有通过,被人赶下山了呗。 他从半空中跃下来,远远选中一个背负长剑的男修,准备先询问一下情况再登门。可不等他走到男修近前,已经有人先一步停在了他面前。 无极子停下脚步去看,是个着一身浅蓝色长袍的女修,腰间悬挂着一枚蓝色玉牌。 来的正是程羡。 此前,因为苏拂雪和祁云筝深陷幻境一事,众人齐聚观水台。后来发现事情暂时只能如此,苏若水便遣了程羡回去,让她继续主持试炼后续的一应事宜。 梧枝不愿意走了,说什么都要留下。说要时刻关注苏拂雪那块玉牌的情况,有什么好随时行动。 程羡由着她去了。 不过,走之前还是与她耳语了几句,无非让她莫要担心,耐心等待之类的。之后,她就告别几位长辈,回去继续主持相关事宜了。 而试炼结束后,因为苏拂雪还不曾脱离幻境,收徒一事便暂且搁置了。 程羡开始着手安排新弟子食宿等一系列事宜,正忙着,大师伯印玺门下,连放师兄的小徒弟祝含找来了,直言师祖说有一道剑气正直奔山门而来,恐来者不善,让她速去山门迎人,将人带到待客厅。 程羡来不及与人交代,便领命去了。 待近了,才隐隐察觉到那道剑气。 但似乎,对方并无恶意? 她并不确定,却已经上前冲无极子行了一礼:“晚辈程羡,见过前辈。” 她做了个虚请的手势:“门中长辈已在待客厅等候,前辈还请随我来。” 无极子看她一眼,没动。隔一会儿,又远远朝上看了一眼。 他倒是真没想到,人还未到,这边已经着手迎他了,可见山上这几位都不简单。那也就不用太过担心了,毕竟,他守护的这位可是最受宠的。 是的,无极子虽然不愿意那么快沾染上因果,但见到苏拂雪的第一面,确认她的身份之后,他还是略微查了那么一下。 知道她是被几位师兄师姐养大的,虽然为人淡漠了点,但很受宠。所以很多事情,他不需要太过担心。 随后,无极子随程羡上山。 中途,他先询问了梧枝的情况。 程羡做了简单的回答,说一切都好,如今通过了开山门试炼,想必不日将会闭关突破筑基。 无极子满意的点点头,又询问苏拂雪的情况。 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回答,毕竟那人现在可是身处幻境之中,必然不会有什么新情况。 程羡果然没回答,看他一眼后道:“掌门师叔的情况,晚辈并不清楚。” 无极子笑笑,并不在意程羡这算不得谎话的敷衍,也没再问下去。 他随程羡一路御剑,于一刻钟后抵达长生仙门的待客厅。 只印玺一人安坐在主位之上,见到无极子后迎上来。将程羡遣走后,他开口就是一通场面话。 无极子听了几句,直皱眉。 看吧,这些人就是虚假的要命,明明没有什么交情,见了面却跟亲兄弟似的。 看着就烦,听着更烦。 还是苏拂雪更对脾气一些,虽然做事有些太过随心所欲,但他也是啊。 无极子没说话,又听了几句,还不见印玺停下,眉头不由皱的更深了些。 他直言:“印道友,咱还是别整这些虚的了,成吗?我听的头疼。” 印玺脸上笑容瞬间凝住,半晌没接话。 他也不想的,可不管梧枝在旧金门有没有拜师,毕竟是他们抢人在先,怎么看都理亏,说几句好话是应该的。 就是没想到,这人和苏拂雪一样,不爱这套。 他晒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客套了。不知道友此番为何而来?” 无极子瞥他一眼,眼中情绪不明:“听说你们在举行开山门的试炼,我来看看。” 印玺当他关心梧枝的情况:“道友可是想问梧枝那孩子的情况?请放心,她一切都好,也已经顺利通过试炼了。” 路上听程羡说过,无极子已经知道了。而且,他教养梧枝十几年,梧枝什么情况他心里门清,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倒是苏拂雪…… 他点点头,算是认下这一点:“那孩子今后就有劳你们照顾了。” 印玺道:“她已拜入拂雪门下,以后就是我长生仙门的弟子,都是应该的。” 无极子应一句,顺着这话问下去:“既已拜师,那是否让我见一下她这位师尊,我有些话要与她说。” 前几日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印玺想这么问,但无极子话既然提出来了,无论见没见过,都得再见一面,躲不掉的。可问题是,苏拂雪现在深陷幻境,见不了。而这件事,不能透露出去。 他拒绝了:“恐怕不行。试炼结束后,拂雪她就闭关了。” 无极子哂笑一声:“是吗?” 好一个闭关了,那他先前在幻境里碰到的是鬼吗?这人怕是当他不知道呢吧,才敢找这么个烂借口。 印玺觉得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闭关了就是闭关了,是吗是什么意思? 却听无极子道:“可不久前,我还在幻境中遇到她了。莫不是,她闭关闭到幻境里去了?还顺带把我也给拉进去了?” 印玺:“……” 印玺沉默,亦震惊。 无极子继续道:“我此来,不只为了阿筝,更是想看一看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无端陷入幻境?我更想问一问,你们没有办法将她从幻境中带出来吗?” 还真没有。 印玺叹一口气,却不能将实情说出来。 无极子也不逼问,转而道:“我要见一见阿枝。” 印玺自然应下:“好,还请道友稍待片刻。” 他准备着人去喊,无极子却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带我去吧。” 无极子面色如常,心中却不似这样。 他很庆幸来了这一趟。 第一,来自于印玺的谎言,这证明这件事绝不简单,因为他们也解决不了;第二,或许,他这个不擅此道的人有办法解决问题。 但得先去看看苏拂雪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御剑前往观水台的过程中,无极子给梧枝传了讯息,是以,在他们还未到达目的地时,便迎面碰上梧枝了。 那姑娘着急写在脸上,见到长辈之后的欣喜也写在脸上。 无极子揉了揉她的头,安慰她:“没事的,我来了。” 梧枝听完这话,一下扑到了他怀里,低低呜咽出声。 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少女,再是沉稳,面对亲近的长辈,还是会控制不住情绪,也抱有更多希望。 无极子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当时是什么情况?详细与我说说。” 他也不装不知情了。 引得印玺往这边看了几眼。 梧枝从他怀里退出来,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原本该是她和师妹祁云筝进入幻境进行试炼的,可等她从幻境中出来,在高台上和师姐一起观看第二关灵根灵力的测试时,突然被叫到了观水台。 之后骤然闻及师尊和师妹深陷幻境,她方寸大乱,但最后还是耐心等着了。 因为做不了任何事,帮不了一点忙。 第62章 整场试炼结束后,阵法随之关闭,师尊的玉牌却还在运转,且依旧迷蒙一片。那就说明,幻境还在继续着,一时半刻的恐怕结束不了。见此,她更是直接要住在观水台不走了,几位师伯也无可奈何的由着她了。 直到收到无极子的传讯。 梧枝简单将前因后果说了,与苏若水和柳如霜的对话,她更是一字不落的全说给无极子听了,乃至后来,印玺和印梵来到观水台说的几句话也一一说了。 无极子听完,皱紧了眉。 心中暗道,果然是不简单啊。 第48章 之前,无极子身处幻境之中,甚至脱离幻境之后,都以为这是一个具有迷惑性的幻境,所以迷惑了赤霄,让祂无法做出示警。 却原来根本就是幻境中的幻境。 怪不得赤霄识破不了。 而且,听梧枝所言,暗中隐匿着的那个人的意思是,这个幻境,外力难以介入? 但思索一番后,他却觉得未必。 幻境,说白了其实考验的还是人心,只要选对了人,辅以媒介,未必不能介入其中,破了这个幻境中的幻境。 老一辈的恐怕不行,甚至,活到他们这般年岁的,遇到的人多,经历的事情也多,心思最是驳杂无序,是万万不能踏入其中的,因为稍一不留神,便可能落得和苏拂雪一个下场。 被困幻境中,非死不得出。 他们需要找一个心思澄明的,肯做这件事的,且必须抱有必胜决心的人。否则,一旦这人生出退却之心,那便是救人不成反被困。 思来想去,无极子觉得面前就有一个最佳人选。 事实上,十几年前,在旧金门上见到苏拂雪,从她怀中接过梧枝时,无极子就隐约预见会有那么一日,所以才会在正儿八经的与苏拂雪谈话时告诉她—— 当年你救了她,未来有一天,也许需要她救你。 如今看来,便是要应验在今日了。 他看向梧枝。 可行是可行,梧枝想必也愿意,但还是要见一见柳如霜,询问一些情况,更要问问她有没有具体破除幻境的方法教给梧枝。否则,即便梧枝成功进入幻境,找到苏拂雪,也没可能将人带出来。 他转身问印玺:“不知柳道友如今身在何处?” 说这话时,他眼中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印玺没看见,信口道:“在大殿那边。” 无极子并不拆穿他:“那就有劳印道友带路,带我去见一见柳道友了。” 印玺问:“所为何事?” 无极子笑出声来:“当然是救人啦。我有办法将苏拂雪救出来,你信不信我?” 事涉苏拂雪,印玺不信也得信。 “这边请。”他做了个虚请的动作,率先往大殿那边去。 无极子笑着跟上。 梧枝懵然跟在后面。 半刻钟后,三人来到了大殿前的广场。 远远便看见苏若水旁边站着柳如霜,附近还有个程羡在安排事宜。 几息后,苏若水站起身,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转头与柳如霜说了什么,然后便直奔他们而来。 无极子含笑看着,等人近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柳如霜:“柳道友,苏拂雪身陷的那个幻境中的幻境,你当真无法破除吗?” 柳如霜没想到无极子问的这么直白。 她看向印玺,以眼神询问。 印玺点头,以秘法传音给她:“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于我们无害。一切以小五为重,他问什么都告诉他。” 柳如霜传音回:“明白。” 事实上,一刻钟之前,柳如霜就隐匿在他们附近。若无极子做出什么来,她便会与印玺还有苏若水联手,将他擒下。 原本该带上印梵一起的,但察觉到那道剑气直奔长生仙门而来时,随之收到的消息是,本该在外历练的弟子,竟然提前回来了,还说有要事要禀。 印玺思虑过后,让印梵去见了弟子,又遣了祝含去找程羡。之后,他便和柳如霜,还有苏若水一起直奔待客厅。 柳如霜在那里布了阵法,合他们师兄妹三人之力,或许不能擒下这个剑修,却一定可以将人留下。 所幸,无极子并无其他意图。所以,听到他问那话后,柳如霜和苏若水便动身往大殿这边来了。 也就比他们早到一点。 柳如霜问:“前辈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无极子却说:“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自然有我的方法。你只说是也不是?” 柳如霜点头:“是的,我破不了。” 无极子问:“如果有人能进去,你有办法破除幻境吗?” 柳如霜愣了愣:“即使有人能进去,也会被幻境夺去所有记忆。前辈,有人和没人,结果是一样的。” 无极子肯定道:“如果不会呢?” 柳如霜没应声。 无极子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几位愿否一试?” 柳如霜道:“便是前辈说的送人进去?” 无极子点头:“当然。前提是,你得有破阵的方法。” 柳如霜沉吟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传音给印玺:“师兄,你以为如何?可信吗?” 印玺其实也拿不定主意。 但初初闻及此事时,他有想过,或许,能不能借这次幻境之行破了苏拂雪的那个劫?会不会只要她死过一次,劫难便可消除? 他不知道。 他传音回复柳如霜:“若他的方法当真可行,那便依他所言。” 梧枝这时问:“老祖宗,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无极子轻轻拍了拍梧枝的头,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小阿枝,你知道的,我从不打妄语。” 柳如霜道:“我有办法从内部破除幻境,前提是前辈的方法能行得通,不然便是做无用功,甚至会害了进阵的人。” “这是自然。”无极子不会将梧枝置身险境。 柳如霜道:“那前辈便来说说看吧。” 无极子一时未说话,略略思索后,他问柳如霜,苏拂雪给梧枝的那个玉牌在哪里? 柳如霜没回答。 一旁的苏若水将玉牌从她的储物袋中取出来,递到无极子面前:“在我这里。是要用到这个吗?定位寻人?” 无极子将东西接过来,点头。 苏若水道:“可我当时就试了,并未起作用。” 无极子看她一眼,不语。 他又问柳如霜,设计这个阵法最初的用途是什么,防守还是进攻?又或者,两者兼有? 柳如霜沉吟片刻后道:“两者兼有。” 她说:“此阵法不会轻易开启,但一旦人为启动,便会将所有身处台阶之上的人立时拉入幻境之中,将其困住。此为防守。同时,幻境开启之后,也会将门中布下的所有阵法开启,只要身在其间,便免不得要被波及。此为进攻。” 可守可攻,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同样的,危险性也更大。 无极子叹一口气,再问:“若苏拂雪于幻境之中身死,你知道她醒来后会如何吗?又或者,她会从此再也醒不过来吗?” 这个问题并不多余,毕竟谁也没有经历过这一遭,小心一点,多问一句,总无大错。 「梦幻之境」是在开山门试炼原有幻境的基础上布下的,虽说以苏拂雪如今的修为境界,就算及时关闭阵法人也无法醒来,可她总会醒来的。幻境只能困住她一时,不可能困住她一世。 柳如霜有这个自信。 但醒来之后会如何,柳如霜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切实经历这一遭。而再也醒不过来这个后果,她从未想过。 这一刻,却免不得要想一下。 若苏拂雪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她身上可担着天下苍生的未来,难道要置苍生于不顾? 不知道。 似乎也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知道,我也无法确定。希望不是这个最坏的结局吧。” 柳如霜重重叹一口气:“阵法其实用来困人更多一些,因为陷入幻境之后,想要破阵而出,简直难如登天,甚至是不可能。即使破了阵,随之而来的是一轮接一轮的剑阵攻击。再侥幸能不死的话,也会被守阵的弟子就地格杀。” 如此,才能将山门围成铁桶一样,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这是苏拂雪的原话。 无极子听完,跟着叹了一口气:“她在这方面倒是用心了,就没想过这是不给自己留退路嘛!” 柳如霜不语。 毕竟,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 无极子直言:“想救她们出来,有两个办法。其一,就像你说的那样,待她们中有一人在幻境中身死后自行醒来。但我们无法确定这个方法会出现什么后果。” 他看着苏若水道:“其二,重启阵法,以玉牌为媒介,找人进幻境,寻到她们后从内部破阵,将她们带出来。” 第63章 柳如霜不问其他的:“前辈觉得谁去合适?” 她不怀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多等一日,便多一分危险,等待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需得速战速决,将人救出来。 但让谁进去是个问题,因为若进去的这个人也如苏拂雪那般陷入幻境,那便是救人不成反害人了。 无极子视线移到梧枝身上,轻声道:“那便要看看谁愿意进去了。” 这差不多就是对梧枝说的了。 果然,梧枝立刻道:“我!我去!” 无极子轻笑一声,并不拒绝。 印玺却道:“不行。” 无极子并未应他,轻唤了梧枝一声。 梧枝应声,满脸期待的望着他。 无极子道:“小阿枝,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十几年前,你的师尊曾救过你一命,将你送到我身边教养。如今,她有难,是该你回报她的时候了。” 梧枝点头,她知道的,这也是她拜师的原因之一。 无极子道:“此行,你会再入幻境,去寻找你师尊。你要做的是找到她,在她身边用你四师伯教你的方法破除幻境。也许不会成功,但只要做了,她就会受影响,去怀疑那一切的真实性。” 梧枝坚定道:“我一定会成功。” 无极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将手中的玉牌施术后递出去。他叮嘱梧枝一定要随身携带,万不可丢失。 又教了她寻人的法诀,让她循着玉牌的指引去找人。 梧枝将玉牌小心收好,又仔细记住法诀,确定不会忘记后才点头应下:“进去之后,我该去哪里寻师尊呢?老祖宗,玉牌给的指引不会错吧?” 无极子不知道幻境内外的时间是如何流逝的,不过,若苏拂雪听信了他的话,那她定会一路向西,去千山云水阁。 他道:“放心,玉牌不会出问题。你进去之后一路往西,去千山,等在云水阁附近,定会遇见她们。” 梧枝不做任何怀疑,记下了,又细细想了一遍法诀,这才安心些。 苏若水在一旁听着,有些疑惑:“拂雪为何要去千山,去见芊凝吗?” 无极子点头,但能不能见到是个问题。 之后苏拂雪还要做什么,也是个问题。 毕竟,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随她的心意而定。大概率,她会继续追查清音真人的过往,正如他也会在不久后动身前往西北之地一样。 印玺见此,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怕日后苏拂雪知道无极子让她徒弟以身犯险,会提剑去旧金门砍了他。 第49章 这时,苏若水松开柳如霜的手,走到了梧枝身旁,塞给她一个装有日需用品的储物袋。 那原是她准备等仙门大比和开山门试炼结束,印玺也接任掌门之位后,带柳如霜出外游历用的。 没想到会用在今日。 苏若水道:“阿枝这个你收好,够你日常所需。不知道你在里面会遇到什么,可能是年幼一些的小五。哦,就是你师尊。她排行五,我们习惯叫她小五。” 梧枝点点头,将储物袋收下了。 苏若水又说:“她年幼时性子是冷淡了一些,也不爱与人交谈。但这没什么,她只是习惯了一个人,你多与她接触接触,多跟她说说话,时间久了,她会接受你的。” 梧枝应声:“三师伯放心,我明白的。” 苏若水想了想,叹一口气:“若是你遇到了大一些的小五……她虽然好相处了些,但事情恐怕就难办了。长大以后,她倒是爱出门了,却好像不怎么爱交朋友了,对待外人,似也没个真心。总之,你此行千万当心了。” 梧枝点头,将一切记在心里。 苏若水又说了一个可能:“你也可能先碰到祁云筝,但不知道她们在幻境里是什么关系,又有怎样的经历?所以还是得当心。在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一举破除幻境前,切记徐徐图之,不可妄动。记住了吗?” 梧枝继续点头:“记住了。” 苏若水又简单交代几句,便退到了一旁。 柳如霜随之上前,将破除幻境的方法教给梧枝,确认她没有学错之后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可她还是多交代了几句,因为这是苏拂雪第一个徒弟,未来有继承长生仙门的可能:“无论你在小五的幻境中遇见什么人,经历什么事,都不*要害怕。你要做的是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扰。但那毕竟是小五的幻境……若事不可为,便以你自身安危为重,先寻个地方躲起来……” 说这话时,她递给梧枝另一枚玉牌,直言上面布有阵法,若察觉有异,便捏碎玉牌。 这一次,玉牌或许不能将她送出来,但总能做个示警,好让身处外面的人知道幻境里出了问题,能再寻应对之法。 总之是,聊胜于无。 梧枝接过玉牌,握在手里,而后重重点了点头:“四师伯放心,弟子记下了。” 无极子听完道:“柳道友,你可施术将两枚玉牌链接起来,同时辅以隔绝术,便可保阿枝不被幻境夺去记忆。” 隔绝术难修,却可隔绝一切法术。 幻境,需在法术的加持下才起作用,本质上也是法术的一种。既如此,隔绝术便能奏效。 当然,前提是,柳如霜修成了隔绝术。 无极子相信,以柳如霜的天资,定然是修成了的。 柳如霜也确实修成了,但她不确信:“前辈,这样当真可行吗?”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在说送人进幻境救人,却好像忘了,幻境会夺取入境者的记忆。若无应对之法,任他们送再多人进去,也不过是徒劳。 无极子道:“这是你擅长的领域,你尽力而为。其他的,便交给天意吧。” 说完,他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而后,他低低叹一口气。 若天意不可违,那便是她们命中该有这一劫。而面对这样一个不能按常理来论断的幻境中的幻境,他们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坏尚不可知,但总不会坏到要了命。 柳如霜便又从梧枝手中拿回两枚玉牌,开始施术链接。成功后,又将人叫去一旁,寻了个僻静处,开始为她施隔绝术。 隔绝术费时费力,等一切完成,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在这期间,因为明确知道人为开启「梦幻之境」的危害很大,所以,印玺和苏若水趁机将没有闭关的弟子,甚至新进的弟子全聚到了校场,并启动了那里的防护阵法。 并再三跟他们强调,无令不得擅动。否则便以违背门规处置,按律,当逐出山门。 之后,一行几人御剑,直奔山门而去。 中途,印玺最后跟梧枝强调:“你尽力而为便好,就算不成,你师尊也不会怪你。” 毕竟,这个徒弟也算尽心尽力了。 梧枝语气坚定:“大师伯放心,我一定会将师尊和师妹平安带出来的。” 印玺叹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要以你自身安危为先,切不可莽撞行事。你要相信,你的师尊,她会平安从幻境中出来的。” 毕竟,她是天下苍生未来的希望。 若她当真身殒幻境,不,若她当真因这幻境之故再醒不过来…… 印玺不敢想象,不久后的将来,魔族重归世间,他们将会面临怎样的报复?战乱再起,又会是怎样的尸山血海? 到那时,恐怕再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梧枝也相信,就算没有她,师尊也定会带着师妹平安归来。 所以,她重重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行几人便到达了山门前。 柳如霜路上听苏若水说了他们之前做的安排,知道那是最好的去处,因为苏拂雪的峰上本就被她布下了阵法。 而校场是门中弟子日常修炼的所在,授课在那里,日常大小事务也在那里,甚至,新进弟子在没拜师之前也住那里。 他们是长生仙门的未来,防护上自然更加上心。 可柳如霜到底不放心,思考之后,还是合在场几人之力,重新布下了一个隔绝的阵法。 之后,她才上前一步,借用手中含有苏拂雪一道法术的玉牌,开始重启阵法。 她结出复杂的手印,最后双手交叠,轻轻往前一推。便见原本一眼望不到头的数百级台阶倏然被浓雾笼罩,可见度不足两米。 而后,她退一步,将玉牌交还给梧枝,站到了苏若水身旁。 苏若水取出一条手帕,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擦拭。 梧枝此时踏前一步,握紧手中两枚玉牌。 她看着前方被浓雾的台阶,又回身看一眼身后的几位长辈。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大踏步迈上了台阶。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程羡的声音。 但梧枝没有回头,在原地略略停顿之后便大踏步迈向前方。 第64章 —— 苏拂雪随意坐在地上,正翻阅有关赤焰堂一位门人的记录,可她倏地抬头,望向了东方。 这个动作不算小,惊到了一同翻阅记录的几个人。 与她背靠背的祁云筝也朝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甚至散了神识出去,却并无发现。 她不由得问:“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苏拂雪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她竟然察觉到有人进来了,身上带着她法术的气息。却只那么一下,就没了感应。 这当然很奇怪。 她有些日子没出去了,更是没再跟人动过手,怎么可能会有人拥有她的法术……再说了,法术这种东西,几乎不可能被留存。而那能留存的方式,她不曾做过。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拂雪想,翻阅完面前这座还有半人高的书山后,她要出去看一看,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的踪迹……她并不相信有这么一个人,但小心总无大错。 而这个当下,她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 印梵手上翻书的动作不停,也问:“怎么回事?是有人找来了吗?” 苏拂雪摇头:“没有。” 柳如霜往这边看了一眼,听到苏拂雪这个回答,与苏若水对上视线后,便低下头继续手上翻书的动作了。 苏若水竟没说话,不过,她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无异常后,才继续翻书。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了,眼见书山一点点在变矮,需要的消息却没得到一点,倒是无关紧要的人的消息看到了不少。 像是西枝门的法修,云水阁的医修,就连天一寺那群和尚的消息也有许多。甚至他们师兄妹五人的消息也都有,且已经被翻到了。 印玺和印梵两兄弟来自凡世一个显赫一时的家族,却因为是旁支,并不受家里重视。是清音真人经过那里,看出他们有修行的天赋,将人收到了门下。 苏若水来自一个隐世的宗门,于医道极富天分,因此被家人送上山,通过开山门试炼后被清音真人收归门下。 柳如霜是一个孤儿,幼时与很多小孩一起住在一个破败的寺庙里,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十几岁时,为了一口吃的,与小伙伴一起下河捕鱼,溺了水,差点被淹死,被路过的清音真人救下后带回了山门。 此后便一直留在门中修行,后来展现了符箓一道的天赋,这才被清音真人收归门下,成为她第四个徒弟。 苏拂雪的来历则没有那么详尽的记录,只简短几句话。 雨夜,途经一地,闻及婴孩啼哭声,往观之,见一婴孩。寻其家人无果,遂带回。 上面更是详细记录他们几个修为境界的提升,特别是苏拂雪的,被重点做了标注。 不足五岁突破炼气圆满,到达筑基期; 十六岁到达金丹期; 不足百岁,修为达到元婴中期; 百岁时,修为正式踏入化神期; 于两百岁,达化神圆满。 之后,更是有简短的记录,看那字迹,正是出自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之手。 仙魔一战后的三千多年,甚至在这之前的几千年,都从未有过白日飞升的记录。以你的天资,会成为这古往今来第一个白日飞升的人吗? 看到这条记录时,几个人都愣住了,因为根本没想过会是这样。 原来,古往今来皆无飞升之人吗? 那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既无人能飞升,那人都去了哪里?难道皆殒身于那场仙魔之战了吗? 他们不曾切身经历过,不知道那一战之惨烈,亘古未见。可未来那场仙魔之战,苏拂雪亲眼目睹过,更切身经历过……知道现在的太平日子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可同样的,她心中也会生疑。 就如此刻,苏拂雪突然开始怀疑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很多时候,苏拂雪是不会怀疑的,甚至在那晚见到清音真人之前,她从未怀疑过,但见过后,她心中生了疑……所以,她出来查。 而那一个月来的经历,让她愈发怀疑,因为很多事情毫无依据可言,甚至无因无果。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切是凭空产生的。 可凭空造物,非凡力所能及,她自问也做不到……后来,她干脆不想了,只专心往东走,去找无极子。 人找到了,事情也交代了,一切似乎终于有了眉目,可刚才那突然的感觉也太奇怪了。 所以,也得查,且刻不容缓。 第50章 苏拂雪收回思绪,将手中翻完的书随手扔到远处一个书架上,又从书山上取过一本书继续翻看。她甚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打算明天这个时候将书山查看完,然后下山去。 祁云筝与她背靠着背,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不由得看过来,出声询问:“怎么了?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书山之中的每本书其实只记录了一个人的生年、卒年及生平。 有些经历少的,死的时候还很年轻的就很容易查,因为总共没有几页记录。而那些经历多的,且活到了现在就要费上一些功夫了。 苏拂雪放慢了手上的动作:“没有。” 祁云筝问:“那是累了吗?” 苏拂雪摇头:“不是,我不累。” 祁云筝“嗯”一声后没再说话了。 但长久散出神识查探,终究有些吃力,听到对话的苏若水为了师兄、师妹和师侄着想,便提议先休息一下,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之后再回来继续。 印梵对此没有意见:“若水说的对,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其实反而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查探。而且,已经查了一多半了,剩下的一时半刻也查不完,不如先休息,补充了体力后再来。” 柳如霜也没意见:“可以。” 说这话时,她甚至看了苏若水一眼。 苏若水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却意外地避开了:“小五,我知道你着急,但就算你不需要休息,难道阿筝也不需要吗?” 祁云筝是他们五人之中修为最低的,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查探,其实已经处在边缘了。但三位师伯和师尊都没说什么,她也就忍下来了。 这话一出,苏拂雪翻书动作果然一顿,不多会,她便将手中的书放下了。然后站起身,朝祁云筝伸出手:“那好吧。先去吃东西,休息两个时辰后再来。” 祁云筝放下手中的书,借力站了起来。 印梵、苏若水和柳如霜也放下手里正翻着书,站起身后,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拍了拍手。 几人这才一起下楼。 意外看到了印玺,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正往这边走。 印梵挥着手,高声喊人:“哥哥,哥哥,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印玺脚下迈出的步子更快了些,不多时就来到了近前。他先打量了五人几眼,不自觉皱起了眉:“你们,你们怎么搞的如此狼狈?” 面色略显苍白,眼底些许的乌青,头发凌乱,衣物上更是沾了不少灰尘。 说他们是去连夜抢劫了都不为过。 印梵才不管印玺说了什么,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食盒,似从来没体会过食物的味道一样。 印玺见此,无奈叹一口气,将手中食盒递了出去:“一天一夜没出来,我料想你们是查到了有用的线索。又想着你们应该会想吃点热乎的东西,就去了趟膳堂,带了些粥和小菜。趁热吃吧,有什么都吃完了再说。” 印梵接了一个食盒,脸上扬起笑来:“谢谢哥哥,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另一个被苏若水接了过去,她下意识地往柳如霜那边看了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冲苏拂雪和祁云筝道:“走吧小五,我们先找个地方去用膳。” 苏拂雪点头,牵住祁云筝的手往不远处的凉亭走。 他们先将凉亭里石桌石凳清扫了一下,这才将粥和小菜拿出来,摆到上面。又从食盒里面取出筷子,然后开动。 印玺单独坐在一处,看着狼吞虎咽没个吃饭样的印梵,低头笑了笑。又看到苏拂雪给祁云筝夹了一筷子小菜,叮嘱她快些吃,还笑了一下的模样,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苏拂雪他很少见到。 一是因为她从小就不爱与人交谈,不是在修炼,就是找个亭子坐着,望着远处发呆。二则是因为她长大后,开始由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教养了,他们更是长时间见不到面。 苏拂雪脸上开始出现笑容,大概要从她第一次下山,带回祁云筝算起。虽然很少笑,但笑容确实在她脸上出现了。 而现在,她不单脸上有笑容,眼中似乎也多了点别的情绪,或者用情感来形容会准确些。 印玺看不明白,又隐隐有些明白,也是这样,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此前,印玺没有跟着一起来,是因为他察觉到,自苏拂雪和祁云筝踏上长生仙门开始,外面就多了许多双眼睛。 第65章 那些人不敢上来,又不肯就此离去。 没办法,他只能派出一批弟子,以演练为名,生生将人给逼退了。 之后又处理了些门中事宜,等结束了,才想起许久不见到弟弟和师妹们的身影了。 人定然还在山门,更是在守静峰上,甚至还在藏书阁里。 他便先走了趟膳堂,带了些吃的,这才往藏书阁去。其实并不确定他们在哪一幢楼……正找着,没想到就看到人了。 而此刻,他们在他眼前用膳。 苏若水对柳如霜的情意他知道一些,也问过苏若水。所以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有时候还会给苏若水提供些便利…… 但看刚才的情况,柳如霜主动了?苏若水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再看苏拂雪和祁云筝,她们两个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一个抬眼,一个不经意的对视,甚至一个微笑,她们都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这让他心中的不好的预感更加大了些。 而这时,祁云筝也给苏拂雪夹了小菜,让她快些吃,吃完了再去休息一下。 苏拂雪应下了:“好。你也是。” 几息后又说:“师兄师姐也是。查了一天一夜的书,辛苦了。等会也回去收拾一下,休息之后换了衣物再来。” 印梵夹了小菜进粥里,干脆将碗整个端在手里,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他放下碗筷,舒服了抻了个懒腰,这才说话:“你是师妹嘛,我当师兄的,帮师妹做点事情,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们几个女修,熬了夜,才是真的辛苦了。” 柳如霜听到这话没应声。 苏若水倒是笑了笑,与印梵打趣了几句。 气氛意外地很和谐,全不似昨日见面时那般剑拔弩张。 印玺也跟着笑了笑。 等吃完,将碗筷收进食盒里,印玺才坐近些,询问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 印梵自然不会隐瞒,将他们在查上一任魔尊的消息,以及在查他们的师尊和师娘的事都告诉了印玺。也将目前查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甚至还要带印玺一起帮忙翻书。 他的意思是,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就能早一点结束。 印玺照着他肩膀给了他一拳,转头问苏拂雪:“你是怎么想的,当真觉得师尊可疑?还有那个魔尊,已经死了两三千年的人了,能查出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苏拂雪叹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还是选择了隐瞒托无极子去查清音真人这件事。 她说:“大师兄,我不是觉得可疑,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师尊会对阿筝这么陌生?当年可是她老人家让我下山将阿筝带回来的,现在只过了两百年,就算没见过阿筝,难道她老人家就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吗?那天晚上,师尊她甚至问了我阿筝的姓名。” 这不是很可疑吗? 后来越想越觉得可疑。 苏拂雪继续说:“还有我们的凡人师娘,自我有记忆起,师尊提起她的次数虽然不多,却一直在寻找她的转世?得有七百多年了吧?我有时候就在想,也许不止这些时间呢?” 从他们师兄妹五人的生平经历往前推,不正是因为师尊在外寻人,偶然遇见他们,才会收徒的吗? 那更早以前,难道师尊就没有在寻人吗? 定然是有的。 可这就很奇怪了,既然在寻人,又为什么会愿意收徒?被徒弟牵绊住手脚,寻人的难度不是会更大吗? “以师尊的神通,几百年了,怎么可能寻不到一个人?除非她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不为人知的目的。 苏拂雪暂时想不到。 她忽然想起,年少时,有一次修炼结束没多久,她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发着呆,师尊自外归来,来看她。见她没在修炼,当即大怒,斥问她为何偷懒不修炼?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尊生气。 那双淡漠到仿佛天地万物皆不能入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愤怒,是从不曾见过的疯狂和偏执。 只一点点,却足以让她感到害怕。 师尊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那种让人害怕,甚至恐惧的感觉她记了很久。 她自问修炼从无懈怠,进境更是师兄师姐比不了的,那为什么师尊那时会那么生气,她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 就算是再不好的事情,以师尊在仙门百家的地位,有什么是她不能解决的?又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或许不是现在的事,也不是现在的人…… 那就还是与他们的凡人师娘有关。 苏拂雪只能这样想,因为过去不可追,失去的也再回不来,而他们的师尊,一直在寻那个已故去的人。 印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以师尊的神通,只要有心去做,怎么可能几百年都寻不到一个人。那不是活人,是死后转生了的,在不清楚一切前,不会逃,更不会躲。 而且,若她们当真结契了,凭借神魂的牵引,不是会更容易寻到人吗? 听完,苏若水和印梵对视一眼,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祁云筝也没说话。 柳如霜略略思考后站起了身:“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师尊她在找寻的从来都不是师娘的转世,而是最初那个人。” 第51章 这话一出,原地静了好几息。 少顷,印玺站起身,绕着石桌一侧走了几个来回,才终于找回声音:“师妹,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柳如霜其实也不知道,但心里那一刻就是忽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是所有问题的出现都一定有最直接的原因,也不是所以问题都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有些时候,一个不经意间的巧合,往往就可以回答很多问题。 而她的这个猜测,恰恰能回答他们的一部分疑惑,不是吗? 况且,修炼一途,夺天地阴阳之造化,本就是逆天而行。逆天之举都做得,大胆的猜测又为何不能想呢? 她说:“直觉告诉我,是这样。可这很难去验证,在见到师尊,向她老人家问明白之前,一时半刻的也验证不了。但关于我们这个凡人师娘,其实我还有另一个猜想……” 一个死去了几百年,也许早不知道轮回转世多少次的人,其实并不那么难以寻找。因为一个人神魂的本质是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循着这个,再用点心思,总能找到人。 可如果,他们的师尊从来就不是为了寻到转世后的人,而是执着于原本的那个人呢? 所以才会寻了一年又一年,甚至百年、千年。即使希望渺茫,也从未放弃过。 可见他们的师娘有多重要。 而且,苏拂雪之前说过,她在人间见到清音真人了,从她那里知道了她寻到人的消息。 既然寻到人了,那为什么不将人带回来?是有什么苦衷吗?还是对方不愿意跟她回来? 又或许,这原本就是一个谎言。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个猜测太过可怕,以至于柳如霜说完之后,在场的人,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声响大一点,便会将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梦给搅醒了。 许久,苏拂雪站起来补充:“而且,山门中也从未有过一幅师娘的画像。师娘到底存不存在,也许我们需要暂时打上一个问号。” 印梵小声:“或许,师尊只是单纯不想与我们提起师娘呢?睹物思人,难免伤心,没有画像岂非很说的过去。” 苏若水点头:“师尊长久在外行走,画像随身携带也有可能。” 柳如霜并不否认他们的猜测:“无论结果如何,都需要切实的证据,不然全是空谈。” 不论猜测是真是假,他们都需要再仔细查一查清音真人和这个凡人师娘的消息。可遗憾的是,他们暂时还没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记录。 六人就着现有的线索快速讨论起来,但说来说去,也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就这样,讨论过后,一时间,竟谁也没再说话。 好半晌,到底是印玺又重新起了话:“那上一任魔尊呢?为什么还要查他的消息?” 苏拂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祁云筝一眼,这才说话:“因为上一次的仙魔之战与他有关。” 从古籍中查到的消息,从无极子那里得到的消息,还有许多……各方面夹杂在一起,这无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曾多方打探,得知他与上一次仙魔之战有着莫大的联系,甚至,这场大战就是因他而起的。也许不止是他,还有其他人,但我暂时没有查到。上一任魔尊也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后来,魔族被前辈们以生命为代价,联手封印在了封魔谷。天下自此大定,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没有什么事情是突然发生的,一切总要有因有据,如此才能立得住脚。 第66章 大师兄你就从没来没有怀疑过吗?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印玺没有着急回答。 他确实查过,也知道一些情况,毕竟比苏拂雪大了五百多岁。很多事情,早些查,便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可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查清了全部又能怎样?一切再无转圜之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抓紧修炼,以御未来的魔族之危才是重中之重。 他叹一口气,点头:“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深究无益。” 苏拂雪却道:“若灾劫再起与那有着莫大的干系呢?大师兄你还会这样说吗?” 印玺一时语塞。 若真如此,那确实需要再查一查……可上一任魔尊已死,与那件事有关的人似乎也没多少活在世上了,查起来恐怕不会容易。 少顷,他道:“我即刻休书一封,给那些尚在人世的前辈,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就这几日时间,定能得到回复。到时候再看是什么情况吧。” “那就有劳大师兄了。” 苏拂雪心里总算踏实一些。 印玺肯修书去问,证明他是有些相信她的话的。或许,更多是因为这件事关系着天下苍生的未来。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她也能更快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之后,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柳如霜平素话就不多,今日显得愈发沉默了。苏若水也意外地没说什么,印梵更是因为印玺与苏拂雪的对话没有出声。祁云筝惯来在人前听师命,苏拂雪与人说话时,基本是不多言的。 苏拂雪见此,等了几息后,便说要带着祁云筝回去洗漱一下休息后,继续回来战书山。她还不忘催促师兄师姐们快回去,还说,不然可就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了。 然后,她站起身,牵着祁云筝便要御剑往守静峰上她那幢屋子去。 却被印玺喊住了:“等等。小五,我还有话要问你。” 苏拂雪望过去,等他说话。 印玺看了祁云筝一眼,没开口。 苏拂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不能让祁云筝知道。她与祁云筝交代了两句,这才松开她的手,往远处走:“大师兄,有什么话,我们这边说吧。” 反正,不论什么,过后她总会与祁云筝提的。 印玺跟上去,走之前又看了祁云筝一眼。 祁云筝对此举并无任何反应,甚至重新坐回了石凳上,显然是做足了等待的准备。 但没过多久,苏拂雪就回来了。脸上的神情倒是没怎么变,但莫名的,祁云筝就是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 祁云筝没有立刻问,而是等与几位师伯告别后,回到了守静峰上,才开口询问原因。 苏拂雪倒也没有隐瞒:“与大师兄吵了几句嘴,心情有些不好。” 祁云筝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吵架拌嘴这件事,似乎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苏拂雪身上。 她是那样清冷淡漠的一个人…… 她不由得问:“为什么会吵架?” “也不是吵架,”苏拂雪说:“就是想法有些不同,谁也劝不了谁,拌了几句嘴而已。” 祁云筝更觉得纳闷了。 从前,她从未听说过,更别提见到苏拂雪与人吵架拌嘴的模样了,今日倒真是稀奇了。 祁云筝问:“是因为什么呢?” 苏拂雪并未回答,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 当然是因为印玺问了和清音真人以及无极子类似的问题。 当时,印玺很直白地问她:“你对你那个徒弟,是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她没想到印玺的直觉这么敏锐,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免不得要被斥责胡闹,说她不惜命,说什么修无情道的不能动情……这些老生常谈的话。 她干脆认下了:“是的。我对阿筝,存了别的心思。” 别的见不到人的心思。 印玺脸色难看极了:“你当真就这么不惜命?还是你想与她一同入魔?” 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听到,却突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如果魔族当真冲破封印,而她又还没有找出好的解决办法。那么,以新任魔尊的身份接掌魔族,将那些妄图报复仙门百家,甚至人族的人打服,再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栖身之地……也未尝不可。 她将想法与印玺说了。 果然又遭到了训斥。 印玺说:“你如此待她,可曾问过她的想法?你于她有救命之恩,又养了她两百年。若她当真如此狼心狗肺,将你拖入深渊。那不用等到那日,我便会亲手将她斩杀,绝了你的心思。”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师尊不行,大师兄你也一样。” 她不会将祁云筝交到仙门百家手中,更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 无论对方是谁! 祁云筝见苏拂雪一直没说话,又问了她一遍:“你和大师伯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苏拂雪回过神来,不隐瞒她:“因为我说我要毁道重修。” 这是他们当时拌嘴的原因之一。 在她说出对祁云筝抱有别的心思,他们因为那个想法争论之后。 修无情道,最忌动情,有损修为不说,还易堕入魔道。严重的,甚至会死。 所以,认清内心的情感后,她在克制。 可有些情感是克制不了也不受控制的……说毁道重修,亦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等到世间再不需要她的守护,她也还活着……到那时,弃了无情剑道,改修随便什么都可以,修不修的成也不再重要,因为她相信祁云筝会保护她。 只要她还活着。 这话一出,莫说印玺与她吵架,便是祁云筝都忍不住要说她几句。但祁云筝忍住了,又问了她原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修无情道的人不能动情。” 苏拂雪眼中的柔情,不因她此刻形容狼狈而减损分毫:“因为我心中有一个人。” 这是她变相的在表白。 祁云筝隐隐听出来了,但她不敢相信。 苏拂雪望着祁云筝,眼中满是笑意。 甚至,她握住了祁云筝的手,将她带到身旁坐了下来。 “可是,我有在乎的人要守护,也有必须承担的责任。两者相权取其轻,可我不想那样做。我想活着。所以,阿筝,可以再等一等我吗?等一切尘埃落定。” 第52章 梧枝并不确定她是否进入了幻境,又或者该说,她并不确定是否是进入了苏拂雪的幻境。 此前,梧枝顺沿着台阶往*上走,因为不知道苏拂雪和祁云筝到底上了多少级台阶,她只能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有无她们的身影。 到后来,在默念法诀之后,她干脆狂奔了起来。因为无极子说过,玉牌会给她提示。 梧枝并不害怕,因为她此来的目的是寻她的师尊,那个曾救过她性命的仙女姐姐。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了,甚至脑海中再无一副完整的画面,可她记得那种满是心安的感觉。 而师妹最听师尊的话,那这个幻境就应当是由师尊主导的。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人,破阵后将人带出幻境。 后来,当雾气渐渐遮挡视线后,梧枝放慢了速度。 她并不清楚脚下的台阶何时变成了平坦的路面,亦不清楚迷雾之后到底是何方,迎接她的又是什么? 但她依旧不害怕。 …… 而当下,迷雾渐渐散去后,眼前的环境是陌生的,周围罕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更甚者,她无法判断具体的方位。 无法判断,那便只能先寻人迹,打探之后再往西边的云水阁去,最好是能打探到师尊和师妹的消息,那便可以节约许多时间。 料想不会太难打探,毕竟,师尊的名头,仙门百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梧枝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小半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一个镇子上。 她先寻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因为那里南来北往的人最多,最易打探消息。最重要的是,还能解决食宿问题。 进了客栈,梧枝一眼便看见大堂里坐了四五桌客人。其中几桌坐满了人,有一桌却只有一个客人。 是个男修,远远坐在楼梯那边。 她进门后,其余几桌都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只那个男修不为所动,依旧专心在用膳。 而后,那些人继续低声交谈起来。 梧枝没细听,抬步往里走。 店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梧枝回:“劳驾,给我准备一间客房。”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再给我送些吃的上去,顺便帮我打包一份食物。多一些,明天一早我带走。” “小的明白。”店小二将人往二楼带:“客官这边请。吃的一会儿给您送上去。” “有劳了。” 梧枝不紧不慢地跟上去,经过楼梯那边时,她看到了一枚熟悉的绿色玉牌。 第67章 来自那个独坐一桌的男修。 那是独属于印玺门下弟子的玉牌。 梧枝腰间也系着一枚象征着守静峰弟子身份的金色玉牌,甚至,那枚象征着掌门身份的令羽也还在她手中,并未交还出去。 程羡专门与她说过,玉牌不单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更是他们来往山门的凭证。若玉牌不幸遗失,需立刻解除与玉牌之间的联系并给师尊传讯报平安。 这么做的目的有二:一来,与玉牌之间的联系若未断开,难免被有心之人冒用身份,生出事端;二则,玉牌其实是一对,另一枚在各自的师尊手中。凭借玉牌,可以判定徒弟的生死。 联系在,玉牌无恙,则弟子生; 联系断,玉牌碎裂,则弟子死。 而他们只有及时解除与玉牌之间的联系,并传讯息给师尊报了平安,才不至于生出更大的祸端来。 毕竟,总有些个师尊是护短的。 当时,她问了程羡:“可我并未做任何事啊,怎么会……” 程羡笑笑:“小师叔当时不是给你系玉牌了吗?这个时间里,足够她做许多事情了。但她不会告诉你。而且,两枚玉牌其实是互通的,你又怎么知道小师叔不会通过她手中的玉牌,对你手中的玉牌做些什么呢?师妹,最重要的是玉牌上刻有你的名字,能够验明你身份的真伪。其他的,都不是太重要。” 她不解:“那为什么还会被人冒认身份呢?” 程羡说:“有心想做,总能做得到,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师妹,他日若你被人怀疑身份,便将玉牌交给对方看,看完之后,对方自会明白。” 她更不解了,一枚玉牌,能看出什么东西来:“为什么?” 程羡未答。 腰间系着绿色玉牌的男修名唤连放,是印玺的大徒弟。 连放自然也看到了梧枝腰间的系着的金色玉牌,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毕竟,那可是象征着守静峰弟子身份的玉牌。 而他记得,小师叔唯一的徒第叫祁云筝,他见过几面,不长这副模样。 那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怎么会有那枚金色玉牌? 抢是不可能的。 面前这姑娘修为不高,还不曾筑基,不可能敌得过祁师妹。而且,小师叔从不离开祁师妹身边,这姑娘更不可能抢得到。 总不能是捡来的吧? 可这里与长生仙门相距几百里,祁师妹应当不曾来过这里,就更不可能了。 那是为什么呢? 还没等连放想出个所以然来,梧枝已经收回迈上台阶的步伐,转而走到了他面前:“敢问这位师兄,此地距离山门有多远?” 连放站起来,仔细打量了梧枝几眼,确定她修为当真不高后,当即召出佩剑,直指她颈间。 “你是谁?腰间玉牌从何而来?” 梧枝:“……” 梧枝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默默后退一步。 连放佩剑跟上去,甚至往前近了一分:“速速从实招来,我可饶你不死。” 梧枝无惧,反而将玉牌从腰间扯了下来。 她侧身避开连放的佩剑,将玉牌递到了他跟前,而后笑笑:“师兄不妨再仔细看一看?” 那日,程羡并未告之的原因,刚好在今日验证一番。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连放自也知道玉牌的作用,疑心有诈,故而并未伸手去接。 可他转念一想,若她这玉牌是假的,自然不会起任何作用。 而这时,梧枝也举起手,又一次向他做保证:“师兄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什么的。真的。我向你保证。” 连放仍不放心:“当真?” 梧枝重重点头:“当真!我从不骗人!” 连放又细细打量了梧枝几眼,见她果真未有其他动作,看着也很乖觉,这才用另一只手去接那枚玉牌。 可他刚将玉牌握在手里,还未不曾仔细查看,便察觉到了一股森冷剑意直冲面门而来。 似是有人提剑向他刺来。 连放当即提剑格挡。 剑意却轻松将他手中佩剑打落在地。 同时,四面八方皆有剑意,将他紧紧困在中间。当真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而这时,连放腰间玉牌里也闪出一抹光影,与那剑意对抗。 却不敌。 梧枝:“……” 梧枝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忙将玉牌收了回来,重新系回腰间。 森冷剑意这才退去。 连放吓出一身冷汗,呆站在那里,看梧枝的眼神带着恐惧。或者说,他恐惧的是那道剑意,是留下那道剑意的人。 梧枝也终于知道了程羡那未说出口的原因。 那是化神期剑修的一道剑意。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缕神识,威能之盛,言语道不尽十之一二。 是了,那是苏拂雪为梧枝留的保命手段。因为打从拜师那日,她将象征掌门身份的令羽交出之后,打梧枝主意的人,那是能从长生仙门排到旧金门去。 或好或坏。 苏拂雪当然知道,但她更明白,只要她还活着,那些人,无论他们心中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想法,有多想即刻付诸行动……他们都绝不敢擅动。 只因为,她还活着。 闹这一出,其他几桌的客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掌柜和店小二也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面。 眼见终于无事了,店小二这才探个脑袋出来。只敢看一眼,就又缩回去了。 梧枝听到动静,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 她从苏若水给她的储物袋里摸出好几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扔:“抱歉了。所有损失算我的,之后还请按照我之前说的,给我备一间客房,准备些带走的吃食。” 店小二又探个头出来,应下了:“哎,仙子放心,小的记下了。” 梧枝这才走到连放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开口就是一句:“师兄,这下总该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吧?” 连放的怀疑,她自然看出来了。 连放没应声,又打量了梧枝几眼,却还是没想起来她究竟是谁,又在何时见过。 他不得不问:“你当真是苏师叔的徒弟?” 梧枝点头:“当然。我腰间玉牌为证,师兄见识过了。我名梧枝,还未请教师兄高姓大名。” “连放。”连放也坐了下来:“可我不曾在师门见过你。” 梧枝说:“门中弟子上千人,你我不曾见过也属正常。” 连放却说:“你是苏师叔的徒弟……若你当真是,门中上下,不会有人不识你。” 梧枝倒没想那么多:“总会有人不认识的。” “不会。”连放摇头:“苏师叔只有一个徒弟,名唤祁云筝。即使祁师妹很少与我们相处,甚至,她都很少下守静峰,但门中上下所有人都认识她。” 梧枝愣了愣。 她仔细思考这几句话,终于反应过来,师妹原来一早就拜师了吗?怪不得不肯喊她师姐。 可转念又一想,不对,这里是幻境,虽说是由师尊主导,可多少会有些师妹的意志在里面,那拜师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问连放:“我师尊现在在哪里?” 连放眼中带着疑惑,声音更透着不解:“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梧枝疑声。 连放叹一口,半晌道:“祁师妹魔族的身份,百家之中如今无人不知,苏师叔带她离开了山门。去向暂不明。” 梧枝听完这几句话,坐在原地,只觉得脑子快转不动了。 等等,谁是魔族? 师妹吗? 怎么可能! 师妹那般乖巧又有个性的姑娘,虽然也有点小叛逆,但说她是魔族,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师兄此言可为真?” 连放点头:“百家已经传遍了。我也是得了消息,这才匆匆从西方赶回来。” 梧枝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我师尊会去什么地方呢?我又该去哪里寻她呢?对,听老祖宗的,往西去。” 她当即问连放他们此刻所处地界是何方向,若要往云水阁去,该往哪个方向行进? 连放将梧枝的着急和担忧看在眼里,加上之前的经历,自不再怀疑她的身份。 他取出地图,放到桌面上,为梧枝指了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竟是在东方,离长生仙门不过几百里。 又在地图上为她指了往西的路线。 梧枝一一记下,并道谢。 随后起身,往柜台那边走,去寻店小二,让他不必准备客房了,速速备些吃食,她现在就要,等下就走。 店小二赶紧往后厨去。 梧枝跟上,往储物袋里装了许多吃食,都来不及与连放辞行,便急急御剑直奔西方去了。 第53章 剑意与神魂产生的共鸣,让苏拂雪心神不由得为之一颤,只觉得心底最深处似有炽热的岩浆在翻腾,在不断往上涌,想要冲破什么逃离出去。却又被另一种莫名的东西打压、封印。最后,岩浆逐渐熄灭,再无一丝灼气。 第68章 之后,脑海中似有什么在不停地搅动,扰乱她的思绪,让她无法再凝神继续翻看书籍。 当时,他们师兄妹五人,连同祁云筝,正在与书山继续奋战。 半人高的书山,经过他们又半日的功夫,总算快见底了。但同样的,他们依旧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乃至翻到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书中更多记载的是一些已故之人的生平,没有生年,卒年几乎全在那几日。 无数的先辈大能,亦有无名之辈。 不! 那并不是先人无名,而是他们没有听过先人之名。毕竟,里面记载的先人事迹,纵他们穷尽一生亦无法完成,因为那是上一次仙魔之战前发生的事,以及仙魔之战时发生的事情。 苏拂雪也终于明白,为何清音真人从不许他们踏足这里……是怕他们扰了先人的安宁。 甚至,祁云筝还在书山里翻到了一本有关魔族大祭司坤泽的一小部分生平的书。 里面提到,坤泽青年时期曾与至交好友一同去过人间。在那里,他们同时结识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坤泽爱上了那个姑娘,但姑娘爱的却是他的好友。 君子成人之美,坤泽也大方送上了祝福,祝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后,他就离开人间,回到了魔族。 之后,再没了关于坤泽的记录。 祁云筝想,大概是因为坤泽再不曾踏足人间,所以,写下这本记录的人再不能往后多添一笔。 祁云筝还在其中一本书的中间翻到了一个叫李昭昭的女修写下来的记录。 初初看到这个名字时,她用手肘碰了碰苏拂雪,和她对了一个眼神。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亦想到了之前那个记录里提到的昭昭师姐。 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本来并不确定,但那简短的内容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是的,她们是同一个人。 那是字迹很潦草的记录,想来当时写的着急。内容却不长,如下。 我的女儿,如果你能查到这里,证明你还活着,那娘亲死也瞑目了。 我的女儿,请你不要害怕,更不要为我报仇,娘亲只愿你能平安活下去。这或许很难,甚至,她不会容下你……但我会请求她,让她看在我自小将她养大的情分上,让你活着长大。你不会知道那一切,因为你还小。 在那之后,我的女儿,一切都只能依靠你自己了。 我的女儿,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了,又发现了一切的真相,面对她时,娘亲希望你能稍稍留手,不要对她赶尽杀绝,因为她也只是可怜的孩子。 她做的是不对,甚至就没用对过方法,但她的初衷是因为娘亲。而今,娘亲要死了,终于能去找你的父亲了。 那么,一切会结束吗? 我的女儿,请原谅娘亲的自私,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了。娘亲真的希望你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也只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李昭昭绝笔。 将书收起,再要翻看新一本时,苏拂雪倏然起身,带着祁云筝,御剑便直奔西方而去。 祁云筝任由她带着走,走出很远了才以秘法传音问:“怎么回事?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那之后,她们回房间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又返回藏书阁继续翻书去了。 没多久,祁云筝便察觉到了苏拂雪的异常。但苏拂雪没说,她便也没过多去问,依旧认真且快速的在翻书。 直到不久前,苏拂雪似乎被什么惊了一下? 这么形容或许并不贴切,但她那一瞬间的停顿,甚至蹙起的眉,祁云筝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也看到了。 却来不及细究,因为她们翻到了那简短的,被人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录。来自一个一心赴死的女修,一个狠心抛下孩子的母亲。 祁云筝觉得有些难过,但这情绪来的莫名,又来不及疏解,她便被苏拂雪急急带走了。 她也很快将一切抛诸脑后。 苏拂雪望着西方,等心中不安的感觉慢慢散去了,这才以秘法传音回:“我察觉到了一缕属于我的神识之力,那是一道极为磅礴的纯粹剑意,远远超出我现在所拥有的力量。阿筝,那是属于我的力量,却又似乎并不属于我。” 那力量之强,远非她现在能比的。所以她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循着那缕神识的方向找过去。 她很想看看,拥有她神识之力的人到底是谁?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得到那缕神识的。 祁云筝不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属于又不属于? 她直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拂雪轻轻叹了口气,将御剑的速度提了提:“我也不明白。” 祁云筝环住她的腰:“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看看吗?” 苏拂雪低头看一眼环在她腰间的那双手,略略点头:“对,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找一找,查一查。 那样,或许她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就算不能,也要让身畔之人活下去,回到族人身边。 魂飞魄散之前,她更要解决所有不稳定的因素。如此,才能安心去赴那死亡之约。 祁云筝继续传音:“那你能感应那缕神识之力大致的方位吗?” 苏拂雪试着感应了一下:“还可以。” 那缕神识距离并不远,方向正是几百里外的西方。 但这正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明明之前的感觉那般强烈,足以扰乱她的思绪,现在却是微乎其微。 “最开始,神识之力出现在西方,距离我们不过几百里,似乎受到了威胁,与什么战了一场,之后便消散了。不,那算不上战斗,更不是消散。” 只要她还活着,神识之力便不会消散,即使只有那一缕。可现下的感觉却当真是微弱不堪,甚至,不仔细去感应,根本察觉不到。 苏拂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许,是那缕神识在躲避她的感应吗? 可是不对,她很肯定,那是属于她的神识。但同样的,她并不清楚那缕神识是何时分出去的,又交给了谁? 又或许,那缕神识其实不属于她? 但这解释不通。 苏拂雪难得有些心烦,因为那缕可能带给她生的希望的神识。 她又感应了一下,以便随时调整方向,却发现神识正在快速移动位置:“不对,现在,那缕神识正在一路往西去。” “往西去?”祁云筝不明白:“为什么?西方有什么?” 苏拂雪也不知道,但追上去,问清楚了,总能知道为什么。 她又提了速,传音给祁云筝:“等找到拥有这缕神识的人,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祁云筝环在她腰间的手不免又加了分力,人也伏在了她背上:“如果什么都问不到呢?” “不会。”苏拂雪答的肯定:“这人既能拥有这一缕蕴含着我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定然与我有脱不开的干系。” 祁云筝听到这里心一紧。 苏拂雪却无所觉,还在继续给她传音:“那我的问题,想必是会回答的。可我确实不记得曾与你之外的其他人有过更深的牵绊……阿筝,你有印象吗?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祁云筝不语。 但应当是没有的,因为她不曾有这方面的记忆。而且,若是有的话,她绝不会忘记。 那一切是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 祁云筝环在苏拂雪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她传音给苏拂雪:“不记得。应该是没有的。或许是个外来者……总之,先找到人再说。” 苏拂雪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 而后,她一边感应那缕神识的方向,一遍极速御剑,载着祁云筝往西方追。 或许,此行寻到人之后,可以继续往西去千山,到云水阁去找水芊凝,向她询问一些事情。 —— 梧枝照着无极子教的方法,看着连放给的地图,一路御剑,直奔西方而去。可她一路不停的行了一夜,玉牌依旧毫无反应。 她疑心是不是走错路了,特意在天亮时寻到有人的地方,向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问了路。 然后知道没走错路。 梧枝站在城门口,就着水,随口咬着干粮,又研究了一下地图,确实是往西去没错。 那就是还没碰到人? 又或者,是离得比较远,所以玉牌没反应? 梧枝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已经召出佩剑,继续往西去了。 可她到底修为浅,加上之前不停歇的赶了一夜路,这才走出不过两个时辰,就不得不停下来,找个地方稍作休息。 寻了块背阳的大石头,吃了些打包的干粮,又喝了些水,梧枝就睡了过去。 迷糊间,似乎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然后整个人就彻底昏睡了过去。等再有意识时,又闻到了一股极香的烤肉味。 梧枝:“……” 第69章 梧枝抬手揉了揉肚子,发现胳膊竟有些使不上劲。 而味道来自不远处,凝目望去,似乎还有篝火在跳动。 她便想站起身,去那边看看,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难以凭借自身的力量站起来。 她心中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遇上劫道的了吧? 不会这么惨吧? 梧枝欲哭无泪,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没被绑,那就不太有这个可能,可浑身提不起劲是什么原因? 生病了嘛? 她打小身体就好,几乎没生过病,就算有,隔日也就好了。所以实在想不出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远处传来了声音,梧枝听不太真切,但确实是熟悉的声音。 “……这小姑娘倒是心大,青天白日就敢往那一躺,也不知道避一避,她不中招谁中招啊!” “到底是年轻,少不更事,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以后经历的多了,总会明白的。” 梧枝:“……” 梧枝一脸懵,什么情况? 第54章 还不待她想得更多,那边的交谈声又响了起来。梧枝凝神,甚至使劲往那边挪了挪身子,这才倾耳,继续听下去。 不远处的篝火旁,苏拂雪手上转动烤架的动作不停,声音却加大了许多:“希望如此吧,不然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九条命都不够她丧的。” 很显然,她已经知道梧枝醒了。 甚至,篝火映照下,她眼中盛着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祁云筝了然一笑,甚至往梧枝的躺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还年轻,慢慢来嘛。等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了。你不要太严苛嘛。” “一点也不严苛!” 苏拂雪不自觉拧眉,这般莫名的情绪她想不明白,更不知从何而来:“如果不是……她早不知埋身何处了,哪里还有以后可言?阿筝,你对她是不是期望太高了?” 祁云筝还没回答,倒是听到这话的梧枝眼睛登时一亮,眉头也舒展开了。 阿筝! 莫不是…… 她本就觉得那边的声音熟悉,听到这里,只觉得看到了希望。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如此吧? “可那道……护住了她,那就证明她命不该绝。以后,说不定她也会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剑修呢。就像你一样。” 祁云筝的声音这才传出来。 可梧枝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回应。 她干脆躺着不动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握握拳,小幅度抻抻腿,看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力量。 她更是在等那边发现她醒了。 但似乎没有,因为一直没人过来看她一眼。倒是烤肉的味道越来越香,吸入鼻腔,勾起胃里的馋虫。 梧枝这才惊觉腹中空空,似乎许久没有进食了。 难道几天没吃饭了?梧枝心里想着,挣扎着便要起身。但她浑身无力,四肢更是绵软,动作免不得大一些。 以至于,在她堪堪站稳的同一时间,迎面而来一把飞剑,将她整个人封在了原地。 梧枝下意识吞咽口水。 而后,她听到很轻的一声笑,似是来自她的师妹? 她不能十分确定。 跟着是说话声:“好了,把剑收起来吧。你吓到她了。” 这话之后,过了几息,面前的剑才退了回去。 可借着皎洁的月光,梧枝已然看清了那把剑。 剑长三尺,剑身泛着寒光,剑柄没有复杂的纹路,上面缀着剑饰,是个红色的穗子。 她觉得眼熟,仔细想了又想,突然明悟,那不正是师尊的佩剑破空嘛! 她之前见过的! 剑修向来剑不离身,佩剑既在此处,人定然也是在的。 那就绝不会错了。 那边就是她的师尊和师妹! 梧枝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等近了,果然看见师妹祁云筝坐在师尊旁边,两人围坐在篝火旁在烤肉。肉香扑鼻而来,正是她醒来时闻到的那股极香的烤肉味。 梧枝又吞咽了一下,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叫了一下。然后,她又听到了很轻的一声笑,来自她的师妹。 她挠挠头,摸摸耳垂,有些羞赧的往前走了几步。 倒是还记得苏若水叮嘱的徐徐图之,没急着开口喊人,而是抱拳行了一礼:“两位有礼了。晚辈梧枝,见过前辈。” 礼是对着苏拂雪行的。 苏拂雪手里握着一根木柴,正随手拨弄篝火里燃着的木柴。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梧枝一眼。 她抬抬手,并未言语。 之后,就看见梧枝很自然的站直了身子,未见丝毫犹豫。 苏拂雪想,那便是清楚她的行事了。 梧枝? 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人看着似有些眼熟。只是,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又或许,她们没有交谈过,甚至没什么交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但这样就解释不清为何那道带着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会出现在梧枝身上了。 祁云筝先看了苏拂雪一眼,以眼神示意她莫冲动,这才去看梧枝。 她同样觉得梧枝有些眼熟,但确实不曾见过。 那免不得要问上一问。 不过,问之前,她先招手,将梧枝唤到了身旁:“梧枝是吧?过来坐。肉还有一会才能烤好。” 梧枝依言走过去坐下,就坐在祁云筝旁边,亦未见丝毫犹豫。 这是她对师尊师妹的信任,换到苏拂雪眼中,免不得又打量了她几眼。 祁云筝等梧枝坐下了,借着篝火的光亮,借着与她说话的时间,又暗暗打量了她几眼。 最后在心中评价一句,倒是个美人。 如果,美人腰间没有挂着那枚金色玉牌的话,那就更美了。 苏拂雪收回视线,继续拨弄篝火中的木柴,时不时转动一下架子上的烤肉。 那是从林子里顺手捡到的野兔。 不过,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思绪却不禁有些飘远。 祁云筝当然也有一枚那样的金色玉牌,不单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初初拜师那年,苏拂雪亲手给她刻的。 甚至,那上面的名字是苏拂雪一笔一划,早便刻好的。 在每个修炼结束的休息时间里。 那是她最大的爱好。 那枚玉牌上并没有那道夹杂着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因为那个时候的苏拂雪不过金丹修为。 纵使她做了,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自苏拂雪将祁云筝带到身边之日起,便再没有想过离开她。那有她守着,岂不胜过十枚百枚那样的玉牌? 但她们离开长生仙门后,祁云筝将那枚玉牌收起来了。说是树大招风,为防有心之人,还是小心为上。 苏拂雪自然没有意见,也将属于她的那枚玉牌收了起来。 是的,苏拂雪也有一枚同样的玉牌,与门中所有人一样,就挂在腰间。那是清音真人亲手交于她的,在她十六岁下山那年。 也是金色的。 清音真人说,金色,象征着她剑修的身份。 苏拂雪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剑修就得是金色?红色不行吗?她喜欢红色,那是鲜活的颜色,与她截然相反的颜色。 清音真人说:“你想要红色?也可以啊,去找你四师姐换。” “不用了,金色也挺好的。” 换成其他人苏拂雪就去了,可四师姐柳如霜,她心里有些怕。 但不是怕她这个人。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仿佛会被看透。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则冷眼旁观着一切,眼中无悲亦无喜。 柳如霜眼中没有悲喜,没有众生。她努力修炼,似乎只是为了活着。 活下去,看到新一天的日出。 苏拂雪其实不太了解柳如霜,是后来偶尔的相处,她才慢慢明白,那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是,她面上的冷,盖过了心里的热。所以很少有人能走进她心里。 那么,三师姐,你能做到吗? 从前,苏拂雪是看不出来这些的,只是近来心境的转变,让她在一起翻书时看出了些端倪。 但她没说,而是选择等一个结果。 而这个当下,苏拂雪想,或许她也应该在阿筝的玉牌里留下神识之力。那样,他日即使她有顾不到的时候,玉牌也会替她守护阿筝。 如此,她才可安心对敌。 “我与师……” 是祁云筝的话唤回了苏拂雪的思绪,在她开口刚要说师尊时,冷不防对上了苏拂雪看过来的视线。 祁云筝不急不缓改了口:“我与姐姐途经这里,看到你被歹人迫害,免不得要出手帮上一帮。只是不知梧枝姑娘因何在此地?又为何会被那群歹人给盯上?莫不是身怀异宝,被歹人给瞧见了,这才下了黑手?” 黑吃黑并不少见,尤其在仙门之中。 第70章 有些修士仗着修为高,出身好,便肆意打压欺辱同门,甚至无门无派的散修*,将他们的随身之物据为己有。 而今,碰到个身怀异宝,修为不高,又不知门派的女修,可不得来抢嘛。 苏拂雪听完,眼中立时盈满了笑意。 梧枝却呆住了。 她重点不在祁云筝话里话外的的试探上,而是她那句姐姐。 是她耳朵出问题了吗? 师妹怎么会叫师尊姐姐啊? 等等! 这里是幻境,师妹那点小心思,就算说师尊是她道侣,她都应该眼也不眨的应下来。 梧枝心里叹一口气。 少顷,她回忆着祁云筝的问题,这样回答:“我奉家中长辈之命,到西边去寻另一个长辈。” 她说:“我身上没有宝贝,也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人。料想是早就盯上我了,却不敢光明正大与我战一场,只敢趁我不备耍阴招。一群鸡鸣狗盗之辈,当真不堪一提!” 祁云筝笑起来:“梧枝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 “本来就是嘛。”梧枝高声。 祁云筝没有反驳。 她并不确定梧枝是因为什么被那群人给盯上的?会是那道剑意吗? 可剑意只会保护她,别人想弄到手,只会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问梧枝:“我们赶到时,见那群歹人正要对你下手。眼见来不及阻止,是你身上突然出现的一股磅礴之力拦住了那群人。那是什么?” 之前当然察觉到梧枝醒了,不然不会那般大声讨论。但祁云筝没有明确点出那道剑意,因为她想看看梧枝会怎么回答,又会不会隐瞒。 当然,当时的情况并不是那样。 之前,凭着苏拂雪和那道剑意之间微弱的感应,她们一路向西追来,中间有两次差点追丢了。 祁云筝便提议先休息,养精蓄锐后再赶路,说不定能更快寻到人。 苏拂雪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没花时间就寻到了一棵古树,正坐在树下吃干粮时,苏拂雪忽地又感受到了那股磅礴的纯粹剑意。 很近。 就在前方不远处。 她顾不得其他,当即拉着祁云筝往那个方向找去。 不过片刻,果然寻到了一个躺在石板上昏睡过去的年轻姑娘。 还有周围十几具尸体。 不难想象当时都发生了什么,有人起歹心,想杀人夺宝,却不知那是催命符。 梧枝倒是毫不隐瞒:“那不是什么宝贝,是我师尊留给我保命的东西,一道化神期修士的纯粹剑意。” 说这话时,她视线没离开苏拂雪,就想看看她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很遗憾,苏拂雪面上神情不变,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更没看她一眼,只自顾低着头,拨弄篝火中的木柴,时不时再转动一下烤肉的木架。 梧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这时,耳边又传来了祁云筝的声音:“一道化神期修士的纯粹剑意?这可是天大的宝贝!怪不得那群人要打你的主意。如此看来,梧枝姑娘的师尊在仙门百家之中定是极负盛名。” 梧枝一仰头:“那是当然!” 祁云筝笑:“那不知梧枝姑娘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二?” 人就在这坐着烤肉呢,这要怎么去引荐? 梧枝心中有些犯了难,不言语了。 甚至,她又看了苏拂雪一眼。 就见她站起来,手里捏着佐料,开始往烤肉上撒,还不忘说:“撒点佐料,更香,更好吃。” 梧枝没有这样的经历,不清楚。 祁云筝已经递了把锋利的短刀过去。 苏拂雪接过短刀,就着架子,将烤好的肉一分为三。先切了块腿肉给祁云筝,又给梧枝切了一块,将小刀擦净,递给祁云筝收好,才去吃最后一块。 “赶紧吃,吃完有话问你。” 这是苏拂雪见她说的第二句话。 梧枝忙不迭点头,手里的烤肉也不觉得烫了,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 苏拂雪:“……” 倒也不至于此。 第55章 苏拂雪慢腾腾地坐回原处,无奈叹一口气,声音里多少也含着些无奈:“你不觉得烫嘴吗?” 梧枝摇头:“不觉得啊。” 一旁的祁云筝没忍住笑出声来:“梧枝姑娘倒是天真率直,让人觉得好生可爱。” 变相在说她傻,梧枝听得出来。 但她后来真不觉得烫嘴,甚至,烤肉拿在手里时,也并不烫手。从她身旁两人也徒手拿着烤肉,并且面无异常,更能看得出来,烤肉是不烫的。 甚至,味道更加鲜美可口了。 许是与她腹中空空,饥饿难当有关。 梧枝想。 苏拂雪也说:“你这般性子,以后如何活的下去啊。” 寻仙之路,向来孤绝且残酷。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而这姑娘天真率直,修为不高,又独身一人在外,怕是早晚会被人给害了,埋骨他乡。 梧枝倒不甚在意,她又不傻,只是因为面对的是师尊和师妹,下意识的信任。换成旁人,怕也是近不了她身的。 祁云筝说:“她有那道纯粹剑意护身,等闲之辈伤不了她。甚至,化神期之下,她是无敌的。” 苏拂雪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对。那便不用担心了。” 剑修战斗力本就极高,修为达元婴之后,更可一剑劈山填海。何况是一道蕴含着化神期修士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 那战力之强,非一般修士可比。 梧枝听完,笑了一下。 苏拂雪却没再理她了,甚至没再看她一眼。只自顾低着头,咬了一口烤肉,慢慢咀嚼起来。 祁云筝清楚苏拂雪的脾性,没指望她会对一个刚结识的人有多少话说。甚至,她能理会梧枝,问一声“你不觉得烫嘴吗?”,道一句“你这般性子,如何活的下去啊。”,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对梧枝笑了笑,也咬了一口手上的烤肉。细细咀嚼,吞咽下去后,想起梧枝方才肚中的叫饿声,又说:“以你炼气圆满的修为,应该还没有修辟谷术吧?一块肉你吃的饱吗?要不要再来点别的?” 她储物袋里还装着从那座大城里买的吃食,因为直奔长生仙门去了,倒是不曾动过。 是一些水果点心、馒头及少量肉食。 还有那一个月路程里途径各地时买来的食材,都在储物袋里放着。随时取出,随时可以寻个地方摆开烹饪。 甚至,她们在第二座城镇落脚时,苏拂雪还专门买了烹饪的器具。 这很奇怪。 但她做起来毫无违和感。 甚至,这好像才是她该做的事,为了那一口吃的。 梧枝摆摆手,婉拒了:“多谢,但不用了。你们能吃饱吗?我这里也有一些吃的。我们一起啊。” 她远远跑开,将之前躺下休息的那块大石搬了过来,并召出随身佩剑,将之削砍平整,就近放到了篝火旁,离苏拂雪更近一些的位置上。 她这才从随身的储物袋里取出昨日晚间在客栈里打包的吃食。 鸡鸭鱼肉,种类齐全。 随之,一一摆好。 祁云筝:“……” 祁云筝目瞪口呆,半晌干笑几声。 苏拂雪注意听着梧枝的动静,等结束了才看过来一眼,又默默转了过去。 梧枝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三双筷子。 都是苏若水一早备好的,她掏银子付给店家的时候发现了,就放在储物袋最显眼的位置上。 先递给苏拂雪一双。 苏拂雪似是没看到,没接。 又拿一双递给祁云筝。 祁云筝连同苏拂雪那双筷子,一起接了过去。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将筷子递到她手里。 苏拂雪转过来,将筷子捏到手里。 祁云筝笑笑:“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梧枝道:“赶紧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储物袋能保存事物的本来面貌,自然也能保存食物最初的温度和口感。 祁云筝问:“你这些食物,都是哪里来的?” 出门在外,总不至于还准备这般好的吃食吧?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了,岂不更加危险吗?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祁云筝不免叹气。 就听梧枝说:“昨日晚间,我在一家客栈打包的。可不是我要他们做的,是当时刚好与师门一位师兄起了冲突点……不对,是那位师兄怀疑我的身份,我给他证明时,不小心赶走了客栈里的客人。后来我又急着寻人,就让店小二帮我打包了一些吃食,然后就有了这些。” 说“客栈”二字时,梧枝特意加重了音,就想看看苏拂雪是什么反应。 可惜,毫无反应。 甚至,苏拂雪都没抬头。 看来确实是被幻境掠去了记忆,否则不会连经营那么久的客栈都毫无记忆。 第71章 梧枝在心里叹一口气,明面上却已经招呼师尊师妹赶紧吃菜了。 苏拂雪手中捏着筷子,看一眼菜,不为所动。甚至,她还重重咬了一口手里的烤肉,然后移开了视线。 梧枝:“……” 梧枝当没看见,继续招呼祁云筝。 祁云筝倒是夹了一小块鱼肉,鱼肉无刺且鲜嫩,入口即化。 她喟叹一声,又夹了一块:“姐姐,好吃的,你也尝一尝。” 苏拂雪闻声看过来,眼中盈着笑意,却依旧没有动筷:“好吃你多吃些,我就不吃了。” 梧枝蹙眉听着,不理解,却也没开口询问原因。 她也知道,现在,她的师尊多半是不会理她的。 就像三师伯说的那样,师尊自小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交谈,多接触接触,多与她说说话就好了。 她在努力了,就是看着收效甚微。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的师尊,究竟多大,算是年幼还是已经长大了? 梧枝看不出来,更猜不出来。 祁云筝将鱼肉吃了,又夹了一筷。这次没进她嘴里,而是递到了苏拂雪面前。 “你尝一尝,真的好吃。” 苏拂雪无奈看她一眼,眼中笑意收敛了些,而后叹一口气:“阿筝,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你不肯好好吃饭。”祁云筝手依旧架在她面前,不肯撤下或是收回:“烤肉虽也味美,可炭火烧烤之物,终究比不得这些。你就尝一口,好不好?” 苏拂雪拿她没办法,也不想一旁的梧枝继续看下去,更想赶紧结束这一餐,好去问她心中想知道的答案。 她微微启唇,将鱼肉吞吃入腹。 然后道:“好了。我吃了。你继续吃吧,别管我了。” 祁云筝满意地点点头,又给她夹了块滑嫩的鸡肉。 苏拂雪:“……” 罢了罢了,随她吧。 梧枝将脸转到一旁,无声笑出来,这才也加入用餐的队伍。 三人你一筷我一筷,也没见吃多少,竟很快将食物分食一净。 随后,梧枝熟练将东西收拾一清,又将当成石桌的大石块搬到一旁去,这才在对面坐下,看着苏拂雪道:“好了,现在用餐时间结束,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苏拂雪愣了一瞬,怀疑听错了。 这姑娘当真这般正直,无所畏,无所惧吗? 还是说,她藏着别的目的? 不知道,猜不出,更看不透。 她问:“你会如实回答我吗?” 梧枝点头:“当然。” 她三指并拢,郑重其事道:“我向天道立誓,绝无欺瞒。但有些事情,我不能多说,需要你自己去发现。” 话音刚落,远处天边,一道雷声轰然炸开。 这便是天道誓言已成。 可以不答,但容不得半分弄虚作假。 一时间,苏拂雪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祁云筝望着归于寂静的夜空,心中亦有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 好半晌,苏拂雪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梧枝答:“我名梧枝。” 苏拂雪:“来自何处?” 梧枝回身望向东偏北方向,那是长生仙门的方向:“一个遥远的近处,有心要去,费点心思,便能立刻到达。” 什么叫遥远的近处? 远便是远,近便是近,模棱两可,让人猜不透。 祁云筝不解:“那是何处?” 梧枝只说:“以后你会知道。” 祁云筝抬头看天,没有任何示警,那便是天道认可了梧枝的话。 她抿了抿唇,没再问。 苏拂雪继续:“所为何事?只为寻人吗?” 梧枝点头:“是的,奉家中长辈之命,来此寻人。原本以为要寻上一段时间,没成想,很快就找到了。” 她并不隐瞒,甚至篝火映照下,她眼中的笑意十分明显。 苏拂雪和祁云筝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疑惑。 什么叫很快就找到了? 现下可就只有她们三人在此处,难不成,梧枝是专门来寻她们的? 苏拂雪略略一想,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然很多事情解释不通,尤其是那道带着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从何而来,至今没有一丝有用的线索。 之前,苏拂雪本想趁着梧枝昏睡时取走玉牌,查看之后再归还的,却失败了。 原因无他,只因那玉牌像是长在了梧枝腰间一样,外力无法擅动一分。甚至,玉牌加持下,似有结界萦绕在她周身。 那就很奇怪了,既有结界,那她为何还会中招? 难不成,这结界专门防她的? 苏拂雪想不明白,问的却直白:“你要找的人是我们俩吗?” 梧枝听到问题,有一瞬间的犹疑,最后还是点头:“是的。我来此,就是为了寻你们。” “为什么?”话是祁云筝问的:“我们此前从不相识,甚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梧枝道:“很多事情,我解释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只能说,你们以后会明白。” 天道誓言之下,容不得半分虚假之言。可她并未说谎,待她们脱离幻境,自然会明白她说的一切。 她也不会傻到将这里是幻境说出来。 否则,只怕是这边话落下,那边便会生出变故,将一切置入更糟糕的境地。到那时,才是真的无法将人平安带出去了。 而现在,只要师尊心中生疑,自行查探过后,不论能不能得到答案,她将人带出去的把握都会更大一些。 毕竟,比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答案,自己探听来的才更加可信,不是吗? 人总是这样,辛苦得来的,永远比轻易得到的更加珍惜,更愿意采信。 苏拂雪蹙着眉,当真没再问下去。 她与同样心中生疑的祁云筝又一次对视,紧跟着问:“那你腰间那枚金色玉牌从何而来?” 闻言,梧枝下意识低头去看那枚玉牌,随后轻抚上去,在手中握了几息才松开。 她抬眸看苏拂雪,又去看祁云筝。 而后,从她们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怀疑,甚至是警惕。 梧枝不明白那从何而来,明明,她已经对天道立誓,绝无欺瞒。 祁云筝沉声道:“你可知,你腰间那枚玉牌代表着什么?” “当然知道啊。”梧枝点头。 苏拂雪和祁云筝再次对视。 少顷,苏拂雪问:“既然知晓,那你说,它从何而来?” 梧枝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第56章 她在考虑,要不要把储物袋里好生放着的掌门令羽拿出来? 这样会不会更容易取信于眼前之人? 梧枝不知道,下意识觉得这很难。 甚至,可能会再得几问:你可知这令羽是何物?你从何处得来的?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更甚者,还会再被拿剑指着鼻子,让她交出掌门令羽。到最后,一剑抹了她的脖子,将她就地格杀。 这很可能会发生,毕竟,修仙的,可没几个人真的心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能有空闲谈几句。事涉己身之时,雷霆手段,方是保命根本。 所以,细细思量之后,梧枝选择了放弃。 而后,她站起身,三两步走到苏拂雪跟前,将腰间玉牌扯下来,递了过去。 苏拂雪没明白她此举何意,祁云筝已经伸手,要将玉牌接过去了。 却被梧枝轻巧躲了过去。 祁云筝不解:“做什么收回去?” 梧枝看她一眼,轻声道:“那剑意霸道,恐怕会伤了你。”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这也是师妹祁云筝的幻境,剑意恐怕伤不到她,也不会去伤她。 所以,她又重新将玉牌往前递了递。 祁云筝伸手接过,一眼便看到了那上面刻着的小小两个字。 梧枝。 正是眼前这姑娘的名字。 那就说明,这玉牌是她合理得来的,甚至是有人亲手交给她的。 而那人,只会是坐在她身旁之人。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是她闭关修炼,而师尊外出历练的时候吗? 可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就收徒,师尊说过的,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徒弟。那是因为什么呢?能让向来重信守诺的师尊收眼前这人为徒。 祁云筝不想怀疑,也不愿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可是这些在看到“梧枝”两个字后,一瞬间生出来的杂乱思绪还是充斥了她的脑海,让她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苏拂雪就在旁边坐着,自然察觉到了祁云筝心绪的异常。可还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玉牌中陡然而出的森冷剑意已直冲祁云筝面门而去。 祁云筝慌忙翻身躲避。 “破空!” 苏拂雪当即大喝一声,果然见那剑意有略微的停顿。同时,她亦召出破空,御剑格挡。 第72章 只听得一声铮鸣传入耳中,气劲翻飞间,苏拂雪持剑退开半步。不多时,她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她抬手,轻轻擦了去。 破空被紧紧握在手里,而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懈怠。 祁云筝忙上前来,眸中的紧张和慌乱分外明显:“姐姐,你还好吗?” 苏拂雪拍拍她的手,轻轻笑了下,以示安抚:“我没事,你别担心。倒是你,还好吗?有没有被剑气伤到?” 祁云筝小幅度摇了摇头:“没有。躲得及时,我没事。” 苏拂雪最怕祁云筝受到伤害,听到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梧枝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夺了大半心神,反应过来后,当即就要夺回玉牌,以此散了那道剑意。 却慢了一步。 她眼见那玉牌在几息之后稳稳落入了苏拂雪手中,随即,森冷剑意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但在她身后,一个丈许高的法身,手中持剑,正低头望着她们。那法身只是一抹虚影,眼神空洞,却又能准确与手握玉牌的苏拂雪对上视线。 紧接着,法身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来。 苏拂雪:“……” 苏拂雪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又忽觉神识翻涌,有什么正蠢蠢欲动,伺机待发。 她尝试压制,之后御剑而起,与那法身在空中对峙。 而视线之中,除了荧荧篝火之光,目之所及,皆是黑暗。仿佛她们被困在了一方微小的世界里,挣不脱,更逃不掉。 苏拂雪与那法身对视许久,神识流转间,似有什么冲破壁垒,越过无尽的时间长河,于当下这一刻,归于她记忆之中。 她长长叹一口气,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收回破空,双手合十后快速掐诀……不过几息,那丈许高的法身便又回到了她手中的玉牌之内。 祁云筝看了那玉牌一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前后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玉牌内的那道剑意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要攻击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拂雪却已将玉牌递还给梧枝,嘱咐她千万收好,莫再交于旁人。更让她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切不可动用其间的力量。 梧枝点头应是,又将玉牌重新系回了腰间:“可还有话要问我?” 苏拂雪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起码明面上没有了。 因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透过法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她都已知晓,所以无需再问。 祁云筝也听见了,小声问:“那玉牌可是有什么古怪之处?” 苏拂雪又摇了摇头:“玉牌并无任何古怪,只是其间那股力量过于霸道,非一般人可以承受。让她这样做,是为免无辜之人受牵连,白白因此丧命。” 祁云筝不理解:“那那道剑意为何会主动攻击我?我可没做任何对梧枝姑娘不利的事情。” 苏拂雪说:“因为你触碰了那枚玉牌。” 蕴含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攻击极为霸道,却又不会滥伤无辜,而是只针对触碰玉牌之人。不然梧枝先前所说的客栈里,当无一人能够幸免于难。 或许,还要再加上那些想要伤害梧枝的人。 之前看到的那十几具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之后,却不会了。 所以她才特意叮嘱梧枝。 祁云筝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她指着梧枝,又指了指她腰间那枚玉牌,语气颇为不敢置信:“就因为我碰了她的玉牌?玉牌里的力量就要来打我?” 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碰都不能碰了! 好像谁没有一样! 苏拂雪无奈点头:“确实如此。施术之人大概是真的很想保护梧枝姑娘,所以才会那般不留余地。但也并非全然如此,起码它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祁云筝气结:“这意思是说我不无辜了?” 苏拂雪茫然眨眨眼,愣了愣:“没这么说。”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祁云筝重重哼了一声,又狠狠瞪了苏拂雪一眼。 苏拂雪:“……” 苏拂雪讪笑一声,并未将事情放在心上。左右事情不是她现在做的,不能算在她头上。 随后,她以秘法传音问梧枝:“这枚玉牌,是我亲手交给你的吗?” 在那具法身上,苏拂雪看到了前后加在一起,大概六七百年的时间经历。 那似乎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因为她没有与那些相关的记忆。可发生的一切又好似与她息息相关,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至于,她很轻易地就接收了那一切的讯息,从那双空洞的眼中。 她不由地想,果然,还是会死吗? 她早就知道的,所以并不惊讶,也可以接受。真正让她觉得诧异的是那个与她长相一般无二,经历却全然不相同的人。 那个人散漫,随意,豁达,甚至游戏人间,随心所欲的逃避,心中却又装着天下苍生…… 苏拂雪不明白,那般矛盾的情绪,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真的可以同时存在吗?她不会觉得矛盾吗? 而且,那个人与她一样,都有关于那异世二十八载的记忆。这是不是说明,她们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更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只是,她们两个,谁又属于谁呢? 哦,大概是她属于那个人,毕竟是那个人比她多活了五百年。 可最大的问题是,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会将她丢在这里?是对她抱有多大的信心啊,才会如此不管不顾?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能带阿筝能逃出去吗? 一切皆不得而知。 思虑过后,苏拂雪不免叹气。 梧枝闻声,下意识往那边看,张口要答时,又听到了苏拂雪的传音:“不要开口回答,点头或摇头即可。” 梧枝一顿,随即很轻地点了点头。 苏拂雪便又明白了几分,这意思是在说,那个人早知有此一劫,所以将玉牌交给了梧枝,让她来救人。 如此看来,那道蕴含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用来保护梧枝是真,却又不只是用来保护梧枝,更是用来传递讯息的。 梧枝却不太明白,虽然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但师尊是不是太容易接受一切了?她都不会怀疑的吗?就没有什么要继续问的吗? 她以眼神无声询问。 苏拂雪当然还有话要问:“我可曾交于你其他东西?点头或摇头即可。” 如果仅有这一枚玉牌,似乎不够她带人离开这里的,那就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梧枝轻轻点了点头。 苏拂雪继续问:“此物现在何处?寻个阿筝不注意的时间,将东西偷偷交给我。” 梧枝继续点头。 但她虽一直不曾言语,甚至点头的幅度也极小,可祁云筝还是发现了,正带着异样的目光在打量她。 好半晌,祁云筝直白问:“你们两个背着我在商量什么?别以为我听不见就当我不知道。梧枝姑娘,点头点的脖子痛不痛?” 梧枝:“……” 梧枝闭口不言。 苏拂雪也抿了抿唇,没再传音。 祁云筝转头看身侧之人:“你当真要瞒着我吗?” 倒也不是,苏拂雪想,只是一时半刻的,她也不能全然理解,所以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摇头:“不是要瞒你,而是我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祁云筝蹙了蹙眉,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想不明白的,也许我可以呢!” 苏拂雪仔细想想,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不明白的事情,阿筝未必想不明白。而且,梧枝既然是寻她们两个的,那证明这件事与阿筝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瞒是瞒不住了,苏拂雪也不想瞒,便干脆将在那法身身上得来的讯息,一股脑全说给祁云筝听了。 末了问:“阿筝,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心里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谋参谋。” 祁云筝:“……” 说真的,祁云筝脑子很乱。 第57章 苏拂雪开头是这样说的:“与那具法身对视之时,我看到了一个与我长相一模一样,经历却全然不同的人……” 祁云筝不明白,什么叫“我看到了一个与我长相一模一样,经历却全然不同的人”? 她们是修仙问道求长生的,又不是变戏法的!变戏法也变不出来吧!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那个人现在在哪?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却要弄个法身?搞这么装神弄鬼的一套把戏,看着就很拙劣,无法取信于人。 当然,祁云筝不得不承认,法身手持破空,所带剑意确实霸道。若不是闪躲及时,她已经受伤了。 但有师尊在,费点功夫,那剑意并非全然不可破解。毕竟,剑意中蕴含的神识之力正是来自她的师尊。 第73章 古往今来,还从未见过,甚至不曾听过,一点点神识能噬主的。 那也万难实现。 之后,苏拂雪又说,那个人是无拘无束的,是自由自在的。 当然了,那个人也要辛苦修炼,闭关挨天雷突破,出外游历,下各大古地秘境……除此之外,那个人最钟情于人间,会去那里品尝各种美食,欣赏各地盛景。 甚至,那个人还会长久居住在人间。 三年五载,十数年,短的三两个月,总之时间不定。然后换一个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那个人似当真爱极了人间。 那也是祁云筝一直向往的生活,所以,听到这里时,她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后来,过了有两三百年,大概是因为心无旁骛,再没了挂碍,所以渐渐养成了那个人散漫随意的性格——走到哪里是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 还偏爱捡人—— 路过这里,路见不平,捡个孩子。 路过那里,一声吼,捡一家子人。 全带回了山门。 甚至,还让门中出外历练的弟子们也行侠仗义,捡人回去。有修炼天赋的就留在山门修炼,不能修炼的,就安置在山下最近的地方生活。 时间一久,人住的多了,那地方渐渐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经过几代人的治理,镇子变得越来越繁华,已经达到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引了无数人来。 再后来,那个人干脆住到了被镇里人自发命名为“长生镇”的镇上,更是隐姓埋名开了一家客栈。 店名就叫“客栈”。 怪不得梧枝之前重点提了客栈,看来她知道些什么。 祁云筝想。 苏拂雪说,此后,那个人住在客栈,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在镇上时,是溜溜这家的狗,逗逗那家的猫,偶尔还帮人看看孩子……日子过得舒心又惬意。 那个人似乎真就没什么正事可做。 祁云筝又想,当一派掌门当到这个份上的,普天之下,怕是头一份了。 几位师伯竟也允了那个人,从不过多干涉,还真是独得宠爱啊。 哦,师尊也是这样,只是她性子冷淡了些,她们又常年不下山,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那个人…… 怎么看,怎么听,祁云筝都没办法将那个人和她的师尊看做一个人。除非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而且,那几百年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陪在师尊身边? 她是绝不会离开师尊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这么一看,这故事的可信度就更*不高了,甚至不具备可信度! …… 祁云筝回忆着听到的一切,仔细想了又想,问梧枝:“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她一手指着苏拂雪。 苏拂雪闻声,不语。 正值妙龄的梧枝,自然不会知道苏拂雪过往几百年都经历过什么,也无从打探。但她与苏拂雪在守静峰上短暂相处过几日,确实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懒懒散散的人生态度。 而且,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长生镇上。是她主动上前攀谈的,虽然没说上一句话,但那种感觉错不了。 后来再见面时,苏拂雪跟她道歉了,还跟她说了一番话…… 所以,她点头:“没错。不过,我毕竟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切发生,所以无法告诉你那全然可信。但差不了多少。”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祁云筝问:“我是说姐,不,我指的是我师尊说的那一切。” 她特意加重师尊前面一个“我”字。 梧枝恍惚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有一瞬间的愣神。 可那法身传出的讯息,是那六七百年间,苏拂雪在现实世界中经历的事情,梧枝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摇头,不语。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甚至所有人都不知道,因为所有那一切都要从苏拂雪在旧金门见到无极子,从他口中听到那句“……当年你救了她,未来有一天,也许需要她救你”开始说起。 那之后,苏拂雪又与无极子交谈了许久,返程的路上,她突然做下了这个决定。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是很想与那个破烂命赌一局,一局定输赢,就赌她们到底谁会输,谁又能赢? 赌注是她这条命。 赌赢了,她生; 赌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她早有心理准备了。 谁让死亡的命运她躲不掉,也逃不脱呢?既然如此,那她便坦然接受祂,再伺机战胜祂。 人从来不该畏惧任何事物,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赢,也当全力一试。 反正结局总不会更差了,不是吗? 从旧金门回来,休息过后,苏拂雪便开始做准备了。 她借由手中与梧枝出自一对的玉牌,以禁术,给梧枝那枚玉牌里种下了她前世今生几百年的记忆。 同时,她也留下了一缕神识去保护梧枝。 苏拂雪仔细想过了,玉牌是长生仙门弟子身份的象征,出入山门更是用得到,所以梧枝定然不会将玉牌弄丢。 那么,护了她,她的记忆自然也不会丢失。而且,那几百年的记忆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留下的那缕神识。 无论何时何地,在何种境况之下,当那缕神识与无论哪个她相遇,唯一会出现的情况是神识与神识相连。在特定的时间里,慢慢恢复她的记忆。 当然,透过法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她会提前看到那一切,增加可信度。谁让穿越这么狗血的事都给她遇到了呢?那更狗血一点的受伤失忆梗便不能不防。 其他的,暂时不在考虑之列。 苏拂雪偏不相信,作弊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她还会输! 当然,会做这个准备,要归功于从师尊清音真人那里学来的卜算之术。 那是在见到梧枝的第二面,与她有过肢体接触之后。 苏拂雪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命运,因为她真的死过一次了。却不会真的认命。一如,逆天改命的事没人去做,却不代表不能去做。 而做完那一切后,苏拂雪谁也没说。 对这些,她已经有很深的感触了。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一旦说出口,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为了小命着想,她必须闭口不言,甚至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之后,只需静待那一天到来便可。 她也很想看看,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又都会发生什么。 …… 苏拂雪看过来,眼中满是不赞同她称呼上的改口,甚至低唤了她一声:“阿筝。” 祁云筝没理会,只盯着梧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如何得到这枚玉牌的?你与我师尊,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双目赤红,双拳紧握。少顷,大胆说出了心中最不能接受的猜测:“你也是我师尊的徒弟,对吗?” 同时,佩剑已稳稳握在了手中。 梧枝:“……” 梧枝下意识后退一步。 苏拂雪见此,暗道一声,果然还是如此吗? 她从法身中接收到了所有讯息,自然知道梧枝与她的关系。她当然也接受不了,却没说出来。 一来,是怕祁云筝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二则,那一切还有待证实,未必全然为真。 如今一看,她的担忧一点也没错。 “阿筝!你冷静一些,莫要冲动!” 苏拂雪握住祁云筝握剑的那只手,眼疾手快的将剑抢走。随手一扔,便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剑稳稳扎到不远处的树上,梧枝看了一眼,接连退后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她真没想到,幻境变故不生,却演变成了祁云筝要杀她。 这是第二次了,等出去之后,她非得跟祁云筝好好说道说道。那天晚上,为了能让她开口帮忙,她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又想起几位师伯的交代,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快速念起了柳如霜教她的破境法诀。手上更是快速结着法印。 最后轻轻往前一推。 等结束了,梧枝周围一看,环境没变,人也没变,被苏拂雪抱着的祁云筝更是往前走了两步。 这不对!梧枝想,她明明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咔嚓”声,是什么轻轻破掉的声音。 那为什么师尊和师妹毫无反应?是哪里出错了吗?莫不是法诀念错了?不应该啊,她来回记了好多遍,四师伯都说没错的,还夸她了。 那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失败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真不能成功将人带出去吗? 梧枝正乱想着,在苏拂雪的制止下的祁云筝竟又往前走出一步。 梧枝:“……” 梧枝真是顾不得许多了,眼一闭,心一横,快速从储物袋里取出掌门令羽,往祁云筝面前一放:“祁云筝!你还不停手!” 祁云筝哪里会理会,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杀了面前这个人!这样,师尊就还是她一个人的师尊! 第74章 没有人可以抢走她的师尊! 没有人可以! 哪怕手中的剑被师尊抢走了,她还有一双手可以将人生生掐死,还有一张嘴可以将人活活咬死。 她只要这个人死,其他的,她一点都不在乎。 倒是苏拂雪,看到掌门令羽后,又用了些力道,将祁云筝更紧的拥在怀里。 同时道:“阿筝!你冷静一点!你先看看她手里握着的到底是什么!” 祁云筝根本不想理会,可苏拂雪大声喝止之下,她竟真的分了点心神,去看清楚眼前之物是什么。 然后,她盯着那令羽,突然就不动了。 梧枝没注意到,收回掌门令羽后,只低低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苏拂雪感受很明显,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抱着祁云筝,喊了一声“阿筝”。没得到回应后,又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祁云筝盯着前方,眼神木然到有些空洞,似被某样事物掠去了神魂一般。 苏拂雪不得不问梧枝:“阿筝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梧枝茫然地摇头:“不知。” 苏拂雪叹一口气,寻个位置坐下后,又将人往怀里揽了揽:“这便是我交给你的另一样东西吗?” 梧枝握紧手中的令羽,轻轻点头:“是的。” 苏拂雪视线在那令羽之上多停留了片刻,发现令羽之上,一无法术痕迹,二无结界封印,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物件。 当然,令羽是长生仙门掌门的身份象征。 原该毫无用处的,此刻却令祁云筝失了神魂,可见是有人在上面动了手脚。 只是,会是谁呢? 总不会是她自己吧。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甚至不该成立。因为那六七百年的记忆明确告诉了苏拂雪,她和祁云筝没有交集,直到她决意收徒,以身赴死,祁云筝才终于出现了。那这令羽的作用是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保这姑娘不被阿筝提剑砍死吧?可若阿筝不予理会,令羽不就没用了吗? 这姑娘还是免不了一死的。 除非这令羽不止这一个作用! 可苏拂雪没听印玺说过,甚至清音真人也从未提起过令羽有别的作用。 那是为什么呢? 苏拂雪出正神想着,忽然察觉通讯符箓传来的异动。她撇开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取出通讯符箓一看,是印玺传来的讯息。 “小五,你与祁云筝,你们人在何处?” 苏拂雪先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又看了一眼躺在她怀中的祁云筝,这才回复:“西边,距离山门大概一日的御剑行程。怎么了大师兄?是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算一算时间,师兄师姐也该将那书山最后一点内容翻完了。 若真翻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个时候传讯息过来是合情合理的。 印玺很快回:“你们先回来。” 苏拂雪不太懂,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吗,非得当面说? “那不行,我们还在处理事情,暂时回不去。要晚些时日。” 她没有要逆了印玺的意思,只是暂时不会回去。她也料想,那必定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大师兄早就说了,不会只让她们回去。 而接下来,她要查清祁云筝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将她唤醒。之后继续往西方去,到千山云水阁,找水芊凝,向她求问一些事情。 如果真能寻到人的话。 至于眼前这个姑娘,想必与她之前的异常感应有关。 那么,她既然能来,就定然有离开的法子。便让她速速离去吧,免得阿筝清醒后,她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第58章 苏拂雪回复过后,便径自将通讯符箓收了起来,不再管印玺说了什么。 她略一思考,转而去看梧枝:“我交给你这令羽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梧枝仔细想了想。 ——从今而后,你便是我守静峰首徒,峰内一应事务,你皆可代我处理。处理不了的,若我在,便来寻我;若我不在,便去寻你几位师伯。 这是苏拂雪的原话,梧枝不曾记错哪怕一句一字。 但她总觉得,这话不单单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几位师伯听的,更是说给整个仙门百家的人听的。 让他们口口相传之后,好做到心中有数,别想着擅自妄动。 就算要动手,在这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看自己够不够份量,能不能担得起她的报复?又能不能担得起整个长生仙门的报复? 是了,名动天下的拂雪仙子,护短也是出了名的。她的师兄师姐,护短亦是出了名的。 算上整个长生仙门,护短在仙门百家中也是出了名的。 而自打苏拂雪将祁云筝带回长生仙门,她就有意无意开始让人帮着处理守静峰上的一应事务了。 那个时候,苏拂雪忙着修炼,也督促祁云筝修炼,峰上一应事物其实还是印玺他们帮着处理的。 所以她不觉得着话有什么问题。 同样的,这话也就不是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问梧枝:“那你此来,除了寻我和阿筝之外,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了?” 梧枝轻轻摇头:“没有了。” 寻到人,破除幻境,将人带出去,便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 如今看来,是希望不大了。 不过,未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轻言放弃。 万一最后就成功了呢? 苏拂雪又问:“令羽到你手中之后,可曾接触过其他人?靠近你的也算在内,你仔细都与我说说。” 梧枝不明白苏拂雪这么问的原因是什么,却已经开始仔细回想,自她得到令羽起,到现在的时间截止,都有谁与她有过接触。 首先便是师尊和师妹了,当时几位师伯也都在一旁看着,还有云水阁的那位水芊凝前辈。再有就是旧金门的几位师兄师姐,以及仙门大比时的对手,一个祝含,还有天一寺的和尚…… 梧枝将人名一一报了出来,甚至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也都简略说了。 苏拂雪听完,将现有记忆和那六七百年的记忆做了整合之后,只觉得这些人都不太可能在令羽上动手脚。 原因有二:一来,同门,尤其是师兄师姐,他们没理由那么做。 众所周知,掌门令羽只是掌门身份的象征,并无任何实际意义。说白了,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二则,细细想来,做这件事的人,必得是修为高绝之人不可,因为祁云筝如今的修为已突破至化神期。想要长久操控她的神魂,修为必得高过她。 否则,极大可能会被禁术反噬。 是了,这是一个禁术。 能接触禁术的人,身份不会简单。 做这事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起码目的绝不单纯,必有所图。 苏拂雪思前想后,只在考虑事情发生的原因,可能性,可能的人……却全然忘了,她之前还在怀疑那一切的真实性,为何突然就一点也不怀疑了? 甚至,她还借着那几百年的记忆,探寻了事情发生的原因。 事实上,苏拂雪也不是不怀疑了,只是,比起怀疑那一切,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此刻而言才更重要。 因为唯有清楚了那一切,才有机会找到方法,将祁云筝唤醒。 少顷,她叹一口气:“如此看来,倒是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那便只能等阿筝清醒过来后,我问问她,看看她都经历了什么。” 梧枝看了祁云筝一眼:“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将她唤醒呢?” 苏拂雪也看了祁云筝一眼,她眼神空洞,木然的望着天边某一处,丝毫没有将她们的谈话听进去。 也是,若真将她们的对话听了进去,怕又要愤起杀人了。 “需要先探查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困住了她?或者说,是什么掠去了她的神魂,在操控她?等确定之后,我才能想办法将她唤醒。” 神魂和神识是不同的。 神魂,说白了,就是人的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掌管灵性的天魂,代表智慧,能辨善恶,晓万物;主宰意识的地魂,代表自我,能思考、感受和记忆;生魂,亦即人魂,主宰生息,代表生命能源,能对环境产生反应。 神魂一旦消散,再无回天之力。 即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而神识,则是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凝练出来的法术根本。神魂不灭,神识便可重新修炼,凝聚。 祁云筝眼下的情况,很像是地魂或者人魂被操控了,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对周围的反应,只凭着人之本能去杀人。 这便是她那反常举动的由来。 梧枝问:“如何探查呢?” 苏拂雪想了想,道:“以神魂,探神魂。” 梧枝不太理解:“何为以神魂,探神魂?” 但从字面意思来简单理解,似乎是要通过一方的神魂,与另一方神魂相连,从而达到探查的目的。 第75章 梧枝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双修之术吗? 旧金门的一位师姐,闲谈时与她提起过,所以她知道那是结契后才能做的事。 那师尊知道她此举的意义吗? 梧枝喉间来回吞咽了几次,这才不确定地问苏拂雪:“您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苏拂雪点头:“当然知道。” 她活了这两百多年,再加上那几百年的记忆,很多法术纵然未曾修习过,却也听过,见过,甚至仔细翻阅过。 她自然知道这探查神魂之术,便是结契双方所修习的双修之术。 神魂交融,以一方神魂,融入对方神魂,水乳交融,谓之大自在。 这于修行,亦大有裨益。 只是,这神魂之术施展起来,对双方神魂的锲合度要求极高。而且,对方稍有抗拒,很可能会落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轻则修为有损,重则走火入魔。 梧枝并未多言,只说:“您既知道,那便千万当心了。也请您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过惊讶,甚至是惊慌。” 她怕祁云筝神魂深处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被看到,那是她不曾提及,也或许,是她说出那些话的原因。 那是祁云筝内心最渴求之事,是她对师尊未来的期盼,亦是对师尊的同情? 或许是吧,梧枝不清楚,因为那个中情感极其复杂。以她现有的人生阅历,也不大能读明白。 但梧枝仍然能记得,祁云筝说那话时的神情。 她是悲的伤,好似心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她努力填补那道缺口,却又被什么天大的事情,将那缺口一次接一次暴露出来。到后来,她似终于有机会那窟窿彻底填补好…… 那晚过后,梧枝便一直在好奇,为何祁云筝会说那些话来。但她没有问过,因为她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不能为人所知,更不愿对人提起。 那大概就是祁云筝最大的秘密了。 梧枝想。 苏拂雪不问原因,点头应下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她要先安排好面前这姑娘的去处。否则,等祁云筝清醒过来,不再被人操控,却还是坚决要杀她的话,那真就没什么办法了。 也再没有另一枚令羽可以救她。 而且,比起心爱之人心中的开怀,旁人不论是何身份,于她,皆不值一提。 “梧枝姑娘,你此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那便是时候该离开了。”苏拂雪道:“我不知道这神魂之术能否成功,因为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不曾亲身实验。若我最终失败,你又还在,那你大概会有性命之忧。因为阿筝容不下你。” 神魂之术一旦施展,不论成功与否,都能将祁云筝唤醒。 所以,她得提醒一下这姑娘,速速离去,莫再逗留。 梧枝:“……” 梧枝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一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你也看到了,”苏拂雪看一眼怀中的人,继续道:“阿筝她被人摄了神魂,若她决意杀你,只怕是我也拦不住。到那时候,你必死无疑。所以,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死亡的威胁梧枝当然也怕,可她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此来的目的尚未达成。 当真要就此离开吗? 那她之前的话岂不成了空谈? 虽然长辈们不会怪她,可毕竟是抱着很大希望送她进幻境来救人的。如此轻易便言及离开,她不愿意,也不甘心。 但一番思索之后,梧枝还是选择了答应。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手中有两枚通过法术链接起来的玉牌,其中一枚正蕴含着苏拂雪的一道法术。 或许,还可以再要一道法术? 之后,只要玉牌在手,她大概可以多次进入幻境救人。这次不行,出去问过四师伯后再进来,是不是会更有把握? 而且,她还在这,恐怕会耽误师尊救人。为了师妹的性命着想,她也该立刻退出去。 “我可以走,但我走之前,希望您能答应我两件事情。” 苏拂雪都没问什么事,便很干脆的应下了:“可以。我答应你。” 梧枝一愣,这才道:“您都不问我让您做什么事吗?万一是什么您做不到的,又或者,是什么有违仙门道义的事,您也会做吗?” 苏拂雪只说:“我相信你。” 这信任来的莫名,但又不是全然没有依旧,苏拂雪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可以相信。 所以她答的毫不犹豫。 她问梧枝:“那么,你会提那些让我难做的事情吗?” “当然不会。”梧枝摇头。 她心中并无其他想法,只是想留个再进来的机会,也想再试一次那个破境的法诀,并且教会苏拂雪。 这一次,万一就成功了呢? 或者,幻境就是需要造就它的人才能破除呢? 这说不准,总得都试试,才好总结经验,为下次入境、破境做准备。 苏拂雪又问:“还是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这并不是苏拂雪自负,而是,就算梧枝当真提出让她复活什么人,凭着那起死回生的禁术,达到某些条件后,她也能做到。 就是代价大了一些。 但梧枝定然不会提这个,所以,确实没什么可以难住她的。 梧枝想了想,摇头:“没有。” 苏拂雪道:“那便是了。说说看,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梧枝取出被她妥善保管的两枚玉牌,上前几步,递到苏拂雪跟前:“希望您能帮我留存一道您的法术。” 苏拂雪感受着玉牌中的熟悉气息,心中有些了然。之前,应该就是这姑娘闯了进来。 她接过玉牌,开始施法。结束后,将玉牌递还给梧枝。 “好了。第二件事呢?” 梧枝将玉牌收进储物袋,上前两步。 她按照心中所想那般,再次念起了破境的法诀:“您听好了,也看好了。” 这次,她念出了声音。 同时,手上结法印的速度虽然慢,却一气呵成的完成了,没有丝毫停顿。 等结束了,似乎又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咔嚓”声。 但眼前的一切依旧没变。 苏拂雪目露疑惑,却也认真记下了法诀和法印。祁云筝则被她抱在怀里,像个牵线木偶一般,无识无觉,任人操控。 看来又失败了呢,梧枝想,还真是有负长辈所托啊。 她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问苏拂雪:“我念的法诀,结的法印,您记住了吗?” 苏拂雪点头:“记住了。” 她心中起疑,是因为认出来那似乎是破除某种幻境的法诀法印?但又并不十分肯定,因为她于阵法一道并不精通。 只是,那看着确实眼熟,似乎是出自四师姐柳如霜之手? 梧枝松了一口气。 苏拂雪却说:“不过,我想你需要回答我,这法诀法印是什么?为什么走之前还要教会我这个?” 梧枝沉默。 苏拂雪大胆说出心中的猜测:“我于阵法一道虽不精通,却也自学了几分,认得这是破除某种幻境的法诀法印。所以,我们此刻是身处幻境之中吗?那这里是谁的幻境?我的?还是阿筝的?” 如果这里当真是幻境,那从前发生的许多事情便有了解释,但又似不能全然做出解释……除非这里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幻境! 苏拂雪想不明白,干脆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张毛被,铺叠好后,小心将祁云筝放到了上面。 她站起身,开始默念梧枝教的法诀。念完后,才开始结法印。 并未将法印结完,因为结到最后几个手势时,她听到了“咔嚓”一声响。 很轻。 之后又是接连几声响。 似乎是什么在慢慢破碎的声音? 苏拂雪并不十分确定,但心中已然有了定论,这里正是某个幻境无疑。 只是,她为什么会陷入幻境里?这里会是她的幻境吗? “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我会陷入幻境之中?为了救阿筝吗?” 问出这话后,还不待梧枝回答,苏拂雪便再次觉得脑海中似有什么在不停地搅动,扰乱她的思绪。 跟着,出现了另一股力量与之抗衡。 两股力量在她脑海中几番缠斗,之后,她只觉得脑袋一空。再然后,似有什么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迅速占领脑海中的每一处地方。 那是过往所有记忆,死前两百多年,异世二十八载,重来之后的七百年。甚至是那短暂一生的十数年,加在一起,有近千年。 苏拂雪忍着不适闭上了眼,快速与那记忆做最后的融合。等再睁开眼时,她看向梧枝的眼神便柔和了许多。 那是她看徒弟的眼神,却又与从前并无多少不同。 梧枝没看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佩服苏拂雪的机敏,因为她竟然那么轻易就猜到了一切。 第76章 但她不知该不该说,又如何去说。说出来后,若幻境因此坍塌,她们师徒三人会一起被困住吗? 不知道,也没人能给出答案。 所以,她没说话。 苏拂雪叹一口气:“我虽于此道并不精通,却也是知道一些的。阿枝,我心中已有答案。” 顿了顿,她又道:“你走吧。” 梧枝诧异的“啊”了一声。 是听错了吗,师尊竟然唤她阿枝? 苏拂雪看着她道:“想必你是奉了师兄师姐的命来的,既能来,那就定然有离开的法子。我放你离开,你便依着知道的法子,速速离去,莫再停留。” 幻境由人操控,若主境之人不愿放人,任梧枝法子再多,也无法逃离出去。 梧枝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呆呆问出一句:“那你和师妹怎么办?” 苏拂雪已经俯身去抱祁云筝了:“待我将阿筝唤醒,我们处理完事情,我会带她出去。” 梧枝急道:“您不在这里为师妹施术吗?我可以为你们护法。” 苏拂雪摇头,道:“不用,我有更好的去处。” 梧枝犹豫一阵道:“师尊,我不放心你们。” 苏拂雪看她一眼,脸上难得有笑容:“不放心我们什么?阿枝,这里是我的幻境,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都伤不到我。” 顿了顿,她又道:“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远,决定去那里,也不只是为了给阿筝施术,更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如果那一切是真的,那以你如今的修为,怕是帮不到我。你速速离去,我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回去查验你的课业。” 说完这话,苏拂雪不给梧枝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已召出破空。破空载着她和祁云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奔她们暂时定居的富贵村而去。 苏拂雪要回去一趟,她打算先将祁云筝安置好,再去后山的山洞看一看,清音真人还在不在那里? 如果在,她要找机会探探那圆台之后的石门内,被强大结界封印着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在,那事情就好办了。 同样的,也难办了。 因为那说明清音真人原本不在此间,是被她硬生生拉进来的。 被拉进来的或许不止是人,还要带上周遭的环境,不然这无法解释那强大结界背后封印的人或事。 会是什么呢? 或者说,那里面会是谁呢? 是清音真人苦苦寻了上千年的妻子,他们的凡人师娘吗? 如果是,那很可疑; 如果不是,也很可疑。 总之,清音真人行事,经此之后,全然变得十分可疑,让人很难不怀疑。 而无论此行结果为何,苏拂雪都会以神魂之术,将祁云筝唤醒。 一路向西行进时,苏拂雪不免要叹一口气,因为发生的事,她全记得。可也正因如此,一时间,她其实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接受。 苏拂雪并不否认对祁云筝的感情,她也不想否认,因为心中的爱意骗不了人。也因为这爱,困了她几百年的瓶颈,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当然是好事,但她修无情道的,心中可以有情吗? 苏拂雪不知道,但她想起了她们初见那日,醉酒后,她与祁云筝之间的对话。 ——可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很爱你的人,也许你也爱她,你会如何? ——也许不会呢? ——如果会呢?你会怎么做? ——我会爱你说的那个人。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祁云筝满不满意这个答案,苏拂雪不知道,但她是非常满意的。 因为她有了爱人。 那是她亲口表白后,得到准确答复的一生所爱。 世上原就不存在什么无缘无故的事,那是陪她一同经历一切的人,是为了她甘愿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傻姑娘。 所以,她不能不爱她,不愿不爱她。 为了她,她亦甘心赴死,甚至不惧毁道重修,乃至入魔。 可清音真人,无极子,还有印玺,都一再跟她强调,修无情道的,绝不能动情。一旦动情,根基、修为有损不说,还易走火入魔,最终堕入魔道。 苏拂雪其实也明白,一旦入魔,任她之前想的再好,说的再好,很多事情都再由不得她了。 仙魔一战也将不可避免。 除非能找出一切根源所在,之后,大家坐下来,敞开了好好聊,看有没有除了开战之外的解决办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拂雪想,那所有的重点还是在祁云筝身上。 先不提她的新任魔尊的身份,就说当年,她为何一声不响地离开?任由她在魔界多番游走,找寻,始终不肯现身一见? 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吗? 是了,那年战场之上,祁云筝那句话,苏拂*雪至死都未曾明白,却也知道,那定与她的身世有关。 ——师尊,有些事情,我是非做不可的。有些仇,我也不得不报。 而今,重来一次,苏拂雪定要查清一切,无论是什么。 那么,一切会与之前查到的消息有关吗? 苏拂雪不知道,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回家,救醒祁云筝,然后去后山查看情况。之后,还要去一趟那座大城,看能不能寻到无极子的踪迹。 谁让她们在那座城里遇到的人也很可疑呢?说话可疑,行事可疑,最后消失的也可疑。 那当然不是什么傀儡或假人,从那日的对话里,苏拂雪已经可以确定,无极子也是被她拉进来的。 至于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但她心中有一个猜想,猜想那一切会不会跟无极子是她的守护者有关? 倒是很有可能。 但具体如何,还要等她脱离幻境,再去旧金门找一趟无极子,一来,问清他进幻境的原因;二来,则是要问他西北天一寺之行有何收获?神器宇光可有下落?他又是否从天禅法师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希望会有吧,苏拂雪想,这样师尊身上的谜题便能更容易解开一些。连带着,她的死而复生,甚至为何回到过去,也都会有答案。 至于其他的,真真假假,还需要离开幻境后再查一遍。毕竟,无论幻境中如何变,现实中总不会变。 到后来,将得来的所有讯息一整合,想知道的情况,便都一目了然了。 —— 从睁眼,到现在,祁云筝用了一天的时间来确定,她被人困住了。 似乎是西北之地的沙漠里,因为当她御剑至高空,查看四周时,目之所及,尽皆是沙。而后,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御剑前行,最后总会回到原处。 那是一个人为支起来的棚子,高不过四五尺,宽却足有一丈。棚子四面皆无遮挡,里面放着少许的水和吃食,中间还有一处可供一人休息的床铺。 看到这些时,祁云筝心中暗惊之余,也觉得布下这一切的人脑袋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沙漠整这些,谁能安下心来休息? 而且,这里这么热……不,倒也没有很热,因为体感温度很适宜。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最近一次,她径直御剑往西北方去。 她走了很久,那抹绿色分明就在眼前,只要再往前多走上半刻,甚至都不用那么久,就能有机会走出这里了。 可她不过眨了个眼,就又回到了原处,那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棚子里。 对,她醒来的时候,就在棚子中央的床铺上躺着。她当然不会觉得是有人好心为她准备了这些,因为这本质上还是为了困住她。 所以,她当即便起身查看了,然后就到了现在。 祁云筝怀疑是有人特意布下阵法,将她困在此处。 她想不出是谁,但心中多少明白,这一切,定与她魔族的身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可当时,她明明和姐姐在一起,那些人怎么敢……不,也许他们将姐姐也给困住了。 他们将她们分开给困住了。 那她们是什么时候入阵的呢? 祁云筝想不明白,那时候,她们身边只有那个修为不到筑基的梧枝姑娘…… 会是她动的手脚吗? 无法确定,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那姑娘,没有那个能力。 脑海中最后明确的记忆是听了一段很长的,与姐姐有关的故事。之后,她便有些不受控制了,心中甚至生出了杀人的念头。她极力压制,却似毫无作用,因为之后有了行动。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记忆就不太清晰了,只几个模糊的画面,最清晰的便是看到了象征着掌门身份的令羽…… 对,就是看了那枚令羽后,她的神魂便再不受控制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更是没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就到了这里,过了近来最忙碌的一天。因为四面八方都试过了,每一次,都是眼看着到头了,可以出去了。但一眨眼,就又回到了原处。 第77章 也就是说,她暂时离不开这里,也不被允许离开这里。 祁云筝暗骂一声:“真是见鬼了!” 吃了东西喝了水,祁云筝选择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她要凭借人求生的本能,封闭对周围的大部分感知,随便选个方向,再走一次。 如果这次还是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那她就休整一夜,第二天再试。 总之,她不会坐以待毙。 她也偏不信,这么个破阵法,能长久困住她!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祁云筝当即翻身而起。 她走出棚子,召出佩剑后一跃而上。然后闭上眼,原地转了几息。停下后,便径直往前走,没有丝毫犹豫。 这么走了不过一刻钟,耳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小。到某一刻,风声彻底没了,只余下很轻的呼吸声? 祁云筝怀疑听错了,凝神仔细去听,发现又似乎不是? 她听不出来,便干脆解了对感知的封闭,睁开了眼。 眼前所见,果然不再是那片荒漠,而是充满生机的绿色。 那是一处茂密的森林,林中树木高逾十数丈,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此刻,她正站在森林的入口处。回头看,身后是那片荒漠。 金色的沙漠,绿色的森林,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她前后呈现。 祁云筝觉得,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这些。但她并不留恋,而是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在林中穿行时,她久违的觉得舒适。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形容不上来。但又很明确,那是与她修炼时,灵气周身游走完全不同的感觉。那是绵绵的,柔软的触感,似有什么在与她肢体相触,与她缓慢相融?她并不排斥那种感觉,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这种感觉当真奇怪,又意外的舒适。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祁云筝停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 等回过神来时,她只觉通体舒畅,神魂似乎也放松了许多。 然后,她听到了很轻的说话声,似乎就在耳边,却没听清是什么内容。她倾耳细听时,又什么也听不到了。跟着,额头被什么温润的东西贴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 祁云筝:“……” 祁云筝怔愣一瞬,因为她又听到了说话声,并且听清了内容。 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去一趟后山,查了情况就回来。”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似是在拉住什么,嘴巴也跟着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又或者,是她没有听到声音。 “你乖一些,我真的会很快回来。这样,你先睡,等你睡醒了,睁开眼时,我一定在你身边,好吗?” 她又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嘴里蹦出清脆的一个“好”字。 祁云筝:“……” 什么情况? 是姐姐在跟她说话吗? 如果是,那是谁回答了那些话? 她又为什么会跟着做出那些动作? 那挽留的动作之后,她又说了什么?为什么后面的“好”字能听到,前一句却不行? 她是被什么人操控了吗? 应该是,否则,这解释不清她待在这个鬼地方的原因,又为什么会做出那动作来。但那个人应该不能全然操控她,所以有了那奇怪的一切。 会是谁呢?有那般能力来操控她。 祁云筝想不明白,干脆又在原地等了一阵。却没再听到别的话,更没再做出别的奇怪动作来。 她叹口气,继续往前行进了。因为视线之中,没有方向可以调转,只能往前。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绿色终于见了底,眼前迎来一片蔚蓝之景。 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浪花拍击着海岸线,声声入耳。 祁云筝盯着前方,要骂人了! 存心要把她困在这个鬼地方是吧! 但她没有开口,而是从佩剑上一跃而下,迈步往前走。走到岸边,她慢慢蹲下去,伸手撩了把海水,感受了下温度。 很适宜。 那若不慎跌入海里,在里面多待个一时半刻,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她便起身,准备御剑过海了。 冷不防,在水里看到了另一个倒影。 很淡,几乎掩盖在她的倒影之下。 跟着,有声音传入耳中:“你终于发现我了?可真是不容易呢!” 祁云筝当即起身拔剑,回头看,却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什么情况这影子哪里冒出来的?还有那声音,很熟悉,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祁云筝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心中随之生出来的想法更恐怖,因为她想的是,她不会是被她自己困在这么个鬼地方的吧? 很有这个可能,谁让沙漠里的水和吃食,还有棚子里床铺都备的好好的呢。 但是,为什么呢?她自问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你没猜错,是我把你困在这的。” 正想着,祁云筝又听到这话。她当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答话的声音很轻,却又清晰地传入耳中:“不论在哪里,我都想见一见师尊啊。我不会存在太久,我消散之后,你便可以长久的陪在师尊身边了。怎么,连这一点时间都不肯给我?” 祁云筝一怔,忽然有些理解不了这些话了。这是在说,“她”是她,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这怎么可能! “人能与天争命,修仙问道求长生,你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人了呢?” 这话一出,祁云筝心中又是一惊。 她没将话说出来,这人应该不会知道才对,可却答了话。那就说明,这人能读出她的思想。或者,“她”没说谎,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你在哪里?” “在你的心里,在你的神魂里,在每一个你存在的地方。” “说人话!”祁云筝皱眉:“你从哪里来的?姐姐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应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绝不会留“她”的。 “如你所想那般,师尊并不知晓我的存在。” “你现在来找我,不怕被发现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你倒是洋洋自得起来了。” “倒也没有。” “呵!你觉得我会信?你说姐姐没有发现你,你是如何肯定的呢?” “你之前不是听见了?师尊她出门找人去了,让我在家休息,等她回来。如果她发现了,你认为她会跟我说这话吗?” “之前那些,果然是你干的好事?”话是询问,祁云筝却说的肯定。 那些奇怪的感觉,果然事出有因。 “那是师尊在救你。不然,你以为你能发现我?别太天真了!” “你为什么不一直藏下去,或者,干脆把我困死,这样,你就可以借我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祁云筝自动将“她”的沉默理解为做不到,她轻嗤了一声,道:“就算你能做到,你也演不下去。我们朝夕相处两百多年,姐姐早晚会拆穿你!” “她”又笑了一下,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出来。 祁云筝手中持剑,周围看了看,没有见到“她”的踪迹,不由问:“你人在哪里?此次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无用的话吧。如果是,那恕我不能奉陪了。” “你要做什么去?” “去海的那边,找出路。” “那边没有出路。” “你怎么知道?” “是我困住你的啊!” 祁云筝默了一瞬,这才道:“沙漠,森林,大海,你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困住我,是要做什么?” “你管我呢!” 祁云筝轻嗤一声:“要不是为了套到出去的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跟你废话?快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困我在此,到底想做什么?” “她”没说话。 祁云筝干脆不理“她”了,将手中佩剑往上一抛,人也一跃而起。 快速前行时,“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都与你说了,海那边没有出路。” 祁云筝分心问:“那出路在哪?” “她”很轻的叹了口气:“当然是在你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啊!不然,你为什么一天都走不出那个地方?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听听老人言,不然早晚要吃亏的。” 祁云筝嘈“她”一句:“搁我这扮什么长辈!” “她”这次的笑声更大了。 祁云筝不由得蹙眉:“你笑什么?” 无人应答。 但笑声停止后,在祁云筝后上方,一个着一袭黑衣,三千青丝随风飞舞的身影缓缓显现了出来。 那亦是“祁云筝”。 第59章 “祁云筝”飘在半空,施施然跟在后面,就想看看那个御剑前行的姑娘什么时候调头回去。 第78章 真是奇怪,她明明已经说过了,海的那头,没有出路,出路在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幻境里的她怎么偏就不相信呢? 是觉得她是个骗子吗? 很有可能。 “祁云筝”想,有警惕心是好事,可骗子不会傻到自己骗自己吧? 先不说那很难做到,因为人永远是自己最了解自己!她是“祁云筝”,所以她了解祁云筝。 再说,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根本不会去做啊! 幻境里的她,两百来岁,是年轻了一点,也被掠去了所有记忆,但不至于因为少了她这一小部分的神魂,就变成个傻的了吧? 不,从她们刚才的谈话来看,幻境里的她,非但不傻,反而很精明。 可这个时候,她有这么不听劝吗? 应该没有吧? 听人劝,吃饱饭,这句话,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了啊。 幻境里的她,是因为从小被师尊保护的太好,所以没听过这句话吗? 可不对。 无论是现实还是幻境,她们过往十几年的经历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要数与师尊初次见面时,师尊眼中流露出来的心疼,以及后来,师尊毫不犹豫将幻境里的她带回了山门。 师尊也曾与幻境里的她说过,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她魔族的身份了。 还有师尊提起的那个可怕的梦……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 那么,师尊的记忆,应当是一早就有问题的……也许多了有关她的记忆,也许多了有关未来的记忆……也许不止于此。 更甚者,师尊可能没有被幻境掠去所有记忆,她还记得什么。 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祁云筝”不打算深究,因为在她看来,如果她心中的那个想法不能成为现实,那幻境里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待她们脱离幻境,一切都会结束。 而幻境里的她,沉溺于这虚幻的美好之中,不记得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不记得被困封魔谷的族人……不,幻境里的她暂时还不知道父母之仇,但族人被困却是知道的。 她应该想办法了。只是,不得其法。 …… “祁云筝”希望幻境里的她能多些时间享受这虚幻的美好一切,当然,她没想困人多久。但有些意外,确实不得不防。 而现下,她既出现在此,那后续的事情,便该由她来完成。 所以,还是得将人再困一困。 之后,她便可以尽力去尝试心里的想法。无论成功与否,她都绝不后悔。 同样的,“祁云筝”也惊叹于苏拂雪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所有布局,更是留下了梧枝这个天大的后路。 可见,在现实中,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从不与人提起。 至于幻境里……人死如灯灭,最坏不过多困她们一些时日,待她们身死,幻境也会结束。 而现在,因为梧枝的出现,变数也出现了,也让她短暂地控制了这具身体。 想到这,“祁云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仔细梳理现下已知的情况。 首先,借着梧枝带来的那缕神识,师尊已然恢复了记忆,随时可以破镜而出。但她没有那么做,反而选择了留下来。 那就证明师尊还有事要做,或者,有事要查。 具体是什么“祁云筝”不清楚,但前不久,师尊刚将她唤醒,就着急忙慌的出去了,说是去后山查探情况。 可见这事非得在这里完成不可。 又或许,地点就在后山。 她不能贸然跟过去,因为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发现,被拆穿,继而被驱逐出幻境。 “祁云筝”相信苏拂雪做得出这事,就像她毫不留情将梧枝赶走一样。 “祁云筝”也知道,这里,是另一处幻境里的她和师尊在人间生活的地方,是她们那十几年幸福生活的留存地。 也是一切不幸最终开始的地方。 其次,幻境里的她没有后来的那些记忆,就是小屁孩一个,只会躲在师尊的羽翼下寻求庇护。等再后来,大祭司坤泽派人找过来,他们见面,听坤泽亲口说出那一切……她会崩溃到无法接受。 一切也就走到尽头了。 因为那是父母之仇。 是的,从未来回来几百年了,“祁云筝”依旧没有寻到清音真人,听她亲口说出当年的真相。 但坤泽告诉过她,父亲因清音真人惨死,母亲更是被清音真人囚禁至死。只有她,侥幸苟活了下来,却还是被禁术封印了两千多年。 结合在禁地藏书阁查到的消息,“祁云筝”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能活下来,活到现在,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 是的,她的母亲李昭昭,出自长生仙门,是那一代掌门人唯一的女儿,亦是清音真人的师姐。 她口中的昭昭师姐。 她的父亲,上一任魔尊,祁术。 坤泽说,父亲原是最有望飞升,成就魔神之位的天才。却在遇到母亲后,因为清音真人的百般算计,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而她……如果不是痴傻的阿雪,阴差阳错之下破了她的封印,将她从囚禁之地带出去,她绝无机会生长在阳光之下,沐浴甘泽雨露,感四时更替,见万物生发。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那样的日子很美好,却实在难过。可她活下来了,不是吗?她见到了师尊,拜了师,与她在守静峰上相伴相守两百年。 “祁云筝”想,她是该恨极清音真人的,却也要感谢她。不是清音真人,她不会知晓神器宇光的存在,继而找到祂,催动祂,然后回到过去。 亦既现在的时间节点。 “祁云筝”当然知道清音真人目的不纯,可她也一样啊。 她们两个,半斤对八两,就看谁能先达成目的,结束未来那一切了。 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愿意给清音真人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更想听她亲口说出那一切。若一切为真,便堂堂正正战一场,死生无怨。 只是师尊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祁云筝”想,师尊被清音真人救下,教养两百年。若知晓她要杀了她亦师亦母的至亲,她会怎么做呢? 与她决裂吗? 还是师尊会为了她的师尊,与她这个徒弟拔剑相向? 无论是哪一种,“祁云筝”都接受不了。所以她只能躲,只能逃,等那一切彻底结束。却因为那个传遍了九州大陆的收徒消息,最终现身。 她想,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以身应劫吧。 …… 这一切,当然也要从她们去旧金门,见无极子,听他说了那句话开始说起。 梧枝是苏拂雪命中注定的救星,这一点“祁云筝”不确定。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决不放弃。 自重新踏足这片土地起,她活着唯三的目的:一是为父母报仇,手刃仇人;二是让师尊活下去,长长久久的天地之间遨游。这里去得,那里去得,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束缚她。 她是雄鹰,该在天空展翅翱翔,而不是被困在笼子里,孤独地望着外面的大好河山,不敢踏出一步。 她要她自在随心,要她幸福快乐。 三是化解与仙门的仇怨,救出被困封魔谷的族人,给他们寻一个安身之所。 之后,若是能活着,她还想和师尊一起,回到她们曾经的家,过从前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万年。 “祁云筝”想了许多,而她视线中的年轻姑娘也终于越过大海,到达了尽头。 大海的尽头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极目望去,没有房屋,没有人群,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甚至没有飞鸟掠过。 这里是“祁云筝”用来困住人的,所以她很清楚,越过草原,会见到高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群山连绵起伏,宛如一幅气势磅礴的画卷,在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 而越过群山,会遇到大片沼泽。 沙漠,森林,大海,草原,群山,沼泽……这些当然要不了人命,“祁云筝”也不会这么做,她只是为了困人罢了。 果然,幻境里的祁云筝看到眼前的景象,气的脸都绿了。当即转回身,狠狠瞪了飘在半空中的“祁云筝”一眼。 但面对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的动作多少带着点别扭。 祁云筝其实一早就发现人了,但她只顾着往前,便没理会。可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回身质问,连带着那点别扭也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为了困住我,也就是你自己,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祁云筝”往后飘了飘,满脸写着无辜:“这话从何说起?我早与你说了,海的这边没有出路。你偏不信,非要过来看看。现在看到了,却怎么反怪起我来了?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第79章 祁云筝气结:“那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 “祁云筝”失笑。 这话说的,好像之前被连珠炮语的人不是她一样。更何况,她说了几次,也没见这人相信啊。 若真愿意相信,她们此刻身处之地应当是沙漠中的那个棚子里,吃着东西喝着水,再美美睡上一觉,岂不痛快! 她道:“即使我不曾现身,相信你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知道,却还是选择往前走,可见心中并不相信我。那么,我说再多,再竭力去证实,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做那无用功呢?” 这是实情,祁云筝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而后,她们一个御剑停在空中,一个飘在半空,对视一阵后,竟是相顾无言。 第60章 好半晌,祁云筝寻了处地方,席地而坐,这才思考着开了口:“你用禁术使神魂离体,又特意来寻我,就不怕我趁机夺回身体吗?”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单是这个鬼地方,她一时半刻就无法脱身。离开之后又会遇见什么,会不会是下一个困地,更是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人不会放过她。 可真是见了鬼了! 祁云筝想,活了这两百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自己困自己的,更是没有见过……不,现下见到了,且,她正在经历。 可她想不明白,她们既然是同一个人,那“她”为什么要困住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好玩吧? 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功夫跟“她”在这干耗下去。她也怕姐姐知道一切后会为她担心,却更害怕姐姐从始至终都看不破这一切,任由这人操控身体,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来…… 若真如此,那她这两百年来的陪伴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祁云筝不禁苦笑一声。 “祁云筝”将幻境里的她的所思所想全听在心里,解释道:“你我神魂本为一体,并不存在抢夺身体一说。只能说,是活了更久一点的我,学了很多你没学过的禁术,用了那么一点小办法,暂时处在了主动位,所以可以操控这具身体。 而且,你应该能想象,我拥有你所有的记忆。你知道的一切,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你不知道的一切,我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师尊无法识穿我,是不是很合情合理?” 祁云筝下意识点头,应声:“是。” 而后,她心中一惊,陡然想起这人可以识穿她的想法,忙收敛心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活了更久一点的我”? 之前她就一知半解,现下更是无法理解了。她们明明是一体的,为何这人却比她活的更久? 这是可能发生,又可以发生的事吗? 她还存在,证明没有被“她”替代。 还有当下这一刻,“她”说知道所有的一切,这话又可信吗? 其实有一定可信度的,祁云筝想,只要她心中生疑,那这事就有一半成为真实的可能。 可,是因为什么呢? “她”是来自未来吗? 那有什么是可以让人穿梭过去未来,又保留记忆,且可以让她们处在同一个时空之下,又不被天道抹杀存在呢? 一个世界是不被允许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灵魂的,一个留下,另一个便会被抹杀。 那她们为什么可以同时存在? 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与姐姐,当真走到那对立的必死之局了吗?她又是否找出了破解一切的办法? 祁云筝虽然不愿意被这人识穿心里的想法,却还是没忍住想了很多。 但她此刻所想,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却听“祁云筝”道:“天道既不曾将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抹杀,那就证明我的存在是合理的。但却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活的比你久,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却也不能现在说给你听。或许,再要不了多久,等我做完这一切,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也可以多想想,看看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我同时存在。” 在那个未来,“祁云筝”借由神器宇光,回到了现在。 她回来了,那当然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她的神魂。是从未来回来的她的神魂,取代了这个世界的她的神魂。 之后,在苏拂雪找回去之前,她先一步逃走了。不,那是她躲起来了。却又没有躲太远,而是以苏拂雪不能发现的距离,远远跟了一阵。 “祁云筝”看到了许多苏拂雪与从前不同的经历,因为那个时间节点,真正该发生的事情是苏拂雪将她带回长生仙门,请示清音真人后,收她为徒。 之后,她们师徒两人在守静峰上过了很长一段无人打扰的平静日子。 再之后…… 那是太过久远以前的事情了,“祁云筝”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但总归是幸福快乐的。 “祁云筝”想,有师尊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哪怕千难万难,那也是幸福的。 但现在,她觉得有些无奈。 这情绪来自幻境里的她,“祁云筝”又想,看来,这疑虑是打消不了了,那便不再做那无用功。而且,待她将那一切说出来,是真是假,幻境里的她,一辨便知。 幻境里的她也总要知道的。 只恐怕,会接受不了。 这样一看,困住幻境里的她,似乎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祁云筝”飘到幻境里的她旁边,想学着坐下来。但她现在只是一抹魂,无法接触到草地,只能又飘了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 然后说:“我比你多活了五百年。” 祁云筝闻言一怔。 “祁云筝”神思却有些飘远。 那五百年,是“祁云筝”苦苦等待,苦苦找寻,却再等不回,也找不回苏拂雪的五百年。亦是始终寻不到清音真人的踪迹,报那血海深仇的五百年。 从一开始,“祁云筝”就不愿意相信苏拂雪已经死了。任旁人如何劝说,她也始终不肯离开战场。 哪怕那时候仙魔之战尚未彻底结束,仙门百家仍不时有人刺杀。 她也不愿意离开。 她要留在那里陪伴,等待苏拂雪。 “祁云筝”没有动手,是坤泽派人解决了那些刺杀的人,护住了她。 …… “祁云筝”想过就此死去的,可苏拂雪说了,她会回来,让她等她。 而那天的话,“祁云筝”至死都记得。 但她没有死,所以她会一直记得,记到死的那一日。 “……阿筝,我会回来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此后,天大地大,再无你,你不可去之处。阿筝,之后,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不能陪着你了,所以,你先替我去看,看一看那天地众生,好吗?可你也要当心人心险恶,不要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等我回,回来*,你再带我去看,好吗?” “好!我答应你,师尊,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早一点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太久。我害怕。师尊,我害怕。我不想离开你,师尊,我不想离开你。” “好……阿筝,你别哭啊,我都没力气给你擦眼泪了。” 她听话,用力去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净,一滴一滴往下落,湿了大半衣物,湿了整颗心,也湿了整片天空。 然后,她眼见着苏拂雪的身影在她怀中消散,随风飘散的在天地间,再寻不回一丝一毫。 那天之后,“祁云筝”再没哭过。她的眼泪好像在苏拂雪离去的那一天流尽了。 “祁云筝”守在战场之上,在那里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她实在记不得到底过了多少年月。只知道战争早就结束了。 甚至,仙魔两族在长生仙门的竭力担保之下,族人之间慢慢有了往来…… 似乎只有她还沉溺在过往里,守着一个空口诺言,等一个不归人。 再后来,“祁云筝”听到消息,说是原本和平相处了近百年的仙魔两族又起了点小小的摩擦…… “祁云筝”不愿让苏拂雪费尽心思带来的和平被人破坏,所以,她离开战场,回了魔族,找到坤泽,让他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顺便也找一找清音真人的下落,看事情是不是由她挑起来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祁云筝”想,清音真人既能因母亲之故,逼死父亲的同时挑起一次大战。那她未必不能再挑起第二次。甚至,害师尊离她而去的那一次大战,会不会也是出自她手呢? “祁云筝”不敢想,也不愿这样想。 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清音真人于她便不只是父母之仇,还要再添上一笔。 那她是非找到人不可了。 坤泽说:“大战之前,便已经寻不到她的下落了。后来,我去信到长生仙门,问了几位道友,他们也说没有消息。你放心,我派了很多人去查,早晚会有消息的。倒是你,守在那里一百年了,还不回来吗?” 第80章 她扯动嘴角,却挤不出一个笑来:“回来做什么?族中有你坐镇,我很放心。” 坤泽叹一口气,问她:“你还要回去等她吗?” 她摇头:“不回去了。等不到了。” “祁云筝”不愿意承认苏拂雪已经死了,可这一百年的等待告诉她,她确实等不到人了。 整整一百年,如果苏拂雪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既然等不到人,那她便去寻,去找,顺便也查一查清音真人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到她。 报仇是一方面,向她询问救人的方法是另一方面。 “祁云筝”总觉得清音真人行事绝不只有挑起战争这一个目的。如果是,那两族死伤无数,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除非她是想借战争达成什么目的,却没有达成,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战争,乃至于,有了后来苏拂雪的以身为祭。 第61章 以身为祭,代价必是极大。 后来查到的消息告诉“祁云筝”,那是上古禁术,需以自身为媒介,献祭一切,包括神魂。以此达成令人死而复生的目的。 神魂献祭,便是魂飞魄散,哪里还有以后可言?人又哪里还回得来呢? 那时候“祁云筝”便已经确定她被骗了,苏拂雪再也回不来了。可那是重信守诺之人,她既说了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她只要等着,她也只有等待这一条路可走。相信终有一天能将人等回来。 可她等了整整一百年了,还是没有将等到人回来…… “祁云筝”想,既然等不回来,那她就去找,上穷碧落下黄泉,总有找到的那一日。 找到人之后,她不会问苏拂雪为什么没有回来。她相信,她定然有她的苦衷。而她能将人找回来,已经是上天最大的仁慈了。 人也不能太贪心,否则,得到的一切终将不能长久。 所以,她不贪心。 她只想将人找回来。 后来几百年,“祁云筝”开始在世间各处游走,但都不会停留太久。 她也会回她们曾经的家,去住上一段日子。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出了一趟远门,现在回家了,可以好好歇息一下了。 但她不会歇息太久,当听到哪个地方有奇怪之事发生,有不平之事发生,她会连夜赶过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期盼…… 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时间一久,“祁云筝”生出了退却之心,开始逃避了。但她依旧会打听消息,却不再前往。 甚至,她又回了家。 她在那住了十几年。 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养花,弄草,依着朝阳起,循着日落睡。 如此,日子其实可以过的舒适且安心。 但是没有。 那十几年里,“祁云筝”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时常会梦到苏拂雪在她怀中慢慢消散,再寻不到一丝一毫踪迹的那一幕。 然后,她便会从梦中惊醒,再无法入睡。 偶尔,也会梦到初见的场景,在那个破败的小村子里,苏拂雪救她,带走她。 还有守静峰上相伴相守的日子。 每一天,在现在看来,都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再后来,“祁云筝”遇到了一个手持一根竹竿,上挂「神机妙算」四个大字,华发苍颜的算命先生。 见到她的第一眼,算命先生说:“这位姑娘,可是在寻人?” 她心中大惊,面上却神色如常。 她盯着算命先生,并未言语。 算命先生又说:“姑娘要寻之人,早已不在此间三界六道众生之内。恐怕是……” 她当即喝止:“你这老儿,休得胡言乱语!” 她只是还没有寻到人! 对,她只是还没有寻到人! 只要她寻的时间够久,再多点耐心,再多走几个地方,肯定能寻到人的。 算命先生并不在意她的无礼,朗声大笑后,道:“姑娘何必自欺欺人?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姑娘要寻之人,定然是寻不回了。但若命运轮转如常,姑娘与那人,仍有再见之期。” “先生此话何解?” 她略略弯了弯腰,行了一礼:“先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算命先生摆摆手,道:“姑娘,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只能言尽于此。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到那时,小老儿自会解答姑娘心中所有的疑惑。现在,不行。不过,走之前,小老儿还有一言赠予姑娘。若要轮转如常,姑娘可去往西北之地,那里有一物,可助姑娘达成心中所愿。姑娘,小老儿告辞了。” 然后,不等她有所反应,算命先生已拿着竹竿,遥遥走向远方。 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祁云筝”心中当然有疑,可比起希望,这些疑虑,微不足道,她更不在乎。 她真的去了西北之地,那个佛法盛行之地。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可在那里,她竟然打探到了清音真人的足迹。 天一寺的和尚说,不久前,清音真人来过一趟,很着急的样子。似乎是来求一样东西,却被主持拒绝了,之后更是直接将人给赶走了。 “祁云筝”听完,心中顿时生疑。 清音真人活了几千年,沧海桑田都见证过,又有什么东西会需要她开口来求? 不论那是什么,此物必不简单。 她问给她引路的和尚:“小师傅可知那是何物?” 和尚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不知。” “祁云筝”想也是这个结果,这和尚能知道清音真人是来求东西的,已经十分难得了,又还说给她这个外人听,可见对人是不大设防的…… 她又想起了苏拂雪骗她时说的话。 她让她去看看这个世界,让她当心人心险恶,不要轻信别人…… 她似乎没有做到。 “你在想什么?” 是祁云筝的询问,唤回了“祁云筝”飘远的思绪。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些往事而已。” 祁云筝目带打量,却轻飘飘的“哦”了一声:“然后呢?这五百年间,都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祁云筝”抬头望向远方,很久没说话。 祁云筝道:“怎么,不打算说了?” “祁云筝”闻声摇头:“没有。我在想。” 祁云筝纳闷:“那一切很难说吗?” “祁云筝”点头:“有一点,也因为我有些不大记得了。” “可见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祁云筝轻笑一声,道:“若那重要,我是不会忘记的。” 言下之意是还在怀疑她的身份,“祁云筝”听出来了,却并不解释,而是道:“你说的没错。于现在而言,过往的那一切,确实算不上重要。” 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那一切多么痛彻心扉,让人难以忘记,可她已经记不得那许多了,不是吗? “祁云筝”大概还记得,她后来见到了天一寺的主持,也向他打听了清音真人此来所求之物为何? 主持没有回答,只说受故人之托,若是见到她,便让她去一趟长生仙门。 她去了,见到了几位师伯。 再后来,她听几位师伯说起一物……她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那样东西,然后回到了现在。 “祁云筝”忽然想,万事万物,生灭循环往复,她回来,取代了这个世界里的祁云筝,是不是就是那个算命先生所说的命运轮转如常? 因为她终于再见到师尊了。 可是,为什么呢? 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现在发生的一切,于我而言很重要。所以,我不能放你出去捣乱。” 祁云筝怀疑听错了。 她修为已达化神期,在同辈中,乃至许多前辈那里,都是很难被超越的存在。到了这人口中,就得了一句我不能放你出去捣乱? 这人是不是活的久了,脑子傻掉了? “祁云筝”将幻境里的她骂人的话全听了,却不去反驳。 总归她们是一个人,她挨的骂,这人一样得受着。 她只道:“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总之,在一切结束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 她想了想,指着远方道:“穿过这片草地,迎接你的会是连绵起伏的高山。越过高山之后,你会看到大片沼泽……后面还有!你想去领略一下,我并不反对。但我还是建议你原地返回,到沙漠里吃好喝好睡好,等一切结束,我放你出去。” 祁云筝看了那个方向一眼,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祁云筝”不答,只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祁云筝站起身,周围看了看,入眼是连片的草地,而来处,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汪洋大海。 她摇头:“不知道。” “猜一猜呢?也猜不到吗?” “猜不到,也不想猜。” 第81章 “你可真是……” “什么?想说我懒吗?咱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祁云筝”笑了一声,果然没再说下去。 少顷,她道:“师尊快回来了,我要走了。走之前,我会给你留一点东西,你慢慢看。” “是什么?”祁云筝问,心中却想到这人比她多活了五百年,会不会是那些记忆? 很有可能,不然为什么要提这件事情呢?不是很莫名其妙吗? 她自问,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祁云筝”明白幻境里的她的心中所想,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些记忆。一个人待着太无聊,总得给你找点事情做。” 祁云筝嗤笑一声:“还有比你更无聊的人吗?” “祁云筝”望着来时的路,轻飘飘,开始往回走:“现在有了。” 她相信幻境里的她会跟上来,因为她早该明白了,出不去的。 果然,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之后,她们越过大海,穿过森林,又用了一刻钟的时间,重新回到了那个棚子里。 —— 苏拂雪安置好祁云筝,出了门,便径直往后山去了。 那晚之后,她没再来过这里,却还清楚的记得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那之后呢? 清音真人在她们离开之后,是像无极子一样突然消失了,还是又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苏拂雪不知道,目前也无法查到。 上一次,她们是晚上来的。这一次是个白天,所以苏拂雪很轻易找到了地方。 她一早便散出了神识,自然也很清楚的探查到了一切。 这就是个被废弃多年的山洞,没有之前见到的东西,更没有那个被强大结界封印起来的石门。 苏拂雪想,看来她的猜测没错,师尊也是被她拉进来的。只是,她暂时还想不出拉人进来的原因。 是因为太迫切的想要解决那一切吗? 苏拂雪又周围看了看,确实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后,她便原路返回了。 远远地,察觉到屋内的人已经起了。 她一边开门往里走,一边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第62章 进了门,果然看到祁云筝已经醒了,下了床,正站在窗子前往外看。 苏拂雪三两步走上前,在她身旁站定,低低叹一口气:“不是让你多休息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出门到后山查探一圈,再返回来,前后用了至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可看眼下的情况,人怕是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 但看祁云筝面上神色果然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祁云筝看向苏拂雪,目光没再移开。 她眼中尽是笑意,唇边也勾起了一抹笑来:“我的身体我清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苏拂雪上下将她打量一遍,甚至探了她的脉,确实是没什么事了。 那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呢?是被什么给摄了神魂? 她直问祁云筝:“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在那个树林子里,我们原本正和阿……梧枝姑娘谈着话,你突然要杀她。阿筝,你那时候,是怎么了?” 那应该是要喊阿枝的。 祁云筝将苏拂雪的口误听在心里,便更加确定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此刻,她却不能将一切说穿,而是打算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突然间就不受控制了,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催着我杀了她。我竭力与那东西抗争,最后还是失败了。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再睁开眼时,我们已经在家里了。” 苏拂雪想,那大概是受幻境的影响,也跟将她困在幻境里的那一切有关。 是之前在识海里见到的那个祁云筝在操控吗?倒是很有可能,可她们最后是循着那识海崩塌跌入这幻境的啊。 按理说,那不该存在。 但一时间确实想不出更多了。 她叹一口,牵着祁云筝往床边走:“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是什么。没关系,阿筝,已经没事了。” 祁云筝跟着她往前走:“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苏拂雪将人按坐在床畔,道:“我与梧枝姑娘又聊了聊,之后,我就让她走了。” 果然还是走了,但梧枝来这一趟的目的也算达成了。祁云筝想,出去之后要好好谢谢她,还要跟她道歉,不然拿剑指人这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梧枝姑娘没受伤吧?我当时有伤到她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苏拂雪摇头:“她没有受伤,我当时将你拦下来了。” “那就好。”祁云筝道:“我还真怕伤到她,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再见她了。” 这是实话,她确实害怕伤了梧枝,毕竟是给过她帮助的人,又是师尊的徒弟……祁云筝忽然发现,她似乎能接受了苏拂雪再收徒这件事了。 是因为梧枝给了她帮助的原因吗? 祁云筝不这样觉得。 她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因为她们此刻关系的转变。梧枝以后不能再喊她师妹了。 苏拂雪跟着坐下,将祁云筝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拍了拍:“她会理解的。” 祁云筝低头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后点头:“我们为什么要回家来,事情还没有查完呢。” 但其实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再重要的事情,藏书阁里没有记载……倒是禁术起死回生之术,她没看到。 想来是已经被寻去了,但无法确定,所以还是得诈一诈 为此,祁云筝不免又看了苏拂雪几眼。 苏拂雪与她对上视线,低声询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饿了?” 祁云筝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苏拂雪问:“什么?” 祁云筝道:“当时翻阅藏书阁内的典籍时,我发现了一本书,上面记载了一个禁术。我没细看,但现在想来,那似乎是有关于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她习惯性要喊师尊,又硬生生改了口:“姐姐你听过吗?见过吗?” 苏拂雪闻言一愣,下意识抬头要去看,也生生忍住了。 她道:“没有啊。怎么,世间竟还有此等禁术吗?当真是闻所未闻。” 祁云筝当即肯定,那便是在她手中了。 也无不可,反正,一切绝不会再走到那一步。而那禁术,她已经看过了,记下了。 这也正是第一个幻境里,祁云筝那般恐惧苏拂雪接近藏书阁的原因。是那禁术,是那场寻不回的死亡。 虽然忘记了一切,但心底的恐惧仍在。 她笑笑,配合道:“是啊,我看到的时候也很吃惊,觉得应该是假的,就没仔细去翻看。” 苏拂雪心中暗道,还好你没仔细看,不然肯定会记下来。那到时候她将书销毁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嘴上却应和:“是啊,没想到师尊还会收藏这些假书。之后有机会再见到她,我会跟她说的,让她抽时间回来,把那些书再整理一下。” 祁云筝:“……” 祁云筝没想到她有此一言,愣了一瞬才点头:“好,那你别忘了。” “不会忘的。好了,你再休息一下。天不早了,我要去煮饭了。” 苏拂雪站起身,轻轻掀开被子后又蹲下去,不由分说将祁云筝的鞋给脱了,将她整个人塞进了被窝里。 祁云筝:“……” 祁云筝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姐姐,我真没事,我也一点都不困。” “那也躺着休息。我去厨房煮饭,很快回来。” 说完这话,苏拂雪转身出了门。 她一边往注意脚下的路往厨房走,一边在思考祁云筝刚才说的话。 她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她第一时间就将起死回生之术收起来了。 那为何阿筝会提起这禁术? 她当真看到过吗? 不会! 绝不可能! 但总是苏拂雪再否认,也不能不去想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不止她一个人恢复了记忆,阿筝也一样。 这也不对。 苏拂雪想,就算阿筝恢复了记忆,这一世,勉强这么算吧。她此前从不曾在山门出现过,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近藏书阁,更别说看到那禁术了。 细细想来,当真匪夷所思。 但她也没功夫再考虑这许多,因为要先填饱肚子。 苏拂雪花了些时间,煮了面,又炒了两道菜。端上桌后,她上楼去喊祁云筝。 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看到祁云筝已经下楼来了。她换了一身衣服,是暗色的。 苏拂雪见此一愣,收回了迈出的步伐:“怎么忽然想到换这个颜色?” 说是暗色,往细了说,其实是黑色。 是她们在客栈初见那日一样的颜色,给人一种成熟稳重、深沉内敛的感觉。 第82章 但苏拂雪觉得,这样的感觉,不该出现在这时候的祁云筝身上,除非…… 她不再往下想,继续道:“以前没见你穿过,还以为你没有。” 长生仙门统一的门服是浅蓝色,只在举行重大活动,像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还有开山门广收弟子时,才会特意要求门中弟子统一着装。 其他时间,依照个人喜好即可,并无特别要求。 而在这个幻境里,祁云筝长久随她住在守静峰上,衣服多是浅色,红色好像也有那么一两件,但她并不常穿。 黑色倒真是第一次见。 祁云筝一步一级往下来,随口道:“我闻到了饭菜香,想着你应该是煮好饭了。不想你再跑一趟喊我,就随便从储物袋里拿了件衣服穿上了。” 苏拂雪敛了思绪,等人下到最后一级台阶了,才牵住她的手,带着往饭桌走。 她道:“黑色穿着也是好看的,就是以前没见你穿过,一时有些不适应。” 祁云筝另一只手理了理衣摆,道:“多看看,很快就习惯了。” 苏拂雪听明白了祁云筝的言外之意,那是在说,她以后穿的衣服都会是这个色系,甚至是这个颜色。 她心中有疑,却并未说出来,而是点点头,道一声:“好。” 又说:“那之后去东边那座大城,再找个裁缝,多做几身。别都是黑色,也选几个其他颜色,不然看着挺单调的。” “好。”祁云筝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吃完这顿饭吗?还是明天?” “不急于这一时。”苏拂雪给她递了双筷子:“再过两天,等你再好一点。我也去见一见林默和王锦,请她们吃个饭,谢谢她们帮忙照顾了这么久的花圃。” 祁云筝想说我真没事,但看苏拂雪面上神色认真,便没说了,而是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确实需要好好感谢你这两个朋友。我们走了这么久,没有她们的帮忙,院里院外的花,估计早就死了。” 之前没有细看,但她们离开的这一个多月,亏得有林默的照料,加上阵法的作用,院里院外的花,好多竟已经长开了。 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各色花色交映,倒也是美不胜收。 也有些生了根,抽了枝,长了花骨朵,却还没有开的。但看情形,要不了多久了。 待到天更暖和一些,只会开的更快。到那时,五颜六色的花,齐齐绽开,她们一起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赏花赏月,倒真是好一段经历,值得铭记许久。 苏拂雪也道:“是呀,多亏了她们。所以不急着走。事情总是做不完的,能得一日空闲,便得一日吧。” 祁云筝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也要看一看丫丫,这么长时间没见,不知道小丫头上学堂没有。这么个地方,怕是没有学堂的。” 苏拂雪愣了愣,道:“王锦会教她识字的,她之前说了。” 祁云筝知道,她有那些记忆。所以,苏拂雪的试探,她并不放在心上。 她道:“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需要夫子来教。也不只是丫丫一个,还有村里的其他小孩,他们都需要上学堂,读书识字习礼仪。不指望他们将来能有多出色,只盼着他们能明辨是非,造福乡里。” 苏拂雪点点头。 之后,就着这个,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两人结束了回家后的第一顿饭。 第63章 饭后,苏拂雪快速将桌子收拾了,锅碗筷刷了,又洗了手,这才牵着祁云筝的手往外走。 两人携手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又到院外看了看长势正好的花,更是给花浇了水,全当是饭后活动消食了。 之后,又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赏了会月。 又是一轮满月。 苏拂雪抬头望着天边的那轮月,忽然想起,她们离家往东,去寻无极子时,天上挂的是一轮满月。现在回来了,天上挂的还是一轮满月。 幻境里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堪堪月余。换成现实中的时间,只怕会更短,苏拂雪却恍然间生出了一种已经过了好几辈子的错觉。 不,其实算不上错觉。 仔细想想,前世的两百多年,异世界的二十八载,作为凡人阿雪那痴傻的十数年,以及这一世的七百多年,甚至将幻境中的时逝如流水也算在内,她其实有一千多岁了。 也算是好几辈子了。 换成一个普通凡人,就算世世活到一百岁,十世轮回也早该过完了。 想到这,苏拂雪轻轻叹了口气。 祁云筝正闭着眼,靠在苏拂雪肩头,感受飞吹抚在脸颊上的舒适感觉,忽然听到叹气声,不由看过去,问她:“姐姐,何故叹气啊?” 苏拂雪道:“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两百年了。” 祁云筝道:“是啊,真的好久了。” 久到她从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能靠在苏拂雪肩头,与她闲谈,赏花,赏月,吃她做的饭菜,被她更细心的呵护。 那是午夜梦回时才会出现的场景,现在却成了真实。 她也觉得不太真实。 所以,这话之后,她轻轻咬了苏拂雪一口。就咬在她仰头看明月时,裸露在外的脖子上。 苏拂雪吃痛,下意识要闪身躲避。 却被祁云筝紧紧抱住了手臂。 苏拂雪不解,偏头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咬我?痛。” 祁云筝趴在她身上,道:“痛才显得现在的生活更真实。” 苏拂雪:“……” 苏拂雪看她一眼,没有言语。 祁云筝也没再说话。 几息后,两人相视一笑。 之后,她们又在秋千架上坐了一刻钟,便要起身回房去了。 恰是这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速度不快,脚步声却很重,且不止一个人。 方向正是她们这边。 祁云筝坐正了些,顺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更是理了理衣摆。 苏拂雪散出神识,朝声音的源头探去。确定来人是谁后,她收了神识。而后,她站起身,又将祁云筝拉了起来。 两人再次携手,往门口走。 祁云筝顺着往前走,轻声问:“来的是林姑娘和王姑娘吗?” 苏拂雪点头:“还有丫丫。” 祁云筝不解:“她们这个时候过来,是要做什么?” 苏拂雪道:“不知道。可能是知道我们回来了,过来看看情况吧。” 很有这种可能。 她们白天回来的,没有刻意避着人。 而一整个白天,苏拂雪先是给祁云筝施术,之后又去了趟后山查看,然后做晚饭。 她们还一起院里院外赏了花,赏了月。 有人发现,合情合理。 那么,林默王锦找过来查看情况,也很合情合理。 祁云筝听完点头。 两人走到院门口,站着等了一会儿,远远地,果然看到手拉手走过来的三道身影。 视线里,林默一手握着照明的灯,一手牵着丫丫;王锦走在另一侧,牵着丫丫的另一只手;小丫头蹦蹦跳跳的,看起来心情很好。 母女三人走的不快,站在院门口,甚至还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是林默在说话:“隔壁张婶说仙子家里有光亮传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应该是她们回来了吧?” 跟着是王锦:“去看看就知道了,也没多远了。” 王锦的声音刚落下,又听到了丫丫带着惊喜的叫声:“阿娘,娘亲!有光,有光。漂亮姐姐家里有光!她们回来了!” 听到话的苏拂雪:“……” 漂亮姐姐? “是在喊我吗?”她问祁云筝。 祁云筝点点头:“当然。她喊我阿筝姐姐,那漂亮姐姐只能是喊你。” 她还调笑着喊了一声:“漂亮姐姐!” 苏拂雪:“……” 苏拂雪:“别闹。” 祁云筝不乐意了,趁着母女三人还没走到,轻轻哼了一声:“只能小丫头喊你漂亮姐姐,我不能喊吗?” 苏拂雪无奈看她一眼,没说话。 祁云筝不依,又问了一遍。 苏拂雪这才道:“没有。你喊嘛。” 祁云筝哼道:“可你没有应我。” 苏拂雪叹一口气:“我也没有应过她啊。” 两人就着一个称呼争辩的功夫,母女三人已经来到了院门口。 林默看到人,松开丫丫的手,也很轻的松了口气:“你们终于回来啦。” 王锦看着她们,轻轻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倒没说什么。 只一个丫丫,借着林默手中的光亮,仰头看了看祁云筝,又去看苏拂雪。她眼中带着明晃晃的期待,视线在两人身上又转了一圈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喊了一声:“姐姐。” 又补了句:“晚上好。” 苏拂雪低头看了丫丫一眼,眼中溢出点笑意来。 第83章 她回:“晚上好。吃饭了吗?” 问完又轻轻碰了碰祁云筝。 祁云筝道:“晚上好呀。” 说完这话,她干脆松开苏拂雪的手,弯腰将丫丫一下抱了起来。 她转身往屋里走:“我给你带了吃的回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 丫丫笑嘻嘻的说:“阿筝姐姐,你已经抱着我啦。好呀好呀,丫丫要吃。” 林默和王锦闻言,对视一眼。 林默冲苏拂雪道:“小孩子贪吃贪玩,仙子别介意。” 苏拂雪摆摆手:“没有,丫丫很可爱,我很喜欢她。阿筝也是。” 三人一同往屋里走。 苏拂雪边走边问:“你们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默道:“我隔壁的王婶,之前说看到你们家有光亮,我想可能是你们回来了,就过来看看情况。” 苏拂雪点头,这话她刚才听到了。 她说:“我们今天刚回来,本来想着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找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先找过来了。” “就是过来看看,”林默道:“顺便再给院里院外的花浇浇水。今晚月色很好,丫丫也闹着要荡秋千。” 三人边走边谈话,都是些家常里短的小事,以及她们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村里发生的事。 走时,丫丫怀里抱着祁云筝塞给她的一大堆吃的,开心的就差没一蹦三尺高了。但她到底是个孩子,拿不下那许多东西,最后由两位娘亲一人分了些拿在手里。 丫丫一步三回头的跟苏拂雪和祁云筝告别:“姐姐再见,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祁云筝脸上带着笑,应下了:“好。” 林默和王锦也和苏拂雪道了别。 苏拂雪远远望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等彻底看不到时,她才散出神识,同时轻轻一跺脚。 神识所见,原本正往前走着的母女三人果然全停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来不及收。 神识再散,覆盖整个村子,甚至更远的地方,也如那母女三人一样,静静的,被她操控着。 苏拂雪其实不太明白,林默和王锦,是她从异世界回来后,这一世在外游历时结识的,她甚至不认识王锦……那幻境中为何会有她的身影? 还有,她这一世的记忆被幻境掠去,上一世的记忆为何可以保留?是因为幻境只能掠去一个时间节点的记忆吗? 倒是很有这个可能。 但这无法解释王锦的存在…… 苏拂雪大胆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用的是这一世的身体进入了幻境,幻境把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做了整合,然后自行扩散,所以有了这一切。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的记忆出现了大变故,她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且这记忆没有被幻境掠去。 变故生变故,苏拂雪想,也许,这变故还可以带来更大的变故。 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她不急着破境出去。 之后,苏拂雪撤回法术,将祁云筝送回房间,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给她洗漱。 突然被当成病号的祁云筝:“……” 她很无奈,却也依着苏拂雪,简单做了洗漱,换了衣服。 而后,她躺坐在床铺上,看苏拂雪收拾这里,擦擦那里,好一通忙活后,才总算也到屏风后面洗漱了。 祁云筝看着那上面透出来影影绰绰的身影,好一会儿问:“姐姐,你今晚要睡在哪里?” 苏拂雪正在系衣带的手一顿,隔着屏风往床那边看:“你觉得我睡哪里比较好?” 祁云筝低声笑了笑:“我怎么晓得?还不是你爱睡哪里就睡哪里。” 苏拂雪越过屏风往床边走:“你说我爱睡哪里就睡哪里?” 祁云筝盯着她,轻轻点头:“是呀。爱回你屋就回你屋,爱留下就留下,我都没意见。” 苏拂雪顺着她的话道:“那你往旁边挪一挪,给我留点空出来。” “好。” 祁云筝从善如流挪动身子,给她空出一半床,还贴心地散开了被子。 苏拂雪快速上前,等到床边,她坐下,掀开被子躺下,然后盖被子闭眼。 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丝毫停顿,可见是做足了准备。 目睹一切的祁云筝:“……” 她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拂雪闭着眼答:“睡觉啊。” 祁云筝当然没知道,但这副明显怕她做些什么的模样,真的让人很无奈。 她又叹了口气。 第64章 之前行双修之术时不见她害羞,刚才说话也不见她害羞,这会倒知道害羞了? 还是,没有害羞呢? 怎么看都不像。 祁云筝心中又不免觉得好笑。 几息后,她往前贴了贴,说话声几乎就在苏拂雪耳边:“姐姐,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做什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传出去,会坏了我的名声啊。” 她用手轻轻地蹭了蹭苏拂雪的额头,替她拨开额前散乱的发,指尖沿着她秀挺的鼻往下,最后附在她唇上,轻轻按了按。 隔一会儿,她掀开被子挤了进去。 苏拂雪听见了,没应声,她也纵着祁云筝的所有动作。 她感受着身旁柔软的触感,只觉得整个人都有点怪怪的,心也痒痒的,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她却不敢动手挠一下,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她隐隐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却一动也不敢动,便只能更加闭紧眼睛,在心中默念起了《清静经》。 祁云筝见人没反应,又碰了碰她:“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苏拂雪轻轻吞咽口水,依旧不答话。 好半晌才道:“我没有那么想。” 祁云筝无声笑了笑,道:“那你怎么不说话呀?” 苏拂雪把心一横,睁开了眼,去看祁云筝:“阿筝,我觉得,咳,有些事情,现在做,不合时宜。” 祁云筝明知故问,眼中笑意十分明显:“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你要做什么?” 苏拂雪忽然就有些恼她了,猛然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她盯着祁云筝,微眯着眼,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怕是她自己都不能十分明白。 祁云筝却看得分明,那是情欲,亦是克制。 她笑的更欢了,凑上去亲了亲苏拂雪的唇:“好了,姐姐,我知道,也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逗逗你,瞧把你给吓的。” 苏拂雪翻身躺回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点也不尊师。” 祁云筝回握她,哈哈笑:“以前很尊的啊。但是姐姐,现在我们的关系不同了,自然要有不一样的相处方式。姐姐,难道你想我像以前那样对你吗?” 那天,准确来说是两天之前,在守静峰上,苏拂雪一番不算隐晦的表白之后,祁云筝做出了回应。 “我的心里,也住着一个人。我知道她有她的责任,有她要承担的一切。”她说:“其实我也一样。她知道我是魔族,可她从来不在乎,甚至为了我,对上了仙门百家。她很好,好到让我……碍着我们的身份,我从来不敢把话说给她听。” 苏拂雪心里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因为空守一个等待,换成谁都要考虑一下。可听完这话,她眼睛倏地一亮。 “可当下这一刻,我听到了她的心声,听到她在向我表达爱意。” 祁云筝眼中盛满了欢喜,那欢喜之中,又夹杂着泪光,声音也带上了些哽咽:“我不太敢相信,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虚幻美好的梦。可能下一刻,梦就会醒。 师尊,我从未想过,在我有生之年,能亲口听你说出这些话。我是在做梦吗?” 苏拂雪抱了抱她:“是真的,阿筝,不是做梦,是我在向你表达我心中的爱意。阿筝,我希望你再等等我,等一切结束,我们就回家,再不理那些纷杂无序的人和事。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就像以前一样,百年千年,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好,我们一起努力。” 祁云筝眼中的泪终于落下,她重重点头,紧紧抱住了苏拂雪,生怕这美好的一切转瞬成了泡影。 可直到现在,在这个幻境里,一切都还是真的。 只是,操控身体的却不是之前那个了。 也没关系。 祁云筝想,出了这个幻境,被她困住的那个幻境里的她终会明白的。 因为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苏拂雪看过去,轻声道:“不用,那样会感觉我们俩不像是在谈恋爱。” “谈恋爱?”祁云筝听到新词,来了点兴趣:“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形容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苏拂雪道:“对的。这是我从别的地方学来的词。” 异世界那二十八载的经历,于现在的苏拂雪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可那些经历,她忘不掉。 第84章 记忆中,在那间大院子里,多的是像她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有的健康,有的痴傻,有的肢体残缺……但大家还是会一起吃饭,玩耍,学习。 后来,她长大了,离开了那间大院子,再次成了一个人。 摸爬滚打的十年间,她经历了很多,终于成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孤独的人。她其实并不悲观,相反,她是乐观的,也挺享受那份孤独的。因为不用再害怕失去。 她最大的梦想是周游世界,到处看看。 而那十年间,有很多人向她表达过心中的爱意,男女都有。 她一个也没答应。 其实到了那个年龄,近三十岁,多的是组建家庭,开始另一种生活状态的人。 也有亲近的朋友劝她,可她不愿意。 她在等待。 那个时候,她当然不知道等待的什么。因为那个一直以来在做的梦,被人当胸一剑的梦。 她也不知道未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可这个当下,心爱之人躺在身畔,她忽然就明白了:她在等的,一直都是这个人。 无论跨越多少时间空间,再遇上她,她依然会为她心动,依然会愿意不顾一切的奔向她。 那是她的心之所向。 祁云筝有些好奇,与她闲谈起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有机会的话,你带我去看看吧。” 苏拂雪没急着回答,而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她的佩剑破空,有一剑破虚空之能,以前,她也切实利用破空完成过空间的转换。 那便是可行的。 但那个地方,她还能再找到吗? 继而,她又想到,她为什么会到那个世界去呢?是谁,用了什么方法,将她送过去的呢? 暂时毫无头绪。 苏拂雪便不去想这个。 也为了不让祁云筝失望,她没有将话说死,而是道:“如果我能再找到那个地方的话,当然可以。” 之后,就着那个新奇的世界,苏拂雪将那当做一个荒诞的梦,与祁云筝说了许多有趣的经历。 后来,说到有人向她表白时,祁云筝虽然没明着生气,苏拂雪却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会笑着哄她几句,然后继续往下说。 到某一个时刻,苏拂雪忽然就想,以她如今的年岁,是不是该成家了? 然后,她掀开被子坐起身,不说话了。 祁云筝诧异地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忽然起身,是有人寻来了吗?” 在外一个多月,来回两趟,她们的行踪想必早就暴露了,有人寻来的可能当然就会有,而且很大。 苏拂雪看她一眼,摇头:“没有。” “那是怎么了?”祁云筝跟着坐起来,散出点神识将村子周围探了一遍,发现村子静的可怕,鸡鸣狗吠之声,全然没了。 她心中更惊,也更不解了:“到底怎么了?你快与我说说。以后,有什么事都要与我说,莫要瞒我。” 苏拂雪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祁云筝看她神情,急了:“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倒也不是。”苏拂雪还是摇头:“就是此刻说来,我觉得会有些唐突了你。” “竟与我有关吗?”祁云筝问。 苏拂雪点头:“我在想,如果按照那个世界的时间来算,我应该要成婚了。” 祁云筝:“……” 祁云筝没说话。 苏拂雪没敢看她,低下了头:“你不愿意吗?” 这话说完之后,耳边的呼吸声轻了,连带着握着的手也挣开了。 她便以为是祁云筝不愿意,忙道:“我就随口一说,没有唐突你的意思。阿筝,你不要生气。” 等了几息,没有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身旁人还是没动静。 苏拂雪不得不看过去,发现祁云筝正看着她,眼中盛着期待、欢喜以及盈盈泪光。 她竟然看的十分明白,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祁云筝猛然抱住了她,声音中带满满的喜悦:“愿意!姐姐,我愿意!我愿意的!” 苏拂雪顿了顿才回抱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询问她:“但这样会不会太快了?我们毕竟刚在一起。” 她想,她们恋爱的时间才两天,忽然就要结契了,说给师兄师姐听,乃至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可其实,身份性别都不是问题了,那时间似乎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况且,她们曾经相伴相守了两百年,以后大概也是这样过下去。 这样看,她今日的举动,倒也没有那么唐突。只是,真到那一日,还是要好生做准备的,也不能在这幻境里。 不,苏拂雪又想,需要在这里。 结契的本质,是神魂之间的牵引。凭此可以更容易寻到人。那日后,就算祁云筝不辞而别,甚至刻意避开她,她都能更容易找到人,不至于让事情走回老路。 但在现实里,却并不容易做。 所以,得在这里! 祁云筝在她耳边道:“不会!一点也不快!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姐姐,我想立刻就与你成婚,结契。” 苏拂雪眼中的笑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道:“好,等过两日,我们回山门去,让大师兄来操办这件事。” 祁云筝担忧:“大师伯会很生气吧?” 苏拂雪却不在意:“不用管他。” “这样不太好吧?”祁云筝坐了回去:“我的身份,毕竟……” 苏拂雪打断她:“有什么不好的?我说好就好。” 祁云筝听出了她话中的坚决,便没再说什么了。 其实挺好的,祁云筝想,这样,她回去之后也好与坤泽说。你瞧,我将剑道之首骗来与我结契了。这算不算仙魔联姻?出去以后,仗可不可以不打了? 至于那些仇怨,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下的,便去找谁讨,不要累及无辜。 第65章 算账的对象当然是她的师祖,那个避世五百年,曾经的仙门百家之首,清音真人。 清音真人确实能躲。 祁云筝想,未来的那个曾经,她找了近四百年。若不是清音真人最后现身,她大概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也因为那些,她最终回来了。 在这里,过去七百年,不用修炼的时间里,她依旧在找,却总没个准确的消息。就算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赶过去,她也总会晚上那么一步。 似乎是有心之人…… 倒也未必。 清音真人既敢寻人这么久,又从来没被人发现,肯定有她的法子。或是易容;或是隐身;或是早就知道一切,所以有心躲;或是修炼了什么禁术…… 单从年岁来看,这个人绝不会简单。再加上过往三千年的经历,怕是已经成精了。 祁云筝想了想,道:“那我们成婚结契之时,要请师祖回来吗?” “未必请得到,”苏拂雪摇头道:“也可能寻不得到人。师尊在外寻师娘几百年,那晚,我们在后山与她老人家见面,听那意思,人已经寻到了。但她老人家不愿愿意将人带回来,却是个未知数。” 那时候的清音真人,是现实中的人。 脱离幻境之后,甚至与她谈话时,应该已经从她们的对话里发现了什么,比如那些她在查的人和事。 若她有心提防,甚至是杀人灭口…… 苏拂雪不敢往下想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若那些避世不出的前辈因她之故被害,她是万死难赎其罪。 可她暂时还不能出去。 之前,苏拂雪是想救回祁云筝后,去后山查看一下情况,然后再去东边那座大城找一下无极子……后来想想,她其实该往西北之地找找看,因为无极子要往那边去。 却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她已十分明确,无极子就是来自现实世界,梧枝大概也是被他,以及师兄师姐派来的…… 她将人赶了出去,梧枝应该会将幻境里发生的,她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应该多跟她说一些情况的,这样,即使她暂时不出幻境,师兄师姐也能早做准备。 现下怕是晚了。 想到这,苏拂雪不免叹了一口气。 祁云筝看向她,道:“为什么叹气?是觉得我们现在成婚结契不好吗?那你觉得安排在什么时间合适?” 苏拂雪摇头,好一会儿道:“不是因为我们成婚结契的事。” 祁云筝问:“那是因为什么?” 苏拂雪想了想,道:“我只是在想,我们成婚结契之前,要不要去一趟封魔谷,见一见你的族人,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起码,封魔谷的封印破除之后,双方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总会有所顾忌。 这也确实是要做的事,幻境毕竟也有祁云筝的一部分意识在,甚至是占据了很大一部分……那么,她之前不知道的事,比如魔族破除封印后的真正诉求是什么?封魔谷内的人却未必不知道,尤其是魔族目前的掌权人,他们的大祭司坤泽。 第85章 如果能见一见,与他好好谈一谈,未必不能化解未来的危机。 苏拂雪想,她孤身前往封魔谷,怕是还没说上一句话,就要被人打出来了。 她不是打不过,只是不愿再结仇怨,所以会主动退出来。但有祁云筝在,她未来魔尊的身份往那一摆,无论他们认不认她,麻烦总归会少一些。 当然,也可能更多,甚至被安上一个勾结仙门的罪名……可祁云筝虽是魔族,却也出自仙门,一身本事也是学自仙门,她的母亲,亦是仙门中人…… 个中情况很难说的清楚,但苏拂雪却莫名觉得,如果去,那她们此行,应该会很顺利。 祁云筝闻言愣了愣,半晌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我要成婚结契了啊!”苏拂雪道:“阿筝,这是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我不想你身边没有亲人族人陪伴。现在虽不至于难过,但日后想来,总不免觉得遗憾。” 祁云筝吸了吸鼻子:“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该怕的人是你吧?”苏拂雪握住她的手:“害怕我被你的族人吃了或是杀了。可是阿筝,有你在,他们不会这么对我。况且,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吗?” 祁云筝回握她,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一旦去了,定会被人发现。倘若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你就彻底洗不清了。” 苏拂雪满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阿筝,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在乎,他们也配不上让我去在乎。你只说,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就行。其他的,都不用管。” 这个幻境,此刻全然受她操控…… 等等! 若幻境全然受她操控,那此行不就毫无意义了吗?除非祁云筝也恢复了现实中的记忆。可她之前的试探,似乎并无异常。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祁云筝也拥有了所有的记忆,现实中的,幻境里的,所以可以从容应对她的试探。 苏拂雪在心里叹一口气。 不论哪一种,其实都是一件好事。问题是,她们在幻境中相伴相守了两百年,感情甚笃。可现实中,她们不过初相识。 苏拂雪并不清楚幻境结束后,她们是否还能保留里面的记忆和经历。但她猜想,应该会的,起码,会被什么保留下来,好做日后查看之用。 那么,以幻境,对现实,出去之后,一切还是真实的吗? 这场结契,还能算数吗? 当然要算,苏拂雪想,结契并非儿戏,是要搭上她们的一辈子的。 所以,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她又问祁云筝:“还是说,你要再考虑一下我们成婚结契的事?” 祁云筝慌忙摇头:“不!当然不!不用考虑,越快越好。” 苏拂雪有些不解:“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吗?阿筝,以你我的身份来说,我们其实是敌对的。就算我们俩都不在意,可你的族人也不在意吗?你看到了,仙门百家的人对你喊打喊杀,若不是有师兄师姐在,我们怕是没有现在的安生日子可过。” 这是实情。 没有印玺代表整个长生仙门的维护,再加上苏拂雪身上肩负的重任,她们绝不可能逍遥至今。 而那一日,若不是先有苏拂雪剑指仙门百家,以实力威慑众人。之后由印玺接手,对阵百家,她们也绝无可能逃出长生仙门。 或许不会被抓被杀,但合百家之力,将她们困住总是能做到的。 万物有因才有果,也许一切一早便注定了。 说完这话,苏拂雪盯着祁云筝,想从她眼中,神情中看出与之前那般的犹豫。 可是没有。 这一次,祁云筝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怕。姐姐,只要你不离开我,其他的,怎样都可以。姐姐,作为魔族未来的王,你要相信,族人那边,我可以解决。否则,日后我还如何统御万千族人? 我们跟仙门百家的人可不一样,讲究的是以实力服人,大不了就打一架。把他们全打服了,就没那么多意见了。” 苏拂雪笑道:“你的族人,你舍得?” 祁云筝反问:“为什么不呢?” 所有阻碍她们在一起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不会手软。 况且,这里是幻境,把人打几顿又有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出了幻境之后,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所以,要赶在出去之前,先将人打服一次,攒点经验。出幻境后,她再去一趟封魔谷,见见族人,便更有把握了。 躺在同一张床铺上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就着去封魔谷走一趟这事讨论了好一阵,最后敲定,先回长生仙门将事情告知印玺,让他做好准备,最好是能广喻仙门百家,让他们做到心中有数。而趁着准备的时间,她们俩走一趟封魔谷,看能不能兵不血刃的将事情摊开说明白。 如果能,那就还有的谈。 出去之后,大概也能谈。 如果不能,那就另想办法。 总之,不会再走到那最坏的结果上。 某一刻,祁云筝忽然想起,苏拂雪是修无情道的。 她当即道:“姐姐,有一点我们都忽略了。你修无情剑道的,如此动情,于你自身是否有损?” 苏拂雪顿了顿,摇头:“没有。” 祁云筝有些不相信,但她将苏拂雪上下打量一遍,又细细探查了一番,确实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她不由道:“这可真奇怪啊。” 苏拂雪应和:“是啊,可真奇怪。” 她之前便察觉到了,她心中有情,于修行根基无损不说,反倒是困她多年的那些瓶颈,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无情,有情。 这两者之间相互矛盾,本不该同时存在于她这个修无情道的剑修身上。 那现下是什么情况? 是要让她以有情证无情吗? 还是天道在逼着她杀妻证道,然后白日飞升? 苏拂雪倏然抬头,隔着屋顶望天。 她绝不会那样做,就算是天道,也别想逼她就范。大不了一死。只要没有魂飞魄散,总有一日,她会回来。 只恐怕要苦了阿筝,又要再等她一些时日了。 她忽而狠狠的想,杀光所有一切,是不是就可以反逼天道现身了?然后问问祂,到底要做什么?这个成千上万来从没有人飞升成功的世界,于祂来说,又到底算什么? 祂的一场游戏吗? 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 苏拂雪眼中忽然生出的杀意,让一直注视她的祁云筝心中一惊。 “姐姐,”祁云筝小心翼翼用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说话声也带着小心:“你,你怎么了?” 第66章 苏拂雪闻声,心中也是一惊。 她当即松开祁云筝的手,翻身而起后盘腿坐下,闭目,收敛心神,默念起静心凝神的法诀。 好半晌,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祁云筝就在一旁守着,为她护法。此刻见她眼中杀意散尽,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问苏拂雪:“姐姐,你刚才眼中的杀意是怎么回事?你当时在想什么?” 苏拂雪仔细回想了一下,叹一口气后道:“我在想,天道要我修无情道,却又让我遇见你,对你动情,究竟是何用意?” 她修无情道,并未得到任何人授意,而是五岁那年,修为突破炼气圆满,到达筑基期后,清音真人带她去功法阁选主修的功法时,那本功法自己追上来的。 她当时觉得有点烦,不想理会。 清音真人却让她先看看其他的,若没有合心意的,再选那本功法不迟。 清音真人还说:“功法有灵,既然主动接近你,那就证明你与它十分契合。可以尝试看看,总不会害了你。” 她那时年少,不懂许多,更不知感情为何物,后来也没找到合适的,就稀里糊涂的选定了那本功法。 修炼之后,发现那本功法确实让她修为进境更快,清音真人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多了一些,她便也坚持修下来了。 一日一日,直到修为达化神圆满,只差渡一个情劫,便可白日飞升。 现在想来,或许,这也是一个谎言。 让修无情道的人去渡情劫,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因为那不是渡劫,而是赌命。 赌赢了,未必能白日飞升; 赌输了,却一定会死。 古往今来,无数人死于天劫之下,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却从未听说有人飞升成功了。可见,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也许,她早晚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份子,却绝不是现在。 “我修无情道的,绝不该动情。祂到底想做什么,让我心中有情,让我去渡那情劫?祂是想让我以有情证无情吗?还是想让我……” 话到这里,苏拂雪没再说下去。 她不会瞒着祁云筝,可同样的,那样的话,她也说不出口。 祁云筝将她的犹豫全看在眼里,追问道:“想让你什么?姐姐,你答应了不会瞒我的。” 第86章 苏拂雪看她一眼,没有开口。 祁云筝心中便明白了,所以她没再问。 两人在床上相对而坐,无言对视。 半晌,祁云筝道:“姐姐,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是什么。” 修无情道的剑修,心中却生了情,若不是要她以有情证无情,那便只有杀了那个让她心中生情的人这一条路可走了。 杀妻证道。 心中生情,自当挥剑断情。如此,方可得无情之真谛。 仙人太上忘情,成大道,得永生。 苏拂雪霍然抬头,道:“我不会那样做的!阿筝,我不会的。” 她是宁可以身赴死,也绝不愿祁云筝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所以,无论天道有何阴谋,在她身上,都绝无得逞的可能,她也不会给祂那个机会。 祁云筝笑了笑,眼中却无笑意。 甚至,她道:“不,姐姐,你必须那样做。我们只有这一次试验的机会,离开这里之后,便再没有办法了。” 苏拂雪心中生疑,当即道:“阿筝,你这话是何意?”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可之前的试探…… 还不待她想更多,就听祁云筝在她耳边道:“姐姐,如你心中所想的那般,我确实有现实中的记忆。” “那你之前为何……”苏拂雪不解。 祁云筝笑笑道:“因为我还想与姐姐你再过几天安生日子啊。” 她顿了顿,又道:“见到阿枝后,因为那枚掌门令羽,我得以操控这具身体。我本不想瞒你,可有些事情我无法向你解释,便唯有隐瞒这一个方法。” 苏拂雪知道这是不让她多问的意思,她便不打算多问,可她还是对那句“我得以操控这具身体”生了疑。 什么叫操控这具身体? 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体啊! 她说:“我只有一个问题,其他的,不论是什么,我都不问。阿筝,可以吗?” 祁云筝轻轻点头。 苏拂雪道:“你是我的阿筝吗?” 祁云筝被问的一愣,缓了缓,才轻轻点头:“当然是。” 苏拂雪笑了笑,果然没再问。 她想了想,又道:“阿筝,你为什么说我必须那样做?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绝不同意。” 就算有合理的理由,她也不会去做。 她就是想看看,祁云筝会怎么说。 祁云筝道:“姐姐,你应该知道了,这里是幻境。你更该知道,即使在这个幻境中身死,我也不会真的死去,而是会在现实中醒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试验一下,看究竟能不能成功呢?” 苏拂雪摇头,道:“不要,不行,不可以。” 祁云筝不解:“为什么?姐姐,我不会死的。” 苏拂雪依旧摇头,望着她,语气十分坚决:“没有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阿筝,即使是在幻境里*,我也不会杀你。” 如果动了手,那她曾经做的一切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连带她这个人,也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祁云筝回望她,瞧着她神情严肃,甚至带着不容置疑,一时竟不知如何劝说。 苏拂雪也没再说话。 不过,她在想,这个方法不行,但以有情证无情,却未必不可行。 可有情该如何定义呢? 无情又要如何去定义? 又是谁来做最后的评判呢? 天道吗? 不,无论她心中有情还是无情,都不该由天道来做评判。或许,无极子可以。那是她的守护者,是天道一手选定的……不,涉及天道,那无极子也不行了。 那该怎么办呢? 苏拂雪一时想不出来,也不打算继续想下去。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她一直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总有无需他人评判,便可得见结果的那一日。 她深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如此,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少顷,苏拂雪道:“阿筝,你不要再想了,我不会做的。如果你非要我杀你,那么,不如你来杀我。” 她轻轻笑了一下,眼中也带上了点笑意:“杀妻证道的事我不会做,也不可能做。阿筝,我会向天道证明,你于我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她再次抬头,隔着屋顶望天,眼中冷意骤现:“无论天道有何目的,我都不会让祂得逞。我更要让祂好好看着,我究竟是怎么得道成仙的!” 如此,她将迎来又一次的死亡。 可正如祁云筝所说,这里是幻境,死亡之后,她不会真的死去,而是会在现实中醒过来。 或许,她真可以借此摆脱那必死的命运。 可一切真的会这样简单吗? 天道会容她轻易逃脱吗? 暂时不得而知。 这是祁云筝又一次听苏拂雪向她表达心中的爱意,她很开心,可开心之余,心中也升起了一种名为担忧的情绪。 大概是因为苏拂雪的那句“如果你非要我杀你,那么,不如你来杀我”。 可她怎么下的去手呢?那是她爱了几百年的人,若要她动手杀她,不如让她自我了结来的干脆。 她道:“姐姐,你不愿杀我,难道我就会对你动手吗?” 也因此,她懂得了苏拂雪的决绝。 因为她们谁都下不去手。 那便只得将一切暂时压下来,看幻境中的后续会如何发展。 苏拂雪道:“那这个方法,我们谁都不要再提了。” “好。”祁云筝点头应下:“之后怎么办呢?既然留下,总要找出更好的办法来,看能不能解决那一切。” 那是苏拂雪的命运,是未来的一切。 “若可行,又能成功,那是好事;若不成,也不强求。总之,我们还守在彼此身边,其他的,皆可徐徐图之。” 苏拂雪也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就着这个,讨论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可到最后也没找到什么更有用的办法。 总归就那两个可行,苏拂雪想,一个舍弃不用,那便只能坚定的往另一条路上走。 沉默又一次蔓延开来。 隔了好一会,苏拂雪道:“阿筝,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请林默一家来做客,感谢她们这段时间以来帮忙照顾院里院外的花草。之后,我们就该离开这里了。” 祁云筝点头应下:“好。” 又问:“去东边那座大城吗?” 苏拂雪点头。 祁云筝道:“要做什么?” 苏拂雪道:“找无极子。” 祁云筝不太明白:“之前不是在那里见过他了吗?” 苏拂雪点头:“但那并不是真的他。不对,应该说,那是现实中的他。我们现在要找到的,是幻境里的他。” 祁云筝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呢?” 苏拂雪摇头,因为她也不太明白。 这里是她和祁云筝的幻境,此前,她与无极子从不相识,是后来外出历练,才听人提起他的名头。 一个痴迷剑道的剑修。 按说,她应该无法从幻境里的无极子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才对。可她总觉得,要去见一见无极子……或许不会问他什么,就是单纯的与他见一面。 心中生出的想法也告诉她,不可以不去,一定要去。 所以,她会去,也要去。 去看一看,那里究竟有何玄机?无极子身上,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祁云筝感到诧异:“你也不知道吗?” 苏拂雪轻轻点头:“或许要等我们找到无极子,问问他,才能清楚个中缘由。但现在,恐怕不行。”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祁云筝点头。 苏拂雪看她一眼。 随后,各怀心事的两人简单又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后,便相拥着睡去了。 隔天,早起去市集买菜,回来煮饭,请客,话别,然后将房屋连同周围的一切用法术收起,装进储物袋里。 做完一切,两人携手,迈步往前,再没有回头。 隔的很远,还能听见有声音传来。 “姐姐,这里的生活很好,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和你一起,永远生活在这里。” “会有机会的。” “很快吗?” “很快,我向你保证。” 话落,原地早已没了那两道身影。 而身后,那不大的破败村庄,慢慢在消散,直到最后,再寻不见踪迹。 第67章 眼见着苏拂雪脚踏破空,怀中抱着祁云筝,径直往西方而去。梧枝却没有遵从师命,立即退出幻境,而是当即召出佩剑,御剑跟了上去。 她实在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可追了不过片刻,她竟就把人给跟丢了。 梧枝:“……” 梧枝在原地停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 她其实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不可能跟得上。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全然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完全追不上,甚至寻不到踪迹了,只知道在西方。 第87章 不,或许师尊很快转了方向,只是她再无从得知罢了。 是以,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以及小小的难过。 当然,这两种情绪都是对她自己的。 而后,她循着那个方向,继续往前追了好一段距离。 这个过程中,她甚至将带有苏拂雪一道法术的玉牌取出来,施法找准大概的方位后,又往前追了小半个时辰。是眼见彻底没有了追上去的希望,她这才停下来。 她在空中停顿片刻,随后落到地面,找了个地方坐下,准备再歇息一会儿,就捏碎手中的另一枚玉牌,破境出去。 这下肯定能出去。 梧枝想,因为师尊早让她出去了,是她不死心,也不肯走。 她又想,既然已经知道差距在那里了,那她便努力朝着师尊的方向追上去。 师尊两百年修到化神圆满境……她没那个天赋,恐怕不行。 那就三百年。 三百年不行就四百年,还不行就再多一些时间,总有一天,她可以赶上来的。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 …… 歇够了,又喝了几口水,梧枝这才站起身,寻准一条路,沿着往前走了一段。 随后,她从怀中取出被法术链接起来的玉牌,当即便要捏碎……可她忽然想起,玉牌被法术链接起来了,若是她捏碎了其中一枚,另一枚是不是也就没用了? 那之前费劲再要来一道法术还有何用? 其实也没多大用处了,师尊已然恢复了现实中的所有记忆,那就用不到她再进来,想办法破除幻境,将人带出去了。 如此,她此来的使命,便也算结束了。 之后,只需出了幻境,她如实将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告知几位师伯及老祖宗,请他们定夺,此行便算圆满功成了。 再之后,她大概要开始闭关,突破到筑基期了…… 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很难成功。 甚至会更久。 毕竟,挨下一九雷劫,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并非易事。因为稍有不慎,便会落个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下场。 她需要好好准备准备,再向程师姐取取经,看能不能蹭点丹药…… 好吧,大概是不能的。 她们的交情还没到那里。 梧枝顿时有些心烦,也有些担忧。 她也在想,师尊在幻境里做完事情,想必很快会破境而出。到时要查看她的课业,她该如何交代呢? 师尊会对她失望吗? 会觉得她连最简单的炼气圆满都无法突破,不配做她的徒弟吗? 还有师妹…… 梧枝重重叹一口气,没再继续往下想。 随后,她又往前走出几步。握紧手中的玉牌,然后猛一用力,将玉牌捏碎。 眼前霎时天旋地转,她赶紧闭上了眼。 等察觉不到周遭的异常,再睁开眼时,发现她正身处开山门试炼的那几百级台阶之上。而她的身旁,正是她的师尊和师妹。 她们一个站着,呈迈步向前的姿势;一个半跪在台阶之上,嘴角还有少量血迹。 前面几级台阶上也有血迹。 那是猛然吐出来的……血迹。 梧枝忽然明悟,这大概就是师尊那么急切进入幻境,然后被困的原因吧。不然,还有什么能让她甘心入幻境,又甘心被困呢? 师妹……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该改口叫师娘了。 只是,师妹变师娘…… 梧枝叹气,虽然叫师妹的时间不长,可这该让她如何改口啊?总觉得别别扭扭的,根本张不开嘴。 她又叹了口气,没敢去碰那两人,而是往上走了几级台阶,然后席地而坐。 她目光在苏拂雪身上停留了几息,又转到祁云筝身上,发现她们面上神情很温和,甚至一点没有被困的急切……像她偶尔看话本时,在里面看到的,什么眉头紧锁啊,面露痛苦之色啊,这些全都没有。 就是很平常的神色。 甚至,比她这个刚刚脱离幻境的人还要从容,淡定。 或许是因为幻境中发生过的一切,无论是何心绪,皆不会映射在现实当中。但是,她还是好奇,师尊和师妹在幻境里面,后来又遇到了什么呢? 梧枝站起身,拍拍衣服往下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 但她是个纯粹的剑修,于阵法、符箓、医道、丹道……这些皆是一窍不通。是以,她全然无法想象,便只得敛了所有思绪,快步往下走。 这个过程很快,因为那些遮挡视线的浓雾,在她脱离幻境后,全然消失无踪了。所以,不过片刻功夫,她便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 然后,她看到了程羡。 程羡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穿着门中统一发放的浅蓝色门服,腰间挂着守闲峰特有的蓝色玉牌,正一眼不错的望着她的方向。 细看之下会发现,程羡形容略显狼狈,但她神情严肃,又透着点担忧,让人很难生出嘲笑的心思。 梧枝:“……” 梧枝愣了愣,随即快步上前。 她边走边喊程羡:“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羡望着那道愈来愈近的身影,眼中溢出点笑意来。 她轻声道:“我奉师命,在此等你。” 梧枝左右看了看,果然没发现周围有第三个人在,不由道:“师伯他们人呢?我老祖宗人呢?是走了吗?那他可有说要去哪里?是回山门,还是去做事?” 无极子极少外出,不算这次,上一次出门还是十几年前赴封魔谷加固封印。 所以,梧枝理想当然认为他是出门办事的,顺便来长生仙门看看她,再问一问苏拂雪的事。 “师尊他们在议事厅商量事情。”程羡恢复了之前的神态,语气甚至是严肃的。 隔一会儿又道:“无极子前辈已动身往西北之地去了。前辈并未过多交代什么,但他让我转告你,即使不成功也没关系,只要你人平安出来了就行。” 果然是出门办事。 这是梧枝的第一个想法。 然后她一怔,随之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老祖宗这是一早便料定她成不了吗?那为何还要让她进幻境去救人? 程羡问:“师妹为何叹气?” 梧枝看她一眼,没答话。 其实,她此行也不能算不成功。师尊不正是因为她进入幻境,才得以恢复现实中的所有记忆吗? 所以,严格来说,她成功了,只是暂时没将人带出来罢了。 她摇头:“没什么。师姐,师伯他们在商议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去?” “只有师尊他们在,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若真有事,会有诏令,传达给门中所有弟子。” 这是只有发生极大的事时才会做的,目的是广喻门中弟子,让他们就近求援或是躲藏起来,以避杀身之祸。 程羡自拜师以来,还从未见过。 所以,她料定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于长生仙门而言,那不是什么大事。 但那消息是门中在外历练的弟子带回来的,看当时那情形,事情似乎又并不简单,因为师尊他们送梧枝进幻境后,就匆匆离开了山门,去见那批弟子了。 而她…… 程羡思绪一时有些飘远。 那日,她安排好所有开山门试炼的相关事宜,尤其是将新收入门的弟子们带到守静峰上的校场,开启防护阵法后,便急急御剑来到了山门口。 她想再与梧枝多交代几句的,却只远远看见她迈步踏上台阶,然后身影消失不见的一幕。 甚至,在那之前,她高喊了梧枝一声。 却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便有了山门口这两日的等待。 她活了四百余年,从未觉得时间会过得那么漫长且难熬。而今时今日,她终于体会到了。 这感觉,来自一个刚入门的师妹身上。 她其实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从未想过与任何人,任何感情扯上关系。可见到梧枝的第一眼,她忽然就觉得,那样其实也不错。 这当然很莫名,所以,昨日寻了短暂的时间,她询问了苏若水。 得到的回复是:“阿羡,情之一字,最是玄妙无常,三言两语道不尽,一时半刻也说不清。 就像我和你师娘。 遇见你师娘之前,我痴迷医道,与你的想法如出一辙。可上天让我遇见了她……那之后,我就觉得曾经那些想法全是胡扯,因为没什么会比她更重要了。” 程羡道:“那您与师娘的感情之路走的顺利吗?” 苏若水摇头:“并不。我追了她整整两百年,在你师叔成功渡过九九雷劫,踏入化神圆满境时,她才终于愿意给我一个追求她的机会。” 程羡轻轻“啊”了一声:“为什么?” 苏若水道:“你没见过小五渡劫时的场景,永远不知道那有多么凶险。但其实又完全可以想象,因为我辈修士渡雷劫,哪个不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再无来日。” 第88章 五百多年前,苏拂雪渡九九雷劫那日,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几乎瞬间便被黑暗吞噬了,仿若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可将世间一切尽皆吞入腹中。 而后天雷滚滚,一道接一道落下来,根本不给人做准备的机会。 一道, 两道, …… 待到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落下,他们寻去时,苏拂雪只剩下半条命了。是后来几十年的仔细将养,才终于恢复如初。 程羡听完道:“所以,这就是师娘一直那般谨慎你渡雷劫的原因吗?” 阵法布了一个又一个,符箓跟不要钱一样的贴满全身,丹药更是带了小半个储物袋…… 其实只是为了留下一条命。 这么看来,师娘心中也许早就有情,只是一直没说出来。而师叔渡雷劫那一幕刺激到了她,师尊这才有了机会。 “是的。”苏若水点头:“所以,阿羡,若你遇到了心仪的人,便要把握住机会,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第68章 程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深深看梧枝一眼后,又道:“而我,暂时无事可做,当然是在此等师妹你啊。” “可师姐你怎么能确定我什么时候出来呢?”梧枝望着她道:“难不成,你要一直等在这里吗?” 看她一身狼狈,估计等了有段时间了。 梧枝算了一下,她进入幻境,在里面待了不过两三日时间,但并不能确定现实中过了多久。 所以,她又问:“师姐,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程羡看她一眼,道:“不足三日。” 梧枝惊讶的“啊”了一声,心想,外面竟也只过了两三日光景吗?这么说来,幻境中过去的时间,竟与现实中是一样的吗? 她想不明白。 可她又哪里会知道,幻境与现实的时间流速原本并不相同,是她这个外来者擅入幻境,这才导致了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中趋于一致。 现下,她退出了幻境,里面的时间自然也就恢复了最初的流速。 一字记之曰:快。 也就是说,现实中过一日,幻境中能有一百年也未定。 “看师姐这一身……”梧枝轻咳一声,转头看向旁边,道:“师姐,我现下既已出了幻境,你便赶紧回去洗漱一番吧。” 想了想,她又扭回头,往前走了两步。 而后,她略略弯腰后,仔细打量了程羡两眼,这才发现她眼底竟有好些乌青,想必这两三日都未曾歇息好。 便又道:“师姐这几日,可曾好生歇息过?” 程羡看梧枝一眼,本来不想说的,可她想起了苏若水的话,便道:“不曾。” 她又说:“师妹尚未脱离困境,我如何能安心歇息?我不知有何法子能救师妹脱困,便只有等在这里,好让师妹一出来就能看见我。” 梧枝:“……” 梧枝听的一愣,站直身子后,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她张口欲言,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得闭口不言。 程羡看着她道:“师妹这是做什么?我是奉师命在此等你。如今你安全出来了,便随我去议事厅见师尊他们,将你在幻境里面的经历说出来吧。” 梧枝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可程羡这话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她便只能暂时按下不提,随她一同御剑,往议事厅去。 议事厅设在凌霄峰上,千百年来不曾变过。是以,印玺后来率先执掌门位时,便将主峰选在了这里。 五百年间,他在这里处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却从未觉得哪一件比现在这件要难处理,也实在匪夷所思。 而此刻,他们师兄妹四人坐在一起,对面是仙门百家派过来的代表,林林总总加一起,有数十人之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好一番讨论,却仍得不出一个结果。最后只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再无言语。 一切的起因要从无极子来访那日说起。 当时,印玺带两位师妹去见无极子,留下印梵去见忽然历练归来的弟子。 印梵原以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想着先见弟子们一面,剩下的等开山门试炼结束再细说。可那弟子说有要事要禀,他便带着他们去了待客厅。 开口禀事的弟子是这一批的领头人,正出自印梵的月西峰,是他最小徒弟的首徒,名唤李南星。 李南星道:“弟子奉师伯祖之命,原本打算带着师弟师妹及小辈们去一趟人间,解决那边的问题,之后再去别处历练……” 那是西边的一个镇子,不算大,但镇上加上所辖村子的人,也有好几百户人家。 求助的原因是镇中接连有人失踪,且查不出原因。就算镇长叮嘱大家小心再小心,再安排人巡夜,甚至是请了附近的修仙门派的仙长来,还是不断有人在失踪。 后来,更是连镇子下辖的村子里也开始有人失踪了…… 一时之间,闹的是人心惶惶。因为这件事,镇中许多户人家开始举家搬迁……而更奇怪的是,那些搬家的人竟全数失踪了。 且,所有失踪之人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事情其实并未发生多久,却已经闹到周边更大的城也知晓的地步了。那边派了人过来查看情况,同时将现下的情况送往附近的修仙门派,以求他们出手,派人来帮忙解决问题。 那修仙门派确实派了人过来,但盘桓数日,寻不到丝毫线索便罢了,竟还有弟子和镇里人一样无故失踪了。 他们当即将这事报回门中,没多久,收到门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命牌碎裂。 命牌碎裂,那是身死之兆。 这事便要往上传,传到各大仙门耳中。 之后,不只长生仙门派了李南星领队过来,距离更远一些的旧金门、云水阁、赤焰堂、西枝门,甚至西北之地的天一寺,也在闻询后派了人过来查看情况。 各派弟子聚在一起,是为了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回那些无故失踪的人。 无论他们是生是死。 经过两三日的排查,他们确实有了些许线索,将范围缩小到镇子下辖的某一个村子里。可联手查看过后,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似乎是犯案之人消停了下来? 因为之后几日,确实没再有人失踪。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事就要这么不了了之时,云水阁的弟子却忽然收到了门中传讯。 说是护山阵法被破,有人一路杀到开山老祖的闭关之所,差点将其杀害! 这绝不是敌袭,因为对方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冲着她们早已隐世不出的老祖宗去的。 云水阁的开山老祖水木清,修为已臻化境。那个人既敢堂而皇之的去杀人,证明修为境界定与其不相上下,当世怕是无几人能出其右。 那这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几乎是同一天,西枝门的弟子也收到了门中传讯,与云水阁的情形基本一致。 隔天,是赤焰堂的弟子收到传讯。 同一天的晚间,天一寺的和尚也收到了传讯。 皆是差不多的内容。 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那个人动手的目的了,以及那个人是谁?为什么选在此时连续动手? 要知道,这些被堂而皇之刺杀的人皆是上一次仙魔之战的幸存者,他们于各处开山立派,或是延续曾经的一切,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而现在,竟然有人对他们动手…… 当真是胆大包天。 会是魔族派人做的吗? 有人这样想。 可魔族被困在封魔谷几千年,封印也是十几年前才合仙门百家之力加固过的,又有人守着,这个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了。 那又会是谁呢? …… 收到消息的各派弟子当即收拾东西离开了镇子,长生仙门的弟子则留了下来,继续查看情况,以防犯案之人再生事端。 可夜半时分,他们竟遇到了水芊凝。 水芊凝甫一踏进客栈,便散开了神识。 她以客栈为中心,将方圆百里探查了一遍。但很可惜,并未查到什么异常之处。但有一个地方,确实可以去看一看。 之后,她召集了余下的所有人,让他们即刻收拾东西撤离,莫再此间逗留。 旧金门领头的男弟子不解,站出来询问原因:“这是为何?还请前辈明示。” “我已知晓所有事情,”水芊凝看那人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料定此事绝不会简单。再加上我云水阁传过来的消息,我想,那个人很快会再犯事。以你们现在的能力,留下来只是送死。不如速速离去,回去通知你们的长辈,看他们能不能商量出好的对策来解决此事。” 否则,长此以往下去,不单是这个镇子出事,周边的镇子也会遭殃。 而那个人既然敢如此行事,想必是有恃无恐。或是他们寻不到人,也许,就算寻到了人,也奈何不得她。 是了,水木清传来的消息只说那是她的故人,却并未说到底是谁。倒是同门师姐传来的讯息,详细说了遇刺一事…… 第89章 遇刺? 这是水芊凝完全不敢想,因为师尊已有近千年不曾外出了。 而且,那是个年岁极长的女修,又是个剑修,修为已臻化境,还是师尊的故人……她在记忆中寻了又寻,却实在找不出符合所有条件的人。 便只能先暂时不去想。 但那范围已然极小了,因为那些人已经没有多少还活在世上的了。 水芊凝又叹了一口气,同样的,这也就需要他们合各家之力,才能寻到一个圆满的解决办法。 她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道:“长生仙门的弟子在何处?” 李南星从人群中站出来,略略躬身行了一礼,道:“晚辈李南星,师从长生仙门。不知前辈有何事吩咐?” “你们的现任掌门苏拂雪……” 水芊凝想问他苏拂雪的情况,可她转念一想,这人既然在此,想必是早就来了,自然不可能知道苏拂雪的情况。 可她给苏拂雪传了讯息,到此刻也未得到回音。 她并不认为苏拂雪是言而无信之人,那她没有回音,定然是被什么事情给拖住了。 这人想必是不知道的。 “罢了,想必你也是不知道的。”水芊凝摆摆手,改口道:“你速带门中弟子离开此处,回去后将消息全数告知门中长辈,看他们有何良策?另外,若你见到拂雪……” 顿了顿,她才继续道:“她若无事,便让她速来此处寻我。否则,便算了。” “晚辈明白。” 李南星恭敬应下,又冲着水芊凝行了一礼,便开始招呼同行的人赶紧回房间收拾东西,他们要连夜赶回去。 其他门派的弟子见长生仙门的人走了,没再犹豫,齐齐向水芊凝行了一礼后,便都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水芊凝等人全都走了,也跟着离开了客栈,朝之前查到的那处地方去了。 她在想,或许,那个人没有想到她会来吧?又或者,是那个人心中根本就不惧任何人来查?因为她本就无所畏惧。 第69章 长生仙门,待客厅内。 原本一室寂静,在不知是谁的一声轻咳后,又响起来两三个人的小声交谈。 开始声音很小,但慢慢地,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也由开始两三个人演变成了十几个人。到最后,所有人都开始说话了。 只除了印玺师兄妹四人。 印玺坐在属于长生仙门掌门人的高位之上,冷眼旁观着在场诸君突然的喋喋不休。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之前突然的沉默是因为什么,也知道他们此刻突然无所顾忌的交谈又是因为什么。 此前,他们师兄妹四人,在这座待客厅内,重新听李南星讲述了一遍他在那座镇子上的经历,以及他从旁人那里得来的消息。 苏若水没想到水芊凝会出现在那里,听完之后问李南星:“你是说,你们遇见了云水阁的水芊凝?是她让你们立刻撤离的?” 水芊凝也有几百年未出世了,但李南星知道她,也见过她的画像,知道那天晚上在客栈见到的就是她。 他点头,恭敬道:“回师叔祖,是的。” 苏若水道:“那你可知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这个时间,水芊凝应该在送此前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返回云水阁的路上……也可能是她临时有事折返回来了。 苏若水一时无法得知原因,便想着等结束之后传讯过去,询问一下原因,也顺便问问那边目前的情况,看是否继续有人失踪? 李南星道:“弟子不知,也不曾问过。” 苏若水心中明白,他一个小弟子,贸然询问长辈,恐怕不会得到回应。但水芊凝不是那样的人,他若问了,她一定会答。 可惜了。 苏若水叹一声。 又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在镇子上妥善安排了诸般事宜,未曾让同门丧命,又听从长辈的安排,护送同门平安归来。 此一行,也算他们得到了历练。 印梵这时道:“我们已经知晓现下的情况了。南星,你先回峰上休息,等之后再听从安排,做该做的事。” “是,弟子遵命。弟子告退。” 李南星并未多言,恭敬行了一礼后便退了出来。 等他一走,师兄妹四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从对方的面上看出了严肃。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一丝准备。尤其是当下这个时刻,仙门大比刚过去几天,开山门试炼更是尚未彻底结束…… 但谁又敢说,事情发生时,还得正经通知你一声呢?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这便要求我们,要珍惜当下的幸福,努力过好未来的每一天。 苏若水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柳如霜一眼,更加握紧了她的手,冲印玺道:“大师兄,你以为此事如何解?” 柳如霜回握她,眼中盛着点笑意。 她仔细思考了李南星所说的一切,也看向印玺的方向,道:“大师兄,我以为此时应当立即通知仙门百家,让他们即刻加强门中防护……或许,不用我们通知,这事已经在百家之中传遍了。现下,应该让他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派人来共商此*事,看能否商量出妥善的解决办法来。” 印玺也正有此意。 他当即传讯给连放,让他速速广邀仙门百家,来共商解决办法。 而在仙门百家的人到来之前,师兄妹四人讨论了许久。 但是,他们一想不出凶手突然这样做的原因,那几位毕竟是活了几千年的先辈大能,仙魔之战都没能要了他们的命,凶手是怎么敢的? 而且,那样做了,竟还能全身而退。可见凶手的修为亦是高绝,且绝非等闲之辈。 那为何从未听说百家之中有这么个人? 是故意在隐藏吗? 还是说,凶手正是仙门百家的人? 二来,他们在讨论,这个刺杀的凶手会与镇上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刺杀之事未发生前,镇上不时会有人失踪;刺杀事件发生后,反倒无人失踪了。可见,这两者之间有脱不开的关系。 或许,就是同一人所为。 这样也就能解释一部分事情了。 三来,则是凶手刺杀失败之后,逃去了哪里? 贸然刺杀,不,就算这个凶手精心计划过,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可那毕竟是几位修为已臻化境的前辈……便是他们那位仅用了两百年时间,修为便突破到化神圆满境的掌门师妹,都不敢说轻易就能取胜,更何况凶手在两日时间里连着刺杀了四个人…… 虽未成功,却都全身而退了。 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也不知凶手在想什么?人非杀不可吗? 那是有什么理由呢?几位前辈早与他们的师尊一样避世成百上千年了,哪里还会有与人结怨的可能呢? 除非这恩怨早就结下了,只是等到了现在才来报仇。 几率虽不大,倒是也有这个可能。不然这又无法解释,几位前辈为何不下令捉拿凶手,解除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惶恐。因为没有人敢说,凶手下一个要杀的不会是他们。 而后,苏若水传讯给水芊凝,向她询问了镇上目前的情况。 水芊凝正身处镇子下辖某个村子后山的一处山洞里,收到讯息时,她刚结束探查。 她料想,长生仙门的那群孩子是平安回去了的,不然不会收到苏若水的讯息。 她施法回:“目前一切如常,并未再有人失踪。我周围查看过了,也未发现特别之处。不过,我此刻所处之地,似乎之前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甚至,我察觉到了周围有法术残留的痕迹。 若水,我怀疑,这里可能就是凶手此前所居之处。只是,我来晚了,已经寻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苏若水道:“那可曾查出法术的来源?” 仙门大小有百家,依照其所修法术的不同,留下的痕迹也会不同。以此,便可判定法术源于何门,出自何派。进而,当有事情发生时,也可更快锁定目标。 水芊凝道:“毫无线索。”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无论是不是那一切的幕后元凶,水芊凝都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很细心的人。不然,她不可能查不到丝毫有用的线索。 还有那石门之后六尺见方的圆台上,曾经到底存放过什么?为何会有那般磅礴的灵力残留? 那似乎是某个上古禁术留下的痕迹? 她并不十分确定,因为那也是在查阅有关起死回生之术时,略略翻到某个残卷,上面记录的禁术,正需以磅礴的灵力为引…… 若当真如此,那这个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 水芊凝望向石门的方向,眸光冷凝。 隔一会儿,她继续传讯给苏若水:“若水,我打算再周围看一看,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也看看。” 第90章 苏若水回:“此人绝不简单,事情也不会简单。芊凝,你务必当心了。” “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水芊凝想了想,继续传讯询问:“拂雪现在怎么样?我收到师尊和师姐的讯息后就传讯给她了,到现在也未收到她的回复。” 水芊凝原本打算先送参加仙门大比的孩子们回云水阁,之后再到人间来一趟,看看有没有魔族的动向。 岂料,走到半途时,竟然收到了师尊水木清的传讯。 水木清说她见到了一个故人,与故人讨教了几招。又问她们此行如何,可有遇到什么怪人怪事? 水芊凝不明白,但也照实回了过去,说一切顺利,正在返程,不日可归。 没多久,又收到了同门师姐的传讯,说师尊遇刺,凶手逃脱……师姐的意思是让她注意孩子们的安全,速速返回。 但她思考过后,决定让孩子们先寻个地方,暂避一时,她要去查清事情的始末。 会到镇子来,是因为途径一城时,听人提起家中亲戚失踪,她来查看情况。 而今看来,这两件事有脱不开的关系。 看到这话后,苏若水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先询问了印玺,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这才给水芊凝传讯:“拂雪她,暂时被困在了幻境里,一时半刻的,恐怕出不来。” “她可会有事?” 那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既说了会回复讯息,就绝不会失信。果然,她是被什么给拖住了啊。 水芊凝道:“又何时能归?” “我那个师妹,你还不清楚吗?平素虽不将很多事情放在心上,可她的修为境界摆在那里,幻境困不住她的。而且,我们已经寻到了解决之法,也差人去做了,相信她很快会破境而出。芊凝,你就放宽心吧。” …… 隔日晚间时分,随着仙门百家的人接连到来,印玺师兄妹四人在简单的休整布置过后,又重新聚在了待客厅内,与来人共商解决之法。 他们又将李南星喊了来,听他叙述在镇上发生的事。 之后,是云水阁、西枝门、赤焰堂及天一寺此行的代表讲述了凶手行凶杀人的全过程…… 云水阁来的正是水芊凝的同门师姐,名唤水净秋。 据水净秋说,她当时正在药炉炼药,忽然察觉到护山阵法异动,随之被破……她匆匆赶过去,半途中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待她追上时,发现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兜帽斗篷,脸上戴着面具,完全辨不清面容的女修。 是了,因为门中多女修,所以水净秋一眼便能确认那是个女修,且是个剑修。 当时,那剑修手持一把在市集上随处皆有售卖的长剑,或劈,或挑,或点,或扫,或以剑格挡…… 长剑飞舞,仿若有了生命一样。 而她们,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更别提还手。可奇怪的是,那剑修却并未取一人性命,而是打退所有人后,一路往水木清居住的后山去了。 那剑修似乎极熟悉那里,三转两拐就过了外面的阵法,仿入无人之境。 幸而,水木清不单是一个医修,还是个剑修。她与那剑修缠斗数百个回合后,两人分立两端。 水木清望着那剑修,眸中莫名的情绪一闪而逝。 随后,她轻叹一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已有近千年不曾外出,是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那剑修的声音沙哑异常,完全听不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我只相信,只有死人才可以永远保守秘密。你今日不死,他日,便会是我死。你我之间,若只有一人能活,我肯定会选我来活下去。” 水木清道:“可你应该知道,你杀不了我的。” 那剑修道:“总要尽力一试。万一成了呢?” 水木清又是一声叹息,张口要喊出一个名字,又咽了回去。 她冲那剑修道:“也罢,也罢。我们也有千年未见了,今日便再来比试一回吧。就让我看看,离开昭姐姐之后,你这些年的修为进境到底如何了?” 那剑修未再答话,提剑冲上来,与水木清又战到了一处。 两人你来我往,那一战,只打得是天昏地暗。可到最后,她们谁也没打赢谁。 第70章 现在想来,那剑修似与她刺杀之人皆是旧相识。因为之后西枝门、赤焰堂及天一寺此来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说词。 甚至,经过都如出一辙——突然上门,将人打退却又不杀一人,有入无人之境,与所刺杀之人战一场,中间还交谈过几句。 无论他们说过什么…… 是了,除了云水阁的水木清之外,其他三位前辈与那剑修交谈的内容皆不得而知。 三位前辈似是有意隐瞒,但从那剑修与水木清的交谈来看,她是为杀人灭口去的,目的是隐藏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能牵扯到几千年前那一切的秘密? 并不确定。 但几千年前发生过什么? 会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呢? 中间都有谁参与了?又最终导致了什么后果?才会让那剑修即使时隔上千年,也要去杀人灭口? 还有,水木清在与那剑修的对话中提到的昭姐姐…… 那是谁? 在场众人皆未听过这个人。 可能上一辈的人会知道,可上一辈确实没有多少还活在世上了。而在场诸位,无一人知晓。 之后,大家就着各自知道的情况,快速进行了讯息的互通。 因为谁也无法确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那剑修找上的人。几位前辈与那剑修有一战之力,甚至不落下风,他们却不行。 但最后,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更猜不到那剑修会是谁。 再之后,数十人讨论的内容也不过是印玺师兄妹四人先前讨论过的。可话赶话,思维发散之后,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清音前辈与那几位前辈交情匪浅,那剑修为何独独放过了她?” 这话一出,一室寂静。 在场众人视线皆落在了印玺师兄妹四人身上,因为知道他们最是护短,尤其此事牵扯到了清音真人。 印玺听完,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在心中轻嗤了一声,却未言语;印梵平素好说话,但事涉清音真人及师门清誉,按说他该第一个站出来才对,可他也没说话。 苏若水和柳如霜亦沉默。 沉默蔓延开来。 这话其实有些依据,那剑修既然刺杀了四位前辈,却为何独独放过了清音真人? 要说与她没点干系,他们是不愿意相信的。而且,清音真人与几位前辈交情匪浅,又曾共同抵御魔族的进攻…… 云水阁、西枝门、赤焰堂及天一寺此来之人所言,清音真人其实也符合那剑修的条件——女修,剑修,修为已臻化境,又交情匪浅。 如果不是她,那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了。 而且,若那秘密当真与曾经的仙魔之战有关,那他们需要再去翻一翻过去的记录。但这似乎很难寻找。那便只有寻到清音真人,向她询问情况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众所周知,清音真人已经避世五百年不出了,她的几个徒弟都很难寻到人,他们大概更没什么好办法。 但没办法也要去做。 若清音真人真是那剑修……难保长生仙门的人不会包庇袒护她。她的五个徒弟,尤其是那个关乎仙门百家未来的最强剑修苏拂雪…… 她至今不曾露面,谁知道她在做什么准备? 难不成,这次将他们叫来共商应对之策,其实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之后,他们又是一阵交谈。 印玺冷眼旁观,等一屋子人讨论的差不多了,才站起身,道:“我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无非是我师尊有很大的可能是那剑修,也就是刺杀几位前辈的凶手。 可诸位莫不是忘了,十几年前的千山,云水阁附近的镇子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时的幕后元凶是一个魔修,这次为什么不能是魔族呢?” 封魔谷的封印早就岌岌可危,即使合百家之力加固过一次。可十几年过去了,谁能保证封印依旧稳固,魔族没有偷偷派人潜出来? “栽赃嫁祸,不是很有可能吗?”苏若水亦站起身,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水净秋身上。 她道:“十几年前,因为一些事情,我曾去过千山,那个魔修就是我亲手抓住并审问的。那时候,魔族已有蠢蠢欲动之势。而今,若他们要破除封印,来报复我们,那此举,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略施计谋,便可让仙门百家互相怀疑,内斗,最后他们坐收渔利。 一盘散沙的仙门百家,和为报那几千年封印之仇的魔族大军,谁胜谁负,岂不一目了然?到那时,魔族的前日,就是仙门百家的来日。” 柳如霜当然有同样的想法,但是否真的如此,还要等他们寻到清音真人,向她做最后的确认。 赤焰堂的公输正道从安坐的人群中站起身来,道:“可你们又怎么能保证这是魔族的计谋,而不是清音前辈的计谋呢?” 第91章 因为这话,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是啊,这可以是魔族的计谋,当然也可以是清音真人的计谋……到底如何,还要看对谁更有利,不是吗? 印玺看向公输正道,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他却笑了出来,然后慢慢从位置上走了下来:“你说的不错。你既如此说,那么,请给我你的证据!” 公输正道一时无言。 这只是猜测,他上哪里找证据? 而且,听这话的意思,如果一切为真,长生仙门是打算包庇清音真人了? 他冷笑一声,这才道:“我听印掌门这意思,是长生仙门只认一个结果了?” 印玺直视他,淡声道:“你若愿意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有人暗想,长生仙门的护短果然是出了名的。这人与他们硬对上,当真是吃力不讨好!若他们真要做些什么,他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公输正道却似无惧:“无论是一哪种结果,当务之急难道不该是立刻将人擒住审问吗?到那时,真相自会大白。” 有人附和。 “是啊,将人擒住,我等也好安心啊。” “不论是否为魔族的阴谋,先将人擒住,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们都可以再议。” “那剑修修为境界极高,以我等之力,恐怕不是对手。” “不知贵派的苏掌门人在何处?可否请她现身一见?我们来商量看如何将人擒住?” “就是,苏掌门是剑道第一人,由她出手,我等最是安心。” 交谈声忽又起,转为开始讨论如何将那剑修擒住,又让谁去最合适? 呼声最高的无疑是苏拂雪,可直到此刻,都未见其踪影,不由得有人怀疑,她是不是不在? 又或者,那剑修不会就是她吧? 当真离谱至极。 苏若水听此言,不由嗤笑一声。 可恰是这时,她收到了程羡的讯息,说是梧枝已平安出了幻境,她把人带到待客厅外候着了。 苏若水看完讯息,也顾不得理会那些可笑之人的可笑言论,当即秘法传音给印玺,向他说了情况。 印玺听完,转身往位置上走。坐下后,他的视线再次在在场之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道:“拂雪正在闭关,诸位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今日想必也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了,既如此,我们师兄妹还有要事,就不留诸位了。诸位一路辛苦,慢走不送。” 商量不出好的解决办法,为了性命着想,自然有人不愿走。 可印梵已经起身,摆出了送客的姿态来。没办法,一行数十人,只能任由印梵安排人将他们送到镇上的客栈暂住。 —— 梧枝见到几位师伯后,便开始讲述她在幻境中的经历。 她说:“我很顺利的进了师尊和师……的幻境,原本以为找起人来会比较麻烦,但我在一家客栈里碰到了连放师兄,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之后,我按着连放师兄给我的地图,一路往西方云水阁而去。碰到了点事,意外被师尊给救了。” 柳如霜听到这里,想了想,道:“应该是你身上那道含着她法术的玉牌起了作用,你师尊察觉到了你的存在,去追你,刚好赶上救你。” 梧枝却摇头。 她将腰间悬挂的那枚金色玉牌拽下来,递到几位师伯面前,道:“并不是。是我的身份玉牌上被师尊留下了一道蕴含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纯粹剑意来保护我,神识之力则给师尊提供帮助。” 柳如霜想不明白,但玉牌上确实会被当师尊的留下一道保命法术。 譬如,她善符箓一道,又修了阵法,便会给徒弟备上许多攻击和防御的符箓。同时,身份玉牌上也被她刻下了用以防御的阵法。但神识之力,那是需要禁术才能做到的吧? 小五她怎么敢擅用禁术的? 就为了保护这个徒弟吗? 还是她有别的目的? 梧枝继续道:“神识之力中还藏着师尊的法身,其间有师尊的所有记忆……中间虽然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但最终,师尊还是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苏若水急道:“那她为何还不出来?” 梧枝摇头:“师……师妹出了点意外,师尊要救她。” 柳如霜道:“什么意外?那是她们的幻境,由她们主宰。只要她们意识到了,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印玺道:“你师尊既然恢复了记忆,想必是有她的安排。那之后如何了?” 梧枝道:“我又向师尊要了一道她的法术,同时,也将破境的法诀法印教给她了。” 印玺点了点头,道:“那适当的时机下,她会自行破境而出的。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印梵听完,没再想开口了。 却听苏若水冲柳如霜道:“可我还是不明白,在那个幻境里,一切都是虚假的,她还能做什么事?” 柳如霜想了想,道:“无极子前辈既能被小五拽入幻境,与她进行交谈,那其他人说不定也可以。小五可能是想通过这个幻境,查一些事。” 苏若水道:“有什么不能等出来之后再查吗?她这样,我很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柳如霜道:“阿若,幻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或许,小五她是想通过这个来查她想知道的事。” 梧枝听出了不对:“不对啊,我在幻境里待了两天多,外面也过了两天多,怎么会不一样呢?” 柳如霜给她解释:“你是外来者,自然可以影响幻境中的时间流速。可你现在退出来了,时间流速自然也就恢复如常。” 梧枝便懂了,没再问。 反正,师尊只要解决完事情就会出来,她的任务完成了,只要安心等着就够了。 可苏若水还是有些不放心。 印玺和印梵又劝了劝她,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印梵道:“小阿枝,你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你放心,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梧枝听话的走了,走前在想,她要开始闭关了,希望师尊出来前,她可以突破吧。 第71章 离开富贵村后,苏拂雪和祁云筝御剑直奔东方的那座大城去了。 上一次,她们架着牛车,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到这里。这一次,她们用了不到两日的功夫。 进了城,她们先去了之前下榻的那家客栈,与客栈掌柜进行交涉后,见到了买来还不曾骑过的那匹马。 那匹马看着,倒与一个多月之前无甚区别,毛色甚至更光亮了些,精神看着也比刚买的时候好一些。 想来是被掌柜派人照看的极好。 苏拂雪很满意,但这匹马,她们目前,甚至是以后,都没有用得到的机会了。因为幻境中的一切,本质是虚幻的,是经由她们的意识发散,借由阵法产生的。 那之后,她们破境而出,自然不可能将它带出去。 她将情况简单与祁云筝说了。 祁云筝听完,不免叹了口气。 她其实还挺喜欢这匹马的,有机会的话,她还想驾着马车,载着苏拂雪去郊外踏青,赏田园风光。 可惜,没机会了。 苏拂雪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安慰她:“阿筝,没关系的。这里不行,等出去之后,解决那一切,我们再买一匹马,让它载着我们去游历九州大陆。” 祁云筝轻轻“啊”了一声,小声回她:“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九州大陆辽阔无际,便是御剑而行,没有详细的地图作为指引,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的,都不大可能将之走一遍。 现下,师尊竟然要架马车,游历九州大陆。怎么听,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祁云筝补充:“马儿会累死吧?” 苏拂雪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道:“一匹马自然不可能完成,但各地都有车马行,马匹轮换着来,不就好了?” 倒是个好主意。 祁云筝想,等一切彻底结束,她们便会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任何想做的事,驾马车游历九州大陆自然无甚不可。 当然,前提是她们将那一切彻底解决,也还活在这个世上。 之后,因为苏拂雪很明确,这座大城就是无极子在人间游历时的最后一站,所以她们花了好几日功夫,将城里探查了一遍,甚至更远些的地方也做了探查。 但很遗憾,并未寻到无极子的踪迹。 “姐姐,会不会是无极子他骗了你?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不然,寻了这几日,她们怎么可能寻不到人,甚至一点踪迹都没有呢?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时间未到,无极子还不曾来到这里。 苏拂雪正是想到了这一点。 “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摇头,道:“阿筝,他并未跟我提过准确来到这里的时间,也许是他还有没到。我们且再等一等吧。” 第92章 祁云筝道:“那他要是一直不来呢?难道我们就么等下去?” 苏拂雪继续摇头:“当然不。” 说这话时,她们正坐在客栈大堂拐角一张桌子上,等店小二送吃食过来。 祁云筝本来想回房间用膳的,苏拂雪却没有同意。 她说:“这家客栈是这座城里最出名的,若他到了这座城,也许会来看一看也说不定。我们在大堂用膳,变相的也是在等他。” 祁云筝叹一口气:“好吧。” 苏拂雪看她一眼,未再言语。 其实,她不该在这里再浪费时间的,应该尽早出发去长生仙门,跟印玺说她们成婚结契的事。 这几日,苏拂雪已经想过了,要将这件事情大肆宣扬出去,让仙门百家的人都知道知道,她,苏拂雪,仙门百家未来抵御魔族的希望,如今要和一个魔族成婚结契了。 做这一切,可以让仙门百家的人知道她的坚决。 后面,她们再去封魔谷一趟,也如法炮制,让魔族众人也看看,他们未来的王,是如何非她不可的。 这样,或是平息纷争,或是将一切闹到最大……不论是哪一种,于她们而言,都没什么损失。 因为这里是幻境,由她主控,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等出去之后,一切会随着幻境一起,不复存在。 那更没人会知道都发生过什么。 怎么看,都是个很好的办法。 当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苏拂雪也知道。 可她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非祁云筝不可。也想让天道看一看,祂的那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愚蠢至极。 或许,在她们的这个幻境里,天道无法知道一切,可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乐意那样做。 破境而出后,若是可以,她还要再做一次。她非得让天道看着,她对祁云筝的情谊是多么深厚! 但恐怕不行了,因为师兄师姐定然不会同意她那样做。 那就只能在幻境里做了。 “我们姑且再等上几日,若实在等不到人,便先回山门一趟,让大师兄将一切通知下去。之后,我们再回来看看。实在找不到人,就不等他了,直接去封魔谷,去见你的族人。” 幻境中的无极子,本质上来说,是经由她的意识产生的,她并不是非见他不可,因为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只是,心中的想法要遵循。 她也想看看,究竟会遇到什么,又能从无极子身上知道什么? 祁云筝点头应下了:“好。” 没多久,店小二便将酒菜一一端上了桌。 两人执筷用膳、对饮,并未注意到,一个手持一根竹竿,上挂「神机妙算」四个大字,做算命先生打扮的年轻人进了客栈。 “先生是打尖还是住店?” 是店小二上前迎客的声音将苏拂雪的注意力引过去一点,但她也只看过去那么一下,就将视线移了回来。 祁云筝随之看过去。 她并不好奇,只是习惯性随苏拂雪的视线移动。 可下一刻,待她看清进客栈的人是谁之后,直接愣了那里。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算命先生面前了。 算命先生正盯着她,目露疑惑,还带着点打量:“姑娘是要算卦吗?” 祁云筝愣愣地摇头。 算命先生不解道:“若不是要算卦,那姑娘是要作甚?看姑娘的神情,似乎识得在下。但在下苦探记忆,却并无与姑娘相识的记忆。” 伴随着这话落下,苏拂雪也走到了他旁边,与祁云筝一起站在了他面前。 算命先生视线移过去,忽地又愣住。 他直直盯着苏拂雪,好半晌道:“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拂雪回望过去,唇角勾起一抹笑,声音却极为平淡:“怎么,认不出我吗?还是不想认我?” 不等人回答,她继续道:“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已经认出你了呢,我的守护者。真是没想到,你还干过算命先生的活计。” 无极子放下手中的竹竿,盯着苏拂雪看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回声音。 “你找我作甚?” 他又去看祁云筝,甚至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这才随手布下一个结界。 他道:“你带着她,是想干什么?难道真如外面传言的那般,你要叛离仙门,转而入魔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拂雪唇角笑意绽开。 她将祁云筝推到凳子上坐下,这才跟着坐下来:“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倒是你,游历人间数百年,可曾真正明白你要做什么?” 无极子不语。 他要做什么,他当然很明白。 但是,在这里遇到这个人,是他始料不及的。甚至,他心中还生出了逃离的想法。 原本可以这样做的,如果这个人身边没有那个魔族修士的话。 现下却是不行了。 他叹一口气,道:“说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助你成事。” 苏拂雪对着他摇了摇头。 无极子愣住:“无事可做吗?那你之前做的事要怎么解决?你身旁这个人……” 他顺手一指祁云筝,发现她还在盯着他发呆,剩下的话便没再说出来,而是冲着祁云筝道:“你这么盯着我作甚?” 他转而去指苏拂雪:“我与她有些渊源,与你却没有。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应该要动手抓你的。” 祁云筝还是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无极子略略蹙了蹙眉,小声问苏拂雪:“她是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就说说,没真想抓她。” 苏拂雪去看祁云筝,发现她的神情确实不对,不由道:“阿筝,你怎么了?” 她握住祁云筝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甚至散出神识去探。 确实毫无异常。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是自己在发呆? 可是,为什么呢? 她们之前在这座城里见过无极子的啊,虽然衣着打扮不同了,但人还是那个人啊。 难道,她与无极子之间还有别的渊源在? 苏拂雪想不明白。 祁云筝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实在没想到,那个在她等待的那几百年里给她指点的算命先生,竟然会是苏拂雪的守护者…… 那个人和她面前这个人,确实看着不像……不,其实有些相像的,尤其眉眼之间,有六七分相似。只是,那是个老先生,而面前这个人看着很年轻。 罢了。 祁云筝回握苏拂雪,冲她摇头。 转而又去看无极子:“前辈此前一直为人算命吗?” 无极子看一眼他的招牌,摇头:“当然不是。只是*这次的身份刚好是个算命先生罢了。” 祁云筝望着他道:“那先生为人算命可准确?” 无极子闻言一愣,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苏拂雪一眼,以眼神询问她,这话我能回答吗? 第72章 苏拂雪被看得一愣,但她看身侧之人神情肃穆,眼中更透着认真,似是真的有事要问无极子?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并不妨碍她冲无极子点头,让他回答问题。 “阿筝她问什么,你都照实说吧。” 无极子这才道:“当然!我不轻易替人占卜,但我若进行卜算,那定然是准的。” 毕竟,他的师尊天机子,极善占卜。他此前所学,也以占卜为主,其次才是剑道。 师尊业已仙去,占卜他也算得了大成……那只略有涉猎的剑道,为了应对无趣且漫长的岁月,他是该上点心了。 之后,他还想寻个僻静之所,潜心练剑,看能否有所成。 一切并非毫无依据可言,无极子想,占卜可窥过去未来,算得上是与天争命……可若有人心怀不轨,就是想杀他呢?或是被人设计陷害,他会死于非命呢? 一切不可不防,求人亦不如求己。 如此看来,习剑自保,于他而言,亦是重中之重。 当然,他也不想那么快走进他和苏拂雪的命运,想再多逍遥几日。而且,若他剑道得以大成,未来才能更好的守护他要守护的那个人,不是吗? 可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他叹一口气,冲祁云筝道:“你想知道什么?” 随后,他将视线移到苏拂雪身上,隔一会儿又去看祁云筝。 想了想,他又道:“说实话,我并不建议你让我替你占卜,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修仙者,有些事情,是一早便注定了的。身上背负的一切,也是我们注定无法逃脱的。” 祁云筝闻声不语。 她在思考未来那个过去发生过的一切,也在想,若任此发展下去……未来那一切会与这个人有关吗? 是否是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能扭转那一切的决定性事件? 而她回到过去,亦既现在的时间节点,重新开始,是不是也在这人的算计之中? 第93章 那他做所有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祁云筝想不明白。 可眼下看来,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她发散思维正想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轻声询问。 她侧目看去。 是苏拂雪正拽着她的手,目露疑惑的同时,声音里也带着不解:“阿筝,你在想什么?” 祁云筝收回思绪,冲她摇头。 “没什么。” 想了想,又道:“我只是在想,若前辈当真可以准确无误卜算他人的命运,那么,像我们这些修仙问道求长生的人,他还能做到吗?姐姐,你觉得可以吗?” 好像是不行的,苏拂雪想。 但也并非全然不可行,因为一个人能否修仙问道,得以长生,归根结底还是与自身的命运有关。 若天道应允,修为自可一日千里; 可若天道不允,怕是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很难做到,更别说之后挨下雷劫,精进修为了。 也可能,不止于此。 “我不知道。” 苏拂雪摇头,道:“但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确如无极子所言,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就像能不能修行,又最终能修到何种程度,可能也是一早便注定了的。阿筝,命运轮转,循环往复,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论断的。” 祁云筝当然同意这话,因为她们的命运就是很复杂的不是吗? 她看着无极子,道:“前辈,那该如何让命运轮转如常呢?” 苏拂雪听的一愣,一时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极子却是眸光一沉。 他盯着祁云筝,沉声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这话?或者,我该问,你从何而来,又都知道什么?” 这话一出,苏拂雪便有些明白了,无极子大概是猜出她们来历不同了。可她仔细一想,还是一头雾水,因为这话确实有些可疑。 什么叫“……你从何而来,又都知道什么”? 她们自现实中而来,因缘际会之下坠入这幻境之中,只待过了这段时间,便破境而出。 可无极子这话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难不成,他竟连这也看得透吗? 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苏拂雪视线在无极子和祁云筝来回身上转动,少顷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祁云筝未答,看她一眼后挣开她的手,站起了身。 无极子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无声对视。 好半晌,无极子率先走出了客栈。 苏拂雪当即便要起身,却被祁云筝按住肩膀,没能站起来。 苏拂雪蹙眉:“阿筝,你做什么?” 祁云筝看着她,道:“姐姐,我与前辈有些话要谈。” 苏拂雪眉蹙的更紧了:“与你们刚才的哑谜有关吗?我不能知道吗?” 祁云筝点头:“目前是的。” 苏拂雪叹一声,好一会儿道:“好吧。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祁云筝没有立刻走,而是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才迈步往外走。 苏拂雪碰了碰被亲吻过的地方,盯着那道往外走的身影,忽然就觉得,现在的祁云筝,与之前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同。 尤其是,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她。 是了,她们还身处客栈的大堂里,掌柜的在柜台后面站着,往来几个店小二在招呼进店的客人。 不远处,更是坐了好几桌客人。 原本没什么人注意她们,可祁云筝此举,立时引来了许多人的视线,皆带着打量。 苏拂雪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虽然她并不介意。 无极子就等在门口,自然也将她们的举动看在了眼里。 然后,他就愣住了。因为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幕会出现在修无情道的剑修身上,也就是他要守护的人。 他忍不住想,这人做出那般出格的事便算了,现下竟然连命也不要了吗? 修无情道的剑修竟然任由心中生了情,这与自寻死路有何区别? 他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这时,祁云筝也在他身旁站定了。 无极子往旁边走出几步,等祁云筝也跟过来了,他才布下一个用以隔绝的结界。 然后道:“命运轮转如常,这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祁云筝看他一眼,道:“自然是前辈亲口告诉我的。” ——姑娘何必自欺欺人?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姑娘要寻之人,定然是寻不回了。但若命运轮转如常,姑娘与那人,仍有再见之期。 ——姑娘,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只能言尽于此。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到那时,小老儿自会解答姑娘心中所有的疑惑。现在,不行。不过,走之前,小老儿还有一言赠予姑娘。若要轮转如常,姑娘可去往西北之地,那里有一物,可助姑娘达成心中所愿。姑娘,小老儿告辞了。 这个当下,她终于明白无极子那些话的含义了。 因为她后来确实去了西北之地,最终从那里得到了助她回来的神器宇光。 无极子道:“绝无可能。你我此前从不相识,我如何告知你这些?” 祁云筝道:“现在或过去,过去或未来,前辈觉得这其中有明确的界定吗?” “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正在发生,未来则不久将至……”无极子道:“莫不是,你从过去而来?不对,过去我们也全无交集。那你是从未来而来,对吗?” 祁云筝并不否认,甚至还笑了笑。 “怎么可能呢?”无极子更觉不可置信:“过去、现在和未来,皆有明确的界定,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忽然明悟,道:“你借助了神器宇光,对吗?” 世间有神器,名为宇光。 传言说,拥有神器宇光,便可重塑时间,回到过去。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言,却原来,竟是真的。可不论是真是假,他都不该将那话说给这人听才对。 他与她,可无甚交集。 甚至,因为她魔族的身份,他该将她除之而后快才对。 无极子觉得不可思议。 “未来发生了什么,让我将那话告诉你,又想办法让你回到这里?”他往大堂内看了一眼,道:“是与苏拂雪有关吗?” 他目前只能想到这个。 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否则,现在这一切绝无可能发生。 祁云筝闻言却是一怔。 她明明是从几位师伯那里得到的消息,怎么会与这人有关? 她脑海中倏然浮现出疑点来。 未来那场仙魔大战发生时,无极子并没有错过任何一场战争,为何偏生师尊以身为祭那日,他会缺席,过后才匆匆赶来? 后来说了些让人不明白的话,又匆匆走了。 那在这之前,他在做什么? 被人困住了吗? 可以他的境界修为,有什么人可以困住他呢? 难道是师尊? 还有,为何后来再见时,无极子会是那副老者模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搞成那个样子? 那时候,仙魔之战已经结束几百年了,按说不会再有人对他不利,也做不到对他不利才对。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是,那是他自己做的。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那句“命运轮转如常”吗?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还有好些可疑的地方。 但是,她确实想不出答案。 第73章 祁云筝在思考那些暂时寻不到原因的事情时,无极子也在思考。 他只想了一点,关于“命运轮转如常”的。 这句话,最早出自他的师尊天机子之口。那时,他刚拜师没几年。某一天修炼结束,正坐在院中的亭子里观雨,忽然收到师尊的传讯,把他叫了去,说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他当时便猜测,这件重要的事情定与师尊让他立誓守护的人有关。 他其实是不愿意的,但已经拜了师,立了誓,那便不能做那背信毁诺之人。 他去了,发现猜测果然没错,也听到了那些话。 师尊说:“……若命运轮转如常,那你只需安心等待即可;若方向走偏,便需要你来想办法,让一切重回正轨。” 可他何德何能,又哪里有那个本事将一切拨乱反正啊? 师尊却似乎对他很有信心,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就让他走了。 师尊叮嘱他一定要潜心修炼,说将来定会有大用处。 他更不解了,他能有什么大用处? 后来,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师尊仙逝了……师尊最后是让他下山。 他遵从师尊遗命下了山,一路走,一路停。中间换了很多身份,却很少跟什么人产生羁绊,因为知道那些人最终都会离他而去…… 他原本也没想那么快见到人……可现在不单见到了人,还听到了这句话。当真匪夷所思,让他不得不多想一些。 第94章 可按照当下的情况来看,这个魔族女修,似乎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而且,如果她当真来自未来,那个传说中的神器也真的存在,那又是如何到她手中的呢? 无极子想不明白,干脆道:“你借由神器宇光,自未来而来。我看你的样子,这事似乎与我无关?可你又知道这句话,那只能证明我是知道这件事的。 还有之前刚一见面时,你的神情也告诉我,你见过我。那应该不是现在的我,大概,我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可你又问了我占卜算命的事,所以,未来的我,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那句话让他笃定,他一定还说了别的什么。 祁云筝从发散的思维中回过神,望着无极子道:“前辈还说,若有机会再见,会解答我心中所有的疑惑。” 无极子闻言,愣了愣。 现下怕是不行,因为他还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 他道:“很抱歉,我暂时解答不了你的疑惑。” 祁云筝自然知道这个结果,在这个幻境里,他还没有经历未来那些让人刻骨铭心的绝望,又哪能真知道更多呢? 况且,就算他说了,她也不敢相信啊。 不如不问。 “但有一点,想必前辈可以为我答疑解惑的。” 无极子问:“什么?” 祁云筝道:“前辈是如何知晓我的异常的?又如何在第一次见到姐姐时,就能准确辨认她的身份?我是说她是你要守护的人这件事。” 无极子双手背到身后,抬头望了望天。 而后道:“我们这派一脉单传,最善占卜。待修至大成时,若有因果在身,只需一眼,便可窥得五六分;日后,随着羁绊加深,更可窥见全貌。” 他那时不懂师尊的话,可今日见到苏拂雪时,忽然就明白了,因为他已窥得部分因果。 只是,还有许多他看不懂。 那一切,似也迷蒙一片。 尤其是面前这个魔族女修,他竟也从她身上窥见了些许因果。 他是苏拂雪的守护者,奉师命助她成事,可为何会与这个魔族女修产生羁绊? 是因为未来的他与这人说的话吗? 祁云筝轻轻“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那这和前辈你给别人算命也没什么区别吧?” 无极子望向她,摇头道:“当然不。算命算的是一个人未来的吉凶祸福,若方法得当,其实可以规避。但窥见的因果,则无法避免。就算一时能成功,过后也总会在某个时间节点上重新回到原点。” 吉凶祸福,可避可破;眼中所见之因果,避不开,破不了,也终会归于原路。 也许,这就是师尊所说的一切重回正轨吧。 无极子想,那这一切还与他有何关系呢?反正一切总会走回去的。 他不知道。 祁云筝低头沉思了片刻,道:“这就是前辈所说的命运轮转如常吗?” 无极子无奈一笑:“很抱歉,我并不知道。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确实无法回答。” 祁云筝倒不是很在意:“前辈无需如此。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前辈能答应我,助我一臂之力。” 无极子道:“什么?” 祁云筝却没急着回答,而是往大堂里看了一眼。 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尤其他们所处的位置还被无极子设下了结界,更是连外面的声音也听不到一点。可她还散了部分神识出去,隔着一堵墙,看到了正翘首等待的苏拂雪。 祁云筝低头,抿唇笑了笑,这才看向无极子,往他旁边挪了两步。 无极子疑惑的看过来,刚想开口问。可下一刻,传入耳中的话将他的思维打乱了,连带着想开口问的话也全都说不出来了。 祁云筝在说她想了几天的谋划。 全与无极子有关。 之前因为没有寻到人,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做,都准备放弃实施了。可当下这一刻,无极子就站在她身旁,听她说话。 那么,借他之手,计划便可以实施。 因为比起以有情证无情,她还是更愿意让苏拂雪杀她证道。也算还了当年她刺出的那一剑。 渡过情劫,祁云筝想,也许师尊就有望飞升成仙了。 千万年来第一个飞升成仙之人,这名头说出去多好听啊! 话不长,无极子听完,蹙眉盯着她。 隔一会儿,心中的不解全然化作了言语的询问:“你当真要这样做吗?你会死的。” 祁云筝点头,笑道:“赌博嘛,与天道争命,哪里会没有风险呢?不过,前辈尽可以放心,我不会死的。” 无极子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化神圆满期修士的追杀,莫说是她这个初入化神境的修士,便是他,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甚至,能留下一条命,苟延残喘,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怎么敢的啊! 他叹一口气道:“我需要你再详细与我说说你的计划,否则我不会帮你的。” 他听到了短暂的篡改记忆,让苏拂雪追杀她,且一定要亲手杀了她,不用顾忌仙魔两道…… 这怎么可能! 他不愿有一日战火重启,便得尽力护下这个魔族女修,将她送回魔族。 可现在,这个人却要未来抵御魔族的主要战力手刃她……这纯粹是在激化两族本就存在的矛盾。稍有不慎,便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毕竟,我是苏拂雪的守护者,不是你的。我做任何事情,都要以她为先。” 也以仙门为重。 祁云筝:“……” 她一拍脑袋,心道,大意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话要说。 她也相信,事涉师尊的生死,无极子一定会同意她的做法。 她道:“我没有计划,只需要前辈你不计一切,助我达成死去的目的,就足够了。而且,姐姐心中已经生了情,若她始终无法勘破无情道,那她早晚会死。比起她死,换我来为她死,前辈不愿意吗?” 无极子听的直皱眉:“我没想到你是这般自私妄为的人!” 以命换命,亏她想得出来! 祁云筝诧异的“啊”了一声:“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她自私? 她妄为? 这帽子扣得未免太大了一些,也莫名了一些。 就听无极子道:“难道不是?你明知道她心中有你,却还要我助你,让她亲手杀你。你将她置于何地? 你难道没想过,若这个方法不成,甚至与你的目的背道而驰,于她而言,又是多大的打击?” 修无情道的剑修,心中已然生了情。 他不知道原因,却能想到后果,一死不足以偿清一切。可能让她甘心情愿动情的人,必然是她毕生所爱。 现下,她的毕生所爱,却在设计,让她亲手杀她。 他继续道:“甚至于,她会因此堕入魔道。立地成魔的无情道剑修,修为本就冠绝天下,你觉得她会放过我吗?从此处于她对立面的仙门百家,你觉得她会放过他们吗?” 无极子的语气严肃乃至严厉,祁云筝听得直皱眉。 她也没想到无极子会说出这些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好半晌,她才叹一口气,道:“前辈当真是多虑了。我还是那句,我不会死,姐姐也不会有事。” 无极子道:“那你为何要那么做?” 祁云筝抬头望了望天,嘴角扬起一抹笑来,随之响起的却是一声嗤笑。 她道:“自然是与天道争命。” 想了想,她又道:“我实在无法与前辈做过多的解释,只希望前辈能信我这一次。如果一切成功,那你守护者的担子便可以卸下来了。我们也将成就古往今来第一个仙人飞升。” 无极子:“……” 他怀疑这个魔族女修得了失心疯。 千万年来都无人能飞升成仙,就凭她这个计划,就想做成那一切? 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一些。 他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 “前辈这话是何意?”祁云筝不解:“为什么不能信呢?” 无极子直言:“因为太过异想天开了。” 祁云筝:“……” 祁云筝又叹了一口气,看来,不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无极子是不会帮忙了。 那便说吧。 如果此举当真能成功,那之后所有一切都不用做了,而是可以直接破境出去。 不过,在说话之前,她还是跟无极子要了一个保证,让他不论听到什么,都保持一颗平常心,更不要再怀疑。 无极子自然应允,他倒要看看,这个魔族女修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来。 第74章 在那其实算不得漫长的等待里,苏拂雪感受到了许多打量的视线。有些来自远一些桌上的客人,有些就在她身侧。 第95章 那些打量的目光并不明显,但她感知十分敏锐,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并不介意那些人的目光,甚至,因为这些目光,心中还暗自欢喜了一阵。因为她们终于不再是独享这个属于她们的秘密了。 哦,对,大师兄已经知道了。 但仔细一想,也不能算,因为大师兄只是问过她。就和师尊还有无极子一样。 但他们都不知道她们真正在一起了。 可这欢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就感觉到有人站到了她旁边,挡住了光线。她扭头去看,是一个看着很年轻的姑娘,至多不过二九年华。 她疑惑姑娘突然的靠近:“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姑娘并未先答话,而是盯着她看了几息,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后才说话。但声音很小,甚至还周围看了看,像在防备什么人似的。 “之前那个亲……她是你什么人?” 她愣了一下,因为没想到这姑娘说话声音虽小,却如此直白。 但还是回答了姑娘的问题:“她是我的爱人。” 姑娘面上一喜,道:“果然如此。” 她不解:“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姑娘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意也不曾敛去。又盯着她看了一阵,就起身走了。 她眼见姑娘往最远处那张桌子去了,迎接的是坐在那张桌上的另一位姑娘。她很清晰看见了那个姑娘眼中带着点点无奈的柔情。 她好像知道姑娘为何过来了。 之后,她与另一位姑娘对上了视线。 那姑娘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中则是略感无奈的歉意。随后,冲她略略一点头。 她明白了那意思,也冲那姑娘点了点头,算做应下。 因此,她也什么都明白了。 她们和她们是一样的,只是,比起修仙问道求长生的她们,那两个姑娘才更值得钦佩。 对这一切,她也全然不觉得疑惑。 以她这几百年的人生经历来看,幻境并非全然是虚假的,总有她曾经经历过的真实夹杂其中。 譬如林默和王锦。 她不能全然看透,却也不会去否认。 一如之后继续等待的过程里,她开始想,阿筝和无极子有什么可谈的呢?还是在这个幻境里。 毕竟,他们此前可从不相识。 那些内容会与她有关吗? 应该会的,他们之间最大的交集便是她了。除了与她有关的,她想不到他们有什么别的事情可谈。 那么,会是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便想着去探听一些。可试过之后发现,无极子修为可真不错,因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那就只有安心等着了。 而当下这一刻,背着她密谋的两个人,迈步进门,一前一后朝她走来。 她看那两人神色,似乎并无异常。 再仔细一看,是的,那两人神色从容自若,显然没有被之前的事情影响到。又或许,是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某种将她排除在外的约定。 就是这样,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需要特意避开她。 怎么,是事情见不得人,还是她当真听不得? 不知道,那便找机会问清楚。 既然一开始便选择了隐瞒,那阿筝肯定是不行了,她想,那便从无极子身上找机会。她偏不相信,她的守护者还真能逆了她的心意不成? 心中打定了主意,苏拂雪面上便愈发从容了一些。等那两人走到身旁时,她习惯性要去牵祁云筝的手,却被她不露痕迹地给避开了。 苏拂雪盯着牵空的手,眸光一沉。 她抬头去看祁云筝,轻声询问:“怎么了?是哪里不顺服吗?” 祁云筝回望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事。” 苏拂雪站起身,略略蹙了蹙眉,到底也没问什么,只又一次去牵祁云筝的手,且是不容她拒绝的强势。 “既然人没事,话你们也谈过了,那就回去吃饭吧。” 祁云筝应下:“好。回去吃饭。” 苏拂雪眼中这才有了点笑意。 她牵着祁云筝往回走,走出几步,又转回身冲无极子道:“你也一起来吧。” 无极子自然乐意。 费力不讨好的事他已经答应了,也想看看这件事最后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这两个人又能走到哪一步。 既如此,那他怎么能错过这个凑近的机会呢? 他拿了算命的招牌,快步往苏拂雪那边走。坐下后,他也不用招呼,自顾取了筷箸,招呼店小二拿了杯子,倒了酒,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苏拂雪看他一眼,并未理会。 祁云筝却等他放下酒杯后,重新给他斟了一杯,并端起面前的酒杯,朝他伸出了手,意思是要与他碰一杯。 无极子乐的随她,笑着与她碰一下,随后饮尽。 之后,吃菜,独饮,或共同举杯…… 结束用膳后,苏拂雪便要与无极子道别了。她说了原因,是要回长生仙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无极子听完道:“我知道,商定你们俩成婚结契的事嘛。” “没错。”苏拂雪点头:“你怎么会知道的?” 无极子看向祁云筝,眼中满是笑意:“当然是你未来的好道侣告诉我的啦。” 苏拂雪的视线随之移动,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也很明确,他们谈的话定然远不止于此。 一是因为谈话时间过长;二来,他们回来后表现的太过刻意,尤其那份淡定从容,颇有种大事已定的感觉。 她也不去拆穿,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问:“那你要一起去看看吗?就当凑个热闹。也给我充个门面,当当打手。” 无极子一愣:“……” 随后欣然应允:“当然好啊。反正我目前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正好跟你一起去见识见识,看看仙魔联姻,到底是怎样一场盛事。” 祁云筝跟着往外走,并不搭话。 苏拂雪道:“我师兄师姐大概不会同意,你想的情况,可能很难见到。” 无极子笃定道:“可你会说服他们的。” 苏拂雪并未否认:“当然。” 三人并肩,边说话边往前走。走到十几米开外,便各自招出佩剑,御剑而去。不多时,便将客栈远远甩在了身后。 再多一时,回身看,已寻不到客栈,乃至整座大城的踪迹了。 这时,苏拂雪道:“你在人间游历了这几百年,就没想过寻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吗?” 无极子侧目看她,道:“目前还没有这个想法,不过,倒也可以找找看。找到了,就安顿下来。” 苏拂雪顺手牵住祁云筝,道:“再往东去,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山,名唤旧金山。山间灵力充沛,你可以去那看看,说不定会想安顿下来。” 无极子点头,道:“待此间事了,我再去看看。” 苏拂雪亦点头:“好。” 之后便是一路无话。 但在苏拂雪看不到的地方,无极子与祁云筝对上了视线。祁云筝更是以秘法传音给他,询问他到底要怎么做。 无极子想了想,回她:“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心急,要慢慢来嘛。你只说要她杀你,以无情证大道,可没说什么时候。难道你不想与她成亲结契吗?就当了一个心愿。” 祁云筝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才继续传音:“成亲结契的事我当然想尽快,可当下,我却只想尽快做成这件事。” 无极子不解:“为什么?难道你不爱她吗?能与她成婚结契你不愿意吗?” “我当然爱她,”祁云筝语气坚定:“可正因为我爱她,我才一定要在这里做成这件事。否则,一切终将重蹈覆辙。” 在现实中,她已然拜了师,却还未寻到破解之法。那就证明,之后一切将会走上老路。是她的离去,族人冲破封印,仙魔之战再起,然后师尊身死…… 那是她绝不愿再看到的。 但在这个幻境里,她们有了尝试的机会。只要师尊杀她证道,那未来所有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虽然听祁云筝说了那许多不切实际的话,但无极子并未全然相信。这就让他还是无法理解她此刻的决然。 可他没有再问,而是说:“我会尽快助你成事。就在你们的新婚宴上。” 祁云筝没想到会是这样,思考过后,她心一横,应下了:“好!” 她并不能知道她此刻的做法是对还是错,当苏拂雪知道她的所做所为之后,又会气她多久。 可是,她一定要那么做。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祁云筝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她先是随苏拂雪见了几位师伯,听他们大吵了一架。最后是几位师伯妥协,承诺会尽快将她们成婚结契的消息散出去。 而后,她们去了封魔谷。 她不知道师尊是如何避开谷外镇守之人的,反正她们成功进入了谷内,见到了大祭司坤泽。 第96章 那是时隔几百年她又一次见到坤泽。 不变的容颜,不变的目光。望向她时,坤泽的眼中似有光,亦有欣慰。 之后,坤泽询问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师尊就已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师尊直言她们要成婚结契了,希*望能得到族人的祝福。如果有可能,也希望两族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未来之事。最好是能将战争消弭于无形。 坤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了许久,才道:“你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话?你觉得你配吗?” 她当即就不愿意了,刚要说话时,师尊站了出来,望着坤泽道:“你觉得我该以什么身份来跟你说话?未来魔后的身份配得上与你谈话吗?坤泽大祭司,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是这件事一定要做。不论是为仙门百家,还是为魔族,甚至这于人间万民,亦是大大的善举。” 坤泽嗤笑一声,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你想听,我可以说几天几夜不带重复的。但是,不可能。你该明白,仙魔从来不两立,有些恩怨,也早晚要了结。” “恩怨?”师尊语带疑惑:“是你们的王屡次三番闯仙门……真要论恩怨,不该是我们与你们清算吗?” 坤泽道:“看来,你的师尊也不是什么都与你说嘛。你想知道一切,就去问清音老贼,看她会不会都告诉你;你想两族止兵戈,那就提着清音老贼的头颅来!否则,一切免谈!” 师尊的神情罕见的严肃,却无怒容。 很久道:“阁下就不能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坤泽呵笑一声,道:“若不是看在云筝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与你多说一句?你此刻能活着站在我面前,已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师尊也跟着笑出来。 下一刻,破空已稳稳握在了她手中。 “是吗?那阁下不妨来试一试,看看究竟能不能杀了我! 打一架吧,若我赢了,从今往后,你一切都听我的。” 坤泽望着师尊,满眼认真:“若是你输了呢?” “那我即刻就走,从此再不过问仙魔之事。”师尊眼中亦是认真,甚至带着决绝:“哪怕仙门沦陷,我都不过问。” “你此言可为真?” “当然。我此一诺,绝不反悔。但你若是输了,也请遵守你我之诺。” “当然。” 再之后,师尊和坤泽一场大战……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也完全没想到,一切竟那般轻松的得到了解决。因为她笃信师尊会赢,而坤泽亦会遵守承诺。 再后来,她们带着族人的祝福,返回了长生仙门。在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几位师伯果然通知了仙门百家她们即将成婚结契的消息。 最大由头是仙魔联姻,战争消弭。 若此举可行,怕是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可那些都不是她关心的。在这个幻境里,她最关心的,从来都只有师尊能否渡劫成功。 在门中上下如火如荼地准备婚礼的诸多事宜时,她去寻了从旧金山回来的无极子,询问他的准备如何了? 无极子道:“你们三日后举行结契大典,我当然是在那天行动了。不然,她怎么能狠下心来动手呢?你就放心吧,我会做好一切的。” 得了这个保证,她本该安心的。可她心中依旧惴惴,无法安定,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 却又实在想不出还能发生什么。 眼下,族人那边由大祭司坤泽出面,暂时安定了下来;仙门百家也陆续从各地赶来,参加她们的结契大典;无极子也应承一定会助她成事;师尊更是与几位师伯一切在安排诸多事宜…… 应该再无问题才对。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第75章 可三日后,在她们的结契大典之上,当那一切切实发生时,她才恍然明白。原来,从始至终,她才是被隐瞒的最彻底的那一个。 是师尊控制了幻境中的所有人,他们联合起来欺骗了她,只为了让她再次刺出那一剑,结束这可悲又虚假的一切。 她忍不住想,此前,封魔谷中发生的一切,是经由她的意识产生的吗?还是说,那一切,也是经由师尊的操控,才最终变成那个样子的? 她不知道。 而当师尊的身体真的又一次在她怀中消散时,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再次席卷而来……她忽然就觉得,什么狗屁诺言,什么天下苍生,比起师尊,全都不值一提。 师尊也当真狠心,设计一切,包括她自己在内,竟就只为求得一死! 可是,为什么啊? 她明明说过的,在这幻境之中,即使身死,现实中的她们也不会死去。甚至,魂飞魄散,亦不会有分毫损伤。那师尊为何不杀她证道,反而要只身赴死? 她便是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她不想这么想,可却忍不住去想。 很久,喃喃一句:“姐姐,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说,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这个我?” 倘若换成原本便身处此间的另一个她,师尊会全身心的信任吗? 她亦不知道。 也再得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来。 出去之后,她大概也无法开口去问一个准确的原因。 而在这幻境中并不漫长的时日里,于她而言,不过是又一场天大的笑话。她所有的执着,与这可笑的一切一样,亦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忽然很想哭,却笑了出来。 她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一滴接一滴往下掉,任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就像那年,战场之上,她切身经历过的绝望一样…… “祁云筝,你清醒一点。” 是无极子的呼唤声,唤回了她所有的思绪,也唤回了她的理智。 无极子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哭?明明这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了。” 是啊,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连带着她唯一明确的希望也结束了。 她不该哭吗? 她该狠狠哭一场的。 隔一会儿,她抬头看,不出所料,在她面前,在不远处,在更远处,甚至她神识所过之处,再无一具可以自由活动的躯体。 是了,除了她面前之人,那个本该助她达成一切的无极子外,这里已经是一座巨大的死城了。 她擦干眼泪,质问无极子:“你为什么不遵守对我的承诺!你知不知道,我再没有机会替师尊与天道争命了!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也害了师尊!” 无极子低头望着她,眼中无悲无喜,声音亦十分平静:“我早与你说过了,我是苏拂雪的守护者,不是你的。我做任何事情,都要以她为先。既如此,你便该能想到,当她问起时,事涉她的安危,无论我们约定的再好,我又答应你多少,我都会据实以告。” 她惨笑一声,捡起地上的破空,直指无极子,恨声道:“原来,你竟是这般背信弃义之人!我当真是看错你了!” 无极子声音依旧平静:“抱歉!我只能这么说。因为比起你对整个幻境的操控来说,她更能驾驭一切。” 见鬼的抱歉! 她要的从来不是抱歉,而是那唯一一次改变师尊必死命运的机会。现在,机会已失,她也将脱离幻境,回归现实。 此后,她再无机会做成这一切了。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无极子有一点说的没错,比起她这个半路来客,师尊才更能掌控一切。 她不免觉得可笑。 是觉得她这个人可笑。 她也确实又笑了出来。 待笑容止住,她便要赶在幻境彻底崩塌之前,问一问无极子,师尊究竟是如何看破一切的。 “姐姐她,是如何知道一切的?” 无极子往前迈出一步,胸膛抵住她的剑,人也直视着她,道:“她寻了一个你不在的时间,专门来找我。她问我,那天在客栈外,我们都谈了什么,是否全然与她有关……” 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依旧木然,声音也依旧平静:“她有多聪明,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瞒得过她,便干脆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她恨声:“言而无信之辈!” 无极子继续道:“而且,她说了与你一样的话。区别在于,一个是她杀你,一个是你杀她。她也说了,她不会死,而是会在现实中醒来。如今,幻境崩塌,应该是她已经醒了。那么,你也该离去了。” 说是这么说,可她怎么甘心啊! 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幻境中的师尊已然离她而去,但现实中的师尊还活着……她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出去,查看师尊的情况。至于今后的路该如何走,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概,出去之后,她还要面对师尊的诘问…… 她叹一口气,丢下了手中的剑。然后转身,往幻境最近的崩塌之处走去。 第97章 待走到那处,她闭上了眼。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周遭的声音全然听不见了,她便知道,她出幻境了。睁开眼后,她没急着起身,而是缓了好一阵,才终于站了起来。 她能感受到身畔有师尊的气息…… 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师尊的诘问,就算不是,也该是师尊以眼神询问她。更甚者,是师尊蹙着眉,不悦的看着她…… 可是,都没有。 甚至,视线之中,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只余下一点熟悉的气息。 她一整个慌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稍稍镇定之后,她赶紧散出全部的神识去探查,却一无所获。 这不对。 师尊比她早出幻境,即使生气了,不想等她,也不可能整个山门都全无她的气息。 师尊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完全想不出来。 而探查时察觉到的那几缕熟悉气息这时也越来越近了,她只能先敛下所有的思绪,去见一见人,问一问,在她们深陷幻境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又有没有人看见师尊去了哪里? —— 半个时辰后,守静峰上,苏拂雪的那幢院子前。 祁云筝接受了梧枝许久的视线打量,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阿枝,你到底还要看我到什么时候?” 梧枝这才后退一步,但看向她的视线依旧带着打量。 而后道:“除了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之外,你就没什么别的话想跟我说吗?” 回来的路上,祁云筝简略的从她几位师伯那里听完了她们不在的这几日里,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也在想,遍寻不到师尊的身影,莫不是她去寻清音真人探听真相了? 现实中发生的这一切,又当真都与清音真人有关吗? 可就算如此,师尊也该留个讯息,好让她安心啊。 她叹一口气,退后两步,朝梧枝躬身行了一礼。 站起身后,她诚恳道:“我为我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谅一次我的无礼冒犯。” 梧枝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又将她拽到一旁,远离她们几位师伯的地方,凑近了,小声问:“那之后,你和师尊去了哪里?师尊当真是用了那个方法,唤回你的神智的吗?” 祁云筝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神魂之术,亦既双修之术。 她点头,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当然。在那之后,我们回了家,住了两天,与朋友告别之后,又做了一些事情……待那一切结束,我们就出来了。” 梧枝:“……” 梧枝完全不怀疑这话,可这变相在告诉她,再过不了多久,等事情彻底结束,她就要改口喊师娘了。 她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祁云筝将她的情绪转变全看在眼里,却还是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 她问梧枝:“阿枝,你怎么了?” 梧枝看过来,没理会她,一时也不想理会她了。 祁云筝见此,便知道了,无论她如何问询,都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干脆向几位师伯投以询问的目光。 可几位师伯皆摇头,同样目露疑惑。 她心中更是疑惑,却不打算再问,而是快步上前,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院门,想查看苏拂雪是否在屋内? 却看到茯苓从屋内走了出来。 祁云筝望向屋内,问茯苓:“可曾见过姐……” 话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慌忙改了口:“可曾见到师尊回来?” 茯苓知晓近来发生的事情,此刻看见祁云筝安然站在她面前,心中登时一喜。 可忆及刚才听到的问题,她又摇了摇头:“回师叔,不曾见过师祖回来。” 她自然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几位师祖和梧枝,当即走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问安的话刚要出口,却被祁云筝的声音打断了。 祁云筝几乎是一瞬间来到了几位师伯面前,她盯着印玺,眸中情绪复杂难辨:“大师伯,你可知清……你可知师祖人在何处?” 印玺望着她摇头:“不知。” 祁云筝道:“那我若想寻她,该如何做呢?” 印玺道:“师尊行踪无定,又极少传讯回来,想寻她老人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祁云筝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印玺点头:“只能等她老人家自己愿意回来,或者主动传讯回来。” 祁云筝心一沉。 印梵这时道:“小阿筝,你为何要寻你师祖?” 祁云筝看过去,并未答话。 许久才道:“没什么。师伯,阿枝,我有些累了,你们都走吧。” 第76章 苏拂雪从幻境中醒来之后,坐在阶梯上等了一阵,还不见祁云筝睁开眼睛,便知道她还会在幻境中逗留一时半刻。 她便不再等了,而是查看了水芊凝传来的讯息之后,便要找过去。 苏拂雪知道,在她做出那般的算计之后,祁云筝大概率会生她的气,气她的利用和算计。 可有什么办法呢? 她也不想那样做的,但事情已经被他们计划到那般地步了,她只能将计就计,将自己又一次送上死路。 好在,这一次是在幻境里。就算又一次被一剑捅了个对穿,再次以身为祭,她也没有真的死去。 因为她醒过来了。 此刻,苏拂雪御剑,正直奔水芊凝在讯息中提到的地方而去。 那个地方并不远,甚至算得上是一个熟悉的老地方。因为那正是深陷幻境时,她和祁云筝在人间定居的那个镇子。 富贵村正是其下所辖的村子。 苏拂雪心中多少有些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未曾亲见,她不想武断的判定一切。她也想见一见她的师尊清音真人,亲口问一问她,到底为何要那样做? 是的,那些查到的,听无极子说的,听魔族大祭司坤泽说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让苏拂雪心中已经有了六七成的把握确定,所有事情都与她的师尊清音真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只是,她想不出原因。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们的凡人师娘吗? 很有这个可能。 不,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 清音真人不间断地寻了这个凡人成百上千年了,却没有听她提起过任何与这个有关的消息…… 可那天晚上,在幻境里的,她亲耳听到,清音真人说那个凡人已经被她寻到了…… 就在人间,在那个村子里。 大概率就藏在被强大结界封印起来的石门后面……苏拂雪心中打定主意,这一次,她一定要问清楚一切。 没多久,她再一次收到了水芊凝传来的讯息。看清楚内容之后,她在空中停了好一时才继续往前。 水芊凝这次传来的讯息,提到的正是与村子后山的山洞有关的信息。 石门之后六尺见方的圆台,磅礴的灵力残留,某个上古禁术留下的痕迹…… 若一切为真,苏拂雪想,那师尊所图定不止寻到她们的凡人师娘那么简单。甚至,这可能只是一个幌子。但具体为何,还需要她去看过了,才能进一步确认。 苏拂雪寻准方向,加快速度往前进。行到某一个拐弯处时,她忽而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 原该无悲无喜,但这一次,其间似乎夹杂着一些喜悦和释然在内。 【好久不见了。】 苏拂雪在空中略略停顿:“是啊,真的好久不见了。” 随后,她落地,寻了僻静处坐下,打算跟那个人好好地谈一谈。不,应该说,她要跟另一个“她”好好地谈一谈,看看“她”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第一个幻境里,最后时刻,所有记忆一涌而入,让苏拂雪来不及分辨,便与祁云筝一起,从她崩塌的识海里跌入了更深层的幻之境中,经历那些过往经历过的,不曾经历的一切…… 从幻境中醒来之后,在那短暂的等待祁云筝醒来的时间里,她将所有记忆做了整合,明白了很多事情。 唯有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 在那个未来,以身为祭后,按说,她是该魂飞魄散,再无来日的。那么,是谁救了她?又有能力将她送往现代世界,经历那二十八载的异世生活……她又是因为什么,回到过去,既现在的时间节点,重新经历这早不相同的一切? 祁云筝又是否是从未来而来? 不确定,但她确实知道很多情况。 苏拂雪一时毫无头绪。 可她清楚的记得,十六岁那年,她奉师命下山,本该将祁云筝带回来,然后收徒的……可事实是,她莫名回来了,也没有寻到人。 后来更是经历了全然不同的人生,也因此结识了云水阁的水芊凝,与她同游数十载。之后回山门闭关,突破,再入人间游历,结识林默……到最后,修为突破至化神圆满境,她开始肆意人间…… 第98章 苏拂雪叹一口气,道:“开山门试炼已经结束,甚至,我已从幻境归来,你却还是不肯现身一见吗?” “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你果然已经知道一切了吗?” 苏拂雪点头,道:“我恢复了记忆,又在幻境中经历了曾经的一切,按理说,我该没什么要问你的才对。可我心中确实还有疑惑……希望你能现身一见。” 没有回应。 但伴着这话落下,苏拂雪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发紧,发疼,似乎有什么在脱离她的神识,甚至神魂。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她察觉到身旁坐着一个人。或许,应该用“飘”更适合一下,因为那只是一抹魂。 “她”就飘坐在苏拂雪身旁。 苏拂雪转头看去,发现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甚至连穿着都如出一辙,只除了那一头白发。 其他的都能想到,只那一头白发,让苏拂雪心中震惊不已。 她道:“你的头发……怎么会……” 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也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她”望过来,笑了笑,道:“想问我为何满头白发,是吗?” 苏拂雪愣愣点头。 “她”没有回答,而是道:“你于幻境中经历了那一切,应该知道,你,也就是曾经的我,最后以那起死回生之术,献祭了神魂,从此彻彻底底的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这是不久前才经历的一切,苏拂雪还清楚的记得。 她点头,道:“可这跟你满头白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没有?我的记忆里,也没有这些。” “她”又笑了笑,语带无奈:“那你知道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在我们魂飞魄散之后。” 苏拂雪摇头,记忆里没有这些,幻境中也没有经历过这些。 “她”道:“神器宇光,你可还有印象吗?你在幻境中让无极子去寻了。” “当然有印象,等晚些时候,我会去旧金门寻无极子,询问他可曾寻到。”苏拂雪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心中又隐隐有些明白:“你是想说,一切与神器宇光有关?那是谁操控了神器宇光呢?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拂雪竟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而后,一人一魂,忽然地对视。 那一刻,苏拂雪只觉得又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不停地搅动,扰乱她的思绪。但她又不觉得头痛,反而觉得异常舒适,仿佛那原本就是属于她的,只是被别人短暂留存,现下终于物归原主了。 待结束,她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皆出自她的守护者无极子之手。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问另一个“她”:“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一切?他做那一切,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她”摇头,气息似乎更弱了一些:“当然不是。我没想过他会那么做。如果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他的。” 这让苏拂雪不由地看向“她”,发现身旁飘坐的这抹本就虚弱的魂,身影似乎更淡了一些。 她一惊,忙道:“你怎么了?” “她”一笑,道:“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啊。我的存在,本就不该。现在,一切重新回归正途,我自也时候离开了。” 苏拂雪道:“你要去哪里?”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 “我不明白。” “你总会明白的。” 这话落下,“她”的身影更淡了些。 苏拂雪想做些什么,却发现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另一个“她”飘至半空,慢慢消散。她望着半空,还来不及伤心,就见原本在消散的那抹魂,忽地快速飘至她面前,直冲她面门而来。 跟着,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待再醒来时,她只觉得好笑,也白伤心那一场了。因为另一个“她”原本也是她啊。只是,因无极子之故,“她”得以操控部分神魂,在意识中与她对话,告诉她许多事情……而现在,一切差不多要结束了,“她”自然也要归于她身,与她合二为一。 苏拂雪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回复了水芊凝的讯息,告诉她,她已出了幻境,现在正往她那边去,让她稍待一时,她随后便到。 水芊凝问她:“你可有何不适?” 苏拂雪周身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任何不适。 她回了一句:“无事。” 水芊凝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已将周围也探查过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你可以不急着过来。” 苏拂雪看完笑了笑,没再回复。 她站起身,又原地停了几息,这才招出破空,御剑再往目的地而去。 却丝毫没有发现,随着另一个“她”与她的融合,原本万里无云的天,从远处开始,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被黑暗吞噬殆尽。仿若五百年前,她渡化神圆满境时的情景。 甚至,比那一次还要可怖。 那一次,她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在九九雷劫之下丢了半条命。而当下这一刻,她既没有发现,更无任何准备,这场飞升的天劫,她又如何能安然渡过呢? 这更是千万年来,第一次有飞升的雷劫即将降落,苏拂雪没有发现,但长生仙门内,与祁云筝分别之后,正准备回待客厅继续商议事情的印玺等人却立刻就发现了。 第77章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何人在渡雷劫,但观雷劫之威势,比五百年前苏拂雪渡九九雷劫时更盛几分。 印玺心中当即生出不好的预感,刚要有动作时,印梵已经传讯给苏拂雪了。 却没有得到回复。 两兄弟对视一眼,立刻要往那边去,却被柳如霜拦了下来。 柳如霜握着苏若水的手,望着从他们身后开始,黑暗逐渐吞噬的方向,沉声道:“大师兄,二师兄,没用的。” 她曾尝试过无数次,知道那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倘若,那真是苏拂雪的雷劫,那他们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寻到人,或者联系到人,尽可能的助她抵挡雷劫。可那雷劫远超五百年前,怕是更难抵挡。 而且,天道降下的雷劫,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劫难,旁人无法插手。否则,只会让他们尽皆死于雷劫之下。 印玺停下来,望着那个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被黑暗吞噬的整座山门,眸光微沉,道:“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柳如霜道:“大师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通知小五,让她尽快做好准备。” 苏若水急道:“可小五她刚从幻境中出来,有没有受伤都是个未知数,如何能挨下这九九雷劫啊。” 印梵也是满脸焦急,又试着给苏拂雪传了讯息。 却是一样,没有回音。 柳如霜叹一口气,道:“怕就怕,这不止是九九雷劫这么简单。” 苏若水不解:“你这话何意?” 印玺却明白了:“你是说,这是小五飞升的天劫?” 柳如霜很轻的“嗯”了一声,因为唯有这一个解释可以说的通。 九九雷劫,苏拂雪五百年前已经渡过一次了。那现下这场雷劫,只能是她飞升成仙的天劫。 天劫此时产生的原因尚且不论,可这是千万年来第一次降下天劫,没人知道该如何抵挡,又能不能抵挡得下来。 那亦不过是以命相搏。 成了,飞升成仙; 败了,魂飞魄散。 待听完,苏若水心一沉,印玺印梵两兄弟也说不出话了。 再说祁云筝,进了院,关了门,她寻到院中的凉亭,坐着发了会儿呆,这才开始思考苏拂雪此刻的去向。 正出神想着,却忽然察觉到了东方的异常。她抬头去看,发现大片劫云正往西方而去。 不过转瞬,便吞没了大半晴空,将周遭一切置于黑暗之中。 她心中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怀疑这情况与苏拂雪脱不开干系。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因为那是雷劫。 一个人自引气入体,开始修炼,会经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这五个境界;又有初期、中期、后期、圆满这四个层级。 从炼气伊始,修为每上升一个层级,便会经历一次雷劫。谓之一九雷劫、三九雷劫、五九雷劫、七九雷劫和九九雷劫。 而眼下所见,与她经历过的,甚至见过的那些雷劫截然不同…… 祁云筝来不及想更多,已一跃而起,朝院外冲去。 却迎面碰上了手握光石而来,也是一脸担忧的梧枝。 梧枝也是发现了空中的异常,当即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来找祁云筝商量,看她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 她拉住祁云筝,问她:“那些,你觉得是与师尊有关吗?” 祁云筝不想承认,可她心中明白,十有八九是的。 她只能点头。 梧枝道:“那我们要怎么办?现下追过去,怕也是追不上师尊了。” 第99章 祁云筝心更沉。 但无论追不追得上,都得追去看看。 借着光石的光,两人快步往守静峰下走。走了好久,才终于出了苏拂雪设下的禁止飞行的阵法的范围。 两人当即御剑往那个方向追。 还未出长生仙门的范围,却碰上了印玺师兄妹四人。 印玺印梵两兄弟将两人拦了下来。 苏若水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去?” 祁云筝停下,借着光石的光,快速打量了她几位师伯一眼,道:“三师伯岂不是明知故问?姐姐此刻有难,我焉有不去之理?” 柳如霜道:“去了非但帮不上忙,反会给她添乱。你确定还要去?” “当然。”祁云筝点头。 不过,柳如霜的话却给她提醒,她现下确实不能过去,当务之急是做出示警。 她转头看向梧枝,道:“姐姐与我说过,在幻境中,她给你留了一道法术。你现下可带在身上了?” 梧枝道:“一直随身带着呢。” 她忙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枚玉牌,御剑再往前一些,递到了祁云筝手里。 祁云筝脚下御着剑,接过玉牌后,不顾身旁几人打量的目光,口中默念法诀,同时双手快速掐诀。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玉牌上有红光一闪而过。 之后,便没了动静。 但又片刻后,梧枝腰间悬挂的那枚金色玉牌里传来了苏拂雪的声音,带着些微疑惑:“阿枝,你这会儿寻我何事?可是阿筝出幻境了?她没事吧?” 梧枝扯下腰间玉牌,还未及回答,玉牌便已被祁云筝抢走了:“姐姐,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雷劫将至,你需速速做出应对之策。” 玉牌那边传来轻微的“啊”声。 隔几息,才有声音继续传过来:“阿筝,你没事吧?” 祁云筝急道:“我无事!姐姐,速速做出应对之策!我即刻动身去寻你!” “不要来!” 玉牌那边隐隐有轰鸣雷声传来,祁云筝心一揪,又听苏拂雪道:“阿筝,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几话刺激到了祁云筝,她握紧那枚玉牌,似疯了一般,御剑猛然前行,瞬间便将身旁几人甩在了身后。 随后,是一声又一声轰鸣雷声在耳边炸开,让她恍然回到彻底失去苏拂雪的那一天。 她目眦欲裂,又几欲泣血。 忽而,一口血自她口中喷出。 之后,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待神识恢复几分清明时,发现几位师伯和梧枝都围在她身边,眼中满是关切。 “姐姐她……”她不敢问,因为视线里,天地一片清明,*显然是雷劫已止。 那姐姐她…… —— 无极子连日御剑,终于抵达了处在西北之地的天一寺。却在这时,他心中忽觉一阵悸动,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他疑心这事与苏拂雪有关,但转念一想,苏拂雪应当还在幻境当中,尚未破境而出才对。 而幻境当中发生的事,应与现实中没有关联。除非,苏拂雪又将他拉进去了。 可他很明确,并没有。而且,他已靠近天一寺,佛法克一切虚幻之术,应该更没有那个机会才对。 无极子压下心中的不安,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向前。 远远的,已能看见法相庄严的佛寺。 待再走近一些,发现路的尽头,站着身着佛衣的天禅法师。他正遥遥望着东方,原本眉目祥和的人,神情是少见肃穆。 无极子当即回身,发现东方已被黑暗吞噬了大半。而目之所及,尽是黑暗。 他大惊,心中的不安感再次升起。 随后,他快步上前,在天禅法师身旁站定,双手合十,道:“许久不见,前辈可安好?” 天禅法师并未移开视线,却单手还了一礼。他也未说话,而是依旧望着东方,似是能从那黑暗中看出什么。 无极子未再言语,就站在天禅法师身旁,与他一起,遥遥望着东方。 到这时,他心中的不安才慢慢散了一些,却依旧惴惴。因为视线里,他看到大地彻底被黑暗笼罩,吞噬。之后,是一道又一道天雷落下,整整八十一道。 待九九雷劫结束,从天雷落下之地起始,黑暗终于慢慢散了。 天地也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天禅法师收回视线,看无极子一眼,唱了声佛号,转身往回走。 无极子赶紧跟上,道:“前辈可知,那是谁在渡劫,又是何情况?” 天禅法师未答,只道:“自你师尊仙逝,我们也许久未见了。你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无极子答。 想了想,他又道:“我此来寻前辈,是有一事相询,还请前辈如实相告。” 天禅法师停下脚步,看了过来,道:“如果你是想问神器宇光之事,那便不用开口了。神器宇光,再无现世的必要。” “为什么?”无极子不明白:“神器宇光,竟当真在前辈手中吗?” 天禅法师又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原本并不想回答,可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道:“若我所料不错,你是按照她的心意来的。现下,她已出幻境,也已渡过天劫,不日将飞升。如此,神器宇光,自然再无现世的必要。” 无极子听得一愣,忽然反应过来,天禅法师说的是苏拂雪。可她已经出了幻境吗?那天劫也当真是她的? 渡劫成功,又真的可以飞升成仙吗? 古往今来,从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那为何天禅法师会知道?又知道他是按照苏拂雪的心意来的? 天禅法师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还有之前,他未到时,天禅法师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当然知道,那不是为了等他,因为这一刻他很明确,天禅法师是在等那天劫降世…… 天劫止时,仙神临世。 书中这话,原来竟是真的吗? —— 水芊凝在另一处山洞等了好一时,仍不见苏拂雪的身影,便又给她传了讯息,询问她现在在哪里?何时能到? 很快收到了回复。 只简单一句:“片刻即至。” 但水芊凝却觉得那不似她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这种感觉当然很奇怪,也寻不出个缘由。是以,她立刻离开了此刻所处之地,准备到外面看一下。 甫一踏出洞门,她便看到远处霞光起万丈,无数飞鸟盘旋,似在迎接什么人。 她盯着那处,出了会儿神,却也注意到,原处霞光起处,有人踏飞鸟而来。 当真片刻即至。 第78章 水芊凝愣了愣。 她视线里,那个片刻即至之人,着一袭红衣,正款步朝她走来。她细细看去,发现那正是她熟悉的眉眼,却蓄了满头华发,且尽皆散于身后。 那正是苏拂雪,又似乎不是苏拂雪。 水芊凝一时不敢妄下断言。 可她观苏拂雪面上神情,倒还有几分熟悉。只是,那双眼睛,却似她的师尊水木清那般,古井无波。 那是大彻大悟之后的通达。 但如何在此时出现在苏拂雪身上? 前几日见面,交谈过,她知道苏拂雪豁达,却绝不至此。那时候,她也还对这世间有诸多留恋和念想,更关心着天下苍生的安危…… 但今时今日,她看不透了。 水芊凝站在原地,眸光微沉。 她望着愈发靠近的熟悉身影,已招出随身佩剑,握紧剑柄,只待发现异常,便即刻出手,绝不容情。 却忽地听到苏拂雪喊了她的名字,带着略略的疑问之意。 “水芊凝?” 水芊凝握剑的手一松,又倏地拔剑,直指苏拂雪。 …… 此前,苏拂雪融合了那抹神魂,略略休整,回复了水芊凝传来的讯息之后,便按着她给出的熟悉方位,极速往前行进。 她是收到梧枝的玉牌召唤,在与她们对话之时,才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异常。 可那时,大片劫云将至,躲避已然来不及了,那便只能硬接下这天劫。 那是九九八十一道天雷…… 五百年前的记忆恍若昨日,后来几十年的修养,苏拂雪也一刻没忘。所以,她没报希望能挨下这天劫,也不太明白天劫为何现在便来了? 是因为她的神魂终于完整了吗? 已没有时间供她多想,她快速询问了祁云筝的情况,又出言阻止她来,最后又一次留下了那让她等待的话。 “阿筝,等我回来!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苏拂雪想,就算命丧天劫之下,只要不曾魂飞魄散,她就一定可以回来。 这一次,她绝不做那背诺之人。 倒是未曾想过,一道道天雷落下,速度比五百年前要了她半条命那次更快。这让她更心惊,只觉这次死期将至…… 第100章 可硬接了几道天雷之后,苏拂雪意外发现,她竟毫发无伤。甚至,借着这天雷之力,她的神魂似乎得到了淬炼。 之后,待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落下,她只觉神魂似与天地万物相融了。这让她在接收到更多讯息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周围的诸多变化。 她听到了不同的声音,来自方圆百里之地,乃至更远一些的地方。 那是东西各境,南北之极。 她听到,有人在讨论之前的异常,怀疑是不是上天要降下大灾难,惩罚他们? 当然不是,也不会。 苏拂雪想。 她又听到,有些明白情况的,知道这是哪个仙门的仙长又在渡劫。他们说这时以前常见的,不会危及到他们的安危。 确实没错。 苏拂雪又想,仙人降世,该是泽被苍生,而不是危害苍生。至于那些欲祸乱此间苍生之人,若点化不成,便当以雷霆手段除之。 不论对方是何身份。 而仙门百家,因她这次历劫,在那一时半刻处于黑暗之时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有些散乱一团,有些一切照旧,有些则在推演这天之异变由谁人引起,为何没有事先得到消息…… 她一一看在眼里,也看到他们在天地恢复如常后,很快不见慌乱,运转如常。 …… 再后来,她本该破界而去,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尚未达成,便暂时留了下来。恰好这时,收到了水芊凝的传讯,问她现在在哪里?何时能到? 她回复了,也寻了过来。 便是水芊凝眼中的片刻即至。 那也是她说过的。 而当下这一刻,苏拂雪迎着水芊凝打量的视线,在问出那三个字后,她快速调动过往所有记忆,做出了该有的反应。 她随手拨弄头发,从储物袋取出一截红绸,鸾好后扎上。倒是没在意发色的改变,因为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随后,她拨开水芊凝的剑,偏身,三两步走上前,在她身旁站定。 她望着水芊凝,轻咳一声,道:“我刚从幻境里出来,看到你的讯息就寻了过来,脑袋一时可能还有些不清醒。 来的路上,又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一时半刻……芊凝姐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们不过几日未见,这便认不出我了吗?” 水芊凝回望她,不曾言语。 她并未相信,却也没再去怀疑苏拂雪此刻的一言一行,那打量的视线更是全然落在了她那被红绸扎起的华发上。 隔了好一会儿,道:“你,拂雪,你之前,在做什么?” 苏拂雪明白她想问什么,也定然看到刚才的一切。 她了然一笑,道:“渡劫啊。我就是被这个给耽搁了,不然早该到了。” 水芊凝道:“可你修为境界已达化神圆满境,九九雷劫已全然渡过,此刻渡的是哪个劫?拂雪,是我想的那样吗?” 苏拂雪并不隐瞒,道:“是的。” 水芊凝道:“可成功了?” 苏拂雪点头:“当然。” 此番天劫,旁人难渡,于她而言,却是最易。因为,这本就是她的手笔。 应该说,此间种种,皆是因她之故。 譬如,此间千万年来无人飞升,不过是因为这里是一方小世界。界门不开,自然无人可以飞升。 一切,亦不过是她渡的一个劫。 而劫之初始,在祁云筝身上。 水芊凝的视线又带上了初时的疑惑:“那你为何没有飞升上界?” 苏拂雪笑道:“此间之事未了,我暂时还不会飞升。” 水芊凝道:“何事未了?” 苏拂雪道:“自然是几位前辈遇刺之事。芊凝姐姐,我知晓那是何人所为,却并不全然了解个中因由。要等我寻到人,问一问,才好决定作何处置。” 水芊凝并不怀疑这话。 她面前这人,是千万年来第一个白日飞升的仙人。既已成仙,那此间诸事,便再难逃开她的法眼。 只是,此前她尚在幻境之中,外界发生的事情,她是如何得知的? 她问了。 苏拂雪答:“仙人自有妙计。” 水芊凝便没再问了。 两人对视片刻,苏拂雪又道:“芊凝姐姐,你再将之前查到的事情说与我听听吧。” 水芊凝没着急说话,而是上下又将苏拂雪打量了一边。但除了那满头华发,却与之前无甚区别。 她这才道:“我接到师尊和师姐的消息,生怕这是魔族生事,便将门中弟子就近安置了。” 那时候,她们乘飞舟,已行了几日的路。而事情发生的地点却在东边,水芊凝只能御剑一路往东来。 “我原路返回,倒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但前面的一个村子,在后山,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不,那个山洞原本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山洞里面还有一个空间。那空间里面筑有一座圆台,上面有磅礴的灵力残留。 我曾在书上看到与之有关的记载,知道有一上古禁术,正需以磅礴的灵力为引……” 苏拂雪心中了然,因为那禁术正是起死回生之术。而曾经的她,曾两度用那法术,以身为祭。 她再清楚不过了。 此刻,她当然也知道那是谁做的。 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就因为那个凡人吗? 倒也未必。 也许,清音真人心中还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只是从未对旁人说过。 而且,伴着水芊凝的话,苏拂雪面前浮现了那个山洞的景象。她细细辨认,也明确了,这正是她在那幻境之中时,与清音真人唯一一次见面的地方。 不过,若要真正明确,还得实地去看一下。 她当即道:“既然无法明确,那便再去一探究竟。我倒要看看,那究竟是谁?又都做了什么?” 水芊凝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动身之前,她又将镇子上曾无故有人失踪,且寻不到踪迹的事也说了。 苏拂雪听完,心中有了计较。 之后,两人一路往回走,不过片刻时间,就已站在了那处山洞前。 苏拂雪未做停留,便已迈步进去。 水芊凝紧随其后。 在那隐藏的石门之后,果然发现了磅礴的灵力残留。但远不止于此,因为苏拂雪借由她的法术,在这磅礴的灵力之中察觉到了一丝属于人的精气神。 她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水芊凝。 水芊凝听完大惊:“你是说,那些人都……” 她说不出那两个字。 苏拂雪却明白,她无声点头。 水芊凝不明白:“为什么啊?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这般残忍,要毒害这些人的性命!” 她恨不得立刻寻到这个人,刺上她几剑,让她也感受一下什么叫痛苦。 她又道:“拂雪,你既能发现,那可有办法超度这些无辜之人?或是,我们要带他们去西北之地的天一寺,寻那里的人替他们超度?” 人若无故横死,极易戾化为鬼。 短时间内,或许无法为恶一方,但天长地久的,终会成为祸患。 所以仙门百家之中,总有弟子下山历练,除恶务尽,以祈苍生安宁。 苏拂雪自然有办法。 她点头,以眼神示意水芊凝后退。 这之后,她缓缓伸出右手,将那残留的磅礴灵力尽皆纳于掌心。手掌上翻,她口中默念法诀。 不过片刻,便见那磅礴灵力中,无数细小如丝线的驳杂灵力飞出。在她默念的法诀之下,那些灵力慢慢散去。 而不远处,密密麻麻站了一眼难计数的虚影。他们皆是朴素的打扮,与镇上,乃至村里人的打扮如出一辙。 第79章 水芊凝望着那些人,倏然红了眼眶。 苏拂雪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却似毫无反应。但她口中默念法诀的速度却快了许多。同时,她翻开向上的右掌与左手合十后交叠,快速结起了复杂的法印。 水芊凝在一旁看着,并不出声。 之后,随着苏拂雪手中的法诀结成,水芊凝看见,那些虚影尽皆朝着她们所站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随着苏拂雪缓慢收回手,那密密麻麻的虚影,也在慢慢消散。不过几个呼吸,便再寻不到踪迹了。 而待所有一切结束,时间也不过刚过去一刻钟。 水芊凝于心不忍,却又强迫着没有移开视线,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要记住今日的一切。 而那些,不过是一些努力生活的普通老百姓,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轮为禁术的牺牲品? 做出这一切的人,到底想用那禁术做什么?又还能算得上是一个人吗? 她问苏拂雪:“他们之后会如何?” 苏拂雪看过来,往这边走了几步,与水芊凝并肩而立,道:“若无诸般业障加身,他们会即刻入轮回,转世投胎。而因为今日之因,他们会有更好的来生。” 第101章 水芊凝不忍道:“他们的家人,还有机会再见他们一面吗?” 这些人,或是务农,或是经商,或是狩猎,极个别的,不日可青云直上。可他们也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母亲的儿子……他们的家属,年幼的,年迈的,甚至新嫁娶……都在等着亲人归家。 哪怕能再见一面,做最后的话别。 可如今,却只寻得了一缕魂魄,且即将入轮回投胎转世。 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她是没有办法的,可苏拂雪既能将人给超度了,说不定也会有办法让他们再与家人见上一面。 苏拂雪却不太理解:“有这个必要吗?” 水芊凝点头:“我相信,不论他们是生是死,他们的家人,总是愿意再看他们一眼的。哪怕什么都不说。” 苏拂雪依旧不能理解这话,却点了点头,道:“那你以为,该让他们与家人见面呢?” 水芊凝不知道。 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梦境如何?”苏拂雪道:“让他们在梦中相见,了却最后的尘缘,之后再安心去投胎,入轮回。” 水芊凝想了想,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点了点头。 苏拂雪便又开始施术。 水芊凝等她结束了,道:“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便这么算了吗?” 苏拂雪眸光冷凝,目视前方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今日因已铸成,今日果也该结了。” 水芊凝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拂雪道:“去寻因之始。” 水芊凝诧异极了,因为听苏拂雪这话的意思,她似乎知道谁是幕后元凶。 她问:“你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 苏拂雪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原本,幻境中的些许因果,她并不十分明悟。可现下,她岂止是知道?她也明白为何这方小世界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她又为何有后来那些经历? 那是异世生活的二十八载,以及重来一次的七百多年。 说到异世,那便不得不寻回她那两件法宝了——破空和宇光。 她随手召出佩剑破空,握在手中把玩着,又感受了一下宇光的位置,发现祂似乎是在遥远的西北之地,又被什么给封印着? 倒也无妨,苏拂雪想,她一时半刻还用不到宇光,可以不急着寻回来。不过,正极速往此处来的人,她得去见一见了。 但其实,她尚未想好该如何面对她,也不知道该跟她谈些什么。 所以,历劫结束,她并未传讯于她,而是来此寻了水芊凝。 可是,她们总归是要见一面,谈谈话的。 那便见吧。 苏拂雪想。 水芊凝疑惑于苏拂雪此刻召出佩剑的举动,不解道:“可是现下便去寻那罪魁祸首?还是,有人寻来了?” 她散出些许神识,周围探查了一番,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确实有人寻来了,来寻我的。”苏拂雪收了破空,望着东方,冲水芊凝摇了摇头:“去寻那罪魁祸首之事暂不急。” 她感受着遥远天边的熟悉气息,又抬手抚上心脏处,唇角绽开一抹笑意。 水芊凝一顿。 苏拂雪又道:“此间之事,我已全数知悉,定会妥善解决。芊凝姐姐,你先去寻你门中小辈,将她们送回云水阁吧。” 水芊凝却摇头,道:“不,待你处理完事情,我要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这穷凶极恶之人到底是谁,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来。” 苏拂雪闻言,看她一眼,然后沉默。 水芊凝察觉到了:“怎么,我不方便与你同去吗?” “倒也不是。”苏拂雪道:“只是,我要先去接人,大概率不会很快去寻那罪魁祸首。” 水芊凝急道:“为何不从速解决?若再有人因此丧命,可如何是好?” 苏拂雪摆摆手,道:“她两日间,连续刺杀了四个人,就算不曾身受重伤,也很难再有什么大动作了。” “此言可为真?”水芊凝问:“就算如此,也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再做出更大的事来。” 苏拂雪只道:“为了她的声名着想,也为了以后行事方便,她不会再贸然生事的。此刻,只怕是在想办法与那一切撇清干系了。” 她甚至笑了一下。 水芊凝心中立时生疑。 又听苏拂雪道:“我向你保证,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因此丧命。芊凝姐姐,你就放宽心吧。” 纵是如此,水芊凝心中仍有疑虑,也仍是不安。可不等她询问原因,苏拂雪已大步走出了山洞。 水芊凝赶紧跟出去,正看到她极速御剑,往东方而去的背影。 脚踏破空,苏拂雪只觉轻盈如风。不过片刻功夫,她已能看到那自长生仙门而来的熟悉身影。 她干脆停在了原地。 又不过半刻,在她掌心又一次抚上心脏处之时,那道身影也已然来到了近前,与她相隔不过五六丈。 来的正是祁云筝。 她不相信苏拂雪会葬身天雷之下,清醒之后,发现她们在幻境中结契时的神魂牵引仍在,这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不顾几位师伯的阻拦,当即御剑,循着神魂的牵引,极速寻了过来。 果然,在这一刻,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待更近时,她亦停在了半空。 两人遥遥对视。 祁云筝却想不明白,短时间内,师尊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生了满头华发? 是与之前的天劫有关吗? 人既安然无恙,那天劫定然渡过了。 虽未亲见,祁云筝却清楚的记得,早在五百年前,师尊就已渡过九九雷劫……也许正如四师伯柳如霜所说,这一次,是师尊的飞升天劫。 那就是说,她之前所有的谋算都成功了。 她心中大喜,再次御剑上前,转瞬便来到了苏拂雪面前,与她相距不足三尺。 苏拂雪眼中溢出点笑意来,望着祁云筝道:“你来了。” 祁云筝被这话问的莫名,却下意识点了头:“我来了。” 顿了顿,她道:“姐姐,你是如何从那天劫之下脱身的?” 看现下的情况,且是安然无恙。 当时,祁云筝已抱了追随之心……只待确认苏拂雪葬身天雷之下。 因为这一次,她再不愿独身等待。 苏拂雪望着她笑,并不答话。 祁云筝回以微笑,又道:“姐姐,如今你已渡劫成功,却为何没有飞升?” 苏拂雪眼中笑意更盛,人也往前行进了些。她与祁云筝并肩而立,道:“自然是因为你啊。” 她开口唤祁云筝,声音一如往昔,甚至柔情更盛:“阿筝。” 祁云筝立刻笑开了,可苏拂雪下一句话,让她眼中,甚至嘴角的笑意尽皆敛了去。 因为苏拂雪说的是:“毕竟,你用了宇光,逆转时空,从未来而来,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祁云筝张口欲辩,却发现辩无可辩,因为这是实情。 只是,她想不明白,师尊为何知道? “在幻境中,你欲与无极子联手,让他设法篡改我的记忆,以图在我们成婚结契之日,让我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亲手杀你。为的不也是今日吗?”苏拂雪眼中情绪并不复杂,却莫名难辨。 她又道:“阿筝,你心中所想,皆已达成。我若不见你,你岂不是会失望?” 祁云筝急道:“当然不!姐姐,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 “那便不惜以命换命?”苏拂雪眼中流露出来的情绪是失望:“如果当时不是身处幻境之中,你敢保证,在现实中,你不会继续那样做吗?” 她叹一口气,继续道:“阿筝,我很抱歉,当年未能守诺,回来找你。但你不该将心思打到宇光身上。那是神器,稍有不慎,你会死的。” 祁云筝回忆起曾经,凄然一笑:“姐姐,若我不能寻回你,那一死又有何妨?我的命是你救下来的,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苏拂雪一时语塞。 这当然不是实情,但有些话,她现在还不能说,要等这人也挨过天劫,与她一同归去。 祁云筝道:“我其实早发现你是骗我的,可我甘心被骗啊。不被骗,我又能怎么办呢?姐姐,那可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禁术,目的是救人,代价却是以施术者神魂为祭,从此魂飞魄散,再无来日。” 她几是字字泣血。 苏拂雪却只能说一声:“阿筝,我很抱歉。” 祁云筝一抹眼泪:“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了吗?” 第80章 苏拂雪闻声一顿,见祁云筝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又忽觉心一揪。 这感觉有些奇怪,她不能全然明白,却知道与她眼前之人有关。 但她并未言语,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祁云筝眼见事情已经瞒不下去了,干脆心一横,抬手擦干眼泪,继续道:“当年,我亲眼见你倒在我的长剑之下,却仍不忘催动那起死回生的上古禁术。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可在那等待和找寻你的几百年里,我终于明白,你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第102章 说到这里时,她想笑,可脸颊一热,又有眼泪顺着滑落。 她抬手抹去,往下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你如何那般狠心啊? 天下苍生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吗?姐姐!师尊!你可曾为我考虑过?哪怕只片刻也好。” 她字字诘问。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苏拂雪最后留下的那些话,她早就随她而去了。 而那些场景,到今时今日,依旧历历在目。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还是会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到天明,再不敢入睡。她在害怕,一如,她也时常在怀疑,她真的回到了那一切尚未开始之前吗? 从此之后,她再不会出现。 那她与师尊,她们又当真能避开未来那必死的命运吗? 又会不会有另一个族人出现在师尊身边,拜师尊为师,继续她的宿命,继续她们的宿命? 一切的一切,又当真可以避开吗? 祁云筝不知道,也不敢赌。 而后来的很多年间,她做的最多的事情,是在修炼之余,偷偷地,远远地,看上那么一眼。 却从不会靠近。 因为她知道,一旦靠近,必定会被发现,再卷入其中。 知道师尊没有收徒时,她是眼见的开心,也眼见的忧心。因为害怕师尊一旦收徒,即使徒弟不是她,也依旧无法避开那一切…… 苏拂雪安静听着,并不辩驳,因为她也辩无可辩。 会做出那个决定,为天下苍生计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为祁云筝考虑。 在她看来,唯有两族止兵戈,祁云筝才能更好地活下去,长长久久地,在天地间肆意生长,任意遨游。 从此,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束缚她。 苏拂雪取出随身的帕子,凑近了,替祁云筝擦了擦眼泪。又像过往一样牵住她的手,带她落到地面上,寻了一处阴凉地坐下。 她这才道:“傻姑娘,我当然替你考虑过啊。不然,死的怎么会是我呢?” 毕竟,在这方小世界里,就算她全无记忆,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取她性命。 因为五百年前,这方小世界里的她,修为已是冠绝百家的存在。在当时,若她不愿死,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伤到她?想要取她性命,更是难上加难。 除非她自愿,甘心赴死。 “从你的身份被人爆出来那天起,我便知道,未来,仙魔必有一战。而你身负一半魔族的血统,更是魔族未来的王……但你又出身仙门,在这里长大,学艺,更是结交了许多朋友……两族一旦起战乱,无论谁输谁赢,又或是,最终斗得两败俱伤,你定然都无法接受。 阿筝,我是你的师尊,不仅身负教养之责,你这个做徒弟的解决不了的问题,也该由我这个做师尊的出面,替你摆平一切。无论那是什么。” 这些话,如果没有今日诸多经历,苏拂雪定然不会说出来。 但是,她们这一次再见面,很多事情已然变了,变得不再重要。那说与不说,自然也变得不再重要。 而当下这一刻,如果说出来能解开身旁之人的心结,那她不介意说出来。 她回忆了一下,将过往那些经历捡重要的说了出来。 “那年,你一声不响离开家的举动是我没想到的,但我相信,你定然知道我去魔族境内寻你了,且不止一次。 你不肯见我,甚至不惜一切向仙门百家宣了战。我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你总有你的理由。阿筝,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我更知道,战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加剧两族的矛盾。 你出此下策……” 那的确是下下之策。 祁云筝想。 她从来没有想过再挑起两族之间的战争,可封魔谷的封印破除后,大祭司坤泽给她传了讯息,让她速速回去,继任魔尊之位,率领族人出谷,报仇雪恨。 她自是不愿。 坤泽大概也清楚她的不愿,所以压根没有劝她,而是与她提及了她的身世。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双亲的消息。 她的父亲,上一任魔尊祁术,曾是魔族中最有望成就魔神之位的少年天才; 她的母亲,长生仙门曾经的大师姐李昭昭,于修行一途亦有天分。有人曾言,只要母亲勤于修炼,假以时日,定可白日飞升。 在人间,父亲母亲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后来经历良多,最终成婚结契。 她的父母是那般相爱,孕育了她,也在满心期待她的降生。可一切,在她还未出生时,便被清音真人给设计破坏了…… 清音真人囚了回归山门,欲向双亲禀明一切的母亲。后又借母亲之名,诓骗父亲,引得他数次闯仙门。 后来,清音真人更是因此挑起两族大战,害死了父亲,*害了无数人殒身,也最终害死了母亲。连她自己,也被封印了几千年。 幸遇阿雪,才终于得见天日。 她主动宣战,实为双亲复仇。 哪曾想,仇人未现身,反倒害死了最亲最爱的师尊,累的她魂飞魄散…… 不,师尊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祁云筝想的有些出神,是苏拂雪接下来的话唤回了她的思绪。 苏拂雪说:“……你公然向仙门百家宣战,明为复仇,实则也存了逼我与你走向对立的心。你想为我摘清,斩断我与你过往十几年的经历,好让仙门百家的人都知道,我与你,再无关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却从来不明白我的心思。” 是的,时至今日,祁云筝还是不曾想明白。当年,她的师尊,仙门百家未来抵御魔族的希望,为何在知道她魔族的身份后,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她问了:“是为什么?” 苏拂雪望着她,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阿筝,你曾为我不顾性命,我自然也是要救你的啊。反正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多打一架。他们又打不过我。” 祁云筝听的一愣,也不解其意。 她轻轻“啊”了一声。 苏拂雪笑道:“阿筝,你难道就从没想过,我是你记忆中的阿雪吗?” 闻此,祁云筝霍然起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苏拂雪牵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身旁坐下,道:“我年幼时,清音真人……” 她不再喊师尊,祁云筝很敏锐的发现了:“她曾用禁术,取走我的一魂一魄,目的是助我渡过情劫,好让我得以顺利飞升。那一魂一魄铸就的分身,就是将你捡回去的阿雪。” 祁云筝还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啊?你和阿雪,你们根本……不,这简直难以置信。”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看苏拂雪神色认真,全然不似在开玩笑。她也相信,她的师尊,不会拿已逝的阿雪跟她开玩笑。 倘若真是如此,祁云筝想,那她们便有了三世之缘。 痴傻的阿雪,捡回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救她,长大了,她护她。 后来拜师,她们相伴相守两百年。 再后来,她意外杀她,她却甘心为她而死。直到神器现世,一切终轮转如常。 苏拂雪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呢?” 祁云筝答不出来,默默低下了头。 苏拂雪看着她,眼中盛有笑意。 祁云筝又缓了好一时,才终于找回思绪:“那你为何从来不与我说?” 苏拂雪转为牵住她的手,道:“当年,我奉清音之命,第一次下山,为的就是我在人间渡劫的那一魂一魄。 遇见你,将你带回山门,是我始料不及的。但既然做了,那我便要做到最好。我曾在你的记忆中见过,知道那曾经击垮你的不堪过往,自然也就再没有让你们产生交集的必要。” 祁云筝还是不明白,她又一次强调:“那是你!我不会害怕的!” 苏拂雪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 祁云筝看她一眼,到底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后来呢?你还没有说,你是如何能回来的。” 她是借了神器宇光之能,才得以重返过去,师尊又是因为什么呢? 苏拂雪道:“我甘心情愿被你一剑穿胸……我本不会死,可我又催动了那起死回生的禁术……按说,我该就此魂飞魄散的。可是,无极子在我魂飞魄散之际,带来了宇光。他借宇光之能,改变了最后那一切。后又将我的部分神魂带走,送往异世界修养。” 祁云筝听的直皱眉,又对无极子心生感激。她也大概明白了,为何后来再见无极子时,他会是那副老者模样。 那大概是神器宇光的反噬。 万幸,并未要了他的性命。 苏拂雪继续道:“我在幻境中与你提过那段过往……最初,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回来,还失了所有记忆。直到不久前,我神魂得以完整,才终于明白一切。” 祁云筝吸了吸鼻子,问:“是因为什么?” 第103章 苏拂雪抿唇笑了笑,道:“因为他后来见了你。他已无力再开启宇光,只能借你之手……正因为你又一次开启了宇光,我才能从异世界回来。神魂不全的我,自然丢失了所有记忆。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要救你,所以,在异世界,从我有记忆起,就在做那个被你当胸一剑,捅个对穿的梦。” 第81章 祁云筝从来不知道,她的师尊,竟一直在经受梦魇之困。她不由得想,果然,我还是做错了吗? 不,不是。 就算重来一次,她也绝不后悔向仙门百家宣战。只是,如果当真可以,这一次,她会选择留下来,留在师尊身边。也更小心一些,绝不让师尊发现那一切。 又或许,师尊终会发现,但事情绝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祁云筝暗叹一声。 而现下,事情尚未发生,她又拥有那段记忆。师尊也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甚至是多出了许多记忆…… 记忆叠加,其实于未来有利。 而且,只要一想到,因为她们那场幻境之行,师尊已然渡过天劫,只待飞升,便可成仙,她就发自内心的高兴。 也觉得,她该更努力一些,争取早日与师尊一同飞升,成仙。 苏拂雪道:“在山下的客栈里,通过水镜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你面善,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时候,二师兄见你天资好,有意拐你回山门,给我做徒弟。可是,阿筝,不瞒你说,过去几百年,我一直没有收徒的想法。 直到见到你。 那天晚上,我们共醉一场后,你问我的问题,算得上十分出格。换做旁人,绝没有这个机会问出口,我更不会回答。甚至,还会挨我一顿揍。” 她从不轻易动手,却并不代表她不会动手。 过往七百年,下各大古地秘境,到人间四处游历,亦有穷凶极恶之辈死在她手上。 苏拂雪想,她当时也不该跟祁云筝说那些话……但说了就是说了,她不后悔。 而现在看来,她那时的做法是正确的。 祁云筝想到那时候,又听此言,心中既觉欢喜,又觉苦涩。 她道:“因为过往的那段经历,我误会你了,以为你不爱我,只是为了渡我。我不敢听你说那个答案,只能匆匆跑走。” 苏拂雪闻言一顿,开始与她话平常。 “那你当时去了哪里?” “在客栈周围吹风。” “喝醉了吗?” “没有。” “可我记得,在我身边时,你不曾学过饮酒。那晚,我和二师兄都醉了,你如何能……” 苏拂雪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确定祁云筝确实神思清明,未见几分醉态。 她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完全可以想象。失去最亲最爱之人,又空守着一个近乎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学会饮酒,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借酒浇愁,或许会愁上加愁。但那是酒醒之后的事情。醉意横生时,却可让人短暂忘却一切烦恼。 更甚至,还能在醉酒后的梦里与她见上一面。 虽然一切都是虚幻的。 祁云筝明白她突然的停顿,反倒一抹眼泪,笑了起来:“没有啦,主要是那些年走的地方多,遇到的人自然也多一些。大家一起纵情山水,没有美酒作伴,岂不少了许多乐趣?这样,时间久了,我的酒量自然也就慢慢练上来了。 这其实跟练剑背法诀是一样的,主打一个孰能生巧……” 她还有许多毫无逻辑可言的借口可以说,却在对上苏拂雪看过来的眼神时,全数咽了回去。 她便知道,瞒不过去。 在师尊面前,她也从来瞒不过去。 但她不打算再提起那一切,那些过往,困住曾经的她就够了。 现下,师尊还在身边,她们一起经历了幻境中的一切。故而,她心绪尚算平和,心结似乎也可以解开了? 祁云筝忽地发现,最后的想法一出,困了她四百年的瓶颈桎梏,竟似有了些微松动的迹象。 她心中登时一喜。 她想,她虽不如师尊那般天资极佳,但有过往两百年的记忆做铺垫,再加上后来五百年的经历……又回到过去,既现在的时间节点。 过往七百多年,她亦从无懈怠,修为境界早在四百年前便已突破至化神圆满境。 只是,她没想过再与师尊见面。 是因为师尊要收徒的消息传遍了九州大陆,她只得借用禁术,隐匿修为,来查看具体的情况。 而被困住的这些年,她一直在试图冲破最后的桎梏,却始终没有成功。加上心结缠身,她也就没有再强行去突破那桎梏…… 倒是没想到,今日与师尊一番谈话,桎梏反倒有了一两分突破的迹象。 那离渡劫飞升还会远吗? 苏拂雪敏锐地觉察到了,因为她与这方小世界的关联在逐渐加深。 她道:“是吗?那你的心结从何而来?你可别告诉我,是后来几百年间遇到的人和事,让你心中生出了解不开的结。” 祁云筝苦涩一笑,当然不是。 苏拂雪道:“这次幻境之行,我已十分明白,你的心结因为我生。那是与我的死有关,对吗?” 幻境已过,一切藏无可藏,瞒无可瞒,祁云筝只能点头。 苏拂雪叹一口气,道:“可我现下还活着。阿筝,我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如此,你的心结还不能解开吗?” 祁云筝道:“不是。我……” 苏拂雪有些明白,心结或许可解,但绝不是现在便立刻可解。 她打断祁云筝,断然改口,开始说那些过往。目的是逼一逼祁云筝,看能否越过那个早晚可解的心结,助她引下天劫,立地飞升。 或许,还是要先解开心结的。 姑且试一试。 祁云筝一愣。 苏拂雪说,那年,她奉清音真人之命下山,本意是为了渡劫的一魂一魄。会带祁云筝回山门,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阿雪在作祟。 那时候,祁云筝与阿雪在人间也算相伴相守了十数年。属于阿雪的一魂一魄虽回归她这个本体,却依旧放心不下祁云筝…… 她只得遵从阿雪的心意。 后来收徒,发现有人陪在身边,偶然闲谈,其实也不错。那也算完成了阿雪最后的心愿,她便也由着祁云筝待在身边了。 祁云筝从一开始就在蹙眉,听着听着,终于没忍住打断了苏拂雪的话。 她几乎是在质问:“如果没有阿雪,你还会带我回山门,收我为徒吗?” 苏拂雪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阿雪是属于我的一魂一魄,回归我身后,严格来说,我亦是她,她亦是我。那带你走,自然也算我的心意。” 祁云筝直摇头:“那不一样!” 苏拂雪问:“哪里不一样?” 祁云筝说不上来,但听到那些话,她心里就是觉得怪怪的,也觉得很不舒服。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些话,突然明悟过来,师尊一直在说按阿雪的心意来,却决口不提她自己的心意……可见,师尊当初是不愿带她回来的。 是因阿雪之故,她才最终那般做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 待回过神后,她道:“属于阿雪的一魂一魄,如何敌得过你的二魂六魄?你既说了是禁术,那清音定然用别的法子,暂时补上了那一魂一魄。如此,阿雪的一魂一魄如何可以左右你的决定?” 她还想往下说,却说不下去了。 隔了几息,人也跟着站起来了。她更是觉得,心口似被什么给死死堵住了。 她用力,接连锤了好几下,却仍觉得心口不顺畅,甚至堵闷感更重,连带着呼吸也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了。这迫使她坐回了原位,开始一边锤心口,一边大口呼吸。 倏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这才觉得舒服一些。 擦拭唇角的血迹时,视线不经意间瞥见师尊,发现她就坐在旁边,全然冷眼旁观着她当下的境况。 她只觉心一寒,却不愿意相信师尊会这样对她。 苏拂雪站起身,道:“感觉很不好受,是吧?这很正常。我们虽出了幻境,可你的心结依旧未解开。其实也不一定能解开。但你心结一日不解,便会多受一日这般苦楚。 阿筝,告诉我,你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完全不能解开吗?又当真是与我有关吗?还是要把阿雪的死也算在内。” 祁云筝紧皱着眉,答不出来。 苏拂雪道:“你既能接受阿雪的死,又为何不能接受我的死? 阿筝,人固有一死,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就像七百年前,阿雪因我而死。那有朝一日,我为你而死,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阿筝,没有你,阿雪早就死了。你能明白吗?” 祁云筝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 她只知道,阿雪已死。 第104章 曾经,她也接受不了阿雪的死。是后来与师尊一日日相处,让她慢慢放下了。但师尊绝不能死!否则,她回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道:“如果你说这些逼迫我,就是为了让我接受你终会一死……师尊,恕我不能接受!” 苏拂雪望着她,沉声道:“那你要怎么做?” 祁云筝回望过去,并未言语。 但顺着这个问题,她开始想,若要师尊不死,她只能变得更强大,变得比师尊还强大,强大到可以改变所有的一切…… 等等! 她忽然想起,师尊已渡过天劫。按理说,可以即刻飞升了。那她为何没走,反而选择留了下来,只是如之前所言,是因为她吗? 不不不,师尊应当还有未竟之事? 但此前,又似乎没有说过? 那是什么呢? 祁云筝不再想,因为心中那突来的的感觉,她转为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她亦不再理会苏拂雪的干扰之言,开始运转周身灵力,冲击那已略有松动迹象的桎梏。 而随着灵力在周身运转,她只觉心口处的不适感慢慢轻了许多。待到灵力运转几个周天后,不适感已全然消失不见。 不止如此,那困了她几百年的桎梏,随着周身灵力的自行运转在慢慢碎裂,她竟觉得身轻如风,对周围的感知也强了许多。 待到灵力周身运转三十六周天,不用睁眼,她更是能察觉到近处的变化。 甚至,她能感觉到,距此甚远的长生仙门内,那个她寻了几百年,两世加起来近千年的人,在不久前,竟然现身了。 祁云筝霍然睁眼起身,望向长生仙门的方向。 然后,她发现,那个方向,如先前所见的劫云,正吞噬天地,极速往这边来。 她一顿,有些明白之前的一切了。 那是师尊在逼她正视那一切。 因为看穿了她的遮掩,师尊想让她解开心结,之后,迎来飞升的天劫。 苏拂雪走到她身边,亦望着那边,道:“阿筝,准备渡天劫吧。” 祁云筝点头,道:“好。你先躲开。” 苏拂雪道:“不用。” 祁云筝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她相信,师尊已经渡劫成功,那这天劫定然再伤不到她分毫了。倒是她自己,即使解开了心结,又真的能渡劫成功吗? 第82章 不知道。 只能是尽力一搏。 尽管祁云筝知道这是属于她的天劫,应该不会伤到她的师尊。但她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险,而是主动远离了她们此刻所处的位置,迎上那短时间内便至眼前,似能吞噬一切的天劫。 而迎上去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她甚至还有心思通过秘法传音给苏拂雪,问她:“姐姐,你之前渡这天劫,是什么感觉?雷劈在身上的时候疼吗?有没有一种浑身麻木的烧灼感?” 天劫之下,苏拂雪本不应该收到祁云筝的传讯。 可今时早不同往日,现下,她不但能收到,还能不通过秘法传音便给她传讯。但,为免在最后时刻生出变故,她还是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以秘法传音给祁云筝回复。 她说:“没什么感觉。既不觉得疼,也不觉得麻……你经历之后便知道了。” 祁云筝的声音立时便至,显然是在等着她的答案:“真的吗?我以前渡劫,次次被这天雷劈的是外焦里嫩。 有一次,那天雷实在厉害,我虽强行渡了过去,但身体短时间内却很难活动,只能躺在栖身之地的石床上。 我记得,过了得有两天吧,我认识的村子里的两个小孩,忽然来到了我的住处。她们原本是来看我的,见到我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问我将烤肉放到哪里了?哪里来的烤肉,那烤的分明是我啊。” 这话之后,她的笑声也跟着传了过来。 苏拂雪脸上也露出点笑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来不及了,因为第一道天雷已经落了下来。 且如她之前经历的那般,那天雷一道接一道落下,不过半刻钟光景,便已落下了小半数之多。 苏拂雪散出全部神识,试图探清天雷之下的情况,却是做了无用功。甚至,那天雷继续劈下来的同时,竟还分了一记劈向她。 那显然是在警告她,莫要掺和其中。 苏拂雪:“……” 苏拂雪抬手挡下这记天雷,眼中的情绪是熟悉的无奈。 她没想要掺和,更没想干预祁云筝渡天劫。她不过是想看一看,劫云之下,祁云筝渡劫的情况。 况且,她和祁云筝,她们不同族,所历劫云,大概也不相同。她真的只是好奇,这魔族历劫,有何奇异之处?与神族又有何不同? 仅此而已。 罢了,不看便不看吧。 苏拂雪往后退,寻了处阴凉之地,准备一边等祁云筝渡劫,一边再想想,看如何解决清音真人的事情。 在她看来,不论清音真人最初是出于什么目的收养她,无可否认的是,没有清音真人,这方小世界中的她早就死了,死在七百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样,她便算是历劫失败,要重新开始下一世的劫了;而祁云筝,她会在这里经历什么,又遇到什么人,便毫无经历可循了。 大概,她们会经历各自的劫,然后就此错过。 最后,形如陌路。 心中倏然生出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苏拂雪想不明白,又似乎有些明白,便下意识往祁云筝那边看了看。她没想去探她在劫云下的情况,就是很想看她一眼…… 却发现,本该落下来的劫云,不知何时竟停在了半空中,没再往下落。 苏拂雪凝目望去,发现那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阻止天雷降落。 心中生出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 在这方小世界里,莫说有人能阻止天雷降落,便是成功渡过飞升的天劫,已实属不易。更何况,这是独属于祁云筝一个人的天劫。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可以阻止天雷降落? 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苏拂雪已经往天雷被截住的地方去了。她召出破空,握在手里,不过转瞬之间,便到了地方。 果然,在天雷被截住的地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用一根似乎是精心锻造过的铁棍,将天雷通过那根铁棍引导至另一个躯体与神魂分离的女修身上。 苏拂雪一愣。 随即大喝一声道:“你在做什么!擅自引动他人天劫中的天雷,你当真不要命了是吗?” 那个擅自引动祁云筝天劫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这方小世界里的,她的师尊,清音真人。 此前,清音真人从长生仙门,守静峰上的禁地藏书阁中醒来,发现视线之中漆黑一片。她以为还是夜间,屋内也不曾掌灯,便从储物袋中摸出了几块光石用以照亮。 她将光石随手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随后盘膝而坐,开始用禁术,快速平复近几日来所做一切带来的伤害。 待结束了,她又散出神识,探了探外界的情况。这才发现,外面亦是漆黑一片,不见丝毫光亮。 甚至,空中竟不曾挂着一轮月。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只是稍稍疑心,并未过多放在心上。因为再细细探时,发现门中一切如常,未见荒乱之象。 只是,不曾见到几个徒弟的身影。 还有聚在山门内,那数十个门派的门人所处之地,数十人聚在一起,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似乎是有了分歧? 清音真人当然知晓是什么情况,也知道这些人聚在一起,十有八九是来寻凶手的。 也就是她。 又或者,她们是来寻一个解决之法。 但事情的起因也在她…… 这些人知不知道做那一切的人是她,暂时是个未知数。但她相信,她那五个徒弟,定然不会任由旁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将凶手身份强加到她身上的。 而且,以长生仙门在百家之中如今的地位,那些人,一时之间,想必也不会想到这一步。 …… 这些并不重要,清音真人也不在乎。当下,她最在意的是那几个知晓实情的,且还活着的人。 只要她们活着一日,她心中的大石头便不能落下。尤其,她那个深陷幻境中的小徒弟已经开始查那一切了…… 等她出了幻境,想必,会即刻核实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 事实上,幻境并非全然虚幻,若有修为高绝之人,加之心性本净,入境之后,便可通过幻境,查到事情的原委。甚至,借由主境之人强大的神魂之力,还可以将本不属于幻境中的人强行带入幻境中…… 就如之前经历的那般。 但是,一切为何突然发展到了这一步,清音真人并不十分明白。可有一点她却很肯定,那就是,她的小徒弟,能助她复活师姐最重要的一步棋子,已经不再受她掌控了。 第105章 当年的占卜,在逐渐成真;祁云筝,那个占卜中最大的变数也已经出现了…… 最初,清音真人派苏拂雪下山,为那渡劫的一魂一魄自然不假,更重要的还是为了祁云筝。 却没想到,苏拂雪竟没能将人带回来。 此后很多年,她也没有寻到人。 现在,因为一个收徒的消息传遍九州大陆,祁云筝终于出现了,也要改变苏拂雪的命运了。 只是,一切是好是坏,暂时看不出来。 想到这里,清音真人微微叹了口气。 而正是这时,视线内忽地有了光亮,且几是瞬间便亮如白昼。 她心中一惊,疑心出了什么事,便在散出神识去查探的过程中,快速往窗边走去。这才惊觉,外面当真是白天,因为太阳正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而探查过后,亦无异常。 因为这,清音真人心倏地一沉。 她站在窗前往外看,视线之中,并无人际,只另一幢高楼立在不远处。 她站着发呆,也在想之前的情况,到底起因为何?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的天地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她看到,大片劫云吞噬天地,正极速往西而去。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操控法宝,将某一部分的空间撕裂出一个口子来。借着这个裂口,她追着那劫云,亦极速往西方而去。 等赶到时,天雷已降下大半。 她更是顾不得许多了,开始一边施用禁术,一边用早准备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那根铁棍,将天雷从半道截下,引入师姐体内。 清音真人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渡劫天雷,但那般过往从未见过的,吞噬天地的奇异景象,让她明白,这定是飞升的天劫无疑。 她不求飞升,只求复活心爱之人。 曾经,她用了上千年的时间,终于寻到了上古禁术,那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她想过以命换命,救活师姐。 她真的想过,也做了,只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最后时刻,她还是放弃了。因为她忽然想到,若她死了,师姐还活在世上,那她们依旧无法相守。 所以,她决定寻一个更妥善的办法,既能让她活下去,又能救活师姐。她一早便将师姐的躯体和神魂,以禁术封印了起来。 那之后,她加固了封印。 此后千余年,她在世间游走,寻找流传更为久远的上古禁术,也寻那些能令禁术变为现实的人。 最后,她真的做到了。 因为她寻到了苏拂雪。 有一本最古老的书籍上说,待有人飞升之时,若能成功截下渡劫的天雷,引入另一个人的躯体。不论此人是生是死,只要神魂尚在,便有机会飞升。 师姐的神魂被禁术禁锢数千年,这天劫又落了一半了,清音真人想,想让师姐飞升是绝无可能了。现下,她只求,在这天劫之下,师姐的神魂能与躯体合二为一,重归世间。 她用那根特制的引雷铁棍,将天雷引入师姐体内。眼见着,师姐的神魂似有融入躯体之兆,却在这时,耳中传来了小徒弟的声音…… 清音真人分了点心,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果然看见了苏拂雪。她就立在不远处,红衣,白发,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手中持剑,眸光冷然,似乎透着点杀意。 苏拂雪凝神,散出全部神识,去探那被引入了几道天雷的女修。似乎是没见过的,但她意外觉得那女修的气息很熟悉,应该在什么地方碰到过。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功夫细想。 她掷出破空,幻化出无数剑影,直冲那根铁棍和清音真人而去。 破空并没有阻止那根铁棍与女修相连,相反的,借着那一击之力,经由铁棍引入女修体内的天雷之力,反倒是被化去了九成。 同时,那剑影中的一道,已按照苏拂雪的心意,作为新的载体,在另一侧接引天雷引下,助祁云筝继续渡劫。 第83章 清音真人见此,心中十分焦急。 她一手操控铁棍与苏拂雪的那道剑影抢夺天雷,往李昭昭身上引;另一只手祭出佩剑,亦化为无数剑影,对上其他的剑影。 同时厉声道:“小五,你速速让开,莫误了为师的大事。” 苏拂雪却未动,而是代入身份道:“该让开的是你才对!这是阿筝的天劫,你此刻所为,摆明了是要毁她渡劫。我作为她的师尊,岂能容你坏她修行!” 清音真人手上动作不停,道:“那你便要忤逆你的师尊吗?” “师尊?” 苏拂雪手中操控破空的动作亦不停。 除却接引天雷的那一道剑影,其余她只用了三分力道。可观清音真人神色,似乎是连她这三分力道都接不住。 她便又撤回了一分力道。 这才道:“难道我不是任你摆布驱使的傀儡吗?七百多年前,你在雨夜救回尚在襁褓中的我,后收我为徒,倾尽全力助我修行,为的不就是今天吗?只不过,令你没想到的是,在你用一个又一个禁术,做你认为该做的一切时,我先一步渡过了天劫。” 苏拂雪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这方小世界里,清音真人会救她,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看中了她的修行天赋;再加上清音真人精于占卜之术,算出了她是古往今来最有望飞升的那一个。 不然不会在书中写下那句话。 ——仙魔一战后的三千多年,甚至在这之前的几千年,都从未有过白日飞升的记录。以你的天资,会成为这古往今来第一个白日飞升的人吗? 是了,因为知道,所以收她为徒。 却没想到,那次下山,让在异世界生活了二十八载的她,重新回到了这方小世界。那她便不可能再傻傻被操控。更何况,她后来恢复了所有记忆。 清音真人想再借她达成目的,更是万难再实现。 苏拂雪继续道:“你醒来后,尚不明白天地一片黑暗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那是我在渡劫。可后来,当天劫又一次降下时,你便顾不了许多了。因为只要有天劫降落,你便会去抢。因为你没有多少时间再等了。这也是禁术。应该说,你所习法术剑招,有七成是禁术。一部分是你抢来的,另一部分是你捡来的。毕竟,三千多年那场惨烈的战争过后,你受益最大,不是吗?” 随着苏拂雪的撤力,清音真人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但这也足够让她心惊。因为苏拂雪的修为,因为她说出来的那些话。 此前,她在幻境中与苏拂雪对上过。她敢肯定,那时候的苏拂雪,绝没有现在的修为。可为何,不过几日光景,她的修为便达到了这般境地? 是早就知道了她的算计,所以一直在隐忍藏拙吗? 还是幻境*中展现出来的修为,与现实中其实天差地别? 又或许,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她已经渡劫成功了? 可不论是哪一种,她过往所行之事,年代十分久远了,苏拂雪如何能知道?是出了幻境之后便找人核实了吗? 倒是有这个可能。 可是,那几个老家伙说了,会替她保守秘密。莫不是,他们食言而肥了? 清音真人来不及想更多,又分了一分力量出去,应对苏拂雪的攻势。 但其实,苏拂雪的攻势并不凌厉,因只用了两分力量的缘故,看起来反而有种软绵无力的感觉。 从见到清音真人的第一眼,看清楚她的动作,她便已经确定清音真人所图为何了。换成旁人渡劫,她一定会阻止清音真人的行动。但换到祁云筝身上……因为知道,所以,在确认天雷能继续往下落后,她便成了这副随意的,懒散的,没有把清音真人的攻势放在眼里的样子。 但她下一句话说的又是:“你努力了三千年,将所有人操控于股掌之间,为的就是复活这个女人。可你却忘了,她是被你给害死的。她早就死了!只有你还活在那虚妄的幻想中,不肯接受现实。 而等你终于醒悟过来,想要补救时,却发现一切早已无力回天。师尊,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清音真人终于道:“果然,你在幻境中找到了答案。” 唯有这个答案,是最合理的。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她此刻应对苏拂雪如此吃力?是因为她渡劫成功的原因吗?若真如此,那仙凡之别,当真有如云泥。 眼下,她只有祁云筝这一条路可走了。再错过,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月了。可正如苏拂雪所说,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不然也不会有镇上无辜的性命葬于她手。 所以,此行,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败。 她变换剑招应对,同时再看苏拂雪。 之前没觉得她哪里不同,此刻再看她的神态,倒是与从前还有几分相似,却又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她似乎是在刻意那样做?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渡劫成功了,便会自然而然做出改变吗? 第106章 清音真人想不明白,干脆道:“之前天地生出的异象与你有关,你又还站在这里,不曾魂飞魄散,说明你可以飞升了。那你为何没走?” 苏拂雪单手操控破空,往后退出一段距离,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具体是什么,说与不说,与你而言,并不重要。因为很快,你便不会记得了。” 清音真人施法将那根铁棍与李昭昭腹部相连,以引入天雷,达成目的。之后,她干脆持剑,往苏拂雪这边飞来,道:“你这话何意?” 什么叫很快便不会记得了? 她自问记忆极佳,少有人能出她之右。此刻是被小看了吗? 苏拂雪没有回答,因为没有说的必要。离开这方小世界,回到属于她的那方世界,她在这里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去。 那么,说与不说,还重要吗? 之后,她变换剑招,再次向清音真人攻去,用的依旧是两分力道。 而在注意那道剑影引动天雷之力情况的同时,她还不忘散出神识探查祁云筝在下面渡劫的情况。这才发现,随着又一道天雷落下,祁云筝身上独属于魔神的气息已经掩盖不住了。 她立时探查整个小世界,发现附近的修仙门派正循着祁云筝的气息极速而来;封魔谷附近的修仙门派,大概以为那冲天的魔气是魔族冲破了封魔谷的封印,正有条不紊地召集门中弟子往封魔谷而去。 这其中就包括长生仙门。 苏拂雪知道,他们是早做了准备的,只待封魔谷异动一出,便即刻奔赴战场。 再远一些的地方,譬如西北之地的天一寺,极西之地的云水阁,西南之地的赤焰堂,极南之地的西枝门,等等,也在有条不紊的组织门中弟子,循着天劫降下的方向而来。 而这冲天的魔气一出,封魔谷内的魔族,尤其是他们那个极善占卜的大祭司坤泽,定然会有所察觉。那么,魔族破除封印,只在这一两日之间。 甚至,就在今日。 到那时,又一场仙魔之战绝不可避免。 苏拂雪会选择留下来,没有立刻破界出去,为祁云筝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此间未来的那场仙魔之战。 她切身经历过那一切,更曾死于那场战争之中,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所以,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 就当是为了这方小世界的原住民着想。 归根结底,这里的一切会发生,与她这一场劫有脱不开的干系。也是因此,导致这里的人皆无法飞升。但祁云筝…… 她叹一口气。 此后,小世界界门一开,飞升者怕是数不胜数了。 可现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苏拂雪收回视线,依旧用两分力量操控破空对付清音真人;又用一分力量操控那道剑影,助祁云筝继续渡劫;余下七分力量,她全然用来铸造一个庞大的结界,以阻断随着天雷不断降落,祁云筝身上发散出来的,愈发浓郁的魔气。 可还未结束,便被清音真人给发现了。 清音真人既要应对苏拂雪的攻势,又要分出心神操控那根铁棍,将天雷引到李昭昭身上,只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胸腔隐隐有另一股力量快压制不住,欲要破体而出。 她赶紧稳住心神,在确保李昭昭躯体和神魂仍有融合之势的情况下,分出更多的力量去应对苏拂雪的攻势同时,还不忘言语上扰乱:“小五,没用的!此间魔气一露,仙门百家势必会倾巢而出,踏平封魔谷,荡尽魔族!” 苏拂雪听见了,却全然不做理会。 她加快手上结印的动作,等一切结束,周围探查了一番,又探了探祁云筝在下方渡劫的情况,确定魔气已被拦住,这才与清音真人搭话:“你觉得,我会怕你这些话吗?” 清音真人大笑一声,道:“害不害怕,你心里清楚。” 苏拂雪也跟着笑了笑。 两人同处半空之中,距离并不远,却也算不得上近。两柄佩剑又一次相接,伴着一声嗡鸣响,苏拂雪却收了剑,人也往后退了去。 清音真人立时轻松起来,眼中却全是不解,不明白苏拂雪此举何意? 难道,她不在乎祁云筝的生死了? 不,不应该,不会的。 可她哪里会知道,苏拂雪会停手,不过是因为那降落的天雷,已快足九九之数了。 苏拂雪立在半空,手握破空,道:“那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在避免无谓的麻烦。倒是你,试图用阿筝的天劫救回你心爱之人,可曾问过她的想法?” “她”指的是李昭昭。 “在这方小世界里,阿筝是你心爱之人的女儿。你却想害死她。若你心爱之人当真能活过来,你觉得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她会原谅你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不会! 但清音真人不在乎,她只要李昭昭能活过来。其他人,其他事,她全都不在乎。 她想,当年,她既能饶过祁云筝一命,让她在世上多过这许多年。那今时今日,用她一条命,换回她的母亲,她敢不愿意! 虽没有听到答案,但苏拂雪读懂了她的神情,不免要叹一口气:“你既愿意做,那便做吧。我不再阻拦你,但也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选择才好。” 清音真人霍然抬头,道:“当真?” 苏拂雪点头:“当然。” 清音真人道:“你不怕你那个徒弟过不了这场天劫吗?” 苏拂雪道:“不会。” 清音真人便没再说话。 她回头看向安稳躺在半空中的李昭昭,感受到她的神魂正渐渐归于躯体。可神魂毕竟离体太久,加上天雷之力被苏拂雪化去了九分,这个过程还是颇费了些时间。 等一切彻底结束时,她一转脸,就看到苏拂雪和祁云筝并肩而立,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等着。 清音真人一愣,见她们没有任何举动,便没去管。 倒是那边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是祁云筝先开的口:“结束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然后是苏拂雪的:“还不可以。” 不远处,已经恢复了所有大世界记忆的祁云筝,声音中透着不解:“为什么?” “诸事未了。”苏拂雪看她一眼,眼中情绪如过往许多年一样,是温和中带着点宠溺:“你也该去见一见她,那毕竟是你在这方小世界中的母亲。阿筝,她很爱你。” 祁云筝回望过去,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说实话,没有恢复记忆之前,她一心只想杀了清音真人,替父母报仇。可等真正恢复记忆了,她却不想那样做了,也不想与这方小世界里的人产生任何羁绊。 她只想破界出去。 与身旁之人一起。 但很显然,身旁之人却不这样想,甚至还要留下做什么事。 她只能答应,一起留下。 “好。等她醒来,我会去见她。”祁云筝点头,道:“那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处理仙门百家和此间魔族的争斗吗?” 见苏拂雪点头,想了想,她又道:“我也渡劫成功了,那你的大劫,算过去了吗?此后,你应该可以与天地同寿了吧?” 苏拂雪一愣,继续点头,道:“过了。是的。” 祁云筝倏然一笑:“那你便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了吧?神尊大人。” 苏拂雪闻言,又是一愣,因为这个称谓她很久没有听人说起了。那久远到仿佛是前生的事情。 可事实是,在这方小世界里那几百年的经历,在异世界中短暂二十八年的的经历,于她过往十数万年的生命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却也值得回味。 她笑了笑,道:“阿筝,我以为你早该知道的。” 祁云筝道:“什么?” 苏拂雪望着她道:“苍天降大劫于神族,不过是因为神生漫长,神族需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譬如,情感。没有情感的神,是无法体悟苍生的。” “所以你才会同意我闯入你的生活,对吗?”祁云筝道:“那在你过往十几万年的岁月里,就没有其他人闯入过你的生活吗?” “没有。你于我而言,是变数。”苏拂雪笑了笑。 默了默,她决定不再隐瞒:“那时,我自知大劫将至。某一日,我呆坐在院中,忽然发觉,过往那些年月,我的生活太过乏味。恰好,我的好友邀我参加她的结契大典,我便去了,也遇见了你……” 说着说着,苏拂雪的思绪不禁有些飘远…… 第84章 天地浩渺无垠,其间小世界数不胜数。在此之上,有一方大世界,存在着五大种族:神族,仙族,魔族,妖族,人族。 其中,人族居于地表,族人众多,但寿数多不长;其他四族,依天地灵气而分,居于东、南、西、北四方。 五族素无仇怨,相处甚为和谐,更是常有通婚——仙族、魔族和妖族通婚最是常见;人族因寿数不久,所以少与外族通婚,以同族居多,以延绵后嗣;神族最为古老,且神秘,寿数也最为长久,渡过大劫后,更可与天地同寿。 第107章 但神族很少与其他几族通婚。 当然,若遇到心仪之人时,他们也会与之结契,共享漫长岁月。 苏拂雪清楚的记得,她会到这方小世界中历劫,正与她的那场大劫有关,与一场神族与魔族的结契大典有关。 那个神族不是旁人,正是与她相识数万年的至交好友。可巧的是,那个魔族,是祁云筝的至交好友。 也正是因为那场结契大典,她和祁云筝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换句话说,是祁云筝对她一见钟情了。之后,便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最初,祁云筝通过好友的结契大典与苏拂雪结识;熟识后,便单独往来她的居所,请她吃饭喝酒;等觉得时机成熟了,更是邀她同游天地。 祁云筝以为苏拂雪不会答应,毕竟她也算清楚神族了。准确来说,是她清楚了苏拂雪的性子。 所以深觉她此举,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没成想,竟然成功了。 她们去了人间,游历数十载,几乎尝遍了那里的美食; 又去了民风开放的妖族,见证了一场据说是妖族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婚礼,来自妖族的王和仙族一位地位尊崇的仙子; 后转道仙族,短暂游历了一番; 最后去了魔族。 在那里,祁云筝大张旗鼓对苏拂雪示爱。不过一两日光景,消息便传遍了天地,连人族茶余饭后的故事都是这件事,还编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 说真的,听到祁云筝那翻示爱的话时,苏拂雪虽略感惊吓,心中却并不反感。但是,出于对未来的顾虑,她没有应下。 之后,她便返回了居住地。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外出,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传到了哪个地步,成了什么样? 直到又几天后,好友越过结界,站到了她面前。 是了,她专门设下一道结界,用来阻拦祁云筝。除她之外,其他任何人,皆可轻而易举地站到她面前来。但这么久以来,那道结界既没有拦住人,也只放了这么一个人进来。 见了面,还未开口,好友便开门见山地问她:“拂雪,关于那个魔神,你是怎么想的?你对她,当真没动过一点心思吗?” 显而易见,她是受祁云筝之托,来探口风的。 可苏拂雪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自幼修习之道,让她心中很难生情。过往十数万年的生命里,她也遇到过不少人,却从不曾对谁有情。 可对祁云筝,她说不上来那种奇怪的感觉,这也让她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苏拂雪叹了一口气,道:“我所修之道,让我几近无情。这一点,几万年前,我执掌神族之时,你应该深有体会。你更该知道,我们虽是神族,能与天地同寿,可那是渡过大劫之后的事。若渡不过去,我们亦会身归天地,再无来日。 我早有预感,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可阿筝她不一样,她还很年轻。一直以来,我也只当她是一个聊得来,能吃到一起,玩到一起的朋友。” 好友听完一愣,无奈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道:“往事不堪回首。” 她也知道苏拂雪说的那一切,因为她终会经历,所有并未再劝,只是又问:“比起过往十几万年漫长且无趣的枯燥生活,和她相处时,你开心吗?” 苏拂雪眼中盛有笑意:“当然。” 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好像过往的岁月都白活了一样。 好友继续问:“如果没有未来那场大劫,你愿意和她一直相处下去吗?” 苏拂雪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没有如果。” 好友坚持问:“如果可以呢?” 苏拂雪叹一口气,说出来的还是那个答案:“没有如果。” 只这重复的四个字,让好友明白了一切。 她们是神族,神生漫长且无趣,却并非弃了情,绝了爱。 苏拂雪什么性格,相识数万载,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愿意,她会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敢直面她的问题。 她心中定然是有情的,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生生阻断了她前进的路。 也正是因此,好友没再说什么,只抬头望了望天,发出低低一声叹息,然后走了。 苏拂雪也跟着叹息一声。 她想,好友会将她们的对话转达给祁云筝的。那样,她也该彻底死心,不再出现了吧? 这样也好。 苏拂雪呆站在原地,很久,思绪不知怎的就回到了祁云筝对她示爱那天。 那天,祁云筝约她去看烟火表演。 祁云筝说,那是魔族近年来最盛大的一场烟火表演,会来很多人。仙族,妖族,甚至人族。神族也会有人来。 她不疑有他,答应了,也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 人确实很多,更有她相熟的人。好友和她的道侣就在,刚巧碰到了,便过来与她攀谈,询问她对这场烟火表演的感受如何? 她觉得很热闹,也这样回答了。 好友眸光中带着些微诧异,又很快似了然的点了点头,问她:“还有呢?” 她想了想,答:“吵,挤。” 人太多了,你碰我一下,我挤你一下,让她多少有些不适应。而且,与她碰到的人,似乎都认识她,因为她能察觉到他们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 这让她觉得不适的同时,还觉得是有什么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安排,操控了那些人。 但这个,她没说。 好友听完笑了起来,连她道侣的眼中也尽是笑意。 似乎是在笑她的回答? 但不知原因,她也没问。 又简单交谈几句,她们便分开了。她寻了个人稍微少一些的地方,是一个高处。她站在高处,一边欣赏盛大的烟火表演,一边寻找祁云筝的身影。 是了,她应邀前来,祁云筝却还不曾现身。 祁云筝那天说了,让她先来,她会来找她。但当下,她找了好久,都没有看到祁云筝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忘记与她的约定了? 应该不会。 那是个重信守诺之人,既说了会来寻她,那她便安心再等一时。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烟火表演已近尾声,她还是没在人群中寻到祁云筝的身影。传讯于她,也未得到回复。她便疑心祁云筝是否被事情绊住了手脚?毕竟,她是魔族现任的王,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不像她,早已无事一身轻。 又等了一时,还不见人影,她干脆到人群中寻祁云筝了。 也是一样,寻不到人。 就在她准备放弃,返回住所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肩膀。 她转回身去看,果然是祁云筝。 她心中的担忧全然失去了踪迹,只问她:“你做什么去了?烟火表演已经结束了。” 在她找寻的过程中,烟火表演彻底结束了。她还小小遗憾了一下,因为那场烟火确实美不胜收。加上周围几条街有其他表演,还有吃食摊子,售卖物品的……确实没来错。 祁云筝没说话,牵住她的手,逆着人群往前走。她们走的并不费力,因为所过之处,人群争相为她们让路,并转回身,目送她们往前走。 她心中生疑,却着实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得跟着祁云筝的步伐,看她究竟要去哪里? 很快,她们停了下来,停在了之前烟火绽放的高台前。 她往上看了看,看到十几个魔族男修正处理台上的东西。之后,从后台走出来许多手中搬着另一批烟火的男修。 她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是要再放一轮烟火吗? 看那样子,倒是很有可能。但祁云筝为什么要带她过来这里,是想陪她就近再看一场吗? 倒是可以,可有必要凑这么近吗?从这里抬头看,脖子会疼不说,还没有在远处看有感觉。 她干脆问祁云筝原因。 祁云筝没答,也看向了高台,似乎是在等那些男修布置好新一轮烟火。 左右今晚还要在这里耗些时间,她也就不急了。她反拉着祁云筝往外走,打算逛一逛周围几条街。却在走出几步后被拽停了。 她不解:“怎么了?” 祁云筝握紧她的手,轻咳一声道:“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啊。说完我们再去那边逛一逛。”她指向另一条街,同时往那边看去。远远地,甚至已经能闻到食物的香味了。 祁云筝却又握了握她的手。 她转回头,目露疑惑:“怎么了?你说啊,我在听。” 祁云筝这才道:“可我害怕你不会答应我。” 这样听来,事情有很大概率是她不会答应的。所以,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想了想,才说:“你先说说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答应你。” 祁云筝牵住她的手,将她往回带,带上了烟火已布置妥当的高台之上。在她还在愣神之际,祁云筝在她耳畔低声道:“我相信,你能感觉得出来,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满便心满眼都是你。” 第108章 祁云筝加大了声音:“今晚,在场众人皆是你我的见证:苏拂雪,我请求你答应与我结契。从此之后,我将长伴你身侧,与你永不分离。” 结契,意味着同生共死。 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听错了,可面前的姑娘,面上神情是那般认真,说出的话还在耳畔徘徊,让她不得不正视她表达的感情。 也因此,待反应过来后,她当即甩开了祁云筝的手,连连退后了几步。然后,她看到了满眼受伤的祁云筝。她似乎不敢相信她之前的举动,竟也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 很久问:“为什么?” 她答不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答。往台下一看,竟发现那里早不知道聚了多少人,且都在看她们。 她忽然明白了之前的经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碰到的那些人,早就知道今晚这一遭,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当真笑了出来。但她想,那笑意定然不达眼底。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祁云筝立即道:“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想与你结契。” “你喜欢我?想与我结契?那你可知,我漫长十数万年的生命里,有你这般想法的人有多少?你又见哪一个成功了?”她轻笑一声,声音却极为冷淡:“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你不该将这些想法用到我身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再多历练几年吧。”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不过几息,身后的人和事便都被她弃在了身后。 —— 好友离开后,苏拂雪便又开始静待大劫的到来了。 当天晚上,坐在院中的亭子里发呆时,她忽然想,以她那日说出来的那些话,定然可以断了祁云筝对她的念想。就算不会立刻生效,但假以时日,祁云筝定会发现,与同龄人比起来,她不过是一个活的久了一些的,无趣的,呆板的神族。 她没有什么值得她那般年轻的姑娘喜欢的,更别提与她结契。 但是没有。 隔天祁云筝就寻来了,但她又没能多做什么,因为她被结界拦住了——除了尝试破除外面阻拦的结界外,更多的时间里,就是坐在外面的亭子里,抬头望天。 她似乎在思考。 极其偶尔,在阳光的照耀下,她低头垂目,圣洁不似凡人。 躲在另一处亭子里看着的苏拂雪恰好看到了那一幕,只觉心跳无端漏了一拍。 其他的,她没去想。 她也很想走到祁云筝面前,告诉她:“你走吧,别再来了。忘了我,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可她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出现。 她想,此后,怕是再没有机会见到祁云筝了。那在剩下有限的时间里,再多看她几眼,也算没有虚度光阴。 就这样,祁云筝开始隔三差五的寻来。到后来,几乎日日都来。与第一日一样,她会先尝试越过结界,发现过不去后,便到亭子里坐下,望天。 苏拂雪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会在暗处陪她一起看,然后再去看她。 就这样,时间过了大半年,好友又一次越过结界,站到了她面前。 第85章 苏拂雪在山门口的亭子,就是她时常偷看祁云筝的那座亭子里与好友碰了面。 她们面对面而坐,先简单寒暄了几句,无非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诸如最近过的好吗?有没有什么新的际遇?这之类的,这才奔向主题。 是好友先问的苏拂雪:“过去了这些时日,拂雪,你心中,还是那个答案吗?” 那个决然拒绝的答案,不留一丝余地。 苏拂雪半晌才道:“当然。” 她活了十数万年,经历过太多。但那一切太过乏味无趣,再多活几天,或者少活几天,于她而言,无甚不同。 所以,没什么不可以,她也能坦然接受。而且,她预感更甚,知道大劫这次是真的不日便至。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她还能怎么办呢? 参不出那句话,不过一死而已,她有心理准备了。 但祁云筝不行,她必须活着,好好活下去,在天地间任意遨游,去她想去的地方,做她想做的事。 只要她想,什么都可以。 好友叹一口气,道:“你既决心已定,那我便不再劝你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苏拂雪下意识往祁云筝本该出现的方向看了看,竟没有看到人。 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她缓了缓,这才问:“什么?” 好友道:“那天,你离开后,没过多久,祁云筝就来找我了,问我你拒绝她的原因。我并不知道,可能让你生出退却之心的,我想,唯有那一个答案。我也并不打算告诉她,却架不住她一直来找,一直缠着。我看她对你是一片真心,到底还是跟她说了。” 祁云筝没有立刻找过来,是要弄清楚苏拂雪拒绝她的原因。那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还近在眼前,她不相信苏拂雪对她真的无情。 不是无情,便是有其他不得已的缘由。 从当事人身上定然问不出来了,短时间内,她们大概也见不到面。既然如此,那她便只能从同是神族的,苏拂雪的好友身上下手了。 但她要探听的答案,是神族最大的秘密,绝不可外传。好友既然选择了告诉她,便得接受神罚。 这不,受罚刚一结束,还来不及修养,就受人之托,又来寻苏拂雪,探听她的想法了。 苏拂雪听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呀!” 她重重叹一口气,道:“既然告诉了阿筝,也受了神罚,那应该早说与你的道侣听了吧?” 神族的道侣,严格来说,并不是神族。但因为神族奇怪的规矩,加上双方结契之后,便会同生共死,所以早在结契前,好友便说了的。 她忙不迭点头:“这是当然!早就与她说了的,不然她如何肯与我结契啊。” 苏拂雪问:“那她可曾说些什么?” “倒也没说其他的。”好友摇头,道:“不过,她问我,我们这一族,当真有这样一个大劫吗?为什么他们没有?拂雪,你知道具体的原因吗?” 苏拂雪虽活的久,也见过渡过大劫的族人,却当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她摇头:“不知道。” 好友也不知道,有此一问,不过是好奇苏拂雪会不会知道答案。可她转念一想,如果苏拂雪知道,事情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苏拂雪道:“不过,我却知道,这大劫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具体是什么,需待苍天降下示警,而后我们自行参悟。悟得出来,大劫可破;悟不出来,不日将身归天地。” 好友问:“那苍天给你降下的示警是什么?” 苏拂雪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好友当即明白了,那是不可说。她便没再问,又与苏拂雪谈了几句。 关于族中之人渡大劫的。 她问苏拂雪:“族中渡过大劫之人并不少,你就不曾问他们,个中有什么诀窍,可以助你渡此大劫吗?” 苏拂雪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隔一会儿道:“当然问过。可答案正如你今日问我,我的沉默一样。那是不可说,需得自行参悟,自行历劫。否则,就算成功,苍天也不会认可的。” 好友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道侣也不可以吗?” 苏拂雪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但之前好像是见过的。 她说了个名字,又道:“你寻个时间去找这个人,仔细问问她,于你之后渡大劫定有益处。” 好友问:“那你呢?” “我什么?”苏拂雪道:“哦,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对吗?” 好友点头。 苏拂雪知道好友想说什么,竟然笑了笑:“我自知时日无多,又何苦再将她牵扯进来?若是真成功了还好,可万一失败了呢?她还那样年轻,没必要与我一同冒险。” 好友道:“如果她愿意呢?” 苏拂雪摇头,道:“可我不愿意。” 好友闻及此言,便知道这个方法也行不通了。 她默了默,忽地想起,在她受罚的这半年里,祁云筝虽不说日日都能*来,但总不会隔得太久。 祁云筝事先与她说了的。 今日,怕是也该来了吧? 她转身,往下方看,同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拂雪,如果你真渡不过这场大劫,那临死之前,你会告诉祁云筝吗?” 苏拂雪问:“告诉她什么?” 问完后,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好友的意思:“你是说,我会不会告诉她我要死了这件事吗?” 好友点头。 苏拂雪摇头,道:“不会。” 好友转回身,目露不解,道:“为什么?拂雪,那日你虽言辞狠厉的拒绝了她,但她需要知道一个答案。尤其,你将不久于人世。” 第109章 苏拂雪问:“然后呢?” 好友一愣:“什么?” 苏拂雪道:“告诉她我要死了,然后呢?你想让她怎么做?” 本来也就是做一个假设,好友倒是没想那么多。而且,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更答不出来了。 她沉默望向远处。 苏拂雪却在这时很严肃地喊了她的名字,然后道:“阿筝她还年轻,虽说,几族千万年来并无外战,但内乱却终归不可避免。所以,我死之后,希望你能替我护着她。” 好友心想,拂雪,你心中果然是有她的,不然不会就算死了也担心她,怕她被人欺负。可是,你到底低估了她的实力,也低估了她对你的感情。 不过,她还是应下了:“好,我答应你。” 她望着苏拂雪,道:“但我想,如果真有需要,祁云筝最希望的,大概是你能护着她。” 苏拂雪闻言笑了笑,却并未作答。 她望向远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良久,继续道:“我死之后,若阿筝问起我的行踪,你可以告诉她,为了渡这场大劫,我闭关去了,且短时间内不会出关。” 好友一时有些为难,这,她恐怕不好说啊。就算说了,祁云筝心中早拿定了主意,定然不会相信的。 苏拂雪看她面露难色,知道这是有些为难了,便改口道:“算了。若阿筝真问起来,你闭口不答即可。或者,干脆推说你不知道。只要你坚持这个答案,她不会为难你的。” 好友问:“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想到什么,苏拂雪望向远方的眼中生出点笑意来:“若她心中仍有我,那我的消息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收回视线,顿了顿,又说:“若她放下了,那她大概不会再问起我的消息。这样,也挺好。” 好友听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仔细一想,这话似乎不错—— 若祁云筝心中仍有苏拂雪,那苏拂雪的消息于她而言,既好,也坏; 若祁云筝心中再无苏拂雪,那知不知道她的消息,还重要吗? 换句话说,祁云筝还会问吗? 可是,这种结果会出现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好友却不知该如何说给苏拂雪听,只能以沉默作答。 苏拂雪最后道:“拜托你了。” 好友仍不做声,几息后,她隐约听到了那道纠缠她好一段时间,害她受罚半年的声音,当即起身,就要告辞。 苏拂雪自然也听到了那记熟悉的声音,便没做挽留。 她目送好友离去,之后,如往常一般,坐在亭子里等祁云筝出现,打算再看她一次。 今日之后,她大概真的要闭关,去破那场大劫了。 她自知难以成功,可这个人…… 苏拂雪望向祁云筝出现的方向。 此前,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避而不见。可今日,听好友一番话,她心中忽然生出了别的想法—— 如果渡大劫成功,她会告诉祁云筝一切,请求她的原谅。然后,再问她愿不愿意与她结契,共享漫长的岁月? 如果渡大劫失败,那她就寻个无人之地,安静等死,不再打扰祁云筝。 —— 很快,祁云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眼前。如往常一样,她先试着破结界,失败后,本该坐到亭子里的人,这次却没有,因为她直接转身离开了,未做丝毫停留。 苏拂雪愣了愣,望着祁云筝远去的背影,忽地改了之前‘再看她一次’的想法。 她照常去等,却不知到底在等什么; 她在等,又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她日日呆坐在亭子里,修炼之余,便是望着远方,祁云筝会出现的方向。 这样过了月余,苏拂雪终于下定决心,再等这一次。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再来了。 她要应劫去了。 这一次,本以为还会没人,可等了不过半刻钟,就看到祁云筝从远处踱步而来,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以为祁云筝会和往常一样,尝试破开结界,失败后在亭子里坐一时,看看天,然后离开。 却没有。 前后不过几息,祁云筝便破了阻拦的结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站到了她面前,开口就是一句:“你的话我都知道了。我听那意思,你心中并非无我,只是有所顾虑,所以才不肯接受我,对吗?” 苏拂雪不愿否认这话。 但大劫将至,她亦说不出肯定的话来,只能背过身不看祁云筝。 好久才说:“你如何破得了我布下的结界?” 却没有立刻听到回答,而是先有笑声传入耳中。她转头看,是祁云筝粲然而笑,眼中全是得意之色。 又听祁云筝道:“除开第一次,之后一直破得了。我是怕你躲去别的我找不到的地方,也想给你时间考虑,干脆没去烦你。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嫌我小!怎么,我堂堂魔神,配不上你神尊之名吗?” 苏拂雪闻言,眼中满是无奈,声音也透着点无奈。 她不知好友到底把她的话传成了什么样,又为什么要说于祁云筝知道,只得叹一口气,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祁云筝瞪她一眼,不满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苏拂雪望着祁云筝。 她是那样年轻,满是活力,让她整颗心也充满了生机。可是,在祁云筝对她示爱之前,苍天已降下示警,是大劫将至之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又过不过得去。而且,不久前,示警再降,让她更无法答应。 思及祁云筝的第一句话——你的话我都知道了。 苏拂雪想,既然好友已经将事情都说了,那她也不用再瞒着了。她更指望能就此逼退祁云筝。 便道:“我大劫不日便至,随时会身归天地。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死去。可你还年轻,阿筝,你值得更好的人。” 祁云筝哼一声,道:“什么年轻!说来说去,你还是嫌我小,对不对!” 苏拂雪无奈扶额:“没有。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祁云筝道:“事实?事实就是你嫌我小!” “年龄这点过不去了是不是?”苏拂雪长叹一口气:“你说我嫌你年纪小,难道你就不会觉得我年纪大吗?你要知道,我年长你十几万岁,就算是你的母亲,在我面前也不敢这般放肆。只一个你……你公然向我示爱,可曾考虑过你母亲……” 祁云筝打断她的话:“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像你这般年纪的神尊,都这是般爱操心吗?我母亲可没想这么多,还让我努力把你娶回家来着。” 苏拂雪回想过往的一切,心中明白,是她一直以来的默许和纵容,才让祁云筝生出了那样的想法,敢说出这些话。 她只觉得荒唐,可笑,又可悲。 这话是用来形容她自己的。 此刻面对祁云筝,她说不出话来,也无话可说。因为细细想来,那是实情。 是她一手造就了今日的一切。 真要论起来,她居首责。 可她一个大劫将至之人,如何去担这个责呢? 第86章 苏拂雪不知该说什么,呆站在原地,又听祁云筝言语了几句,不外乎是她的想法,以及今后的打算。 她不想回答,只能起身离去。 祁云筝当即跟了上去,喋喋不休与她说话,显然没将她无声的拒绝放在眼里。 苏拂雪不得不停下来。 祁云筝走到她身旁,跟着停了下来:“怎么样,你想通了是吗?” 苏拂雪望着前方,声音冷然:“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答应的。” 祁云筝声音中透着不解:“为什么啊?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劫,你便要违逆本心,一再拒绝我吗?” 这是违逆本心吗? 苏拂雪不清楚。 但心中一直以来的异样感让她在原地站了几息后,便抬手抚上心脏处。 她只觉得心脏的跳动有些异常。 随之,她转回身,用另一只手去抚摸祁云筝的心脏,感受到了她有力的心跳。 一声接一声的噗通响,到某一刻,她们的心跳声忽地就重合了,连接在一起,组成了规律的声音。 砰砰砰…… 那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苍天降下的示警的含义了——越过永恒的生命。 何谓永恒的生命? 此前,苏拂雪全然不明白。似她们这般渡过大劫,便可与天地同寿的神族,还不能算永恒的生命吗? 可以算,但也不尽然,因为已有族人渡大劫失败后身归天地了。 他们中,有她熟悉的,有仅几面之缘的,还有些她只听过名字,却并不妨碍她在听到这些消息后为之叹息。因为,她也终会有那么一日。 且不日将至。 她又想起两百多年前,有一日,她正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想事情,好友忽然来寻她。其实没什么原因,按好友的话说,就是想来见一见她,顺便问一些事情。 第110章 她心知,那事情定然不会简单。 果然,闲谈几句后,话题便扯到了关于神族需渡大劫这件事情上。 那时,苍天还未降下示警,所以,她们只是随口闲谈。可讨论了许久,也不曾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大劫一定会来,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最后,好友问她:“拂雪,若你渡不过这场大劫,且不日将死,你会用余下的时间做些什么?” 她反问好友:“如果是你?你会做些什么?” 好友说:“随心所欲地做些喜欢的事情吧。既然早知时日无多,自然不能再浪费时间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她问:“譬如?” “寻一个喜欢的人,与她同游天地。”好友眼中的笑意很明显,待笑意敛去,又说:“既然心中已有明确的答案,那为何不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先寻一个人呢?” 她一时无法理解,何谓“先寻一个人呢”? 既无法理解,她便没多想。 但百年后,收到好友的邀请,加上今时今日,祁云筝站在她面前……好友那时的答案忽地涌入脑海,让她终于明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若不日将死,那么,临死之前,她希望还能与祁云筝同游天地,见一见天地众生。 这是她目前想做的。 但似乎,祁云筝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了,因为祁云筝接着说的是:“既然不给我机会,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跟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苏拂雪手还维持着往前探的姿势,隔了几息才慢腾腾地收回来,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祁云筝却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大劫又是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万一我能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呢!” 这是族中最大的秘密,不该为外人所知。苏拂雪本应一口回绝,甚至借此再拒绝。可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祁云筝见她不说话,又道:“你如此拒绝,费力隐瞒,怕的不过是你答应与我结契,却又将不久于人世。到那时,我会与你一同身归天地罢了。” 虽不愿意承认,但苏拂雪确实有这一方面的顾虑。 世人言道,魔族最是专情,认定一个人,便是生死不渝。她也认识几个魔族中人,那殉情的古老传说,虽不曾亲见,却听过。 她想过的,传说既能流传开来,那就证明确有其事。她死则死矣,却不愿拿祁云筝的生命做赌注。 她赌不起了。 可她说不出来,只能以沉默作答。 祁云筝将她细微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这是猜对了。 从这人一反常态答应与她同游天地开始,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她早该想到的。 现在也不晚,祁云筝想,同生共死自然可行,她也做得到。但比起死亡,她更想和苏拂雪好好活着,一起赏花赏月,听雨观戏,湖边垂钓,共享珍馐……去做很多还来不急做的人间乐事。 那日,被断然拒绝,又看苏拂雪不做犹豫地离开,祁云筝本想即刻寻来的。但那些话,还是让她小小难过了一下。 她让人将烟火放了,之后,寻了处无人之地,一个人待了一段时间,便去寻好友了。 她想弄清楚苏拂雪拒绝她的原因。 好友开始怎么也不肯说……但她很有耐心的一日日去找,因为那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苏拂雪确实有难言之隐。 后来,不知是不耐烦她的打扰,还是认可了她的真心,好友终于将原因说了出来,是与神族的大劫有关。且,苏拂雪的大劫不日将至,很可能会死。 最后,好友不忘跟她强调:“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她自然晓得轻重:“你放心好了。” 好友又说:“拂雪她,是曾经的神族之主,在她执掌神族的那数万年里,几乎无人敢违背她的话。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选择了卸任。那之后,她便很少与外人往来了。若是让她知道是我泄了这个秘密,处罚怕是少不了。” 她却不太相信,明明,那人那般好相处:“她不会的。” 好友叹一口气,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并不否认,点头应下了。 隔了会儿,她又问:“那你是怎么与她相识的?又是如何结下了现在这般深厚的情谊?” 好友笑了笑,道:“你以为我现在什么岁数,很年轻吗?” 她毫不犹豫道:“当然年轻!她都不大,你又能大到哪里去?” 好友大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有欣慰,却没再说什么。 然后走了。 再之后,她费尽心思打探,终于寻到了几位渡过大劫的神族前辈。她以现任魔尊之名,递了拜帖,拜访了几位前辈,准备从他们那里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 后来见了面,她也没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询问,何谓神族的大劫?这个大劫又如何破解? 那些前辈听到她的问题,要么岔开话题,要么闭口不言,要么三言两语就将她给打发了。 显然,他们极不愿意提起这个。 只有一位前辈,听了她的问题,既没岔开话题,也没敷衍搪塞她,反而将她上下一通打量,然后问她:“你为谁而来?” 听这话的意思,是有希望了? 她当即道:“为了我心爱之人。她是神族,即将渡此大劫。” 前辈抿唇,很轻的笑了一下,却道:“那日,她似乎并未答应你。甚至,那日之后,你再没有见过她了吧。” 她一愣,不明白深居简出的前辈如何知晓这些?但转念一想,既能知道,岂不说明前辈与苏拂雪有些交情?那哪里还忍心看她只身赴死呢? 只要她多说些好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心中打定主意,便也按着这个去说了:“前辈,我知道,这是你们族中的禁忌,我不该打听,更没有立场去打听。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想为她做些什么,哪怕以生命为代价,我也愿意。我只求她能活着,其他的我……” 话到这里,被前辈打断了:“好了。” 顿了顿,前辈又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既然你那么想救她,那为何不直接去问她呢?”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正如前辈先前所言,那天,她拒绝了我。之后,我便没再见过她了。” “这样啊。”前辈道:“那,即便到了这一步,你仍然愿意舍弃一切救她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愿意!” 前辈眸光微沉:“如果你做不到呢?” 她三指并拢,指天为誓:“若不能同生,我愿与她同死。此诺,苍天为鉴。” 在她话落的那一瞬间,外面轰隆一声雷响,像劈开天地的巨斧一般。 那是苍天听到了她的誓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前辈没说话,只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阵。然后,原本面无表情的人,唇角倏然绽开一抹笑来,给人的感觉也变得随和了起来,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她一怔,刚想问些什么时,却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极轻的脚步声。还有一把温柔的嗓音,带着点点笑意。 “好了,你就别再吓她了。” 她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很快,一道窈窕倩影出现在眼前,眼中亦带着明显的笑意。 她不知道来的是谁,但能出现在这个地方,又与前辈这般说话,身份定然不会简单。 她赶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 来人迈步往前,几乎是一瞬间便来到了她跟前,拖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来人笑了笑,然后道:“我与你的母亲有些交情,虽然多年未见,但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不必如此多礼。” 她顺势站起来,暗暗打量起来人。 白衣,黑发,举止端庄大气,又从容淡定,是其他几族对神族固有的印象。但又给人一种很慈祥的感觉。是的,像母亲般那样的慈祥。 她心里觉得很怪异,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顺着来人接下来的话坐了回去。 来人继续往前走,坐到了前辈旁边的椅子上,这才继续说话:“你是为了雪儿渡大劫的事情来的?” 第87章 “也才有了之后这一切,对吗?” 她被苏拂雪被言辞狠厉的拒绝,却依旧想方设法助她渡过那场大劫,甚至选择与她一同渡大劫。到现在,她们终于成功了,站在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土地上。不久后,她们会一起离开这里,回她们的故乡。 苏拂雪被耳畔响起的,祁云筝的声音,唤回了飘远的思绪。 她略略转头,往旁边看一眼,抿唇笑了笑,又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祁云筝问:“为什么是我呢?” 苏拂雪也不知道,所以她给出的答案是摇头。 随后,她想了想,这才道:“可能是因为你在特定的时间里,出现在了我面前。你带给我的感觉,是从前不曾感觉过,更不曾体会到的。阿筝,与你相处的那段时日,我很开心。” 第111章 祁云筝闻言笑了笑,却道:“那当初为何一再拒绝我?如果不是……” 话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显然是在顾及什么。 苏拂雪明显感觉到了,却没问那是什么。因为她更加感觉到,在她们不远处,位于清音真人身畔,那具沉睡了数千年,神魂在天雷的作用下,终于暂时归于本体的尸体开口了。 那是一把极其沙哑的嗓音,初初听时,完全听不出她说的是什么。可隔了不过几息,待那具尸体再开口时,嗓音虽依旧沙哑非常,却已经勉强能听出她说的是什么了。 她说的是:“阿音,你果然还是做到了。” 苏拂雪一愣,连带祁云筝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带着警惕,却不曾上前。 清音真人的话随后传入了耳中,是那般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哭腔:“师姐,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师姐,我救活你了!” 苏拂雪和祁云筝又一次对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许疑惑。 听这话的意思,这具尸体,不,准确一点来说,是暂时死而复生的李昭昭,她似乎一直知道清音真人的所作所为? 那么,是她由着清音真人做这件事情的吗?还是说,是在她的授意之下,清音真人才做出了这一切? 应当不是。 她们在幻境中看到的那封绝命书,言辞之间表达的意思,是李昭昭在最后知道了清音真人的所作所为,可她已经无力再做什么,只能以一死换女儿一条命,让她远离一切。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莫不是,那封绝命书做了假? 不应该。 幻境绝大部分由现实构架而成,很多东西虽不曾被主境之人发现,但既能出现在幻境里,那定然是真实存在过的,只差被人发现。 苏拂雪一时想不明白。 祁云筝亦然。 两人又一次对视后,选择了静观其变,打算再看看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那两个人,在三千年后的今天,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抬手布下一个用以隔绝声响,同时防止清音真人逃窜的结界后,苏拂雪无事可做了,便趁着这个时间,想了许多事情。 譬如,今日之后,此间之事便用不到她们再插手了,那便是时候破界出去了……这当然是她最想做的事情,可她在此间收下的那个叫梧枝的小徒弟该怎么办呢? 梧枝不是她们那个世界的人,定然不能将她就此带回去。怕是也无法将她带回去——她才刚拜师,短时间内,修为还达不到踏碎虚空,去往其他世界的地步。 那就需要再见梧枝一面,叮嘱她勤加修炼。假以时日,或许,她们师徒仍有再见之期。 思及此处,苏拂雪当即推演了梧枝今后的命途,发现开始十分顺利,可在渡最后的九九天劫之时,却极有可能会殒命。 她一顿,又详细推演了一次,发现还是一样的结果。 她不信,再次进行推演。 甚至,她亲身去探了一遍梧枝未来的修行之路——她们离开后,梧枝一心扑在修炼上,多少年来,从无懈怠。她的努力当然没有白费,在她三百二十岁时,便迎来了飞升的天劫。可就是这场天劫,让她葬身于天雷之下,自此魂飞魄散,再无来日。 祁云筝察觉到了身旁之人的动静,却并不知晓她到底在做什么,只能等人缓过劲了,才问:“姐姐,你看到什么了,以至如此惊恐?” 苏拂雪望过来,缓了又缓,道:“我看到了阿枝的未来。三百年后,她会葬身在她飞升的天劫之下,从此世间再无梧枝其人。” 祁云筝眼中满是惊愕,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个天真率直的姑娘,于修炼一途颇有些天分,飞升是早晚的事,却没想到,将来会落得那般下场。 她抬头望了望天,问苏拂雪:“可有法子,助她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从前是痴心妄想,现下却并非做不到。只是,那毕竟是梧枝的命运,该由她做最后的决断。 苏拂雪很轻的点了点头:“可以。但我们要去见阿枝一面,问问她的想法,看她愿不愿意让我插手。” 擅自插手他人的命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最后成功,这个人也无法立刻飞升,而是需要像她一样去渡一个劫。 渡劫成功,得以飞升; 渡劫失败,就算不死,也会修为尽失,沦为一个普通人,从此经历生老病死,寿终正寝,最后入轮回投胎转世。 祁云筝道:“你是她的师尊,只要你开口,她不会拒绝的。” 苏拂雪一想,似乎是那么回事。 她将梧枝带走,短时间,她或许无法亲友聚首。可他们皆是修行之人,在这方小世界里,算得上寿命长久了。只要他们勤加修炼,早晚有一天,都能飞升大世界。 到那时,自然可以再见。 祁云筝听完,更觉这个方法可行。 她牵着苏拂雪便要往长生仙门去,甚至已经走出几步了,却忽地被苏拂雪给拽停了。 祁云筝回身道:“怎么了?” 苏拂雪将目光向清音真人和李昭昭那边,道:“我们还有时间,阿枝的事情暂时不用着急。所以,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在她们谈话的这短暂时间里,不远处,原本在交谈的两个人,不知道谈了什么,竟然闹翻了。 苏拂雪并未听到她们说了什么,是结界里的灵力波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往那边看,眼中所见,是李昭昭手中握着那根用以接引天雷的铁棍,直戳清音真人心口处,隐隐可见血迹顺着伤口在外下流。 而清音真人,左手握着铁棍的另一头,右手握紧手中的剑,显然对当下发生的情况很受伤。但似乎,她早已预见了今日的一切,面上神色竟十分平和。 她挣扎着向前,眼中却有泪滑落。 “为什么?师姐,为什么?” 李昭昭握紧手中的铁棍,想再用力往前,最好能将清音真人捅个对穿,就此杀了她。可,那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记忆中,那个不及她腰身高的小姑娘,成日围着她团团转,一口一个“师姐”的喊着,让她整颗心都要融化了。 可是,也是这个人,设计害死了她的丈夫,害了众多无辜的生命,更是不曾放过她尚在襁褓的女儿。 她的女儿,她的阿筝,还不曾亲眼见过这世间的美好,便再没有机会去看了。 曾经,她求了她的,愿意以这条命换女儿一命。她不求女儿能闻达天下,只求她能平安、开心、快乐的长大。可这么小小的一个愿望,她都不能满足,还妄图又一次毁掉仙门和魔族。 若是没有醒来,没有知道这一切便罢了。现下既已知晓,便绝不能纵由她做那一切。 李昭昭沙哑的嗓音异常严厉:“你不该害了我的阿筝,她还那样小,都不曾亲眼看过这个美好的世界,便再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了。阿音,你既违背诺言在先,那便怪不得我要取你性命了。 阿音,你若活着,天下必将大乱。 你是我救回来,并且一手带大的,我有责任导你回正途。当年,是我无力阻止你犯下那弥天大错。今日,终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阿音,你便与我一同走吧。” 几是话落的一瞬间,李昭昭猛然一用力,手中那根铁棍便贯穿了清音真人的心脏。 鲜血流出的同时,清音真人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手中剑本能的架在了李昭昭的脖子上。 只要她狠下心来,稍稍用点力,便可轻易取了她的性命。 可是不行。 那是她费尽心力,千辛万苦救活的师姐,怎么可以让师姐死在她的剑下! 绝不可以! 清音真人手一松,剑应声落地。 眼中蓄满泪水,她却兀自强笑:“师姐,我承认,对祁术,我做的一切不够光明磊落。可我从来不后悔做那些。他是魔族,怎么配得上师姐你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啊!他该死!” 李昭昭眼中也有泪落下,她一手扶着那根铁棍,另一只手抚上清音真人的脸颊,替她擦去掉落的泪。 “可是,稚子何辜?”李昭昭声音凄然:“纵我夫妻二人有千错万错,可我们的孩子呢?她错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阿音,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 清音真人凄然一笑,道:“没有,师姐,我从来没有忘记对你说的话。” 李昭昭急道:“那我的女儿呢?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 清音真人的视线越过李昭昭,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苏拂雪和祁云筝。她勉强笑了笑,抬手想往那边指,却发现竟抬不起来了。 她便知道,这一次,逃不掉了。 她会死在师姐手中。 第88章 这样也好。 清音真人想,今日之后,她过往所做的一切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第112章 以她一人之力,或许能挡一时,但终难敌百家之手。如果不能飞升成仙,那她一定会死。 比起死在不知道是谁手中,能由师姐送她最后一程,也不枉费她这些年的辛苦付出了。 可是,还是会不甘心啊! 她千辛万苦将师姐复活,眼见着她们终于可以一起活在这个世上,去她们想去的地方,做她们想做的事。 甚至,有朝一日可以一同飞升。 但那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了。 是了,从她不择手段害死祁术,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那天起,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她不该再贪心。 可是,怎么甘心止步于此啊!她才刚见到师姐活过来! 李昭昭的情绪意外平稳了许多,但面长久沉默的清音真人,她不得不再问一遍:“阿音,告诉我,我的女儿,我的阿筝,你把她放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吗?你有再见过她吗?” 在*这有限的,偷来的时间里,她想见一见女儿。哪怕只远远看上一眼,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清音真人勉笑的勉强,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她还活着。我见过。”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她最小的徒弟强硬要收的那个叫祁云筝的姑娘,便是师姐的女儿。 那是师姐取的名字,她一直记得。 她也清楚的记得,那天,师姐将孩子抱到她跟前来,期盼的望着她时说的话:“阿音,你瞧,她可爱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视线便移回师姐身上了,然后点头:“可爱。” 师姐说:“我是她的母亲,你是我师妹,是除父亲母亲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人。阿音,我想让你来当她的义母,你觉得怎么样?” 她没有拒绝:“可以。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师姐低低叹了一声,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好一会儿又说:“我为她取名云筝,乳名叫鸢儿。我希望她能像风筝一样自由在天空飞翔。” 她点点头,觉得名字挺好听的。 可是,风筝被线牵着,也是不自由的。就像她一样,那条牵着她的线在师姐手中。只要师姐稍稍动动手,甚至,师姐只需要往那一站,千难万难,她也会走到师姐面前。 但是她没有说。 师姐却忽然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期盼:“这么可爱的孩子,她应该平安长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感受四时风物不同;去寻一个她爱的人,与之长相厮守。阿音,你说我说的对吗?” 很多事情,瞒个一两日,三五日尚可,但绝无长久隐瞒的可能。她明白师姐的心思,那一瞬间,她更是彻底明白了师姐的意思。 师姐在害怕她害了孩子。 可是,怎么会呢? 那是师姐的血脉,她再是残暴,再恨孩子的父亲,也不会拿孩子做文章。 看着孩子熟睡的面庞,她伸手碰了碰,苦笑一声,道:“对,她会见证时间的流逝,岁月的变迁,也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直到有其他人出现在她生命里。她觉得那个人非常好,值得她交付真心。然后,会由我们看着她出嫁。” 师姐低头亲了孩子一下,终于笑了出来:“对,没错。” 言犹在耳,可是,现实的一切让她更无法面对。 而当年,她设计那一切,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救活师姐。年幼的祁云筝则被她以禁术封印了起来,一直待在她和师姐身边。 几千年来,一直无事发生。 直到七百年前,阴差阳错之下,竟被苏拂雪用以渡劫的一魂一魄带走了被封印起来的祁云筝。 她本想将人带回来,思考之后,她又觉得不如将错就错,将那两个人安排在一起。看会不会生出其他变数来,也许,能助师姐早日醒来。 她也一直在等。 后来,她遣苏拂雪下山,取回她用来渡劫的一魂一魄,顺便将祁云筝带回来。却不料,祁云筝竟然逃走了,且是遍寻不得。 她也以为,虽身负两族血脉,可无人教导祁云筝修炼,那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寿数至多不过百载。 可几百年后的今天,她又一次见到祁云筝了…… 清音真人轻咳一声,唇角立时有鲜血溢出。她费力抬起手,抚上被那根铁棍穿透的伤口,然后双手握紧,猛一用力,将铁棍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清音真人双手按住伤口,眉头紧紧皱着,额头冷汗直冒,泛白的唇开合,接连呼吸十数次,这才开始施禁术止血。 李昭昭被震的往后连退几步,手中铁棍也坠落下去,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她更是大惊。 她是想杀了清音真人没错,也确实动了手。可清音真人不能现在就死,她还没有问出女儿的下落。 她慌忙施术替清音真人止血:“你这是做什么?就这般不要命吗?” 清音真人又喘了几口气,艰难道:“这难道不是师姐想做的吗?” 她的伤口虽然慢慢止住了血,可是心脉受损,勉强撑得了一时,但这条命却是不久矣。 “师姐,答应你的事,我从来没有食言过。你的女儿,她确实还活着。” 闻此,李昭昭心中登时一喜。 清音真人缓了缓,继续往下说,声音又弱了两分:“不过,师姐你应该清楚,祁术是魔族,阿筝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脉。而不久前,我借她飞升天劫的天雷之力救回了你。她的飞升之路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李昭昭全然不敢相信,是她毁了女儿的飞升之路。 她本就觉得亏欠女儿,此刻听来,只觉得心如刀割,整个人都不清醒,却又勉强维持神识清明。 清音真人低声笑了笑:“她魔族的身份也再藏不住了。如今,仙门百家的人正在往这边赶,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在我死和她死之间,师姐,你会怎么选呢?” 说完,她凄然一笑,因为结果已经能预见了。在女儿和仇人之间,师姐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女儿。 可纵是如此,她还是想问一问,亲耳听一听那个不可能的答案。 李昭昭觉得眼前这个人当真陌生的紧,全不似她记忆中乖巧的模样:“阿音,从你不择手段做出那些事情开始,你便该知道,你我之间的结局只会是不死不休。 当年,是我识人不清,纵然知晓了一切,也无力再阻止你。我更希望你能放过我的女儿。可现在的情况是,你害了我的女儿,断绝了她的飞升之路。你觉得,我的答案可能是你吗? 你耗费灵力救我在前,被我刺伤在后,你又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默了一瞬,她长叹了一口气:“你说仙门百家的人就快来了,不会放过阿筝。可他们不过是被你蒙蔽了,只要我将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再找人从中调和,你所有的谋划,便决计不可能达成了。” 清音真人道:“师姐,你不想见你的女儿了吗?” 李昭昭很轻的笑了一下,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和阿筝相认。如果不能再见她,知道她还活着也够了。阿音,你说了的,我的阿筝,她还活着。” 外力打断渡劫,纵然不能飞升,她的女儿也还能活着。见不见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况且,她也不想女儿刚见到母亲就要经历死别,那太残忍了。 清音真人不解:“为什么不和她相认?我死之后,纵然她飞升不成,也还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了。” 李昭昭又笑了笑,丝毫未将生死放在眼里:“因为我亦会死。” 正如她的女儿不会死,那她用借来的天雷之力,虽可短暂将她的神魂逼回身体里,可她已经死了几千年了,绝无死而复生的可能。 她明白清音真人的用心,在她生命终结的最后时刻,她亲耳听她说了的。 “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救活你的。师姐,你等我,我一定可以。无论千年万年,我一定会将你救活,哪怕需要用我的命来换。” 清音真人确实做到了,但只做到了一半。因为今日之后,她那经过天雷淬炼的神魂将彻底消散。 世间将再没有李昭昭这个人。 一如,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清音真人这些年来所有的无所不用其极,她心里明白,那是为了救她。 为了她,清音真人不计较害死多少人,不计较做了多少让人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的事。 她只是想救回她。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怨她,恨她,唯有她不可以。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亲手将清音真人为了救她炼制的法器刺入了她的心脏处。虽然已经被拔了出来,可心脏被刺穿,她的生机会一点一点断绝,直到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而她,用不了多久也会随她而去。这样,也算没辜负她相救一场。 清音真人简直不敢相信都听到了什么,可那几个字又是那么清晰的,一遍接一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第113章 因为我亦会死。 因为我亦会死。 因为我亦会死。 …… 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些年来的努力算什么?一场笑话吗?一场古往今来最大的笑话。 她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传至很远。 倏地,又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更是眼前一黑,差一点就跌了下去。 她极力稳住身体,似是质问一般询问李昭昭:“为什么会这样?师姐,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成功了的!你现在就站在我面前!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昭昭答不出来原因,但身体是她的身体,是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不过。 她只能摇头。 第89章 “阿音,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事实确实如此。” 李昭昭声音平静,说完,她将右手握成拳头,递到了清音真人面前,然后缓缓松开再握紧,跟着再松开。 如此几次后,李昭昭又道:“你仔细看看,用神识来探,相信你能看出我与你的区别。” 那确实是个拳头,肉眼看不出任何问题,但稍稍调动神识,哪怕只一缕,探过之后便会发现,那拳头其实是由无数细碎颗粒组成的,其间隐隐有雷电之力将其串联在一起,组成了一只手。 那么,待雷电之力消尽,这只手,这条手臂,乃至这个人,也会随之消散成无数细碎的颗粒,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 甚至,李昭昭已隐隐察觉到神魂正在脱离身体。本该蚀骨的痛,她却未觉分毫,只因她是一个死人。 清音真人确实散了一缕神识去探,也发现了这一切。 她问李昭昭:“到何时?” 短短三个字,李昭昭却明白是什么意思,是清音真人在问她大限是何时。 她竟还笑了笑,然后道:“今日。” 闻此,清音真人只觉眼前一黑,跟着是一阵天旋地转,人便要往后倒,往下跌。 她本该控制住身体,以确保不会跌下去。可这个消息将她过往所有的努力和希望彻底击碎了。所以,她没再控制身体,而是顺势往后一倒,整个人便如失重一般直直往下落,眨眼之间便不见了身影。 李昭昭没想到她有此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追了下去,总算赶在清音真人摔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她。 她将清音真人扶起来,问她:“你这是做什么?想死也不是这般死法。” 也不该由她自己死。 清音真人双唇开合,只字未说,眼泪却先落了下来,且怎么也止不住。跟着,她猛然抱住李昭昭,趴在她肩头,哭的更大声了。 她哭的同时还不忘喊李昭昭:“师姐,师姐。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李昭昭面上一僵,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好半晌,她才轻轻拍了拍清音真人的背,假模假式的安慰她两句:“没关系,阿音,师姐不怪你。师姐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她面上神情是冷淡的,眼神更是冷淡。爱人已死,又发生了那许多事,她原本也没想过能活下去。 当年,她也在疑惑,为何清音真人独独留下了她? 那是她生了孩子之后发现的,整个师门的人,死于那场大战中的,包括她的父亲母亲;病死的;被人害死的;还有些莫名其妙就死了的。 其他门派的人,从门中新进弟子那里暗中听来的消息看,也是死了不少人,更有与她相识的。 而一切,直指由她一手带大的小师妹清音。她当然不愿相信,可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至于原因吗? 她想不出来,也害怕清音真人会害了孩子,所以有了认亲的那一幕。 …… 从现在往前再看,那其实是一场大清洗,为的就是杀尽所有知情人,或者可能知道情况的人。 李昭昭很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了一切,却再无能为力。作为一个母亲,她也要为孩子考虑。可她还是愿意相信,清音真人不会骗她。所以,生下孩子没多久,她还是动手了。 死生不论。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李昭昭又叹了口气。 趴在她怀里的清音真人,抽噎了几下,哭声小了许多:“可你还是要死!我不想你死,师姐,我不想你死。我不喜欢祁术,我不喜欢他,师姐,我不喜欢他,你别跟他好了。” 李昭昭:“……” 李昭昭听的一愣,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将灵力聚于双指,从背后探了探清音真人的神智,结果是无异常。 那她为何变成了这样? 她死了几千年了,清音真人早知道的。即便救不活她,也不至如此啊? “阿术已经被你害死了。”李昭昭情绪不见多少起伏:“很多人都死了。阿音,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顿了顿,她又道:“现在的一切,不论你满不满意,我是很满意的。” 她本是已死之人,如今多活了这一日,又亲手了结了仇人,该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才是。 可是,她还是想见一见女儿,看看她长成了什么模样,胖了还是瘦了?有多高?认识什么人?几千年过去了,与人结契了没有?那又是个什么人?待她好吗? 很多很多,她想做但来不及,也再没有机会去做的事。 清音真人在李昭昭说第一句话时就从她怀里退了出去,与她面对面站着。 她落泪的眸中满是不敢置信:“师姐是在怪我,是吗?” 李昭昭平静的望着她,略略沙哑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那般伤人:“我不该怪你吗?因为你,我的丈夫死了。因他之死,更是挑起了一场仙魔大战。而这场大战,害死了我的父母亲友。 我的父母,他们是那般疼爱你,将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可是你害死了他们!你也害我与女儿分离数千年,更害了众多无辜的生命! 阿音,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可有父母妻儿吗?你想过这些吗?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你可曾害怕过?你又可曾有哪怕一点后悔曾经的所做所为?” 清音真人嗫嚅着,却是道:“我从来不去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人和事,更不会后悔。” 她平静的望着前方:“纵有千错万错,我都认;死后该受何种刑罚,我都接。可我绝不后悔:设计杀死祁术,我不后悔;挑起仙魔之战,我不后悔;那些无辜被卷入其中的生命,我很遗憾,但我还是不后悔。 师姐,只要能救活你,做什么我都不后悔。” 李昭昭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你疯了!你简直疯了!” 清音真人凄笑一声,道:“是,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在你传讯给我,告诉我祁术的存在时,我就已经疯了。祁术他凭什么,凭什么得到你的青眼,得到你的爱!他是魔!正魔不两立,师姐,你明白吗?你明白,可你还是那样做了,不顾我的劝阻。师姐,他会死,他们会死,全是因为你。所有一切,全都因你而起。” 李昭昭并不反驳,她当然知道所有一切因她而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过去,她绝不会再捡回那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或许当时太过残忍,可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有朝一日,或是飞升成仙,或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怎样都好,却绝不再会是死于阴谋和算计之下。 “我知道,你我都不无辜。所有一切是你该经受的,也是我该经受的!” 她低头笑了笑,道:“阿音,你可知,我如今还能与你在这说话,不过是因为我们都要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连带过往的恩怨也一并清算了。这不好吗?” 清音真人闻声一踉跄,喉咙吞咽一下,可唇角还是留下一抹红。 她抬手擦去,道:“所以当年也要杀我,是因为早就知道了。” 李昭昭没有否认,道:“是,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或者,我们一起死。” 清音真人问她:“你就不考虑你的女儿吗?她还那么小,你不怕我杀了她吗?” 李昭昭道:“你答应过我的,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现在,可以告诉我她在哪里吗?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却全然忘记,是女儿渡劫的天雷将她的神魂和身体短暂融合了,那么,人自然也不会离得太远。 确实,苏拂雪和祁云筝在半空中听了好一会儿,又追下来听了一阵。 可讲真的,她们听的云里雾里的,并不能全然了解那是怎样一段往事。但既能让李昭昭动手杀清音真人,那这段过往必不会简单。 再结合她们在幻境中的经历,又扯到了祁云筝身上,那这段往事只能和她的父亲母亲有关。 清音真人提到了祁术这个名字,还说这是祁云筝在此间的父亲;李昭昭又说是清音真人设计害死了祁术,害了一众无辜的生命,更是挑起了仙门和魔族的一场大战。再加上曾经的经历…… 第114章 苏拂雪想,虽然不了解详情,但她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言蔽之,为了一个「情」字。 她叹一口气,果然,情之一字,能救人也能害人。 前者之于她,因为苍天降下的示警——越过永恒的生命。 她猜测,那正是与「情」字有关。 唯情不死,既得永生。 她在这里拥有了一段情,而后,苍天降下雷劫,预示着她渡大劫彻底结束了。结束了,也没被苍天抹杀,那就是渡大劫成功了。 此后,她将与天地同寿。 后者之于李昭昭和清音真人——清音真人因为情,做了许多害人的事,也即将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李昭昭,因为情,可以在几千年的今天,神魂与身体融合,亲手报仇。 怎样都好,但她们最终都败在了这个「情」字之下。 苏拂雪不免为之叹息。 她用手肘碰了碰祁云筝,冲她使了个眼色,道:“阿筝,过去吧。去见见她,也让她看看你。” 祁云筝看了不远处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往前去了。 之前的一切,她当然丝毫不落的听完了,又想起在幻境中看到那封绝命书时看到的画面。 她想,那时候,这个世界的她应该在李昭昭的肚子里。或许,她知道那一切,也可能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一个母亲想平安生下孩子。 果然,她平安降生了。 然后没多久,母亲动手了,死了,她也被封印了。直到几千年后,才终于逃脱。当然,也可能一直被监控着,但这并不妨碍她长大了,长成现在的模样,有了爱人。 现在,爱人让她回到母亲身边,再见一见她。 那她便扮好这个身份,去见一见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最后一面。 第90章 苏拂雪就站在原地看着,听祁云筝开口喊了一声“母亲”,然后仅一个纵身,便站到了李昭昭跟前。 跟着,她听见祁云筝又喊了一声“母亲”。可没等再说出下一句话,再做出一点其他反应,整个人便被李昭昭给紧紧抱住了。 苏拂雪想,纵是千言万语,在此刻也全然不起作用了,因为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母亲会认错自己的孩子,还是刚共享过飞升天劫的孩子。 虽然,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看着母女二人紧紧相拥,听李昭昭诉说对女儿的思念,更听到了泪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她知道,那是祁云筝在代入此间的角色。 一个女儿的身份。 一如此前,她代入了清音真人最小徒弟的身份。 再然后,才有颤抖的,带着沙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阿筝,告诉娘亲,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祁云筝退出李昭昭的怀抱,将过往经历加以美化,简要说了:“在您沉睡的那两三千年里,清音一直将我带在身边。直到七百年前,我有幸遇见了姐姐,被她带走。 我们一同生活在一个小村落里,过了十几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后来,我遇见了师尊。她收我为徒,传我法术,带到四处游历。也因此,我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 这中间,欢笑大于眼泪,欣喜大于悲伤。所以,我过的很好,您尽可以安心。” 李昭昭闻此,打量的视线便落在了苏拂雪身上:“她便是你的师尊吗?她是哪个门派的?” 为何身上的气息如此陌生? 甚至,全然没有见过。 那似是不属于此间的,却又十分强大。强大到,怕是合他们所有人之力,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是了,她面前这个人。不,或者用「人」字来形容已经不准确了。 她是仙吗? 在女儿渡劫之前,已经有人渡劫成功了吗? 那为何没有飞升,反而选择留了下来? 是还有事情没完成吗? 是什么事情呢? 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的存在,当年,他们携手同游,也曾探访过,找寻过,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有线索,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一切依然是未知的,需要后辈继续探索,找寻答案。 李昭昭眸光微沉,看向苏拂雪的目光依旧带着打量。 还是说,这个人是比仙人更为强大的存在?可成千上万年来,甚至更久以来,都从没有听说过有仙人降世,更遑论其他。 还有她的女儿…… 之前,她只顾着高兴,高兴终于见到了女儿。此刻细看之下,便发现女儿周身的气息也是陌生的,但又并非全然陌生,其中透着一点熟悉。 那是她的爱人祁术身上的气息,却比他更为强大。 可是,为什么呢? 女儿拜了仙门的人为师,是否知晓身世尚是一个问题。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以身入魔,更不要说修到极致,以魔身证大道。 清音也说了,女儿渡劫失败了…… 既然失败,那便是没有成就魔神之身,如何能有这般浓郁的魔气在身? 李昭昭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指望只醒来这一天,就能了解一切的前因后果,并且解决,或者给出解决的办法。 那不现实,也不是她这个已死之人该操心的。 现下,只有两件事情是她关心的。 一来,是杀了清音; 她已经做了,不过要再耽误一会儿功夫才能将人一起带走。 二来,是女儿的归宿。 女儿已经长大,又有修为傍身,没人可以再欺负她。可没有亲人在身边,她始终放心不下。那便只有替她寻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两人相互扶持,一起走完今后的路。 苏拂雪觉得奇怪,她们从半空中开始听,有结界做遮掩,没被发现尚说的过去。可落到地面后,也未加遮掩的听了好一阵,为何才被发现? 不对,或许李昭昭早就发现了她们了,只是注意力一直放在清音真人身上,这才没顾得上她们。 也可能是清音真人动了手脚…… 苏拂雪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半空中盘桓时,清音真人有个小举动,似乎是想抬手指她们? 或许,正是这个动作,让李昭昭没有发现她们的存在? 十有八九是的,苏拂雪怕记错,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她便没再想,继续听那母女俩的谈话了。 祁云筝点头,道:“是。她与您同出一脉,也来自长生仙门。” “她的师尊是谁?”李昭昭问。 祁云筝别开了脸:“别问了,您不会想知道的。” 这让李昭昭立刻猜到了答案,她转头看了清音真人一眼,道:“我真没有想到,如你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愿意收徒的一天。” 清音真人道:“为什么不呢?师姐,不瞒你说,我不只是收了这一个徒弟,而是五个。” 李昭昭听到了,却收回视线,没再理清音真人,然后问祁云筝:“她待你好吗?” 祁云筝点头道:“师尊待我极好。” “那你想她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李昭昭望向苏拂雪的方向,已然知晓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女儿之前说话的口吻,全然不似对师尊该有的,倒像是恋人。 她不是刻板守旧的人,只要对女儿好,她不介意对方是什么人,又是男是女。 听到这话的苏拂雪:“……” 苏拂雪感叹于李昭昭的敏锐,仅凭借几句话,就猜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们现下并非只是师徒,她对祁云筝好,是理所应当的。真要不好了,她才应该认真反思一下,为何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祁云筝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想李昭昭这话的意思,什么叫“你想她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师徒相处,自然也可以长相守。 除非李昭昭已经发现了。 她干脆道:“当然。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您尽可放心。” 李昭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拂雪听着,看着,以为李昭昭会再问些什么。但没有,因为李昭昭冲她招了手,说了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拂雪略一停顿,随即不带犹豫地走上前,站到距母女俩一步远的地方,道:“苏拂雪。” 李昭昭打量她几眼,道:“你觉得我的女儿怎么样?” 苏拂雪依旧没有犹豫:“很好。” 李昭昭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抓住祁云筝的手,又抓住苏拂雪的手,将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然后说:“既然你觉得她很好,她又爱慕于你。那么,我便把女儿交给你了。从今往后,希望你好好待她,莫辜负了她。” 苏拂雪看了祁云筝一眼,眼中的温柔和笑意做不得一丝假。 她点头,道:“您放心。” 隔了几息,她又道:“这些话原本不该与您说,但您是阿筝在此间的长辈。作为一个母亲,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女儿能够幸福。 第115章 我答应您,在我有生之年,没有人可以越过我伤害她。此言苍天为鉴。” 她话落的同一时间,天边一道轰鸣雷声炸开。几息后,又几道沉闷的声音从更远处传来。 这是苍天应下了她的话。 苏拂雪想,她已渡过大劫,此后与天地同寿。那她的有生之年便是没有终结的。她会一直爱护祁云筝,照顾祁云筝,让她的人生此后再无一丝遗憾。 李昭昭很欣慰的笑了笑,之后松开她们相握的手,召出佩剑,缓慢挪步到清音真人跟前,佩剑更是直接架在了她脖子上。 只消她轻轻一用力,便可立时取了清音真人的性命。 但苏拂雪知道她不会,起码不会现在就做,因为她们都在等,在等人来,彻底终结这一切。 而她们在等的那些人,距离近的,怕是已经到了。 果然,在她们又简短交谈几句后,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那是她的师兄师姐,连带唯一的徒弟梧枝。 这下不用回去找人了。 苏拂雪想,梧枝的劫难已注定,轻易无法摆脱,却并非不可化解。她想过了,在梧枝挨天雷的最后时刻,找人以她的法宝,破开虚空,助她去往异世。 这样,虽不能算渡劫成功,但也不能算失败。之后,只需再渡一个劫,或者她再插手,便可助梧枝白日飞升了。 她曾经待过的那个异世界就不错。 但由谁来做这件事情呢? 苏拂雪一时无法定下人选,便决定暂且搁下,等眼下的事情过去再说。 印玺师兄妹四人,连带梧枝,一行五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了上来。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们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师兄妹四人没明白现下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师尊身受重伤,被人以剑架脖;小师妹白了满头发,和她的另一个徒弟十指紧握,就站在一旁看着,好似已经接受了眼前的情况;而另一位,他们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说是死人,可她还有呼吸; 说是活人,可她已经死了,不过是靠着外力在维持生机。外力一旦消散,那便是再无希望了。 梧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带着认不*清人……但苏拂雪和祁云筝平安无事的站在她面前,这让她心安了下来。 她不顾几位师伯的沉默,快步走上前,将苏拂雪和祁云筝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师尊,你们没事!真的太好了!” 两人也是任她打量,听她说完话。 这时,苏拂雪才道:“让你担惊受怕,是为师的过错。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为师都会满足你。” 忽听这话的梧枝一愣:“……” 没有移开视线的祁云筝更是一愣:“……” 其他几位一对视,也将视线移了过来。 周遭一时沉寂了下来。 第91章 好半晌,梧枝才找回声音:“师尊,您这是做什么!” 她也觉得这样的师尊有些陌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说不上来。 苏拂雪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梧枝道:“我是您的徒弟,关心您的安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看见您没事,我便安心了,怎么还能要您的补偿呢?传出去,我会被人笑话的。” 苏拂雪倒是没想过这一点,过往的岁月,包括大世界里那十几万年的岁月,她从没有收徒的经历,唯一的徒弟便是祁云筝。可她们的关系,从来不只是师徒这么简单。所以,她并不太懂师徒之间的相处之道。 但她想,如果把梧枝换成了祁云筝,那她大概不会说出要补偿的话来。 可事出总有因,她要做的并不是补偿,而是把梧枝未来需要的东西送出去。此刻不送,日后怕是更难办了。 她便道:“傻孩子,为师当然不只是为了补偿你,更是想把东西交给你。” 梧枝直白问:“师尊为何这样做?又要交予我何物?” 一旁的印玺师兄妹四人交换一个眼神后,便听苏若水道:“小五,你果然渡劫成功了吧。” 苏拂雪看过去,略略一颔首,道:“当然。否则,我如何还能安然地站在这里,与你们碰面呢?” 在这方小世界里,无论是渡一九天劫,还是九九天劫,只要渡劫失败,便会身陨道消。 古往今来,从无例外。 苏拂雪想,她虽不在其列,但目前只能这样说。 耳边立时响起梧枝惊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尊可以成功!恭喜师尊!” 是梧枝在苏拂雪说话的过程中走到了她身旁,与祁云筝站在了一起。 梧枝向前探头,打量的视线在苏拂雪和祁云筝身上来回移动……祁云筝虽未说话,但她还是觉得祁云筝身上的气息很陌生,又透着一股子熟悉。 对,与师尊身上的气息很相近! 梧枝站定后,忽道:“师……” 她想喊“师妹”,话都到嘴边了,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慌忙改了口:“阿筝,师尊之后渡雷劫的是你吧?你也渡劫成功了,对吗?” 祁云筝先他们一步寻了过来,师尊既已渡过天劫,那第二场天劫,便只可能是在场的另外三个人渡的。可是,她们中,一个身受重伤,还被人以剑架了脖,显然不大可能;另外一个,梧枝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觉得不会是她。 那便只有祁云筝了。 而且,她身上的气息也对的上。是陌生又熟悉的,细细感悟之后,会发现那也是极其强大的。 就是这天劫渡的有点突然,让梧枝有些接受不了。她并非嫉妒,甚至很为祁云筝高兴。但是,她一直以为祁云筝的修为是和她差不多的。哪曾想,这人看着年轻,修为却已经可以与师尊比肩了。甚至,已经渡过天劫,飞升成仙了。 想到这,梧枝很轻的叹了口气。 祁云筝听到了,不免觉得好笑。 她也确实笑出来了,这才道:“没错,是我。怎么,你很惊讶吗?” 梧枝直点头,她怎么可能不惊讶啊:“不然呢?我还想着,以后和你一起好好修炼呢。等师尊空下来了,就带我们俩下山走走,历练历练。师尊答应我了的。现在好了,师尊要飞升了,你也要飞升了,就留我一个人在下面,以后可怎么办啊!” 说完,她狠狠叹了一口气。 祁云筝低头笑了笑,道:“只要你勤加修炼,用不了几百年,我们还会再见的。” “真的吗?”梧枝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上面了?” 祁云筝又笑了笑:“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只要你好好修炼,我向你保证,你渡劫成功之后,我们便会再见。到时候,我与姐姐一同来迎你。” 这话苏拂雪也听见了,她并未反驳。 甚至,借着这话,她召出了随身佩剑破空,递到梧枝跟前,道:“这是破空,我的随身佩剑,你之前见过的。今日,我将她赠予你。” 她看了破空一眼,以眼神向祂传达了她的意思:“日后,破空会助我护你平安,直到你我师徒再见。到那时,你若不愿意要了,再将祂归还于我。但现在,不行。你必须收下祂。还有,我在你身上留下的那缕神识,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用之伤人。” 梧枝未说出口的,拒绝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来。 她去看苏拂雪,见她面上神色认真,透着十成的不容拒绝。她便知道,这事算是定下来了。 她只能伸手接过破空,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尊。徒儿明白。徒儿定不辜负师尊的期望,早日得证大道。” 苏拂雪却没再理她了,而是看向西北方向。她盯着那边看了许久,面色这才渐渐缓和下来。 她忽又抬手,五指张开,微向前握,是抓取什么的姿势。 这个姿势约莫持续了一刻钟,场面也就安静的一刻钟,直到在场九人都明显感觉到有一物正快速从西北方向而来。 祁云筝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故而并未开口;梧枝一手握剑,正与破空交流感情,也未开口;印玺师兄妹四人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因为之前的事,因为清音真人的事,还有很多。 先开口的是印玺,他望着西北方向,眸中满是警惕:“小五,来的是什么?你从西北的哪个地方招来的?” 跟着是印梵:“小五,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师尊为何会受伤?挟持她老人家的又是谁?你为什么不救师尊小五,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再来是苏若水,她更是不解。 一直以来,师尊最疼爱的是苏拂雪,从十几岁开始,便亲自教养她,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她,更是不准旁人打扰她修炼。 为何今日,小师妹却任由人伤了师尊,还挟持她老人家。 最后才是柳如霜,她一直看着,加上过往的经历,和暗中了解到的一切,也大概猜到了一点。 第116章 所以,她没有质问,而是很平静地在询问苏拂雪:“小五,这位前辈,应该就是师尊一直在寻找的师娘吧?” 苏拂雪最佩服的就是柳如霜这一点,即使只一点有用的讯息,她也能立刻猜到,哪怕也是一点。而且,现实不似幻境,她们从没有认真去查证过,讨论过。 可柳如霜还是知道。 她没有否认:“是的,这位便是师尊苦苦寻了数千年,却始终遍寻不得的,我们那位早已去世的凡人师娘。” 柳如霜往李昭昭和清音真人那边看了一眼,眼中的情绪是怀疑和打量:“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苏拂雪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道:“师姐高见。这位可从来不是我们的凡人师娘,一切不过是师尊编造的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罢了。” 柳如霜问:“那她是谁?此刻所为,是与师尊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苏拂雪点头,道:“自然是的。” 其他三兄妹听了这么会,也听出了点门道来。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他们的师尊,是受人敬仰的,曾经的仙门百家之首。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她的威望摆在那里,怎么可能像师妹说的这样,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就为了这个人。 她是谁? 身份为何? 与他们的师尊有何仇怨? 还有很多很多,但他们都不得而知,那便只能去问。 印玺三两步走到清音真人跟前,先恭敬唤了一声“师尊”,又冲李昭昭行了一礼,这才道:“师尊,师妹们先前所言,是真的吗?您真的骗了我们吗?您与这位前辈究竟是何关系?有何无法化解的仇怨,以至,她对您下此狠手还不算,还要取您性命。” 李昭昭收了剑,哼笑一声,冷眼看着清音真人,道:“怎么,不敢跟你的徒弟们说吗?害怕他们觉得你是一个伪君子吗?可是阿音,你一直就是啊。” 清音真人眼睑低垂,很轻的叹了口气,道:“师姐不必拿话激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只有师姐你,才是我一直在乎的,想要守护的。” 李昭昭神色平静:“那么,是你来说,还是我替你说?” “不敢劳烦师姐,我来就行。” 说完,清音真人抬头看向印玺,又将其他三个徒弟唤到了身边。 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那些过往,已经瞒不住了,她也不想再瞒。 清音真人沉吟片刻,想了想,将有关于她和李昭昭的前尘过往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惨烈的战争年代,男人们尽皆去了战场,留下孤儿寡母,艰难维持生计。 战争打了很多很多年,久到清音早已记不得了,只知道爹死在了战场上,娘因为常年的劳累,沉疴缠身,久病不治,最后也死了。 而那一年,她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无父无母,可想而知,活得有多艰难。偷摸抢骗,只要能活下去,有口饭吃,她什么都愿意做。 也很庆幸,战争终于结束了。而那几年,她从来没有失手过。 直到九岁那年,在街上遇第一次到李昭昭。她原本想偷的,可是没能成功。她灵机一动,改为了骗。 她哭嚎着向李昭昭说了她悲惨的身世,本以为她不会相信,已经做好了被毒打一顿,甚至送去见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官老爷了。 可她竟然信了。 不仅信了,因为可怜她悲惨的遭遇,李昭昭还给她买了许多吃食,御寒的衣物,更跟她一起到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的家里去,替她将房子重新休整了一番。 她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人挺傻的,傻的有些可爱。 再见到李昭昭,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那天,她偷了东西,往家返,远远看到李昭昭从她家里出来…… 她没明白这个傻的有些可爱的有钱人来这里干什么,总不至于是找她吧? 很不幸,还真是。 远远地,李昭昭就看到她了,开始喊她,问她去了哪里:“我出外办了点事,路过这里,想起你,就买了些吃食来看你。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脸脏兮兮的回来?” 她没答话,只冷眼看着,感受着李昭昭手帕擦在她脸上的力量感,直到停下来。 李昭昭又说:“东西放在你家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依旧没说话,冷眼看着李昭昭离开,却对她的话不抱期待。 她早就不再对什么人有期待了。 没有期待,心中便不会生出希望;没有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她只想活下去。 仅此而已。 第92章 但之后,李昭昭真的隔三差五就来看她,次次都带上许多吃食。有时候她们就在她家里,说说话,或者干脆什么也不做,就坐着发呆。 但说话时,李昭昭会跟她说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很多都是她从没听过、见过,更无法想象的。有趣的不少,可以听一下;无趣的也很多,听的她直想睡觉。 她确实偷睡过几次,等醒来后,家里已经没了李昭昭的身影。 每一次,她都以为李昭昭不会再来了。可李昭昭还是来了,隔几天,十几天,还有更久的,但总不会超过一个月。每次来,李昭昭都会给她带许多吃食,足够撑到她下次来。而那些吃食,从来不会坏掉。 慢慢的,李昭昭大概也发现她说的那些人和事无聊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所以,她开始带她去远一些的地方。 李昭昭说:“父亲常说我说话刻板且无趣,以前我没什么感觉,可看你睡了那许多次,我便相信了。既然说的不行,那我就带你去看。总不至于还睡觉吧?” 她觉得李昭昭傻的可爱,很轻的笑了笑:“那么远的地方,你要如何带我去?” “山人自有妙计。快,闭上眼。在心里慢慢默数三个数,再睁开眼我们就到了。” 她不知道李昭昭如何做到的,但每一次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真就到地方了。 那很神奇!更加的不可思议! 她想学,起码要知道原因。但李昭昭总不告诉她,说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是何时?还要等多久?” 万一李昭昭突然就不来看她了呢?她只知道李昭昭的名字,不知道她家住何方,离这里远不远,她又能不能找到? 无法确定的事,她不得不防。 不,也许是她不该对李昭昭生出希望之心。总有一天,李昭昭会离开,就像爹娘抛下她一样。从此以后,她就又是一个人了。 她的心一点点冷下来,连带着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李昭昭应该是察觉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的。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只要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 她却问:“你什么时候走?” 李昭昭语带不解:“我?走去哪里?” 她别开头,不去看李昭昭:“自然是你该去的地方。” 李昭昭并未直接应声,而是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若走了,那你呢?还要过回从前的日子吗?你一个姑娘家,又这样小,那样做太危险了。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果然,李昭昭什么都知道。 她只觉得心一沉,又羞又恼。 她也觉得,如李昭昭这般有钱人家的姑娘,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世道艰难。没将她送去见官,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她更知道,她和李昭昭从来不是一路人,注定只能遇这一程。今后的路,需要她自己走,无论走向何方,前面迎接她的又是什么。 她声音冷硬:“那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李昭昭很轻的叹了口气:“如果遇不到,我自然不会管。可我见到你了,便不得不管上一管。小阿音,你是个好孩子。那些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吃人的世道。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觉得不可能,这就是一个天大的梦,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可李昭昭的话,还是让她心中生出了一点希望来。 她没忍住问:“真的吗?” “当然。”李昭昭点头。 “那是什么时候?” “很快。” “很快是多快?” 李昭昭没说话,冲她笑了笑。隔一会儿说:“好了,这些话就到这里吧。已经来了,我们周围走走看看,也不算白来一趟。” “好。” 她们去的地方是都城,在那里,她见到很多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非富即贵。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事物,李昭昭也没跟她提起过。但她也没问。她们就这样逛了小半日,在城里的酒楼用过午膳后,又去了别的地方,最后才回家。 总之,那是很难忘的一天。 但那天过后,李昭昭很久没再出现。她没觉得有什么,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觉得那才是正常的,没有李昭昭出现的日子,才是她该过的生活。但心底又生出了另一种情绪,她不能全懂,又隐隐明白那是什么。 第117章 她又过上了从前的日子,又与从前有很大不同,因为她没有再偷摸抢骗,而是靠李昭昭每次来时带的东西度日。日子总是比以前强的,虽然依旧那般无趣。 又一次见到李昭昭,是半年之后的事。 在她十岁生辰那天。 依旧是李昭昭来家里找她。 李昭昭说,她之前带师弟师妹们出去历练了一趟,不在这个方向,所以没能来看她。这次来,是奉了父命,与师弟师妹们一起下山挑选弟子的。 师弟师妹?历练?挑选弟子? 这些话听着新奇,她便多问了几句,李昭昭也没隐瞒。她才终于知道,这个傻的有些可爱且天真的姐姐,是一个名为【长生仙门】的修仙门派的少门主。 少门主,听起来就是一个很大的官。 她替李昭昭高兴,可高兴之余,心底突然生出的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又是她不懂的。她隐藏的很好,甚至脸上的笑容都与从前一般无二。 李昭昭还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 她心里其实有些愿意,修仙门派的少门主,听起来就很厉害,应该可以让她不再过以前的生活。但她还是保持着警惕,问李昭昭原因。 李昭昭看向她的眼中带着笑意,更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丝毫不在乎她身上脏不脏。 “小阿音,见到你的第一面,我便知道,你注定是属于仙门的。”李昭昭说:“你一个姑娘家,活在这个并不安稳的世道,需要有人照顾。长生仙门算不得大,却能给你提供一个栖身之所,教你本领。这样,以后就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有朝一日,你学好了本领,也可以救助更多如你这般身世凄苦的人,免他们再受颠沛流离之苦。还可以的话,你甚至能亲手终结这个乱世。” 听听,多么好听的话。 她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可这个姐姐待她很好,从来没有因为她之前做的事而嫌弃她,看不起她。所以,她最后被说动了,跟着李昭昭走了,来到了所谓的长生仙门。 她的本意不是为了修仙问道求长生,只是想离李昭昭近一些,最好能每天都看到她。但师尊却说她有天赋,是难得的修道之才。只要她肯用心,勤加修炼,假日时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她知道这是好话,但她才不在乎。可师姐也这样说——师尊是师姐的父亲,师姐的一身修为皆来自师尊。师姐更劝她好好修炼,别埋没了修炼的天赋。 没办法,她只能听师姐的话,日复一日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功法秘籍,直到将她它们全部背的滚瓜烂熟,直到熟练使用。不止如此,十岁到十六岁的这六年,她还要练剑,上学堂,学医术,星象占卜,很多很多……她其实不想学,但学着学着,觉得也挺有意思的。再加上师姐时常的夸赞,她也这么坚持下来了。 到她十八岁那年,她的修为已经很说的过去了。但师姐带着别的师兄师姐下山去历练时,师尊却没有允许她一起去。 师尊说她年纪还小,这一次的试练又太过凶险,让她留在门中。等下一次,再让师姐带她去。 可她不想,她想这次就跟去。 整个师门,她见的最多的人是师姐,只相信师姐,只愿意跟着师姐。但师命不可违,师姐也劝她留下,说这次历练确实非同小可,他们一行人要往魔族的地方去。去的不止他们这一派,还有西北之地天一寺的几个和尚,西南的人,极西之地的人……囊括了四面八方许多门派的人。 总之,人很多。 她不解:“师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师姐看着她,没说话。 然后,师姐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隔了很久,她才收到师姐的讯息,在向她报平安,顺便说了他们一路上的见闻。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能收到师姐的讯息。那些讯息里,越来越多的开始提及一个名为祁术的男修。开始,她还不太明白师姐为何要提这个人,直到后来,她终于知道了。而师姐,也将消息告诉了她。 师姐说,一开始,她只当祁术是朋友,但在慢慢相处的过程中,她发现这个人还不错,还想继续交往下去。祁术也对她心生好感,更是直接说了。就这样,他们相恋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看到的。她从来不觉得师姐会跟别人产生亲密的关系,一直以来,师姐也只对她最好,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啊! 她不明白,却暗暗恨上了祁术,并发誓一定要杀了他,抢回师姐。可师姐说了,祁术的修为很高,以她目前的实力而言,绝不可能敌得过他。没关系,她还年轻,师尊和师姐也说她是修炼的奇才。那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杀了祁术,抢回师姐。 可是,师姐却不给她时间了。 最后一次传讯时,师姐告诉她,他们此行意外的非常顺利。不日,就可回到宗门,结束历练了。 她很开心,因为很快可以见到师姐。可是,她又不开心,因为师姐最后传给她的讯息,足以将她心中的信仰彻底击溃——师姐说,回来之后,要将她和祁术的事告知师尊,并请他们允许她与祁术择日完婚。 她真觉得天要塌了……师姐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啊。 也是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对师姐的感情。 那是爱。 原来,那八年的陪伴,让她早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师姐。 第93章 可是,爱是什么呢? 她却不甚清楚,也从来没有人真正教过她——小时候,爹娘没机会教她,让她自生自灭般长到八、九岁。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做了;后来,有幸遇见师姐,给她年轻的生命带来一束光。她以为光会很快消失,一如照亮黑夜的火光,燃尽了,也就熄灭了。可是没有,师姐带她走了,给了她一个家。家里有师姐,有师尊师娘,有其他师姐和师兄。 但与这些人比起来,她最喜欢的还是师姐,因为师姐对她依旧那样好。会给她带吃的,在不用修炼学习的空闲时间里,带她走遍长生仙门的每一寸土地。 按师姐的话来说,是:“小阿音,这里是你的家,哪有人会不清楚家里有什么呢?” 是了,师姐一直待她极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可师姐也只当她是一个孩子,一个小许多的妹妹。 她一直都知道,也从来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直到听师姐说她有了爱人,要择日与那个人完婚。这意味着,从此开始,要有人来跟她分师姐的爱了。 那怎么可以! 她绝不允许! 她一定会杀了那个叫祁术的男人,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永远再见不到师姐。师姐今后的人生有她就够了,她会永远陪在师姐身边,爱她,敬她,早日学成后护她。但是,以她如今的修为,怕是很难做到这些。 那该怎么办呢?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快速提升修为呢? 她不知道,便开始暗中调查,最后问到了师尊师娘那儿。 听他们的意思,是说世间有禁术,亦有魔功,可以短时间内提升人的修为,使之达到意想不到的境界。但稍有不慎,会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 走火入魔她不怕,她只怕师姐会跟人走。 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有所成,最好能赶在师姐他们回来之前,做好一切准备。但她又实在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便一心扑在了修习禁术上。禁术是她从门中的禁地藏书阁中偷来的,入门第一天,师姐就跟她说过了,那个地方,绝对不可以去;里面的东西不可以碰,更不可以修习。 她当然记得,但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极其短暂的空闲时间里,她才会去想,她对师姐的爱到底是在哪一刻产生的? 她想不出,因为回望过去,每一时每一刻,都能成为爱意萌芽抽枝的时间点。到最后,爱意爆发,终于一发而不可收,也将一切逼到了绝路上。 她可以预见,这件事情做下来,无论能不能成功,师姐都会恨她,永远不会原谅她。 没关系,她不在乎,只要能留住师姐,多一日,再多一日……未来有什么她都能接受,哪怕是师姐亲手杀了她,她也认了。 后来,她确实成功了——她借着师姐的名义,几次三番骗得祁术闯长生仙门,更是差一点就杀了他。却在最后时刻,被另一个魔族将人给救走了。她思来想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挑起了两族的战争。 战争,意味着流血和牺牲。 从前,她最恨的就是战争,因为战争,她失去父母,沦为一个孤儿;现在,她却要用另一场战争,留住她最爱的人。 为此,她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的性命,包括待她如亲女的师尊师娘,还有师兄师姐。 甚至更多人。 那场战争,也让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可后来想想,她原本就一无所有,除了师姐。不,师姐也是不属于她的。她只是一个卑微的爱慕者,只敢躲在阴暗的,无法见人的角落里,窥探师姐的好,企图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 第118章 仅此而已。 可那也是一种奢望,因为师姐至死都从未爱过她,更是在利用她去保护她的女儿。 曾经,她的身份也是女儿。可她早就失去那个身份了,那之后,她只能努力装做大人模样活下去。 她活着,后来活的还不错,一切皆是因为师姐。所以,她不在意师姐利用她与否,她只想救活师姐,哪怕再一次挑起仙魔之战,献祭众多无辜的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最终还是失败了,没能彻底救回师姐不说,还搭上了她自己的命。 这样也挺好。 她想,师姐死了,她自然也不会独活。不能与师姐同生,能与师姐同死,她也求之不得呢。更别说,是死在师姐手上。 那于她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 清音真人说完很久,周遭还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又过了片刻,才听得一声轻嗤打破那份寂静。 是李昭昭。 她欲再将手中的剑驾到清音真人脖颈,用以威慑印玺几人,也方便随时取她性命。但她却明显感觉到手握不稳了,剑在往下掉。略一低头去看,她更是发现,手已经短暂的呈现虚无状态了。 她干脆扔了剑,道:“与我同死?阿音,你莫不是忘了,我早就死了。死在了你的阴谋算计里,死在了我最想活的那一年。” 她本该与爱人琴瑟和鸣,共同抚育他们的女儿长大成人,走上一条与他们相同或者不同非路……可一切最终成了泡影,就因为面前这个人,由她一手带大的师妹。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不怪任何人,也怪不到。要怪只怪她自己有眼无珠,没能早一点察觉清音真人的狼子野心,以至除她夫妇二人外,还有众多无辜的生命因此丧命。 她愧对他们。 清音真人无言以对,但她不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样做,亲手除掉祁术。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她也没机会重来一次。 而今,等待她的是死亡,与师姐一起的死亡。她认了,也在期待死亡的降临。 印玺师兄妹四人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一切都与他们的师尊有关。而原因,是为了一个人。 从最初的杀死一个人,到后来的救活一个人。 这简直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怀疑一切的真实性。可这是他们的师尊亲口说的,又有另一个当事人作证……事情的真实性便不容怀疑。 可是,为什么呢? 只是因为一个人,不,加一起是两个人,就能做出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情来吗?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师尊吗? 简直太陌生了。 师兄妹四人无声对视着,许久,终是印玺说了话,却不是对清音真人说的,而是苏拂雪。因为短时间内,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音真人。待仙门百家齐聚时,他亦不知该如何做出正确的决断。 他说:“小五,你以为此事……” 苏拂雪总算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这也让她想起了在那个异世界生活时看到的一段话。具体内容她记不得了,但大致意思是说,路边遇到的人,千万不要随便往回捡,很容易家破人亡。 你瞧,李昭昭的情况可不就是这样吗? 捡回一个人…… 好吧,不能算从路边捡回来,但也差不了多少。因为这个人,她的至亲死了,挚爱死了,亲友死了,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没能幸免于难,留下尚在襁褓的女儿,更被封印了上千年。 她那并不算漫长的一生,怎么不算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呢? 苏拂雪知道印玺想说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大师兄,这件事,我们谁都没资格去管,更无法做最后的决断。真正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印玺当即明白了苏拂雪的意思,也明白了之前那一幕的由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天经地义。 他们的师尊杀了人,自然也终有被人杀的一天。 现在,一切就在眼前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可那毕竟是我们的师尊,你就这么看着吗?” 苏拂雪不置可否:“为什么不呢?大师兄,你此言何意?是想徇私吗?” 她的视线从师兄师姐身上一一掠过,又道:“师兄,师姐,你们以为,师尊她前后花费五百年的时间收我们五个为徒,当真只是为了我们好吗?她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你们想过吗?还是不敢想?” 幻境中记录着他们五个人的来历——来自凡世一个显赫一时的家族,却是旁支的两位师兄;来自一个隐世宗门,于医道一途极富天分的三师姐;孤儿的四师姐,因为展现符箓一道的天赋,才被收为第四个徒弟;她的来历并不详尽,她亦全无那些记忆,可她的修炼天赋摆在那里,她不相信清音真人没有发现。 她们在幻境中的那次见面,以清音真人的修为和眼界,怕也早就知道了。既然敢让她去看,就证明她做好了准备,那些不尽不实的记录,随手丢开便罢了,不用再去比对。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没那个必要了。 苏若水闻言道:“难道不是吗?此前,我与师尊从未见过,是家里人送我上山,通过了开山门的试练,这才成功拜师的。现下,你是要告诉我,一切都在师尊的算计之中吗?” 印梵也道:“我和哥哥之所以能拜师,是因为师尊到家里借宿,我们俩去偷看,发现她老人家厉害,这才央求着拜师的。小五,你觉得这也是师尊算计好的吗?” 苏拂雪很轻的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苏若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也安了许多。她就说,师尊怎么可能有那般神通,将未曾现身的人都算计进来。可柳如霜接下来的话,将她整颗心又高高提了起来。 柳如霜说的是:“或许一开始没有,但一切从我们遇见师尊开始,就已经步入了她的算计之中。我说的对吗?小五。” 苏拂雪没有否认,点头道:“师姐高见。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她只是需要可以早日飞升,迎来飞升的天劫的徒弟。只要天赋好,是不是我们几个,于师尊而言,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能成功,这样,她便可以借天雷之力,复活她心爱之人,也就她口中一直提到的那个,她苦苦寻找的我们的凡人师娘。” 为了苏若水能平安渡过每一场天劫,不至葬身天雷之下,柳如霜对此颇有些研究。 她当即道:“以天雷之力助旁人逆天改命?这如何能行。渡劫之人有一身修为傍身,尚无十成把握能成功,更何况是已死之人……” 话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因为最开始看到的一切有了解释——非死非活,天雷之力加身而已。 第94章 “小五,师伯她还有救吗?” 柳如霜的视线定在李昭昭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那用来连接她躯体和神魂的天雷之力正在慢慢消散。 天雷之力消散,意味着她的神魂将再度和躯体分离。 这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来一次,神魂难以承受,极大可能会破散。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魂飞魄散。 柳如霜自认不是什么仁善之辈,但她也知道,活着的人有活着的去处,逝去之人也有他们的路要走,不该因为任何人的私心,而断绝了今后的路。更何况,这位还是他们本家的前辈。 “你渡劫成功却未飞升,说明这里有让你不得不留下来的人或事。眼前就有一件天大的事,小五,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苏拂雪又一次佩服柳如霜的机敏,她甚至在想,在这方小世界里,到底有没有她猜不到的事? 大概没有,因为柳如霜接下来的话又一次说中了她之后要做的。 “还有,大概是之前你们渡劫动静太大的缘故,不止仙门百家察觉到了,就连一直蠢蠢欲动的魔族也有了动作,只怕他们很快便会破界而出。” 这是他们在来的路上收到的消息,来自十数年如一日驻守在封魔谷的门中弟子。 柳如霜默了一瞬,继续道:“仙门百家十几年前便做了准备,只待魔族破除封印。到那时,免不了一场大战,死伤更是无可避免。小五,此事,你可曾想好应对之策” “这是自然。”苏拂雪不见丝毫犹豫,道:“师姐,魔族那边,我会让阿筝过去。她的身份和实力摆在那里,相信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任魔族有再大的问题,阿筝也会解决。” 这话一出,印玺师兄妹四人,连带一个梧枝,五人皆是一愣。随即,视线都定在了苏拂雪。不为旁的,只因为她那句“她的身份和实力都摆在那里”。 祁云筝的实力他们自然不会怀疑,能渡飞升的雷劫,不管成功与否,她的实力都已经摆在那了。 可她的身份…… 第119章 莫不是…… 心中忽然生出的想法亦太过匪夷所思,让五人对视一眼之后,皆缄口不言,可视线还是不免落在了祁云筝身上,带着点点打量。 祁云筝听到了,迎着几道打量的视线,往苏拂雪那边看了一眼。 她点点头,很轻的“嗯”了一声后道:“姐姐放心,几位师伯也请放心,我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苏拂雪将一切尽收眼底,笑了笑,却没解释什么。她相信,在场诸位已经知道祁云筝的身份了。 她抿唇,很轻的又笑了一下,继续道:“至于仙门百家这边,就要有劳师兄师姐了。” 印玺压下心中复杂难辨的思绪,道:“可以。具体的,你打算如何做” “事出突然,想必双方都未曾做好那么快打起来的准备。”苏拂雪道:“阿筝稍后便走,去魔族,寻他们的大祭司坤泽,商量两族和解的事;师兄你们就跟在后面,途中可以先传讯给各个门派的掌门,让他们将门中之人都遣回去。” 印梵听完叹一口气,道:“总有些不听话的,让他们都回去,恐怕很难办。” 苏拂雪自然晓得,改口道:“跟着去也行,但一定要让他们约束好门中之人。无论是谁,与魔族有何仇怨,皆不得擅动。” 印梵道:“若是劝不住呢?或者有人阳奉阴违,该如何是好?” 不是人人都热爱和平,有战争才有利可图。就像仙门之首的位置,谁不想坐一坐?仙门大小有百家,多少暗中不服长生仙门的,趁着这次机会,怎么可能不想搞些事情出来? 譬如,借魔族之手,最后除掉他们师兄妹五人。 那之后,仙门之首的位置不论落到哪家头上,都比一直在长生仙门的头上强太多。 苏拂雪自然清楚这些情况,甚至,在幻境中的经历,让她已然能锁定其中的几家。只是,她一直不在意那些跳梁小丑罢了。 就像不久前和水芊凝交谈时说过的,只要她还在,便没人敢动梧枝。可是,她很快会离开这方小世界,那在这之前,她要趁着这次的机会,将所有由仙门百家带来的未知风险,不确定因素,全部拔除。 如此,梧枝才能有更多时间修炼。 师兄师姐也是。 这样,她和祁云筝也能放心离开,在大世界里静待他们的到来了。 她眸光微沉,声音冷然,完全是上位者的姿态,全然主宰着众多人的生死:“杀了便是。” 印梵听完有些犹豫:“小五,这怕是不太好吧,毕竟都是道……” “二师兄不必有所顾忌,”苏拂雪抬抬手,打断他余下的话:“他们既然敢在那般重要的时刻搞事情,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杀之已是仁慈。二师兄,你要相信,我有比死更残忍的办法对付他们。” 她从来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因为仁慈执掌不了神族。可她切实执掌了神族数万年,且从未出现纰漏。 母亲和师尊也夸她做的极好,没有辱没了神族的威名。她并不在意那虚幻又不切实际的神族威名,因为看不见又摸不到。只是母亲让她做,她便做了。 仅此而已。 后来,她觉得卷了,也寻到更适合的人选,便在选好适合安居的住所后将位置让了出来,自此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苏拂雪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样深居简出的日子也有几万年,其中有一半时间是在闭关。余下的,比她执掌神族的日子要有趣一些。 当然,她觉得两者一样的无趣。只是比较之下,总有一个更好些。 而这些,是遇到祁云筝之前的事。 遇见祁云筝之后的她,简直不要太好说话,也跟她一起做了很多从来没想过,大概也不会去做的事。 等等! 苏拂雪想起祁云筝之前因为顾及什么而没有说完的话…… 她忽然有些明白那是什么了,因为放眼整个神族,敢毫无顾及将神族最大的秘密说出去的人,除了她的母亲和师尊,再没有别人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莫不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她仔细一想,似乎只有这个可能了。而原因,在她身上。 但是,撇开祁云筝魔族的身份不说,她其实那样年轻——算上她在小世界里被封印起来的年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岁。跟活了十几万年的她比起来,实在不算相配。 她说的是她配不上祁云筝。 可还是感念于祁云筝的奋不顾身,愿意与她一同来到这方小世界里渡大劫。现下,她渡大劫成功了,自此与天地同寿;而在此间的幻境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们确实结契了。 那是神魂上的契约,苍天做了见证的。 从今而后,她们将同生。 这样,也算没有辜负祁云筝的一番心意。 想到这,苏拂雪看向祁云筝的眼神又温柔了许多。 她视线转到印梵身上,道:“二师兄放心好了,阿筝她有分寸,会处理好魔族那边的事,我们只需静待消息便可。” 印梵听完,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他点了点头:“好。” 事有轻重缓急,他晓得的。万一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会心慈手软的。 苏若水却道:“封魔谷苦寒无比,魔族被封印了几千年,就算能阻止双方动手,想要和解,也非易事。阿筝,你有把握做成这件事情吗?” 此事若成,于天下万民亦是好事一桩。毕竟,战事一起,最先受到伤害的一定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他们真的毫无抵抗之力。而真要细究起来,于他们双方亦皆无益处。 但祁云筝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刚听到那样的事……她着实有些担心。 祁云筝看过来,只一眼,她便明白了苏若水的担忧。也不怪,换做任何一个人,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怎么也不可能轻易答应解决这件事。 但她现下不是普通人了,也晓得轻重。 她朝苏若水笑了笑,道:“三师伯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为了一己私仇将天下万民置于险境之中的。姐姐也说了,这件事我们无权过问,那是我母亲的事,我只要支持她就好了。我也相信,母亲同样不会为了一个人的罪孽,将天下万民置于险境之中。” 又从地下捡起李昭昭的佩剑,递回到她手中。 李昭昭接住了,却没再尝试握剑。她知道握不住的,便干脆要收起来,被祁云筝给阻止了。 祁云筝将剑塞回李昭昭手里,双手合握后,借着她的手,将剑重新架在了清音真人脖颈处。三只手同时轻轻一用力,清音真人脖颈立时出现一道印子,夹杂着丝丝血迹。印子其实很浅,但随着鲜血慢慢渗出,周遭围着的几个人,包括李昭昭在内,都惊讶的发现,血越渗越多,很快浸湿了清音真人半边身体。 李昭昭有些无法相信眼中所见:“鸢儿,你是怎么做到的?快快停手!我与她的事,我会解决,你这孩子,切莫参与其中。” 血若一直这样流下去,原本就因心脏处被捅了一棍而失血过多的清音真人,只怕很快会昏死过去,那她用来止血的禁术便会失效。血会越流越多,直到流干净。那样,她便再醒不过来了。 那是死亡。 是李昭昭一直在等待的。 她当然乐见其成,可绝不该由她的女儿来动手。她本就身负一半魔族血脉,若被有心之人知晓,加以利用,仙魔和解之事只怕更难成功。到那时,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祁云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鸢儿”这个名字是在喊她。 她很轻的笑了笑,带着些无奈,却也依着李昭昭的话,将手收了回来。 李昭昭将剑收起来,指着清音真人还在往外渗血的细微伤口,道:“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鸢儿,替她止血。” 祁云筝听话的上前,双指并拢后,往前凑到清音真人的伤口处。也没见她做什么,只是从伤口处轻轻划过,原本渗血的伤口立刻止住了。 又确认了一下,她退后李昭昭身边,道:“母亲放心。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她的命,只想让她出点血而已。” 李昭昭听完,很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第95章 梧枝却觉得很神奇。 她视线定在祁云筝身上就没移开过,好容易等到人过来跟苏拂雪告完别,她才凑上去,小声问:“那个,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往清音真人那边看了一眼。 这倒不是梧枝对清音真人这个师祖没有敬畏之心,而是之前的话她也听了个全,实在无法苟同清音真人的做法,更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尊敬。自然,她也就随意了许多,想问就问了。 祁云筝一下就懂了:“一个变戏法的小把戏。就看着严重,其实一点事没有。” 才怪。 即使渡过了天劫,可有那么一瞬间,心底生出的想法还是让她杀了清音真人,是苏拂雪的话和李昭昭才让她停了手。但停手却不意味着就此放过,她想过了,怎么也得让清音真人出点血,只要人别死了就行。而这样的方法,她知道很多。 第120章 随着伤口一点一点往外渗血,湿了清音真人大半个身子,她忽然醒悟过来,她是被此间的欲望给蛊惑了。 可真是奇了怪了! 她明明已经渡天劫成功,恢复魔神之身了,怎么还会被此间的欲望给蛊惑呢?是因为还未离开这方小世界,又有此间为人子女的责任在身吗? 这倒可以理解,毕竟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可她是什么时候被蛊惑的呢? 是与她渡天劫的天雷被李昭昭分去一小部分,从而受到了影响吗? 可她没觉得有什么啊。 她们的天劫,与此间从未降下的飞升天劫不同,不会因为被人分去了,便渡劫失败的。说白了,就是苍天会补齐那些少的,直到她们渡天劫完成,恢复从前的身份。 可李昭昭明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昭昭心中的恨肯定远不止于此,否则也不会在刚被救醒时就捅了清音真人一棍子。但她总有顾忌,也有她要做的事……就像姐姐说的——真正有资格做这件事的人,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选择是做了出来,但总有不坚定的时候,那样便很容易被欲望蛊惑,从而影响到她。 祁云筝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快速压下那股欲望——这事是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从来与她无关,她只要确保清音真人不会逃走就行。 以清音真人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走不掉,似乎也不愿意走。 祁云筝猜测,这一切与她在此间的母亲,也就是李昭昭有关。她猜不出具体是因为什么,却可以肯定,她的猜测不会错。因为异位而处,若将李昭昭换成苏拂雪,她也不会想逃,哪怕即将面临的是死亡。 若只能她一个人活在世上,那与心爱之人同死,也无甚不可。 甚至,是求之不得。 即使再无来世。 梧枝很轻的“啊”了一声,又往清音真人那边看了一眼,尤其是她那被血浸透的半边身子,还有愈加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色,再加上本就有伤的心脏处……那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小把戏。 但祁云筝这样说了,似乎也没有骗她的必要,她也就信了:“具体如何做?等这件事过去,你教教我呗。” 祁云筝看她一眼,很轻地点点头:“可以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好。”祁云筝又点点头。 她视线在在场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又冲李昭昭道:“母亲,您与姐姐留在此处,我去了。” “好。”李昭昭应下,不忘叮嘱她:“你自小不在魔族长大,他们未必知晓你的存在,也可能不会那么轻易认下你。鸢儿,母亲并非不相信你的能力,只是人心险恶,魔族也不得不防。” 说完,她走到祁云筝身边,取出一样物事,交到了她手上:“此去魔族,你可以将此物交予坤泽。他见到之后,会帮你的。” 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虽保存的极好,但一眼看去,还是能看出来有些年头了。细看那样式,似也不是现在有的,倒很像在古籍上记载的。 祁云筝大胆猜测,这是坤泽送给李昭昭。 而时间,就在坤泽唯一一次到人间去时,与她在此间的父亲祁术一起。也是那一次,他们由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的离别。 从此再未见过。 她将玉佩收好,抱了李昭昭一下:“母亲放心好了,我与大祭司一直有在暗中联络,只是从未见过面。这次过去,很多事情,我们也能摊开了说。就算意见相左,相信他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与我计较的。” 现在看来,幻境中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不论是坤泽的话,还是后来发生的一切。甚至,她忽然觉得,坤泽会不会也被她们带入幻境中去了?只是无人联系他,便也无法得知答案。 这次过去,可以问问他。 祁云筝心中打定主意,又以秘法传音给苏拂雪,让她一定要照看好李昭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这才御剑离去。 苏拂雪等彻底看不到人了,这才收回视线,移到李昭昭身上。 她确实很虚弱,随着天雷之力在不断散去,恐怕都撑不过两个时辰了。但她刚答应了祁云筝,绝不能失信于她。况且,与清音真人的恩怨,需要在这件事彻底结束才能继续。那么,在这之前,清音真人也不能死。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快步上前,站到清音真人跟前。 “得罪了。” 她道一声,之后,对着清音真人差点被捅了个对穿的心脏处快速点了几下。确定禁术已被破除,这才又凝聚神力于指尖,快速再点几下。等确定心脏处不会再流血后,才转到李昭昭跟前站定,还冲她行了一礼,道:“阿筝让我照看好您,以您如今的情况,我看……” 会行礼,是因为这是祁云筝在这方小世界里的母亲;话说不下去,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说。 李昭昭却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很清楚,你就不要白白浪费法力了。” 她一直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天雷之力在消散,但目前还支持的住,便不想苏拂雪浪费法力救她。况且,浪费再多的法力,也只能维持一时,不如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苏拂雪明白她的顾虑,听完笑了一下,道:“好,先听您的。” 反正,她总不会不管李昭昭的。 然后,她又去看几位师兄师姐。 柳如霜迎上她的视线,问她:“小五,需要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苏拂雪摇头道:“不着急,阿筝大概需要点时间。不过,你们现在可以就联系百家的掌门人了,看看他们都是个什么态度,到时候再看他们有没有阳奉阴违的。” 柳如霜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拂雪点头:“当然。待此间事一了,我和阿筝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柳如霜听完也点点头,没再问什么。 苏若水却道:“是要飞升仙界吗?” 苏拂雪笑笑道:“算是吧。” 印梵道:“什么叫算是吧?你们渡过了飞升的天劫,不飞升仙界,还能去哪里?” 苏拂雪又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而这时,她察觉到的另一个法宝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便将掌心朝上,安静等了一会儿。很快,她的掌心便出现了一个其形似玉,巴掌大小,通体泛白,中间有一圆形漩涡的石头。 是了,神器宇光,其实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具体来由苏拂雪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是她闭关那些年的事。 那是她最后一次闭关,踏出闭关之所后,一眼就看见了漂浮于半空中的宇光,因为那光华之盛,世所罕见。会留下来,是因为宇光一直跟着她。当时,她甚至都不知晓宇光的用处和名字,是一觉醒来后,脑海中忽然出现的。她觉得与宇光有缘,也就留下了。没想到,这次渡大劫,祂竟然也跟来了。 她单手抚摸着宇光,低声问祂:“你怎么过来的?母亲让你来的吗?还是师尊?” 宇光在苏拂雪手上闪了三下,是红色的光芒。 苏拂雪见之一顿:“都不是?那你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自己偷跑来的吧。” 这次宇光闪了两下,是绿色的光芒。 那便是了。 “你呀!”苏拂雪叹一口气:“你一直在什么地方?为何不来寻我?” 宇光接连闪了很多下,苏拂雪听的直皱眉。忽地,有声音自天边而来,与她听到的宇光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当即收起宇光,慢慢转回身,看见了无极子和一个大和尚。 她亦不知晓大和尚的身份,但还是一愣,因为那声音是从大和尚口中传出来的。 “……我下来之后就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要做什么,又去找谁。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很快会遇见那个人。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几千年……直到不久前,我见到了你的身影。当时,脑海中蹦出了点东西,我却没能抓住。直到你开始渡天劫,我才终于慢慢想起来了。又恰逢无极子到西北之地找我,我想他应该是为你来的,因为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当时,他与无极子同行,往天一寺去。 原本是为了取回他的本体宇光,没料想,刚与无极子纠缠完,还没走到地方,就突然感觉到了熟悉的召唤。又刚好察觉到本体破了封印,被召唤走了,他便跟着本体追来了。 果然也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苏拂雪深吸一口气,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她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陪了她上万年的宇光,化形之后竟然是一个光头大和尚。她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天禅法师,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形象……”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只能闭口不言。 被她握在手心的宇光本体却读懂了她的欲言又止,来回闪个不停,全然是对她的控诉和不满, 苏拂雪赶紧道歉,又哄了好一时,宇光本体才总算安静下来了。 第121章 第96章 听宇光本体的意思,是说,他们原本是一起到这方小世界来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分散了。因为全然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所以只能凭着渡大劫的本能去重逢。 后来,他们确实重逢了,但祂还是来晚了。 苏拂雪哄完了,才仔细去想宇光本体的话。确实,祁云筝曾操控宇光,令时间回溯,让她们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一切。 第一次,她和祁云筝确实很早就遇见了,她也收了祁云筝为徒,师徒二人相伴相守,渡过了很长一段难忘的幸福时光。可在清音真人的设计和挑拨下,又一次仙魔之战爆发了。为了祁云筝,为了仙门百家,更为了天下苍生,她最终选择了以身为祭,使用那起死回生的禁术,结束了一切,也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 甚至,在最后时刻,她选择用谎言留下祁云筝。 虽然依旧无法明确心中的感情,但如果可以,她愿意回来,永远陪在祁云筝身边,再不与她分离。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隐瞒不了太久。 但祁云筝还是等了她很多年,直到最后,她在师兄师姐,无极子和她自己的努力下重启宇光,回到她们初遇的时候,改变了开始——祁云筝从村子里开始就在避开她,到后来的抗拒拜师,乃至抗拒开山门的试练……是因为她早就知道。 如果没有这一切,也就没有她那五百年的自由时光。 可惜,从下到这方小世界开始,大劫就已注定,她们早晚会重逢。 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最初,祁云筝是如何确定她的大劫是与情有关的? 那句话,她也是不久前才悟出来的。 真是母亲和师尊告诉她的吗? 不应该啊,苍天示警的那句话,她谁都没告诉过。 苏拂雪一时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尽快结束眼前的一切才是正途。 她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不该嫌弃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宇光本体接连闪了许多下,苏拂雪只觉掌心一热,且是越来越热,到后来,热到了连她也无法忍受的程度,她才不得不将宇光本体抛出去。可在落地之前,宇光本体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年轻的小光头。而说完那些话后就站在那没再动的天禅法师,则如失去支撑的衣物一般,整个掉落在地上,再寻不到踪影。 目睹一切的苏拂雪:“……” 原本正与各派掌门人联系,但天禅法师和无极子出现后,也目睹了一切的在场其他几人:“……” 苏拂雪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半晌道:“小光,你是觉得你从一个老光头变成一个小光头,我就会喜欢你了,是吗?” 小光头仰头看她,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是吗?” 苏拂雪摇头道:“当然不是。” 虽然小光头看着确实比老和尚顺眼多了,但她对和尚确实无感。如果这真是宇光化形后的模样,回去之后,她可能要强迫他续个发了。 “那你喜欢谁?那个小魔神吗?”小光头皱起眉,周围看了看,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道:“她人呢,怎么没在这里?不会是渡大劫没成功吧?不应该啊,我都恢复记忆了,她应该也成功了才对啊。” 苏拂雪知道小光头说的是谁,往祁云筝不久前离开的方向指了指,道:“我让她去办事情了,你暂时见不到她,要晚一些。” 小光头道:“是为回家做准备吗?” 苏拂雪点头:“对。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让你回家。” 她将小光头拉到身后,没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而对师兄师姐道:“师兄,师姐,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关于我和阿筝的身份,关于小光……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没时间多说,因为阿筝传消息来了。她已经跟坤泽见了面,他们正在商议之后的事。那么,你们也可以出发了。” 印玺视线定在小光头身上,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代宗师的天禅法师,是如何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小和尚的? 简直难以置信。 如此看来,他们的身份决计不会简单。恐怕,先前说的离开真不是飞升仙界,而是还在这之上的地方。 可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书籍上从未有过记载,便无从查起。现下既然也问不到答案,那就先解决事情,等过后再问。相信到那时,总会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他当即道:“好。” 又冲弟弟和两个师妹小声交代了几句,以图在他们赶到封魔谷前,能将消息传到百家的掌门人手上,得到好的反馈。 然后,师兄妹四人便要告*辞出发了。在走之前,柳如霜最后问苏拂雪:“小五,你之后要做什么去?” 苏拂雪道:“大概会回山门一趟,找一下阿羡,交代些事情给她。” 柳如霜听完点点头,没再问,走了。 无极子将一切尽收眼底,话也听了个全,又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与苏拂雪搭话。 他问苏拂雪:“你让我去天一寺寻人寻物,可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一切?” 不然要如何解释现在的一切?尤其是他们寻找的目标竟然与苏拂雪有着莫大的渊源。要说她事先不知情,他是不太相信的。可听完苏拂雪的回答,他又不得不相信她确实不知情,因为有一点她没说错,正在渡劫的人是不会知道是在渡劫的,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失败。 而且,他观苏拂雪神色,加上她未知的身份,也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 “如果确实没有那些记忆,那你为何会知晓神器宇光的存在?” 苏拂雪笑笑道:“我若说我是从古籍上看到的,你信吗?” 无极子苦笑一声,点头道:“为什么不信呢?你就算说这消息是自己跑到你面前的,我都信。” 苏拂雪听这意思,便知道他仍心有怀疑。但这是实情,未曾恢复记忆前,神器宇光的消息确实是她从一本破旧的古籍上看到的。不知道现在将古籍找来给无极子看,他会不会信? 苏拂雪想了想,干脆将那部分的记忆找出来,全数给他看了。 无极子看完,缓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找回思绪,道:“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苏拂雪直点头。 无极子想了想,又道:“神器宇光既认你为主,你的身份定然不简单。如此,不论你是历劫还是怎样,又该如何解释我守护者的身份呢?你知道吗?” 苏拂雪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除非无极子也有别的身份。可如果他真有别的身份,那她和祁云筝都已经渡大劫成功了,就连宇光都恢复记忆了,没理由他还不恢复记忆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转而道:“自天地生出异象起,你可曾察觉身体有何异处?” 无极子想了想,摇头,道:“不曾。” 苏拂雪道:“到现在也没有吗?” 无极子还是摇头。 苏拂雪想不出来,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停顿片刻,她干脆以指去探无极子眉心,同时对他道:“我要探一下你的识海,从而追寻你的过去。你不要抗拒我,否则我会失败。” 随着无极子的应声,她快速探了进去,发现目之所及,竟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他没有过去。 这当然很奇怪,就算无极子是修行之人,这一世活的久了一些,但他的过去是无法抹杀的,只会被隐藏在一个寻不到的地方。待有一天,他得以飞升,若得机缘,仍可寻回那些过去的记忆。绝不至没有过去。 除非,他的来历不在这方小世界。 那他会是哪里的人呢? 大世界的五大族,神族之中,她没见过无极子;魔族的话,她也没听祁云筝说过;妖族和人族不太可能,他们三族的交集并不多,更不可能知道这样重要的事。 那会是仙族吗? 倒是很有可能,因为仙神联姻最多,极可能知道他们这一族最大的秘密。可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至于会派人来干预她渡大劫啊,苍天也不会允许外族之人插手他们渡大劫的。 苏拂雪想不明白,干脆将这些多余的想法全甩到了一旁,对无极子道:“很抱歉,我不知道。” 无极子从她这么久的沉默中已经能猜到答案了,却不太在意她口中所谓的过去。因为无论过去如何,现在的他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为了即将完成的承诺,为了门中弟子,为了他自己。 他摆摆手,道:“没关系,我并没有太在意。” 苏拂雪点点头,道:“这样很好。无论过去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无极子也点点头,没再说话。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梧枝只敢听着,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能继续听着。 第122章 清音真人也将话听了个全,从捡到苏拂雪那天起,她就知道她不简单,因为那一身修行天赋做不得假。几千年来,她也从未遇见过比她还有天赋的人,所以她才没再收其他徒弟。到了今日,她终于弄明白了一切,原来,她这个最小的徒弟,身份本就不简单。 怪不得。 她叹一声,为曾经的眼光,也为今日的失败。 然后道:“小五,我知道你身份不简单,而我也时日无多了。那么,在这最后时刻,你能不能认真回答我,师姐她,到底还有没有救?小五,你能不能救她?” 苏拂雪将视线移过去,又看了李昭昭一眼,确定她暂无大碍,这才回答清音真人的问题:“很抱歉,在这里,我救不了她。” 第97章 李昭昭听到这个答案,心中未起丝毫波澜。 于现在的她而言,见到了女儿,知道她有一个好的归宿,又能手刃仇人。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可以坦然去见爱人了。 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甚至还朝苏拂雪笑了一下。 清音真人却又一次如遭雷击,因为这个答案于她而言,不亚于天雷加身。 她几在喃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老天,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师姐无关,为什么你要将一切加诸在她的身上!你有什么都冲我来!我愿意承担一切。求你,就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可她的话不起作用,天还是那个天,湛蓝如洗,未有回应。 苏拂雪听来只觉得可笑,所有孽都是她造下的,确实该加在她一个人身上,可李昭昭的死,也是她自己寻求的结果,亦怪不得任何人。 而今,因果已现,在这方小世界里,那是逆天之举,她做不得,也不会去做。她能做的,唯有勉力保李昭昭一时神魂和躯体不分离。 真要做些什么,还得离开这方小世界后才行。 但那种情况,李昭昭恐怕不会答应。 原因有二。 其一,她的亲人、爱人、众多好友,早死在了几千年前,如今仇人也要死了,那留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能找在女儿的身上找到,可那就涉及到第二点原因了。 其二,离开此间,回到她们那方大世界后,女儿将不再是她的女儿,周遭又是那般陌生,还不如死在今日。 苏拂雪叹了口气,道:“您只想她活着,可曾问过她真正的想法?” 清音真人抬手抹了把眼泪,冲着李昭昭道:“师姐……” 可她话未说完,便被李昭昭抬手打断了:“阿音,你要记得,我早就死了。这些年,你不顾一切想要逆天改命救活我,可曾想过,那些被你迫害至死的无辜生命,他们难道就不该活吗?他们真的该死吗?阿音,生死有命,你我都莫再强求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李昭昭又一次打断她的话:“每个活在世上的生命都弥足珍贵,不该为了什么人,或者某件事而丢了性命。那是对生命的蔑视。就算你能让我多活一时,再多活一时,可诸般因果缠身,死亡不过早晚的事。” 就算她现在能活下去,他日身死道消,也要承受今日的因。甚至,今日之因加渚在身时,她的下场只会更惨。 清音真人听她说完,也终于将话说完了:“可是,师姐,我只是想你活着啊,这难道也有错吗?” 李昭昭眼中满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她很轻的叹了口气:“你想我活着,这当然没错。可我已经死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错就错在,不该枉顾他人的性命!我还是那句话,活在这世上的每个生命都弥足珍贵,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你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肆意掠夺他们的生命。” 昨日因已种下,只待今日果现。 而她们的死,便是那果。 那失望刺痛了清音真人,让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也很久没再说话。 她终于明白,她劝不了师姐,一如她也从来救不了师姐。 也许师姐说的对,又或许她是错的,可到了眼下这一步,对与错,对她们来说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反正她们都要死了。 她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牵动心口处的伤口,便有血顺着往外流。她却毫不在意,依旧在笑。可笑着笑着,眼中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李昭昭看见了,撇开了眼。 苏拂雪也看见了,但她很明确,那伤口处的血很快会凝固,所以她并不担心。 果然,不过几息,清音真人心口处的血便不再往下流了。 小光头做过几千年的人,对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有些了解,只觉唏嘘不已,暗暗往苏拂雪的方向凑了去,用旁人都听不到的声音问她:“你为什么要骗她?李昭昭的神魂和躯体皆在,又受了天雷之力的淬炼,她明明就还有得救。” 苏拂雪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很轻的拍了一下,笑了笑,道:“大人是事情,小孩子少管。” 小光头气哼哼的接连后退几步,从她手下逃出来:“真是奇怪的大人!你奇怪,小魔神奇怪,李昭昭奇怪,清音奇怪,所有人都奇怪!” 苏拂雪闻言,又笑了笑,却没再理会他了。 她在原地停了几息,又到了梧枝身边,冲她道:“破空记得收好,危急时刻,祂会助我护住你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再多的,需要梧枝自行与破空交流,尤其能否使用祂。 梧枝忙不迭点头,她早就将破空好好收起来了,也决定了,就像师尊在她的身份玉牌里留下的那缕神识之力一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绝不会用祂们。 苏拂雪这才安心些。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只待祁云筝说服坤泽,与师兄师姐会面后,促成仙魔和解,那便万事皆成了。 不过,梧枝的事,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再寻个人,做最后的安排,如此才能彻底安心。 她说做就做,当即便与李昭昭告别,又托无极子留下照顾她,让他有事传讯给她,她即刻便来。 无极子没多想就应下了:“好。” 他还想,今日之后,他的使命便算是彻底结束了。如此,再做这最后一件事,也无甚不可。 “那便多谢你了。我这就带阿枝走了。” “好。” 得到应允,苏拂雪又道一声谢,这才带着梧枝和小光头往长生仙门返。 转瞬便至半途,她忽然想起,他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些时间,程羡怕是早在异象再起,收到看守封魔谷的弟子传出的讯息时,就乘坐战舟,携门中金丹以上修为的弟子往封魔谷去了。 这是早在十几年前,加固封印后仙门百家便商定好的,只待封魔谷异动一出,百家便即刻派人前往。 或是一战得胜,将魔族重新封印; 或是终败于魔族之手,全军覆没。 不论哪一种,那时的目的,和现在的目的都是截然不同的。 可苏拂雪想,不论从前和现在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为两族计,程羡定会义无反顾的。 现下,她怕是正和她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在收到大师兄他们的传讯后,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往回返的路上。 这样一想,苏拂雪这才继续带着人往回走。很快,一行三人便来到了守静峰上,她那幢屋子前。 她推门进去,同时散出神识探查整个山门。因为是从此刻所处的守静峰开始,所以首先便发现,被她留在守静峰上守山门的茯苓、之桃,初夏三姐妹竟然没在山上。 她一愣,有些想不到这三个小姑娘会到哪里去? 难道也奔着封魔谷去了? 应该不会,她们三个修为不足,程羡和连放定不会带她们去的。 难道去别的峰了? 倒是很有这个可能。 苏拂雪便将神识散的更远一些,果然在印玺下辖的一座山上寻到了三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是膳堂所在的位置。 三个小姑娘正在忙着洗菜,与身旁人有说有笑的。就连新进入门的弟子也在,忙着切菜,烧火,掌勺…… 总之是一幅很和谐的画面。 苏拂雪眸中含笑,显然很满意看到的场面。 她又将神识往更远处散,想看看程羡这会到什么地方了。而几是瞬间,她便锁定了程羡的身影。 程羡手中持剑,正站在一架战舟的前端,与身旁的连放,还有其他几人小声讨论着什么,许久才停下。 隔了好一会儿,又听程羡说:“师兄,师姐,你们真觉得这事可靠吗?” 不是她怀疑,而是事情确实有些莫名了。尤其他们一行人收到封魔谷那边传来的消息后,立刻便召集了门中金丹以上修为的弟子登战舟。又传讯给在外历练的弟子,让他们收到消息后,即刻赶往封魔谷。 可刚走到半途,就收到了师尊的传讯,是让他们立即折返山门,等待后续的讯息。 第123章 她心中自然生疑,传讯过去问,得到的回复是:“阿羡,仙魔之战本不必起,如今有让两族和解的方法……你听话,和你师兄师姐一起,带人回去。” 她当即再问:“若失败了呢?” 两族和解失败的消息自然没人愿意听到,她也怕再往前去会搞砸一切,这才和师兄师姐带人回来了。 但到底不放心,又与师兄师姐讨论了许久,可到底也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出来。 或者应该说,只要两族和解之事未成,一切都是未知的。 连放听完叹了口气,道:“师妹这话是问到点上了,若说不可靠,可这是仙门百家共同的期盼;若说可靠……希望真的可靠吧。” 身旁一个女修也叹了口气,道一声“希望吧”。 之后,沉默在这架战舟上蔓延,直到他们碰到了御剑往封魔谷方向而去的水芊凝。 远远地,程羡就看到水芊凝了,却又不大确定是不是她,因为也仅在仙门大比时见过几面,并未与她有过交谈。 水芊凝却是直接落到了战舟上,径直走到程羡面前,问她:“你师尊现在何处?” 程羡道:“应是在封魔谷。” 水芊凝点点头,继续问:“你苏师叔呢,她人在何处?” 程羡摇头:“晚辈不知。前辈没见到小师叔吗?” 水芊凝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道:“我收到师门的消息,说是让所有人返回师门,不得往封魔谷去。你说,她会不会过去了?” 程羡道:“倒是有这个可能,小师叔她毕竟渡过了飞升的天劫,由她出面化解两族的矛盾,再合适不过了。” 水芊凝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不论苏拂雪在不在封魔谷,她都是要去一趟的。 师姐此刻应该也已经到了。 此前,因为她的师尊水木清及其他三位前辈被人刺杀的事,各派被邀到长生仙门商量对策。来的正是她的师姐水净秋,但还未商量出结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包括师姐在内的人,定然是往封魔谷去了。 她自然也要去。 水芊凝当即与程羡等人告别,御剑便要继续往前走,却在这时收到了苏拂雪的传讯,内容是她正在长生仙门。 水芊凝看到讯息时一怔,下意识往长生仙门的方向看了看,收回视线后,这才继续御剑往封魔谷去。 远在长生仙门的苏拂雪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明白她这一举动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没有收到师门的传讯吗? 不应该啊。 就算她没有收到师门的传讯,这会遇到了程羡,程羡定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才对啊。 是了,她只能通过神识探查周围的一切,但也仅有画面,听不到声音。 那她为何还执意往封魔谷去?是觉得会在那里遇到她吗?可她已经传讯过去,告诉她,她人在长生仙门了啊。 而且,那明显看过来的视线也在说明水芊凝收到了讯息,但她还是没有调转方向过来。很显然,封魔谷才是她的最终目的地。 苏拂雪又想不明白了,若祁云筝一切顺利,那么不久后,所有人都会原路返回,该干嘛干嘛去,那水芊凝为何还执意过去?莫不是,程羡没有将消息透露给她? 应该不会。 程羡为人稳重,绝不会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拂雪实在想不明白,干脆不去想了。反正她还会再见到水芊凝,到时候直接问她就行。而且,程羡一行人也离长生仙门没多远了。 她粗略估算一下,不过一刻钟便可抵达。 她当即冲梧枝道:“阿枝,你程师姐待会就回来了,你去迎一迎,将人带过来见我。” 梧枝应声:“是,徒儿这就去。” 她召出佩剑,准备御剑走时,想起守静峰被下了禁止飞行的阵法,便打算先走出这段,再御剑过去寻人。 忽听苏拂雪道:“用破空。” 梧枝有些犹豫的望向苏拂雪,道:“师尊,这……” 苏拂雪道:“破空是神器,跟了我很多年了,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就算有我的话,祂会护你,但也未必万全。所以阿枝,你要趁着我还在,与破空多沟通,让祂接受你。否则,早晚有一天,祂会害了你。” 梧枝惊讶的“啊”了一声。 她从没想使用破空做什么,不过是听话的收着,留作防身之用。如今听来,还是要学会使用祂吗? 应该是要的。 起码在师尊面前是这样,否则师尊会不安心的。 她不想师尊离开这里后还为她担心,当即召出破空,一跃而起后,御着祂远去。但确如师尊所言,破空明面上任她操控走出很远,可很快,她就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很明显,是破空在排斥她的操控。 梧枝:“……” 梧枝放慢速度,低头看一眼脚下的破空,很直白的问祂:“破空,我是有哪里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破空没有回应。 梧枝叹一口气,却也能理解。 她御剑继续往前走,依旧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便放慢了速度。 她很轻的笑了一下,道:“破空,有一点,我想你需要明白,并且认真记着。是师尊将你暂且赠予我的,那么,在这段时间内,我就是你的主人。无论你满不满意我,愿不愿意被我驱使,短时间内,你都无法摆脱我。你若真想尽快回到师尊身边,就应该接受我,好好守护我。因为只有我修道成仙了,你才有再见到师尊的那一天。” 好一会儿,破空才传出嗡鸣之声。 是祂在回应。 梧枝听不明白祂的意思,但这并不耽误她将这认作是破空对她话的赞同。 她点头道:“我当你答应了。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你护我,我也会努力,不辜负师尊的期待,早日得道飞升,将你交还给师尊。” 果然,她这话说完,脚下破空又传出两声嗡鸣。 之后的路顺畅极了,很快便与程羡碰了面。 程羡见到她时明显诧异极了,好一会儿才问她:“师妹,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小师叔有事寻我?” 这是最合理的答案,因为梧枝脚下御着破空。 那是苏拂雪的佩剑,从来只受她一人驱使,起码程羡没有见过旁人成功驱使过。 梧枝收起破空,点头道:“师尊知道你们回来了,特让我过来,带师姐你去见她。” 程羡问:“师妹可知是何事?” 梧枝摇头。 程羡又道:“那先前发生的事,师妹可知晓其中的具体缘由?” 此刻见到梧枝,她免不得要问一问她,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为何封魔谷那边的魔族有了大动作,长辈们却让他们往回返? 梧枝听完,便照实将她知道的消息大略说了。不能说的,她心中有数,自然隐瞒了下来。 一旁的连放听完道:“这样说来,此事当真可靠,便这样算了结了?” 似乎是这样,梧枝想,因为师尊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让她心中生不出丝毫怀疑这事解决不了的想法。 那些曾经,她不曾深入了解过,却也在古籍上翻到过。而战争能有什么好呢不过害得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现在这样安然解决,无一人殒伤,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重重点头,道:“当然!” 程羡听完笑了起来。 紧跟着,又有人笑了起来。 再之后,有很多很多笑声从战舟上传出来,传入梧枝耳中,让她也不由得跟着笑出来。她知道,这笑声是为这场消弭于无形的战争起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看到两族起战乱,因为那样会死伤无数人。 而如果能活着,没有人会愿意走上死路。 活着,是对生命最好的敬畏,也不枉这些年他们救助的那些人。 程羡道:“如此最好。” 连放附和:“是呀,不用打仗,大家都能活着,最好。” 接二连三的附和声起,声音中满是欣喜。 笑声止后,梧枝才道:“师姐,师尊还在等着我们呢,快走吧。” 程羡点头道:“好,还请师妹前面带路。” 第98章 苏拂雪看着梧枝御剑远去,这才转头出门,往膳堂去。 小光头就跟在旁边,满心不理解她此刻的的做法。明明一起等着最好,为何要让那个小丫头去寻人,岂非是在浪费时间?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就听苏拂雪说:“有些消息需要传递出去,但不是经我口中,也不是经师兄师姐口中,而是与他们平辈之人。” 这样,他们心中的疑虑才会彻底打消。 小光头问:“比如说呢?” 苏拂雪听完笑了笑,却未答。 小光头摸了把锃亮的脑袋,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曾相伴几千年,虽不曾言语一句,但他自问还是足够了解苏拂雪的,知道不可能从她嘴里问出答案,干脆改了口:“那你此来到底要干什么?” 第124章 苏拂雪也伸手摸了把他的光头,脚下步子未停,道:“阿枝未来将有一个生死之劫,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放心不下,想着给她找人做个弊。” 小光头怀疑听错了,这话当真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的吗?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这话是能说的吗?你就不怕此间的天道听到了,坏了她未来的气运吗?” 气运被坏,未来的修仙之路便注定坎坷不平。 苏拂雪抬头望着天,唇角绽开一抹笑,停顿了一会才收回视线,道:“所以,为防万一,我需要一个人留下来帮我照看她。” 她自然不怕此间天道从中作梗,因为比起天道,她才是更可怕的那一个。 是时间,是经历,让她慢慢变得温和、随性起来。到后来遇见祁云筝……那时的她,因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大劫,变得更加随和了些,也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了一点点向往之心。 她想,若非如此,祁云筝怎么可能那般轻易便成功邀她同游天地。 不过是因为她愿意。 小光头道:“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程师姐?” 苏拂雪点头,又道:“但还需要一个人。” 小光头下意识问:“谁?” 苏拂雪盯着他,笑而不语。 小光头开始还无所觉,被盯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便觉头皮一紧,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他连连后退好几步,说话都磕巴了:“你,你不会,你不会是想……” 苏拂雪眼中笑意更胜,知道他是明白了,便冲他点头。 小光头立马跳了脚,往回跑出好远,满口的拒绝之言:“不行!我不答应!绝不可能!想都别想!死心吧!” 苏拂雪听到了当没听到,迈步继续往前走。 她越走近,越觉得没必要见那群年轻的孩子,便只散了些神识去探,确定他们还在膳堂准备吃食,且有些已经快好了后,便转头往其他地方去了。 小光头等她走远了,才偷摸地跟上去。 他才不要留下来!谁知道还会碰到什么?万一又待个成千上万年……没记忆便罢了,现在他恢复记忆了,还要留下来,那和受刑有什么区别? 他宁愿回去受刑!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苏拂雪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在通知他。做这件事,只是时间问题。且,一定会很快。 虽然拥有了人的身体,但他本质上还是一块石头,是苏拂雪的法宝。主人的心意,他是没办法拒绝的。 他连连叹气,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苏拂雪绕着长生仙门转了好大一圈,这才又回到了守静峰上。 苏拂雪当然知道小光头就跟在后面,但也没去理他。她等转完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直接往住处走,寻了个亭子坐下来等人。 她心中已有决断,只待梧枝将程羡带来。 小光头猫在院门口,急的直跳脚,又不想先与苏拂雪说话,就这么纠结犹豫着,直到他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师妹,门口这位是?” “师尊的另一件法宝。” “法宝?法宝竟然也可以幻化成人形吗?” “虽然这事很不可思议,但确实如此。” 是梧枝带着程羡回来了。 远远地,两人便看到在门口猫着,时不时往院子里看一眼的小光头,这才有了刚才的对话。 等走进了,梧枝在小光头旁边停了停,问他:“师尊在院里,你怎么不进去?在这干什么呢?” 程羡也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小光头几眼,还是有些没想明白法宝是如何能化成人形的。 莫不是真成精了? 可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法宝,该是妖类了。 小光头听这声音,高高扬起头,呛声道:“要你管我!小屁孩!” 被骂小屁孩的梧枝:“……” 一旁听着的程羡:“……”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和无奈。随后又一对视,齐齐迈步进门,没再理小光头了。 她们并肩往前,很快站到了苏拂雪跟前。 程羡拱手行了一礼,道:“不知师叔找我何事?” 梧枝也行了一礼:“拜见师尊。” 跟着起身。 苏拂雪唇角噙着笑,视线在两人身上交换着打量,好一会儿,才冲梧枝道:“阿枝,你去外面等一会儿,我有话单独和你师姐说。” 梧枝不明白,但依言离去,走前看了程羡一眼。 程羡等人走了,这才道:“师叔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苏拂雪本就不打算拐弯抹角,但说到真正的目的前,她还是先问了程羡对梧枝的看法。 程羡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觉得阿枝怎么样”?梧枝师妹当然很好啊,乖巧可爱,说话也有趣,跟她聊天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但这话似乎不能这样跟小师叔说,显得她在骂梧枝师妹傻一样。 她斟酌着道:“师妹天真率直又豁达开朗,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苏拂雪道:“只是这样吗?” 程羡不知道还要怎么,选择沉默。 苏拂雪道:“阿羡,你就不觉得阿枝她很可爱吗?” 程羡愣愣点头,道:“可爱。” “你就不觉得将来和她结契的人会很幸福?” 这话一出,程羡便有些明白懂苏拂雪的意思了,但这话为何要与她说她却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她不由得想,难道是小师叔看穿了她的心思? 不应该啊,她们相识不久,她从未表现出来,小师叔又一直被困在幻境里,不曾见过她们相处时的样子,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是在诈她。 要么就是想将师妹托付给她…… 好像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为小师叔已经渡过天劫,即将飞升了。 她继续点头:“幸福。” 苏拂雪笑了起来:“那你觉得你和她相配吗?” 程羡听完,不带丝毫犹豫地直点头:“当然!” 她更懂了,又行了一礼:“师叔放心,您走之后,我定会保护好师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一丝一毫。” “你可愿对天道立誓?”苏拂雪望着她,眸中满是认真。 只待天道誓约一成,她便将宇光交给程羡。让她看顾梧枝的同时,也将梧枝的未来托付给她。更是让她在梧枝劫难至时,合破空和宇光之力,送她去往异世界,再渡一个小劫。 程羡当即竖起三指,指天起誓:“我程羡在此向天道立誓,若我先前所言有虚,便叫我此生再无飞升的可能。我死后,亦再无来世。” 随着她话音落下,远*处天边,一道雷声轰然炸开。 那是天道誓约已成。 苏拂雪满意的点点头:“可以。” 之后,她随意一张手,原本正别别扭扭在门口和梧枝说话的小光头倏地变成了石头本体,飘到了她手中。 化作石头本体的小光头仍有自己的意识,却不能说话,便只能不断闪着红光,控诉苏拂雪此刻的所作所为。奈何苏拂雪全然不做理会,甚至很快将祂递到了程羡跟前。 程羡懵然接过去,问:“师叔这是何意?” “你且收好。”苏拂雪道:“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说与你听,与阿枝有关的。” 事涉梧枝,程羡不带犹豫的将宇光收进了储物袋里,跟着道:“师妹怎么了?” 苏拂雪知道她心中焦急,便将之前几次推演到的关于梧枝的未来简略说了一下,最后道:“这并非死局,因为我已为阿枝寻到了破解之法。但我需要有一个人守在她身边,在合适的时间帮我做这件事。” “师叔这便是选定我了,对吗?”程羡问。 “对。”苏拂雪点头,道:“几百年来,我们俩也算交情不错,我更是清楚你的为人。将阿枝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 “那我该如何做?”程羡道:“还请师叔明示。” 苏拂雪想了想,道:“三百年后,阿枝的天劫会降下,在这之前,你不能飞升。” “可以。” “宇光有令时间重塑,让人回到过去的能力。阿枝渡飞升天劫那天,你要守着她,时刻注意她天劫的动向……一旦有异,你便催动宇光,回到她天劫开始的时候,让一切重新开始。” “就算重新开始,也还是会走到那一步,这要如何解?” “阿枝手中有我另一件法宝,名曰破空,有斩破虚空之能。到那时,你可借助这两件法宝的力量,带阿枝到另一个世界去。” “可我们总要回来的,不可能一直待在您说的那个地方。到那时,一切依旧会走回原路。” “当然不会让你们一直待在那里,只需要再渡一个小劫,你们便可以回来了。” “是什么?” 第125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要多久?”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如何知晓渡劫结束了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句相同的答案,让程羡明白问不出什么了,她便干脆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又问苏拂雪:“这件事,要让师妹知道吗?” 苏拂雪闻言摇头:“不用。” 程羡记下之后,换了新问题:“想来此刻魔族已破除封印,离开封魔谷了。” 苏拂雪冲她摇头:“还不曾。不过也快了。” “那师叔当真就这般放心吗?” “当然,我相信阿筝。” “若祁师妹失败了呢?” “我还在,不会失败。” 程羡一想也是,已经渡劫成功,只差飞升的仙人,料想魔族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只要仙门百家这边不挑事,和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哪里会知道,从祁云筝离开苏拂雪身边,到抵达魔族腹地,见到坤泽,与他谈定两族和解的事,前后用的时间远没有她们这会谈话的时间久。 似乎,坤泽也有意与仙门百家达成和解,只是差了一个契机。 第99章 而祁云筝的出现,终于使这个契机出现了。 事实上,坤泽也不愿意两族再起战乱,但有些仇却又不得不报。 当年,他曾亲眼看着一切发生,看着族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面前,再没能站起来。就连他最好的兄弟祁术,那个最有望成就魔神之位的天才,也最终殒身在那场大战之中。 他永远记得,祁术死时望向他的眼神。那是带着祈求的一眼,他明白,那是祁术在祈求他救出李昭昭。 他当然不会枉顾祁术最后的心愿,可是,努力之后,他终于发现做不到。更别提,还在不久后听到了李昭昭的死讯。 李昭昭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是长生仙门掌门之女,是现在那群领头人的师姐,为何突然就死了? 是被人害死的吗? 又或许,她是被那个领头人害死的吗?因为她是魔族之人的妻子。 应该没那个可能才对。 在人间游历时,他曾听李昭昭提过清音,就是仙门现在那个领头人的事。尤其是她童年的经历,让他知道那是一个身世凄苦的可怜人,很值得别人的同情。也正因为李昭昭对她施以援手,才让她有了今日的一切,有了主宰他人生死的权利。 他有怪过李昭昭,也怪过祁术,更怪他自己。可到最后,他又发现将事情怪到谁头上都没有意义,因为一切或许早就注定了,在不知道什么时间,早就已经开始了。 死亡可以终结一切,不论是谁的死亡。 祁术也好,李昭昭也罢。 也可能是清音。 又或是他自己。 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别的转机,他们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解决与仙门之间不死不休的争端。 他心里当然仍有不忿,但那些不忿与族人的生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保护族人,为他们寻一个新的栖身之所;二,杀掉清音。 因为他从没有哪一刻忘记报仇,但那是他和清音之间的事,不该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无论是族人,还是那些被清音卷进来的修仙者。 所以,当听到祁云筝开门见山的表明身份,并说出能促成两族和解后,他只考虑了不到一刻钟就答应了。 当然,他也提出了他的条件,那便是仙门交出清音,由他来处置。 换成其他条件祁云筝都能答应,唯独这件事不行,因为清音真人该由李昭昭手刃,而不是其他人。 她只能冲坤泽摇头:“很抱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坤泽蹙着眉,道:“为什么?以清音一人之生死,换两界长久的和平,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不着急要答案。” 虽然早有联络,但那也是祁云筝先联络他的。而且,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就在怀疑,尤其是那些简短的,莫名其妙的话—— “未来,仙魔之战必会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看到有人伤亡,那便尽可能的说服族人,让他们接受未来有一天与仙门的和解。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总要试一试,不是吗?”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事我说的话未来一定会应验。所以,现在就开始一点一滴的将这个观念渗入族人的心中,好吗?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到那时,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你也会知道我到底是谁。” “……” “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事情你做的怎么样?我想,我们很快要见面了。” “……” “我来了,准备好见我了吗?晚点见了大祭司。” 那些话一直延续到今天,在收到最后一条讯息后,不过片刻,那个人就如入无人之境般站在了他面前。 然后他们交谈…… 也是今天见到祁云筝的第一眼,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同样的,她的身世也就一目了然了。他也相信,如果听完那些过往,祁云筝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甚至,她还会想亲手杀了清音。 可考虑过后,他还是没说。 原因有两点。 其一,抛开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联络不谈,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面前这姑娘,长得太像李昭昭了,让他不由得为她考虑,不想将她牵扯进来,更不愿将她的身世透露出去。 父母已死,仇人也很快会死。那些沉重的过往,她没必要再知道。 其二,祁云筝既然能主动联络他,并说出那些话,那她未必不知道那些过往。 如果知道,那他没必要再提一次; 如果不知道,那他更不应该提。 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祁云筝不会知道。但他们之后的交谈,却验证了第二个原因,让他的心一沉,又陡然生出了希望。 祁云筝还是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个要求,我真的无法答应你。” 坤泽望着她,许久道:“你就不怕我拒绝和解,让两族再次陷入战乱?你要知道,我的族人被困了三千多年,又曾经有那么多族人死于仙门之手……这个仇,他们可早就想报了,只是时机不对,才一直隐忍至今。报仇嘛,找谁都可以——仙门的人,普通凡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行。毕竟,我们是魔,用不着跟人讲那些无用的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又或是,只清音一个人。她死,我们一切都好谈。我还是那句话,你再考虑一下,仔细考虑清楚了,我不急着要答案。” 三千多年他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几日。反正清音是一定要死的,无论仙门同不同意把人交出来。 祁云筝很轻的叹了口气,将来之前李昭昭给她的那枚玉佩取出,递到坤泽眼前。果然见坤泽脸色大变,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好一阵才说话:“这枚玉佩,你从何处得来的?” 祁云筝将玉佩重新收好,往坤泽的方向走了两步,变成与他并肩而立,这才道:“自然是你送玉佩的那个人。” 坤泽霍然转头看她,直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祁云筝却道:“你是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吗?” 坤泽点头:“当然。” 若人能死而复生,他愿倾尽所有去复活那些死去的人。 “可世间有禁术,有个很直白的名字,叫做「起死回生之术」。”祁云筝说:“这就意味着,即使人死了,也能死而复生。” 坤泽却还是不愿意相信:“若人死可以复生,那你将她带来见我!” 祁云筝摇头:“这恐怕不行,母亲在忙其他的事。就是你要杀的那个人,母亲正在杀她。所以,我无法将她带来见你。当然,待我们的事情一了,我可以带你过去见她。到那时,你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你此言当真?”坤泽还是无法相信,连带着,心也一沉,因为这说明面前这姑娘知道那些过往。 他站在原地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这事没可能发生。那是已经死了几千年的人,就算世间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禁术,难道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起效吗? 如果真可以,那祁术还有救吗? 要真有救,他一定会救活他,将现在的一切全还给他。 不不不,他不该抱有这个想法,祁术是死在他面前的,魂飞魄散了。就算世间有仙神,神魂散尽了,也绝无复生的可能。 那这当中定然有别的隐情,不然祁云筝不可能说出这话,尤其“母亲”二字,他绝不会听错。而且,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带他去见李昭昭…… 那无论是真是假,这事都有一定的概率是真的。 他当即道:“那你告诉我,玉佩的主人是何模样?” 祁云筝知道他还在怀疑,便详细将李昭昭的样貌描述给他,还将来之前的话也说了出来。 第126章 又道:“我不会骗你,那样没有意义。我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跟你在这里浪费。你若答应,我现在便带你去见母亲,让你亲眼看到我说的一切;你若不应,那我当初跟你说的一切便会成真实。到那时,无数族人惨死,无数仙门中人惨死,人间也会化为炼狱……” 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死亡便是最直接的代价。 无论是身边的人死,还是敌对的人死,或者大家一起死。 反正,总得有人死。 坤泽听了她的话,很久没应声。 他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了,因为那未知的将来。 也一如,无论李昭昭活着与否,于他而言,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了。 他道:“好,我答应你。带我去见她吧。” 祁云筝心中欢喜,但面上神情还是淡淡的,仿佛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只是在今天,在这样一个时刻,听到了确切的答复。 两人并肩站了片刻,随后,祁云筝引着坤泽便要往外走。 坤泽却没动,他让祁云筝先走,说要再解决一些事情。 仙魔和解的事,也不可能只由他们两个魔族私下商定。真正的协议达成,应该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拟定之后,由双方签字,通报天地,让天道做最后的见证。 如此,两族人才都能安心。 他也能给族人做交代了。 但这期间的事情,又不是一时半刻解决的了的。 “如果你母亲真的还活着,那你让她等着我。待此间事了,和解达成,我会去找她的。” 祁云筝有些犹豫,以李昭昭目前的情况,在这方小世界里,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今日坤泽不跟她走,将人见了,未来他怕是难有机会了。 “已经这样了,和解之事多一日少一日,并不着急不是吗?”她说:“而且,一两日内,族人们无法破除这封印的。你不如与我一起走,先去见一见母亲。” 坤泽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 “你确定吗?”祁云筝问。 坤泽点点头。 “那好吧。”祁云筝叹一声:“但我们说定的事,你不能反悔。” 坤泽又点了点头。 祁云筝盯着他看了一阵,这才传讯给印玺,询问他们此刻到了哪里?是否可以进行和谈之事? 收到的回复是:“我们就在封魔谷外,你们若商定了,就将人带出来,我们再详谈。” 祁云筝看完回复后,将这消息告诉了坤泽。坤泽略略思考过后,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让祁云筝先走,确定她离开后,便召来族人,与他们说了这个消息。 最后又说:“几千年前,我曾得天之示警,未来会有一个人带领我们走出困地。如今,那个人出现了,将这个消息带来给我。我知道,我们与仙门有很深的仇怨,尤其我们的王死在了那个带领者手上……我从没有忘记王的死,但我更要为族人考虑。你们放心,我会让当年那个人付出代价,就当是祭奠那些死去的同族。” 当年那张战争,无论是谁先挑起来的,总归两族皆死伤了无数人。 在场的,也有亲人死在仙门之人手中,可同样的,仙门的人也死在了他们手中。 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没人知道。 但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两族的争端,相信很多族人会愿意的。 确然,坤泽的话说完之后,反对的人不少,但支持的还是占了多数。 他们被困了几千年,这地方原本就是故土,而当年那些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早有许多已经去世了。年轻一辈的孩子,对那场战争没什么记忆,当然也问过家中长辈,为什么他们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长辈们无法回答,只能摸着孩子的头,望着远方,长长叹一口气。 然后转身离开。 年轻的孩子问的多了,也就不去问了,因为知道得不到答案。而今天,他们听到大祭司这样说,便不由得有人站出来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我们跟他们说好了不打仗,他们就能接受我们了吗?” 他们从来不怕战争,但无谓的牺牲却没有必要。 随着这话问完,也有人问了差不多的问题。无非是仙门的人能就此放下与他们的仇怨吗?架真能不再打吗? 坤泽其实无法确定,但他必须说的很肯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安了族人的心,让他们打从心底接受两族和解。 那他这些年的努力便没有白费。 所以他答的肯定:“当然!他们的人已经到外面了,之后我会去与他们谈定我的条件。” 有人问:“如果不成功呢?” 坤泽难得笑笑:“那便打!我族的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怂货!” 这倒是,底下人都同意坤泽这话。当然了,他们在坤泽之后又一番话里也明白了,比起无谓的死伤,活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再之后,坤泽便出发了,去见了以印玺为首的仙门百家的代表。 第100章 他们就在封魔谷外见的面,高高搭建起来的帐篷,摆放整齐的桌椅,对面早坐了许多人——除了印玺师兄妹四人之外,还有那些原本来商议几位前辈被刺杀一事的一行人。 眼前所见,大概几十人。 而隐匿在不远处的人,则是数不胜数。 坤泽兀自低头笑了笑,未将那些人放在眼里。反正和谈真失败了,他也无所谓。 他无所畏惧,是因为心里明白,比起和谈,最终达成两族和解,仙门的人更害怕的是和谈破裂,两族再起战火。 魔族的儿女从来骁勇善战,不畏惧死亡,更不害怕死亡。当年,若不是这群人的先辈不顾一切将他们封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这场和谈,更是在他和祁云筝几百年的努力下才争取来的。 他才不怕这群人起什么幺蛾子。 大不了再开打。 坤泽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有这些年暗中打探消息得来信息的,更多是他不认识的。 不认识,他便更不放在心上。 他大跨步走到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声音极具压力:“此番,你们谁来与我谈两族和解之事?” 而几乎是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仙门中在场的,除了印玺师兄妹四人,皆立刻戒备了起来。 同时,也站起了身。 坤泽其人,他们是知道的。 或者说,「坤泽」这两个字,他们如雷贯耳。 那是魔族的大祭司,当年便是他在最后,以一己之力,重创无数人,才有了那惨烈的,无数先辈大能以毕生修为封印魔族的一战。 封印之下,为人间带来几千年的和平。但仙门却是人才凋敝了近千年,才终于恢复了昔日的盛况。 现在再看这人,气势内敛,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全然察觉不出他的修为已到达何种地步……但当年便那般,如今只会更恐怖。 若今日谈和失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早先收到印玺师兄妹四人的传讯时,距离封魔谷较近的门派,尤其那些小门小派,一听要原路返回,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了。 比起死亡,苟且偷生也是生。更何况,两族和解之事未必会失败。他们不听话的来了,反倒有可能导致和谈最终失败。 这么大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 也有些想留下一探究竟的,便暗中隐匿了起来,随时关注着和谈的动向。 那些未到达封魔谷地界的,印梵并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原路返回。在他看来,只要不影响两族和解之事,他们愿意来,也无不可。 只要别生什么事端就成,否则,他定不会手软的。 印玺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我来与阁下谈。” 坤泽的视线顺着印玺的声音定了下来:“那你想好如何与我谈了吗?我首要的条件,祁云筝应该说了。你能答应吗?如果不能,那我们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印玺默了一瞬,道:“阁下可以先说说看其他的条件,只要不违背仙门道义,不损害无辜者的安危,我可以做主答应。” 坤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一声,视线陡然一冷,冷声道:“仙门道义?无辜者?这话可真是动听啊!难道只有你们的族人无辜,我的族人就不无辜了吗?”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我也不与你们多说废话,如果不能答应我的首要条件,那和谈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印玺闻之心一沉,果然,还是避不开啊。 祁云筝走之前,特意寻过来,交代了几句,无非让他们尽可能答应坤泽的要求,反正不会太过分。 只有一点,是关于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的。 祁云筝的意思是,坤泽一定会要了清音真人的命,但因为李昭昭短暂的死而复生,所以这事或许会有转机。 如今看来,是毫无转机啊。 印玺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拦住印梵和苏若水,又回头看了柳如霜一眼。 第127章 他没有即刻回答,纵是清音真人做了再多错事,那也是他们的师尊,是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的领路人。 无论她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救人也好,害人也罢,她即将不久于人世,不该再为了两族和解的事,最终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 但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确实罪该万死,如果能以此身换得两族长久的和平,那也算少少弥补了曾经的过错。 印玺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坤泽自然将的犹豫看在眼里,却不是不能理解。但这与他无关,他只看中最后的结果。 或许,借着这个,还可以早一点见到李昭昭。 而且,由她手刃仇人,其实最好。 反正他等的起。 坤泽慢腾腾地起身,拍了拍外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又停顿了几息,确定一时间听不到确切的答案后,他便旁若无人的迈步往外走:“毕竟是仙门百家的领路人……考虑清楚也好,我不逼你们。我当然也很有耐心,但我的族人却未必。所以,我只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考虑。” 他伸手比了三个数。 “三日后,还是这个地方,是继续谈两族和解之事,还是再开战,视你们的答案来决定。我和族人都接着。” 话音落下,他人也走出了帐篷。 又折回身,望着那一行几十人,很轻的笑了一下:“三日之后,静候诸君的佳音。告辞。” 如来时一般,坤泽走的悄无声息。 他走了许久,周围窃窃私语之声渐起,都是在谈论关于目前这一要求的答案。可任他们讨论再多,话语权也还是在印玺师兄妹四人手中。因为,那毕竟是他们的师尊。 印梵深吸了一口气:“哥哥,你以为这事……” 他话未说完,便被印玺抬手给打断了:“无需多言,我心中自有决断。” 苏若水也道:“大师兄,难道我们真要……” 印玺沉声:“我说了,我心中自有决断!” 柳如霜倒是没说这些,因为事涉他们的师尊清音真人——祁云筝说这话时,所有人都在,也没避着,所以大家都听见了。 也因此,她很轻易将周围人的讨论声制止了,更想将人先赶出去,好留下点空间,让他们师兄妹四人仔细讨论一下,看究竟要做出怎样的最后决断。 有人走了,有人却不愿离开。 譬如来自赤焰堂的公输正道:“事涉两族和解大计,已经不是你长生仙门一家的事了。天知道你们商量过后,会不会决意包庇清音前辈。” 他到底不敢把话说死,也叫了声前辈。但心中全然没有一丝尊敬,只想着他们赶紧把人交出来了事。 “就像之前一样!” “那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便也罢了!可现在是魔族的人开口,只要前辈的命,和谈的事就好商量。以前辈一条命,换得两族长久之计……你们若真的为两族计,就该答应他们的条件!” 以一人之命,换得两族长久和平,这么划算的事情,不知道他们在犹豫什么?难道还以为护短能过去吗?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话一出,本来就没走的人更坚定了留下来的心,都想看看他们能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已经走的,也因为这话停下了迈出的步子,侧着耳朵听帐篷下的声音,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他们更想知道,公输正道这番已经算做挑衅的话,又会得到怎样的回应。 “还是说,你们真藏有私心,想不顾族人的死活,就为了包庇一个人!” 师兄妹四人自然清楚听见了这话,但没人先说话。 柳如霜握住苏若水的手,将人往身边带了带,推坐到最近的椅子上;印玺则冷哼一声,视线投到了印梵身上,隔一会儿道:“弟弟,这事你怎么看?像阻碍吗?” 阻碍? 印梵瞬间便听懂了哥哥的意思,他视线在公输正道身上停留不过一瞬,便又转到了还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几是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这才道:“诸位心中也有这样的想法,对吗?或者你们觉得公输道友说的没错,就该牺牲一个人来成全所有人?” 师尊的对错先暂且不论,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真的妄图以一人之生死,促成两族和解,以救全族的命运。 他视线重新落到公输正道脸上,陡然而起的压迫感,让公输正道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但嘴依旧很硬。 “难道不对吗?” 这话也代表着在场大多数人内心的想法,如果能以一个人的生死,来成全两族和谈大计,那为什么不可以呢? 一个本就没走出帐篷,就站在公输正道身旁的人道:“在下觉得公输道友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以一个人的牺牲换来两族长久的和平,我相信,在场诸位定不会有丝毫犹豫。毕竟,一人生死事小,天下苍生的安危才最重要。” 有人附和,表示认同的; 也有不同意的; 那人正是来自云水阁的水净秋。 云水阁以济世救人为宗旨,自是不愿两族战乱再起。水净秋并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的猜测又对与不对,但她并不愿意看到这件事发生。 救一人和救天下万民,本质是一样的不是吗? 只是,因为一对多,就显得「一」没那么重要了。 可真的不重要吗? 未必吧。 不过是没有切实落到自己身上,所以慷慨大义之词张口就来。真到了那个时候,要他们献出生命,就该是另一副样子了。 “我倒不这样觉得!如果今日能牺牲一个人的性命,难保他日不会牺牲更多人的性命!魔族既然愿意来谈,那就证明这事还有得谈。就看我们双方的底线在哪里而已?印道友,苏道友,柳道友,你们觉得呢?” 但更多的是不说话的,他们可能既不认同,也不反对。摆明了是两边都不站,谁也不得罪。 印梵道:“道友高见。” 印玺看了水净秋一眼,很是认同她的话。但他又知道,会说出这话,不过是因为这人不清楚事情的始末。 苏若水和柳如霜对视一眼,赞同的点了点头。可她们心中的想法和印玺如出一辙。 不过是因为这人不知道罢了。 “那又如何?现在促成两族和解才是正事!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成不成,都不是你们的一言堂。” 公输正道不觉得有什么:“难道要因为那么一个人,白白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吗?” 印梵眸中寒光一闪而逝,道:“公输道友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不如你去寻我师尊,将这话说与她老人家听,看她愿不愿意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天下苍生,献上性命?” 公输正道闻此,不由得心一惊。 他自然是不敢的。 更怕,话没说完,已经丧了命。 周遭一时沉静下来。 印梵觉得这群人当真无趣极了,既要又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直接道:“先前来的路上,我师兄妹四人已经传讯给仙门百家,当然也包括在场诸位。 我们的意思是,这场事关两族的和谈势在必行,所以让你们将门中弟子全部遣返回去。但据我观察,有人没这样做啊。怎么,想浑水摸鱼,从中捞点好处是吗?” 柳如霜拍了拍苏若水的肩头,看了印玺一眼,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后,接着道:“是谁就不必多说了,对方也给了三天的时间。无论我们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这场仗会不会打起来。在一切结束前,那些存有其他心思的,都暂且收一收。 也希望你们能明白,这是一场关乎天下苍生生死存亡的大事,容不得一点差错。或者,你们想现在就打起来?也不是不行。去吧。” 这师兄妹二人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让那些确实存了点小心思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真的被发现了? 那需要将人撤回去吗? 人是之前来商量四位前辈被刺杀一事时带来的,原本是为了保个平安,如今看来,当真是错了? 有人想了想,道:“既然说到天下苍生,那为何一直不见剑道第一人?她身上担着天下苍生的未来,她不出现,如何让人安心?有她在,我们与魔族的和谈也能多安一份心。” 这话一出,立时有人应声。 正是因为有苏拂雪的存在,他们才能安下心来。 十几年前*,加固此地的封印时,苏拂雪曾现身。那时她的修为,他们已是拍马不及。又过去这么些年,想必更胜从前了。 那她为何不出现? 难道真的闭关了? 选在这么个时间闭关,她是有心还是无心,这很难说的清楚啊。 印梵沉声道:“如此看来,诸位是不打算听话了?” 他单手背到身后,法宝已然握在了手中,只等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便如苏拂雪先前所言,寻一个最刺头的,杀鸡儆猴。 第128章 却没有听到回应,反而有熟悉的声音自远处天边而来,传入所有人耳中。 “诸位既然这般想见我?那我若不来,岂不辜负了诸位的心意?” 第101章 伴着话音落下,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自上空而来,让人只觉得鼻尖呼吸不畅,不得不长大嘴巴深吸气。即便如此,也是越来越难以忍受,只能凭借自身全部的修为去抵抗,却也逐渐被这股骇人的威压压到失去反抗能力。 渐渐的,他们开始不能呼吸。 而这时,终于有人从空中落下,缓慢踱步至他们跟前。 这股威压也才终于慢慢散去。 在场除印玺师兄妹四人及水净秋抬手擦去额间不知何时冒出的冷汗外,其他人皆长大嘴巴,拼命呼吸,缓解那一时的缺氧。 好久,才终于觉得缓了过来。这朝声音的源头,也就是释放这股威压的人身上看去。 那不是苏拂雪又是谁谁? 与苏拂雪一同来的还有祁云筝、李昭昭、无极子、清音真人、梧枝、程羡和水芊凝。 祁云筝就站在旁边,与苏拂雪手牵着手。明面上看来,是好一副师徒情深的画面,细看却不是那般,因为她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情不是如此。 但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去细看,去追究她们师徒的关系。 梧枝和程羡是被苏拂雪带过来的,在她们商定梧枝未来渡劫的事情后。 苏拂雪想着,水芊凝既然往这边来了,那她便也过来看看,看看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同时传讯给祁云筝,询问两族和解一事的进展如何? 祁云筝给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将谈话的内容大致说了,最后又说:“坤泽定是要取清音性命的,但清音人现在在我母亲那边。” 她倒是很从容的将「母亲」二字喊了出来:“我便想着,不如将人都带过去。有什么事,当面更好谈。对了,母亲她情况如何?人暂时没事吧?” 苏拂雪也将之前的事以最简洁的话说了,不外乎人暂时没事,留了无极子照看,有情况她会即刻赶回去。又说已经解决好梧枝的事情了,只待此间最后事了,她们便可以破界出去。 “既然这样,不如大家凑一起,有什么都当面谈。就都去封魔谷吧。” 生也好,死也罢,总是要再见上一面的。 她让祁云筝去寻李昭昭,将人带往封魔谷,她自己则带着梧枝和程羡过来了。 然后便有了当下的场面。 梧枝和程羡自然是没有话说,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 李昭昭和清音真人之间的事,之前见过了,也说过了,似乎结局也已经注定了,所以她们没说什么。而且,她们当下的状况,也不允许她们多说什么; 无极子本是受苏拂雪所托,帮忙照看李昭昭,如今将人完璧归赵,又没有他其他认识的人在场,便没有说话。 他甚至不想跟来的,是祁云筝与他说:“今日之事结束,我们就会离开。这或许是你与姐姐最后一次见面了,你就不想看着一切结束吗?” 然后,他就跟来了。 只一个水芊凝,是在附近碰到的。 水芊凝自然疑心当下的一切,但眼中所见,都是相识,或者认得出的人。她不知该问谁,便先走到了师姐水净秋身旁,低声询问她的情况,可有受伤? 水净秋道:“没有。” 听到否定的答案后,水芊凝这才稍稍安了心。 跟着又问:“那现下是什么情况?和谈成了吗?” 看这气氛,不似成功,可又不像失败。 水净秋很轻的摇了摇头,将先前发生的情况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大致说了。这样方便不知情的人了解情况,不会再多浪费时间去探听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是了,除了最初一同来到此地的几十人,加上镇守在此的各派弟子,随着时间流逝,在坤泽离开后,又接连赶到不少人。 他们是各派的掌门。 他们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只是突然收到传讯……能和谈。 这当然是好事,但结果如何,却不一定。而贸然将人遣回去,又多少有些犯险。但到最后,他们还是那样做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便有了这些人的到来。 “我们一行几十人,原本是为了师尊和三位前辈突然遇刺一事来的,本就尚无定论的事,也未寻到凶手的蛛丝马迹。我们讨论过,但得不出一个结果。 当时,我们正在休息,忽见天地被黑暗吞噬,想着是有人在渡劫。这本不奇怪,所以我们没有在意,奇怪的是,不久后,又有人开始渡劫。 那当真是不同寻常的一次渡劫,因为其中魔气四溢,远在几百里之外,我们都很明显的察觉到了。我们断定这与魔族有关,便循着气息开始找。但是很快,那气息便不见了。而这时,我们又收到了镇守封魔谷的弟子的传讯……只能匆匆往这边赶。所幸,封印暂时未破。之后,又收到了师门的传讯……” 内容是让他们不可妄动,以免坏了两族和解之事。 两族和解,岂是那么容易的? 但也没人敢擅自妄动,因为那个天大的罪名,他们谁也担不起。 之后的事,不外乎大家一起等在封魔谷外,待祁云筝从封魔谷内出来,与他们简单交代,然后离开。 再之后,便是坤泽出现,印玺作为仙门百家的代表,与坤泽进行沟通。 事情并不顺利,但总算还有三天的缓冲时间。 无论之后是战是和! 当然还有之后言语上的矛盾。 水芊凝听完便懂了,视线不由得移到公输正道身上,只一眼就移开了。她视线在众人脸上大致转一圈,最后落到苏拂雪脸上。 想了想,她干脆问苏拂雪:“这件事情,拂雪,你是怎么想的?” 不等答案,她的视线继续转动,落到清音真人和李昭昭身上…… 水芊凝当然认识清音真人,也有幸见过她。但她现在这副浑身是血,极其虚弱,仿佛随时会死掉的模样,她却没想到,也从来不敢想。 那可是曾经的仙门之首,以剑道闻名天下的绝世剑修啊,何以落到如此地步? 还有旁边这个非人非鬼,不知被什么吊着一口气的女修……她又是什么情况 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她从何处来? 水芊凝想不明白,但也明白现在不是合适的询问时机,便将心中的疑问压下,想着等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总还有时间再仔细询问一番的。 便又道:“这么拖着不是个事,总要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的,是和,还是战?” 苏拂雪没应声。 祁云筝握着她的手,也没说话。 印玺走上前来,道:“还有三天的时间,足够我们考虑清楚的。” 几乎是他声音落下的同一瞬间,两道否定的声音随之落下。 “不行。” “恐怕不行。” 印玺往声音的源头望去——一道正来自苏拂雪,另一道则是李昭昭。 他先问苏拂雪原因:“为什么?” 又问了李昭昭:“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因为我和阿筝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这件事要速战速决。”苏拂雪松开祁云筝的手,低声与她交代了几句。 祁云筝依言离去,正是往封魔谷的方向去的。 苏拂雪又说:“坤泽的条件,我们答应。我也大概知道他要什么,所以两族和解之事便由我来与他谈。有阿筝陪我一起,相信他不会太为难。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师兄和师姐来解决了。还有梧枝。” 原本在说两族和解之事,可话到这里,她几乎是在做最后的交代了,也是临别之言:“这么些年,我也只收了阿枝这一个徒弟。虽然没教过她几天,但我对她寄予了厚望,相信她也不会让我失望。” 她冲梧枝伸手:“阿枝,把掌门令羽给你大师伯吧。以后,你就跟着你几位师伯。你程师姐也会替为师好好照顾你。为师走后,你要勤加修炼,如此,你我师徒自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梧枝乖乖从储物袋里取出掌门令羽,恭敬交到印玺手上。 她本来不想哭,她想让师尊记住她笑的模样,可这样突然的分别时刻,眼泪便不受控制的一滴接一滴的往下落。 她吸了吸鼻子,一抹眼泪,重重点头:“师尊放心,徒儿一定会努力修炼的,绝不让您失望。您等着我,我一定会很快去见您的。” 苏拂雪欣慰的点点头,上前拍了拍她的头,又替她擦了擦眼泪,这才冲程羡小声道:“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我就将阿枝托付给你了。” 程羡自是重重点头,她取出随身的帕子,握住梧枝的手,将人往身旁牵了牵,给她擦了擦脸上泪痕的同时,不忘小声安慰人:“师妹,没关系的,以后师姐来照顾你。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早日再见师叔。” 第129章 苏拂雪走到无极子跟前,什么也没说,只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无极子也冲她点了点头。 告别便这样结束了,因为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苏拂雪又走到了李昭昭身旁,对她道:“阿筝去寻坤泽了,之后,我们会进行最后的交谈。我原本想,此事由我来最好,但忽然又觉得,有您在场,甚至由您来谈,才最好。您觉得呢” 李昭昭并不否认这一点,她记忆中的坤泽是个很好的人,他们曾一起谈古论今,畅想未来。虽然最后没能走在一起,但他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知己。 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还能认出她吗? 她点点头:“好。就由我来与阿泽谈。” “那再好不过了。”苏拂雪自然不会拒绝,她悄无声息地往李昭昭体内输入一丝神力,用来确保她的身体不会突然出现意外,打乱和谈。 清音真人这时道:“师姐,让我跟你一起吧。” 李昭昭看她一眼,摇头道:“你就不怕阿泽杀了你吗?我相信,他一定恨极了你!” 清音真人笑的勉强,也知道这是事实。但她并不害怕,她也相信,师姐不会让坤泽杀她。 她与师姐之间的恩怨,还由不得外人来插手。 “没关系。我相信师姐。” 李昭昭冷哼一声,没再理会她了。 苏拂雪往祁云筝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回来,便又旁若无人的与师兄师姐多交代了几句,重点是她之前围着山门转那一圈时做的布置。 印玺师兄妹四人自然牢记在心。 之后,柳如霜才问她:“这便要离开了吗?” 苏拂雪点点头。 她们渡大劫成功了,按说该即刻就走的,但多留一些时日也无妨。可她插手了梧枝今后的命运,那便不能多做停留了。 “那我们还能再见吗?”柳如霜自问不是煽情的人,这上千年的修行,让她七情更加淡薄。但这一刻,她还是有些舍不得这唯一的师妹。 苏拂雪笑着回答:“当然。我相信很快。” 有这句话,师兄师姐心里才好受一些。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几乎是当女儿养的,突然就要分别,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水芊凝一直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告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是一点点失落,一点点不舍,一点点复杂,还有些什么,她分辨不出来。她也一直在等着苏拂雪站到她面前,正式与她告别。但很遗憾,她只等到祁云筝带着魔族的大祭司坤泽来。 之后,除了要进行这场和谈的,连带着她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赶走了。 这么说或许并不合适,但她确实没有什么再见苏拂雪的机会,更别提与她说上话。因为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短暂到让人一时之间都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发生那一切的。 她只记得—— 首先,苏拂雪、祁云筝、清音真人和那个女修单独与魔族的大祭司坤泽见了面,她并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最后的结果是坤泽松口,不再必须要清音真人的性命了; 其次,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以印玺为首的仙门百家与魔族签订了两族和解的协议,并通报了天地。 这意味着,无论他们中的哪一方先违背今日签下的协议,天道都会降下天罚于两族。 是的,协议是双方共同签下的,那天罚自也降于两族。这样是为了更好的约束两族的族人,免他们生出什么侥幸的心理来,乱了两族的和平; 再次,苏拂雪破了封魔谷那维持了几千年,又经加固的封印,经由坤泽领路,他们见到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魔族。 他们与想象中有很大区别,因为他们也是一双眼,一对耳,一张口,一只鼻……人有的,他们都有。 她还与一个魔族的女修说了话,只是很简单的对话,但那时的感觉就是很奇怪,有一种萦绕在心头多年的结终于解开,心里突然一松,又有些不适应的感觉。 然后,苏拂雪说:“他们的诉求从来很简单,不过是族人能有一处栖身之所。三千多年前,他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从来没想过侵占你们的土地……” 苏拂雪用了「他们」、「你们」这样的字眼…… 看来是去意已定。 她说不上来听到这话的心情,又觉得那是应该的。毕竟,她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不是吗? “但是,因为一些事情,因为某些人的私心,那些平淡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他们不得不与你们打起来。为了他们尊敬的人,为了他们的亲人,爱人,乃至族人。有今日的一切,我只能说,很抱歉。所以,我们和谈的条件里有一条是为他们寻一处新的栖身之所。” 那便是有人要离开栖身之地,算得上是背井离乡,且再不得归的那种。 立时便有人问:“是选定了吗?为什么不与我们商量?他们选中了什么地方?” 苏拂雪只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并未作答,又自顾说了下去:“之后,他们会举族搬迁到那个地方。当然,如果他们最终没有选定的地方,那这个地方希望你们不要踏足,起码短时间内不要踏足。我也相信,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愿意与你们扯上关系。” 最后,他们与魔族告别,离开了封魔谷。 各自返回宗门前,苏拂雪说:“如今诸事已定,几位前辈刺杀之事也到此结束,不必再查。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疑,但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想多说什么,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一句话,结果就是这个结果,凶手也会伏诛。你们心里明白就好,但不要再问。我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会给你们解释。我更不想在走我之前,因为某些人的话,再大开一次杀戒。 我若动手,心中有歪想法的,无人可留。那些人,也好自为之!” 然后,她就带着祁云筝走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来与她话别的意思。 …… 水净秋也在场,将水芊凝从始至终的情绪全看在眼里。但她并不知道水芊凝和苏拂雪曾经都经历过什么,不好多说,只能简单安慰几句,无外乎让她多等一时,等苏拂雪安排好一切,一定会来的。 云云。 水芊凝心里明白,两族和解是天大的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达成,已是不易。她应该多点耐心……多等一时,这也代表着苏拂雪会晚一点离开。 可她总归是要离开的。 想到这,水芊凝很轻的叹了口气。 而这是在她们师姐妹返回云水阁的路上,水净秋当然好奇师妹与苏拂雪的经历,又觉得此刻一身轻松,不由得想问一问。 水芊凝没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可真要说起来,那几十年的经历,又似乎不是短时间内能说完的。 她想着那些过往,那些过往便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浮现。 是雨夜的初相见; 是篝火旁的畅谈; 是月下赏月,把酒言欢; 是一次又一次生死与共; 是苏拂雪的每一句“芊凝姐姐”; 是最后的分别; 是五百年的再未相见; …… 是太多太多。 所以话到嘴边,她一时不知从何提起。于是,又很轻的叹了口气,到最后什么也没说。 水净秋也没再追问。 —— 苏拂雪做完一切,又看着各派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始终与祁云筝十指相扣。 正如她先前所言,如今诸事已定,那她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不过,在真正离开前,她还是避开印玺一行人,尤其是清音真人,单独与李昭昭进行了一次对话,问她是否愿意与她们一起离开,去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 她也将一切后果与她说了——在那里,不会有人认识她,女儿也不再是她的女儿,甚至,她将再没有什么时间能见到祁云筝…… 她并不清楚李昭昭内心的想法,但李昭昭确实拒绝了。 “不用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知道你和鸢儿来历不凡,但不论你们去往哪里,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我女儿。答应我的话,希望你不要忘记。好好照顾她,爱护她,永远不要辜负她。” “您放心,我会的。” “如此便好。” “那您与清音的事?” “我会解决的。你若要走,便带着鸢儿赶紧走吧。” “好。我在您体内留下了一点我的力量,可保您一时。您有什么想做的,尽快做吧。” “好。” 之后没多久,她就带着祁云筝悄悄离队了,因为离别的话已说完,那便只剩离别这件事了。 但还有一个人,她觉得无论如何要再去见一面的。因为那算得上是她从异世界回来后,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个人是水芊凝。 第130章 但她还未与水芊凝好好告别。 苏拂雪想,至少,她应该站到水芊凝面前,哪怕只与她说“再见”二字。 祁云筝在发现她们没有即刻破界出去时便明白了苏拂雪的意思,她从来都是懂她的——她的沉默,她的言语,她的微笑,她一时的身不由己,她的为她着想……也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更何况,她们已经结契了。 那是神魂上的牵引,也让她轻易就懂得了苏拂雪此刻的沉默和犹豫。 “姐姐,你还没与水芊凝告别。你应该去与她告别。”她说的很平静。 有了这话,便像有了鼓励。 苏拂雪当即调转方向,带着祁云筝往水芊凝离开的方向追去。不过几息时间,已能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苏拂雪开口喊人:“芊凝姐姐。” 前面那道身影果然停了下来,转回身,与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开始往回走。 很快,她们便碰了面。 是水芊凝先开口的:“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苏拂雪用力握了握祁云筝的手,冲水芊凝很轻的笑了一下:“怎么会?还没跟你告别呢。” 水芊凝也笑了笑:“我们总会再见的,不是吗?那这个告别也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 “是啊,我们总会再见的。” 因为总会再见,所以所有的告别之言都成了不太重要的空话。 她们总会再见,一如几百年前的遇见。 水芊凝还在笑:“确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苏拂雪点点头:“见完你之后。” “那现在已经见了,”水芊凝说:“你们可以走了。” 苏拂雪没说话,祁云筝跟着点了点头。 “期待再见面的那天。” “嗯。” 然后,她转头走了。 她们目送她离去。 “姐姐,你说我们回去之后,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 “催婚吧。” “啊?” “我们已经在这里结契,我年龄又那么大了,回去之后被催一下婚很正常的。” “应该不会吧?” “你肯定是不会,但我会。我的母亲你见过了,那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却最是操心的的感情生活。她很怕我渡不过这场大劫,在这之前,又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她觉得我这样的人生太过无趣了些,也太惨了些。” “所以,你果然知道了啊。” “原本没有十分确定,但现在确定了。阿筝,我很感谢,你一直没有放弃爱我。否则,我不会再有机会站在你面前。” 此前她不懂爱,所以没什么可能可以参透那句话。可她终于拥有爱,来自身旁这姑娘全心全意的爱。 因为这份爱,她得以突破桎梏,渡过大劫,与天地同寿。而那个爱她的人也会与她一样,与她共享永恒的生命。 爱啊。 多么伟大又渺小的词汇。 爱是伟大的,因为爱可以永恒; 爱又是渺小的,因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领悟不到爱的真谛。 她很庆幸她拥有这样一个爱人,而她也全心全意爱着这个人。 从遇见开始,到今后的每一日。 生命从此不再孤单。 因为爱。 “那你爱我吗?” “当然。也许从前我不懂爱,但遇见你之后,我开始学着接受,学着爱,学会爱。到今天,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爱你。祁云筝,我爱你。” “姐姐,我也爱你。” “我们走吧。” “好。” 她们转身离去。 那天,有人看到天好像被人捅了个大窟窿,万千光华自那个大窟窿里泄下来,然后有两道身影被那光华接了去。 然而细看时,发现天还是那个天。 但萦绕在这方小世界外的结界被破了,天地之间的灵气再次复苏,万物即时生发,一切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起先,人们还没有发现这一切,直到有人偶然间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天更加湛蓝了些。深吸一口气,发现空气更清新了一些,随着这口气吸入体内,身体也没了从前的笨重,整个人更轻盈了些。 后来,有修炼至化神圆满境的修士发现,竟然迎来了飞升的天劫。且,已经有人渡劫飞升了。 有越来越多的人能飞升了。 再然后,他们终于能确定,这片天地,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一切,要从那有万千光华接引的第一次飞升说起。 他们的世界终于有了仙神,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仙神在离开他们这方小世界后,不过是在另一次万千光华的接引下,回到了她们原本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当中。 她们的故事在这方小世界结束了,但她们的故事不会结束,因为在那方大世界里,她们的故事会一直流传下去,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知道她们是如何相识、相知,到最后抛开一切的相爱。 也正如苍天做出的示警那般——越过永恒的生命。 爱是世间最永恒之物,而她们拥有了那永恒。 因为她们一直相爱。